“对。”
“没有关呢!哪个说关啰,只是在做谈话问询。”
“我是他领导,请问在哪个房?”
“左边第二间。”
印计往左边走去,第二间房的门半开着,他侧身望去,看见骏杰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如战场负伤的战士,他腰背直直地紧贴白色的水泥墙站着。“骏杰!”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骏杰朝门外望了一眼,没有出声,一脸的麻木,只是眼睛里露出一点灵光。
“你是干什么的?”里边的警察叼着烟出来问。
“我是他的领导,你们通知我来的。”印计将工作证给那警察看了一下。
警察将印计带到一间有床的办公房,指着一位肥胖的一级警司说:“这是我们付所长。”叼烟警察转而用一个手指指向印计,“这是那打人的领导,做药的。”
付所长欠起身伸出手:“我姓付,寸人付,所以长不高。”
印计从口袋里将两包早已准备好的软中华掏出丢到桌上说:“人的价值不与身高成正比,好多美女喜欢矮个啊,说什么浓缩了的都是精华。”印计努力想让气氛活跃起来。付所长露出了笑脸,笑得眉毛间的肌肉成竖状排列。他从桌子里拿出精品大红鹰,递一支给印计。印计忙接着,把火先给付所长点上。付所长吸了一口烟说:“领导啊,这事有点麻烦……”
印计看他半天没有下文,就说:“怎么个麻烦法,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你是本地人吗?”
“是。”
“按理,他是要拘留的,可能还要坐个半年牢。”付所长望着印计说:“他虽也受了点伤,但那人是三度烫伤,头上缝了二十多针。”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了呢?”
“据受害人说,医院那药剂科主任原先借他钱说是给10%利息,可去取钱时却不愿给利息,你那伙计就帮着那主任,后来就争执,打起来了。”
骏杰爱打抱不平,这个印计信。但凭印计对雨主任的印象,雨主任不会去借钱。印计想,现在不是过问细节的时候,重要的是先把人弄回去:“所长,能用钱解决的最好用钱解决,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钱累吗?把我徒弟弄进局子呆半年,对受害者、对他、对公家也不见得多好。最重要的是那人要治病,要疗养。最重要的是知错就改。”
付所长抢过话:“你说得也实在。但这案子惊动了110,要有审问记录,要上交;如果要变通,得打通很多环节。”他用很神秘的眼光看着印计。
“那就劳您变通了。大概……”他停了一会,用拇指和食指摩擦着做完点钞的动作后,伸出两个手指。
“两万,我今天就想办法。”印计小声说。
付所长抖了抖跷着的二郎腿,吸了两口烟,眼睛看着头顶的水泥板说:“喝汤都少,这年月物价飞涨,请上头吃餐饭随随便便就是万八千。”他吐了一烟说:“加个零,差不多。”
“20万?”印计吓了一跳,半天没有说话。“领导,你知道那受伤的什么来头吗?”付所长摇摇头,做出很神秘的样子,“我们局长见到他都畏他三分呢?”
正谈着,一阵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付所长拿起电话一阵“嗯,是,对,执行命令,接受处分”后,迅速跑了出去。
付所长跑到骏杰受审的房间对那民警大骂:“他娘的!瞎了眼了!快,快!把手机、腰带、皮包什么的都还给他。局长和厅里领导马上到,你要亲自做检讨,检讨!”他把检讨两个字说得很重。那民警刚要嘀咕,他又骂道:“你懂个屁,他是于厅的……”他还没说完,大坪里已响起了汽车嗽叭声,厅里的奥迪和县里王局长的帕萨特已开了进来。
付所长一路小跑上去,一个敬礼,忙拉开奥迪车门,发现是个年轻女性,就又去拉王局长的车门。王局长说:“你们所长一出差,你们这里就出乱子,让我怎么放心把一个所交给你!”王局长停了一下说:“这是于厅的侄女妹子、骏杰的妻子;这是于厅的司机。你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付所长伸出手去握于荷的手,于荷没理他。他一脸陪笑道:“误会,误会。对不起,对不起。”他小跑到局长身边:“没有及时向您汇报,是我的不对,我的不对。据我们初步审理查明,骏杰是名优秀的青年,他敢于和放高利贷的不良分子做斗争,值得我们学习,值得学习。”
“放高利贷?”局长小声质问。
“也不算,收10%息。但还是那光头不对,他先动手的。”
“要彻查!查清查实!给我一个交待,给上级一个满意的交待!”
于荷一见到骏杰,马上冲上去抱着就哭,哭过后就问:“没打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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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不重。还活着。”他说着,撩起了衣服。一道道皮带抽打的伤痕赫然呈现。王局长一跺脚:“谁打的,就地开除!”那个审问骏杰的民警扑通跪在地上,抱着王局长的腿哭:“局长,求您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付所长去扯他,他也不肯松手,反而将头磕到地上:“我妻子刚生完孩子……”
“把他拉走!通知你们所里在家的领导,立即召开一个紧急会议,骏杰单位领导、骏杰和家属参加,就在你们小会议室,研究一个解决的方案……让骏杰同志满意为止。”
“研究个鸟!不就是赔两个钱!”骏杰找印计要过一支香烟,点着,对印计,对妻子,也是对大家说:“我和我领导先走,你们开你们的鸟会吧。”说着,他上了印计的车。
印计开车载着骏杰离开。王局和付所,张着嘴,僵立着站在门口。
下弦月,苍白而黯淡。镶嵌在灰色天空中的星星胆怯地闪烁。白色的赛欧车跟在乌黑的奥迪车后,载着说不清滋味的5万元赔偿,在厚重的夜色中滑行……
就像百货进超市要交进场费和上柜费一样,药品进入江海大学附二医院也得交赞助费、新药评审费。新药评审费的标准,每个产品都是相同的,但赞助费的数额全靠谈。在杭海市的医院里,除附一外,其他医院都要交。
附二医院也是印计的区域,属骏杰负责。附二进卓效平的赞助费开价要5万元,这让印计有点为难,他说:“涛哥,只能你出马了。”
钟涛在去附二的路上接到城南派出所的电话。撂下电话,他骂道:“骏杰这小子虎操操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整出点儿事来。”
钟涛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负二楼。他一下车,一只蝙蝠发出饥饿的声音在宽大而阴暗的地下车库扑腾。他吓得一退,脚撞到左边的发着蓝光的走私思域车,刺耳而怪异的报警声迅速挤压着阴沉的空气。一个保安不紧不慢地跑到钟涛的面前说:“你开车门没刮着旁人的车吧。”“没有,我脚不小心碰了一下车轮。”
地下车库在新住院楼的底下,一共有五层。电梯直升到一楼时,钟涛出了电梯。住院楼窄长的通道,像一个苦难的深渊,前方有淡淡的光,痛苦的病人和跟着病人一起痛苦的亲人,都挤在这个苍白的通道里,向着亮光挤去。
“涛哥!”伴随一个甜滋滋的声音,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头一看,是张小梅:“华夏梅,你怎么在这儿?”自从张小梅获得江海区的华夏小姐赛冠军后,熟悉的人都习惯叫她华夏梅了。
“我就不能来这里吗?”她娇嗔地说。
他俩刚走出通道,就碰到了钟涛的熟人。那人打趣道:“钟医生,哦,钟老板,这么漂亮的女秘书。”
“别胡说,一个朋友。”钟涛和那人握了握手。
“涛哥,你是医生呀!不是说你是做药的吗?”张小梅睁圆着迷惑的双眸。
“是的,我是医生,我也是做药的。”
钟涛至今还是中医附一的主治医生。不过,他只需在他认为有时间的晚上或假日去上班,不像别的医生一样要天天去。他不拿奖金,工资也是根据在22个工作日中所占的比例拿同等份额的报酬,当然,医药代表给他的处方回扣他也是照收不误的。凭着他在腰椎外科的知名度,他在医院上班所得收入也不菲。他为什么还要去当医药代表,就像当年他天天晚上去酒店当节目主持人一样让别人弄不明白。关于他的这种脚踩两只船的行为,医院一直以来颇具争议。(敬请关注《绿处方》……20)
(连载20)有人说,像我们这样好的省级城市,像我们这样好的医院,引进人才不是饭碗里的事吗,干嘛留着他?可院领导认为,钟涛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也是软组织医学的一块招牌,这样的人不能放,更何况他还是来上班,上大家不喜欢上的节假日和晚上。可钟涛想的是,医药代表这个行业能顺顺利利做多久,只有鬼知道,医院终究是个风水宝地,也是他人生的一个后备轮胎。
“你又做药,又做医生?”张小梅压低声音,用涂了名贵护肤品的手指指着钟涛,吃吃地笑。
“少见多怪了吧。”他用目光示意她跟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在一个停着单位自用车的露天停车场,钟涛告诉她:“演员可以走|穴,医生一样可以,只是医生走得高明多了。”钟涛见她听得很认真的样子,接着说:“有些医生,找医院领导或药剂科,以科里需要或朋友求他帮忙的名义,让医院同意将药引进,然后再找一家医药公司挂靠,让自己的亲戚送货收款;还有些医生,和药商联合起来做,药商做进来以后,他找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开,医生和药商进行利润分红……”
“那我把药做到你的医院去,你负责给我开?还是你把药做到我的医院来,我负责给你开?”她用调皮的眼光望着钟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关系又这么好,总得搞点什么事合作合作啊。”
他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头,露出一脸的笑。
“合作?可以呀。”钟涛很认真地说:“我们在一起,是可以做很多的事。”他想起了附二的卓效平的赞助,也想起了他自己的队伍。钟涛有一支自己的小队伍。他通过自己多年的关系,接了一些低价品种自己在做省级代理,除了自己能开发的一些医院外,其他的医院都以极低的底价招商出去了。他将这支队伍挂靠在杭海市新特药医药公司,在那租了一间办公室,请了一个人当财务并负责招商,请了几个代表帮他做临床。这事他告诉过印计也只有印计知道,因为有些事他不好出面只能让印计出面。印计曾开玩笑道:“你拿绿保康的工资、报绿保康的差旅,做贼似的做自己的药,养别人家的女人,不如不养来得轻松。”可他的这几个代表,在临床推广上是把好手,可开发医院的事从不去想。钟涛想,如果能利用她和汤院长的特殊关系做点品种,那他钟涛就不是今天这个钟涛了。
“可以合作呀。问题是我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你也可以什么都不会,只要你愿意做药,我包你一年买洋车两年买洋房。”
“真的?”
钟涛看她来了兴致,就说请她去咖啡屋喝茶详谈。张小梅说:“你等我一下,我还没去看我姐们儿呢。三病室。”
钟涛看了看她手中的康乃馨,说:“你去吧,我到负二楼车库等你。”
钟涛把座椅放倒,将脚摞到方向盘上,眯着眼睛跟着CD唱片哼着:“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心语咖啡店是钟涛那做文化传媒的朋友李鹏荣开的。李鹏荣说“心语”是一个很有诗意很浪漫温馨的名字,他想把它做大,今后发展加盟店。为了创品牌,心语采用的是低价位优质服务24小时营业的经营模式。钟涛带着张小梅来到心语时,迎宾弯腰齐声说:“钟总好!”
“看来你是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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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涛朝她笑笑后问服务生:“还有安静一点的卡座吗?”
“您看,大堂都坐满了,卡座肯定没有了。”穿着白色长衬衣套着粉红色马甲的领班迎上来说:“钟总,如果您要的话,还有最后一个包厢,大包厢。”
钟涛几乎没思考就说:“好。”
钟涛要了一杯青山绿水,小梅也跟着要了一杯青山绿水。
服务员将茶送来时说:“贵宾卡打8折后,最低消费是188,您看还来点什么?”
钟涛示意小梅做主,小梅就点了水果沙拉、牛肉干、梅子和红薯干。
“那你晚上不要吃饭了。”钟涛打趣道。
“我平时,晚上一般只吃水果,吃点菜,不吃饭。”她望着对面的钟涛笑笑:“你说,怎么带领我们贫下中农奔小康……”
钟涛告诉她,让她担任杭海新特药医药公司26部副经理。每一个挂靠在那医药公司的小老板称做一个部,小老板可以自己做部门经理,也可以请人做;小老板的下面还可以找一些做药量很小的人来挂靠,通常小老板会加收他们一个点的管理费。一个部门是一间办公室,也可能是两间,每间10平米左右,月租1000元。进出差额税,部门经理可以自己去买税票,也可以不买;自己不买的话由老板想办法,老板统一按票额5%收税。
小梅睁圆眼睛小声说:“听说买卖税票要坐牢的呢。”
“那不要你操心,也轮不到你去坐牢。”
“那你去坐?”小梅笑道。
钟涛说,税的问题,一句话两句话和你说不清楚。现在医生要价那么高,租房子要钱、代表工资要钱,不在税上做点文章不喝西北风才怪呢?钟涛很神秘地告诉她,普药(非新药,不需要做促销,如生理盐水、青霉素等)平均差价在30%左右,新药因为要给医生和医药代表费用,进销差价更大,可新特药去年的税赋率只有多少?你知道吗? 小梅睁圆眼睛,摇摇头,想了想说:“10%?”
“0。2%。”钟涛拿出一包烟说:“可以吗?”
“我也来一支。”
两个人吸上烟后,钟涛接着说:“你不用担心,江海的医药公司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一家公司税赋率超过3%的。你知道新特药每年要交多少保护费吗?工商20万。国税,公家和私人各20万……”钟涛吐了一口雾说:“这种偷,不会长久,但三五年不成问题,你抓紧来捞它个几年,有个百把两百万不就有第一桶金了。”
“你刚才不是说医生要,代表要……不是没什么利润了吗?”
“所以,我说呀,一是做普药,不用促销,安全、利润又稳,来得也快;二是做最新的仿制新药,做独家的;杭海市医生太贪,让给别人做;我们就专做几家关系好的,杭海以外的医院。”
小梅去洗手间的空当,印计打来电话告诉钟涛:他们从派出所出来了。钟涛将手机放到台板上,禁不住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去一趟派出所就变成英雄了?哈哈。”
小梅回到包厢问:“那我能做什么呢?”
钟涛说:“做我的副经理呀。负责公关,当然业务也要管。附一医院呢,你负责拿普药计划;我们认为有必要做的医院,你要负责开发……”
“我哪有那个能力呀!?”小梅哈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圣母玛丽娅。”
钟涛喷出一句英语:“不,你是汤姆…梅丽娅。”小梅又是大笑。
钟涛说:“这个社会,钱是个最好的东西,权是比钱更大的东西,但权常常跟着魔鬼走。”
“魔鬼?”
“对呀。金钱与美色,可以撬动世上所有的权力。”钟涛叉了一块香蕉给小梅说:“权呀,十分短命!任期不使,过期报废。”
“我有什么权呀?”小梅还是吃吃地笑。正笑着,汤院长的电话打了过来。钟涛看着小梅脸上泛着的红粉,等她通完电话后说:“抓住他,你就是圣母玛丽娅。”
分别前,钟涛告诉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合作,底薪每月二万,她所开发的医院和开发的品种,按回款额3%提奖,明天可以先借3万活动经费去。
约翰…斯坦贝克说过,游泳使人优美,体操使人矫健,举重使人肌肉结实,思考使人清晰。人就是这样,人总是前进着,即使是苦痛地、甚至是错误地颠簸着前进。人只要是向前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