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却听里边“嗯”了一声,便见墨韵推门而入,只行了礼还未站定,便开口道:“父亲可要接见朝廷来的官员?”
盟主将茶杯放到几上,摆摆手笑道:“哪里是接见,拜访罢了。”
墨韵双眼一动:“父亲终于说动朝廷介入此事了?”
“杜逝好歹是个宰相,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插手,自然可以少操心许多了。”
墨韵却将话锋一转,直视盟主道:“父亲可想验证十七对您是否忠心?”
盟主笑容一滞,旋即又恢复至寻常:“想。自然是想的。”
“既如此,韵儿便有一计。”说着墨韵便如此这般说与盟主听,言毕盟主望定她许久,方朗朗而笑:“谁言女子不如男!”
自盟主书房出来,墨韵的笑颜便被那紧皱的眉头锁了起来,脚步飞快,似想着心事,根本未见等在一旁的乙。乙追上几步道:“盟主可同意了?”
墨韵方回过神,转头见是他,点了点头,却依旧疾步走着,不言不语。
“你真要这样做?可这样一来十七有多危险,你也不是不知道。老甲是我们四个里面武功最毒的一个,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啊!”
墨韵猛地停了脚步,凝睇他:“你相信他,是么?”
乙认真道:“不错。”
墨韵忽而展颜:“那好,你帮我去找些麻绳来,越粗越结实越好,尽量长些。还有,去取一颗止痛丸来,不要叫人发现。找到之后亲手给我,动作记得要快,务必要办好。十七的——”
“十七的命就靠我们了。我明白。”乙亦回以一笑,转身疾步离开。
如此看来,只剩下甲了。甲此人平日里并不狂暴,可杀起人来却从不会手下留情,与他交过手而又逃出生天者少之又少。墨韵望着那对自己举止恭谦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他手握兵剑之时是何种情形。然而不久以后,她便要见到了。
墨韵很快便将一切办妥了,急而不促。十七性命如何,全在今日下午了。临行前,墨韵再三嘱咐盟主:“父亲千万不可轻易出轿!”又将甲找来,把安排再次细细说了一遍,又腔调道:“记得,是轻云崖,切勿混淆!”又道:“盟主正找你和丁呢,快去吧。便要出发了,一切务必要小心!”
终于还是出发了,他们只装作外出的商旅,一出城便将乔装的辎重弃了。一小队人马轻车简从,可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之下鲜有敌手的精锐。
墨韵自驭一高头大马在前,一身黑色的夜行服,青丝尽数束起,便是英姿朗朗的少年了。她面上犹自镇定,可心中却怕是同行人中最忐忑的了。她领着一队人马不急不徐地行着,出了城、过了官道、再到城郊、上山,至此,一切都有条不紊。
山路渐行渐高,墨韵的心也被提得越来越高——轻云崖,越来越近了。她禁不住往后望去,目光越过几个宽厚的肩膀,落在十七身上。十七似感受到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抿紧了嘴,再无其他动作。墨韵亦微微颔首,随即便以转头掩饰了过去。
古来英雄壮士如何证明自己的忠心?最有力度的,就是鲜血和生命。与其等同的,也可以是为了流血而表达的意图、为了献身而采取的行动,虽然没有直接献出鲜血与生命,却一样是有力的誓言。这也是最智慧的方法,是墨韵为十七选择的。
甲与十七,墨韵早已关照过他们,只须按她所言行事,定无性命之忧,她担心的,就是意外。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每个人,都不能不防。
已然可以远远望到轻云崖了。墨韵的心突然收缩起来,就要到了!就要见到他们兵刃相对了!尽管知道一切都不过是策划好的,可刀剑无情,万一有谁失手,于谁,都是不可挽回的。墨韵一边以手抚胸,深深呼吸,一边祈愿一切可以顺利。
轻云崖已近在眼前,墨韵咬了牙,给马加了一鞭,近了……更近了!当踏上轻云崖的那一刻,她几乎不能呼吸,等待着身后的异常响动。然而,马蹄踏过山崖、转上山路,四下依旧安静得诡异,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没有了决斗,墨韵微微放了心,可接下来的却是更大的担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是早与甲说好了的,在轻云崖埋伏着么?为何又没了动静?难道他将时间错当成了回来的途中?也不可能啊。她与乙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不语。
一个不祥的念头袭上心来:莫非计划外泄,甲已遇害?这样说,他们设局者,反而成了局中人?!
墨韵不敢想下去,深吸几口气,又回头看向十七,示意他小心行事。
盟主这边出了状况,敛云堂内,到有了一件打破长久以来沉闷压抑气氛的大喜事。
这日杜少陵正照例与众人商议事务,正说至柳澈依旧宿于敛云未离,言行倒未有出格,忽听门外一阵喧闹,三长老正欲喝叱,门却被“喷”一声撞开,(呵呵~【喷】一声~)一个手下也不顾礼仪闯进来,大声嚷嚷道:“大长老找到了!大长老找到了!”
此言一出,堂内忽地一阵安静。众人面面相觑,杜少陵亦喜不自胜,忙道:“你快说,大长老现在何处?快快请他进来!”
那人喘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交上去:“我们派银羽食香四处寻找,终于收到这份回函。大长老现在想必也与我堂弟兄联系上了,堂主只须稍等几日,便可迎来大长老!”
杜少陵接过纸一看,只见上书十三字:属下定当日夜兼程,请堂主宽心!字字遒劲有力,目光移至左下角的印章上,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是敛云大长老独有的印章,请来技艺精湛的篆刻艺人刻于质地极硬的石头上,镶嵌于青魂剑剑柄末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是以见此印章,如见大长老本人。
杜少陵脸上笑容舒展,长身而起,将信纸攥于掌心,不由意气风发,朗声笑道:“大长老不日便可抵达,各位弟兄,准备好酒宴,迎接大长老!”
一颗心正虚虚地悬在半空,忽闻得一声暴喝,紧接着身边的乙大声喊道:“保护盟主!”便掉转马头,循声奔去。墨韵几乎同时回首,便见一小队黑衣人半路杀出,为首一人直逼盟主所乘车轿,被乙一刀逼退。她亦大喊一声:“勿要慌乱,保护盟主!”双眼在人群中搜索——十七呢?!为何就在这节骨眼上,不见了十七?!
来了,终于是来了。然而,为何不在轻云崖?!一切计划都乱了。
乙正同那一众人纠缠得激烈,她心中焦虑,也不顾是自家兄弟,抬手狠狠格开几个,追至乙身边,急道:“十七呢?怎么不见了!”
乙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只重重震开几个逼近的黑衣人,疾声道:“这些不是我们的人,你快躲开!”说罢狠狠在她马上抽了一鞭,马吃痛,猛地奔起来。
墨韵大惊,立时勒住马,掉转回去。迎面正撞上一个黑衣人,她依旧心有顾忌,挥剑时下手略轻,便只觉得虎口剧痛,剑几乎脱手,口中不由唤了声“乙!”,乙闻声回头,却见黑衣人举剑便要向她刺去,惊得双目圆睁,大喊一声“小心!”,急欲脱身去救,可怎奈身边三人愈缠愈紧,根本无从脱身。
“铮!”一声震耳的刀剑相击声在头顶响起,身边的黑衣人猝然倒地,墨韵回头,惊喜地脱口便喊:“十七!”又道:“你快去保护盟主!”
十七剑眉一拧,斥道:“你自身难保,还不快去盟主轿内躲着!”
墨韵却也将脸一板,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快去救!”
却听另一边的乙趁空大声吼过来:“十七,她若不听你的,你也别听她的!”十七一听有了乙的帮助,愈发坚持不下,无奈之下只得由着十七将她带到盟主轿内。掀开门帘,她不由的大惊脱口:“丁!怎么是你?盟主呢?!”
丁亦明白外边情形,可只因扮着盟主不好出去,又得了盟主吩咐,不得擅动,心下虽急却也爱莫能助,此刻也只草草行了一礼道:“盟主与我们不同路,现下早已到了!”
墨韵微惊,随即明白了:十七是否忠心,在场之人人人可鉴,何须他亲自出马?盟主又怎能容他的时间被这样白白浪费?!但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
然而时间已不允许她想这么多,此刻唯一应该出现而迟迟未见的人便是——甲!他又在何处?
第四十章 迟了
一句没有着落的深情
墨韵心中一急,便欲掀帘出来,却冷不防身后的丁骤然出手,霎那间她只觉得脚下一麻,根本用不着力,复又跌回座位,责怪而疑惑地看向丁:“你……”
丁歉然道:“墨姑娘,恕属下不敬,但姑娘是万不得以身犯险的!”
墨韵心下又气又急,却也知道丁要是犟起来,是谁也说不动的,无奈只得掀了窗帘往外窥视,正见不远处十七和几个黑衣人缠斗正紧,一会儿逼退几步,便消失在视野中;一会儿又打将过来,便能险险看上几眼。
喊杀声不断,此窗口正对悬崖,看到的打斗甚少,也无从得知外面情势如何;另一边又不敢掀帘,生怕露了破绽,便要被那群来路不明的人发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在盟主手下调教的几年亦不是学武所成,此刻虽然心下惶急万分,但现下定了心神,面上倒未显露半分。
有一阵、没一阵,也不知看了多久,十七身边的人似也换了几个,他只身其中,竟似渐渐难以抵挡,甚至有一刀险些便要插入他的肩头——他不是铁人,总有气力不支的时候!墨韵骤然心惊——如此下去,十七必死无疑!回过头,只见丁亦望着窗外,面含急色,便趁热打铁道:“你快解了穴让我出去!十七这样下去必定挨不了多久了!盟主又没料到这些,你怎的就不知变通呢!”
丁却依然不肯松口,目光停在窗外,口中却道:“墨姑娘,属下恕难从命!”
若十七死了,便不仅仅是世上少了一个活人这般简单!在不久以后,要死去的人,怕是要以成千上万计!墨韵猛地将身子挡在窗口,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正欲开口,却陡然听得外面不知谁喊了一声:“黑衣人!又来了一群黑衣人!”
此语一处,车内两人皆惊,墨韵再也按耐不住,趁丁不注意,从靴内抽出一把刀,抵住脖子,威胁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愿意帮我解了穴,我出去杀几个人也未必死呢,还是愿意不帮我解穴,我一个人也杀不了就在这里自行了断?”
丁被逼无奈,生怕墨韵真做出这样的事来,只得解了穴,墨韵得释,也顾不得听他两句劝,利落地将车辕斩断,跨上马扫了眼情势,黑衣人果然黑压压一大片,可是……为何他们居然在自相残杀?!
然而又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句:“弟兄们勿要慌乱!我是甲!后来的弟兄,都将黑纱摘了!”
——甲!竟然是甲!
墨韵喜不自胜,循声望去,果见一群黑衣人纷纷将面罩摘去。开头来攻的黑衣人见援兵前来,不由惊惶,接招拆招皆不免不稳。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概莫如此了!墨韵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外,激动之情溢满胸怀,心下畅快淋漓,不由快马长鞭,一头扎入打斗正酣的交手之中。
一众黑衣人人数毕竟有限,又颈部的一骑精干之士穷追猛打,很快承受不住。墨韵奔至甲身边,惊见他身后有人欲下暗刀,惊呼一声“甲小心!”,一剑格开那刀,甲逼退几个缠在身边的人,回头正欲道谢,一个“谢”字却蓦然卡在了喉中,双眼骤然张大,目光越过墨韵直直盯住她身后。墨韵见状,心中隐有不祥之念,猛然回首,耳边同时响起了甲的吼声:“十七!”她瞪大双眼,几乎不信自己所见——
在回首的千钧一发,十七从坐骑上跌下,本已在地面站稳,却不想似被什么绊了一下,竟直挺挺摔下崖去!
为什么在就要成功的时候死去?!为什么甲偏偏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在轻云崖?!为什么这回她就不多些心思,在每个崖上都做下准备?!
墨韵一时难以接受,只怔怔望着悬崖,面无表情。原先缠斗着十七的黑衣人皆被愤怒的弟兄们乱刀砍死,所剩的为数不多的黑衣人也被群情激愤的众人歼灭干净。谩骂声、喊杀声、皆听不见了,世界出奇地安静。
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完全、完全不是这样!
原来的计划,他们行至轻云崖,甲便率人前来“袭击”,十七应当立即舍身保护盟主,这样盟主的疑虑便会自行消去,此时只消甲一众人缠斗稍紧,十七便可装作失足落马,踏入之前设好的绳套之中,“摔下”悬崖——实则有绳套缠住脚,加之十七的精湛武艺,并不会对性命造成威胁。
但是谁能料到,盟主会私自改变计划、甲迟迟未至、更不会想到半路会遇上这样一队问不出来历的偷袭者!杜少陵十几年的心思就这样白费了么?!敛云难道真的无法逃过此劫!
回过神来时,却见四周的弟兄皆已散去,只有乙静立一遍。她茫然四顾:“其他人去哪儿了?”
乙本看向别处,听得墨韵发话,忙回头解释:“我见你呆立此处,便叫他们先走了,你怎么样?是要过去、还是回去?”
墨韵却仿若未闻,只看住他喃喃:“十七就这样死了么……”
乙闻言竟然展颜一笑:“你放心,他命大着,死不了!”
墨韵猛地瞪大眼,又惊又喜:“他没死?他不是从崖上摔下去了么?”
乙笑而不语,只翻身下马,道了声“你跟我来”,便领着墨韵来到崖边,在杂草从中几番翻找,便寻到一截麻绳,摊在手中给墨韵看。墨韵几乎不敢相信,伸出手拉了拉,果然栓得牢牢的。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说出口。
乙忽然敛了笑容道:“我本不欲现在便把真相告诉你,生怕你回去后露了破绽,可我方才看你那般神情,担心不告诉你事实,情况只怕会更糟。你此番回去,必得好好留意,万万不得流露喜色!”
墨韵亦肃容道:“这个我省得。”又忍不住道:“你怎料到要在此处布下绳套?”
乙不由失笑:“这个说来不值一提!我见你那绳有多余,反正也是要扔了的,不如多做几个套,以防万一。未想偏偏正叫我猜中了。”
墨韵忽然觉得乙笑起来极是动人。这张脸也许并不如杜少陵那般英气俊美,但却足以令人怦然心动。他笑的时候,好像整个天地都亮了起来。
然而她自己却不知,此刻的自己亦美得眩目,乙不觉色授魂与,理智一点点涣散,喃喃道:“韵儿,我可以……”剩下的句子消失在忽然腾起在两人之间的旖旎之中。
杜少陵正欲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苏影,走到半路却见面前落下一个手下,恭声禀道:“堂主,山下有一个自称‘林总管’的人求见!”
听得“林总管”三字,杜少陵微怔了一下,随即急急回头走去,可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疾声道:“快!带我下去!”
手下似未听明白,正欲再问,却见杜少陵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他在哪儿?快带我过去见他!”手下方才明白他是要亲自下山见那“林总管”!心中不由大惊,堂主除了苏影,几乎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而下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引得他亲自前往?脚下更加怠慢不得,足尖点地,运起轻功,领杜少陵急速前行。
话说杜大少怔掉在威亚上受罪,勒得胳膊腿脚酸痛,正抱怨不迭,却蓦然见作者从摄像机前抬起头,“CUT”了一声,爆发狮吼:“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