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回来的时候连声对他道:“幸好你帮我多带了衣服,否则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呢。”杜少陵笑而不语,将陶钵、陶碗放在一起,走到她身边坐下,道:“坐下,我给你看看身子怎么样了。”
苏影又道:“没想到你还懂医术啊。”便盘腿坐下。
杜少陵看她娴熟的动作,极像是习武之人的习惯,眼中不由蒙上了一层阴翳,倏地盯住了她。苏影下了一跳,不明缘由。杜少陵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心中冷笑,真的假不了,纸包不住火啊。脸上尤快速恢复了平静,道:“嗯,以前学过一点皮毛。”
苏影只觉得手腕上搭着的手指稳健有力,师父……她在心中轻唤着,慢慢倚向杜少陵。感受到那个身躯蓦然一僵,苏影心中暗笑,默默告诉自己,他是师父,杜少陵是师父。她用自由的右手攀上去,如同爬山虎一般,蜿蜒向上,直达颈部。杜少陵全身僵硬,苏影?苏影浅浅一笑,抬起身子,抬首吻上他的嘴角。搭在腕上的手再也按耐不住,将她用力一拉,纳入怀中,回应她的吻。
苏影努力着,尽管她并不知道如何诱惑男子,但是没关系,她美,她只需凭借这副身躯便可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看来不久之后,他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当然,是在他看到自己腕上除了肌肤的雪白之外,没有了其他的颜色之后……
然而,就在事情事半功倍之时,杜少陵却突然醒悟。严重冷光乍现,猛地将她放开,低声斥道:“你疯了!”
苏影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情形过来!她疯了?没错,在杜逝杀了她全家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疯了。
这个女人……她究竟要做什么?昨天拼死反抗,今天却来主动勾引自己,真是疯了。正自不解,突然脑中浮上一个念头,叫他心中猛然一惊:她莫非是利用这来使我中毒?——以此,来杀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将毒抹在唇上,只是从来不知还有人果真敢如此!疯子……
念及此,更可怕的想法如同潮水决堤一般涌来。她一直不肯露出武功,莫非,她确实不会武功?!而她来杀自己,完全靠的是下毒?好个苏影!他忿忿地想,自己居然从未想到这点!不会武功的人,有可能是武功卓绝,可他忘了,还可能是本身就不会武功,又或者,曾经会,又被废了!
若她真的不会武功,以前所有的疑问都解决了。她带着一身的武功嫁入杜府,利用迷药使她不失身于杜逝;她探得自己底细,也许认为她的武功及不来自己,没有把握以剑杀人,便自废了武功。而这又解释了为何她不会武,屋中却有一把剑。那次在巷子中手下所谓的“暗器”,恐怕也只是她的毒药之一吧。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杜少陵苦笑,自己一直小看了她……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些心机!若不是她今天急于求成露了马脚,恐怕自己到死也不会想到吧!她既然精于下毒,那么那晚的迷药必定迷不住她,她定是清楚了解了自己的一举一动,肯跟自己来,必定要在这里接过了自觉的性命……他愈想,眼中阴霾愈深。她口中的那些鸟,定是与她同伴联络的信鸟,怪不得总见府中有她的鸟飞来飞去,他知道她是将它们关住的啊……
没办法了。是她逼他的。他只能希望她没有在唇上下毒,或者,下的量少一些,他可以有时间将她解决。他不知自己此刻情况如何,但他必须抓紧每一秒钟,绝不能耽搁了。放弃了此前的计划,计上心来。
他转过身,苦笑道:“影儿,对不起。”
苏影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杜少陵打破沉默,忙应道:“什么?”
杜少陵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笑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苏影本是孩子心性,听他这么说,好奇道:“哦?什么游戏?”
杜少陵逃出一根布条,似笑非笑道:“捉迷藏。”
苏影未料到这个八尺男儿竟然肯玩这种游戏,不由说了一句:“你怎么要玩这种东西。”
杜少陵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连声问:“玩不玩啊?”
苏影刷的接过布条,站起身道:“当然了。”
杜少陵松了口气,站起来给苏影蒙上眼睛,苏影抱怨道:“为什么不是你来抓我啊?”
杜少陵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抓到我之后,就可以让我来抓你了。乖。”说罢跃出一丈开外,唤道:“我在这儿。”
苏影闻得喊声,忙追过去,笑道:“你别躲,我来抓你了!”
杜少陵眼色阴沉,声音却无比愉悦:“那要看你能不能抓到了!”说着向后退去。他挑着平坦的没有障碍的路走,为的就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充分相信自己。
“你别欺负我看不见!”
“我就是欺负你!”
“我看不见也要抓到你!”
“那就来抓啊,你肯定抓不到!”
“哼,我偏偏就要把你逮个正着!”
……
快到悬崖边上,杜少陵喊了声:“我在这儿,来啊。”便跃向苏影身后。
苏影听闻他的声音,口中喊着:“我来了。”忙奔过去,两手张开在空中,脸上还带着笑容。看着她就要一脚踏空,杜少陵突然开口,声音诡谲讥诮:“苏影,你算计我。”
苏影听得那声音,心中大惊,以隐隐料到有不对劲之处,手刚揭去布条,脚下便已踏空。身子一倾,便坠了下去。她坠下的霎那,回头看去,杜少陵的表情是沉郁却又带着邪恶的快感的,眼神张狂。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杜少陵。
身子不断下坠,心也在下坠,为什么要捅破!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将他当作师父,本想抛开一切杂念过这三天,他为什么要这样……
杜少陵走到悬崖边,这里他早已查看过,是这座山的最高处,坠下去,几乎不可能生还。她要么死,要么回到那该死的××去,他既然已捅破了窗户纸,她即便活着,也不可能回来了。她就这么,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杜少陵望着崖下的云雾,低声道。
清泠的欢笑声尤在耳边,人却再也见不到了。若不是那顶轿子,还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她身上的想起,他几乎会以为,她根本不曾来过。
可是,即便是没有了与她有福安的物品,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她的眼神,她的笑靥,她的声音,都留在他的身体里。他用一把坚实的锁,将它牢牢锁住,义无反顾地丢掉了要是,从此,不论走到哪里,他将带着它,时刻不离但永远不会听下来看一眼。
天阴下来了。风刮得犀利起来。阴霾漫上太阳,光芒渐敛。树枝摇动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脸上落了一滴水,是要下雨了么?杜少陵伸出手来,闪电狰狞地割破苍穹,闪电车轮般碾过,雨“哗”地便浇了下来,如同积攒已久的一桶水,再也不耐重负,倾泻下来。
雨中,她的身影一个个浮现出来。
她冷冷地说:“大少爷。”垂下眸去,眼角的秋波流泻成一池春水,将他溺住。
她不领情地说:“大少爷自己享用吧。”他偏不要自己享用。
她在夕阳下默默看他,尽管知道她来意不善,他还是舍不得下手。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他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她轻轻说:“没事。”
她因为他的误解而红了脸,低头道:“就当我没说过。”说完脸更红了。他暗笑。
她陷在他的怀里,喃喃道:“大少爷……”一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她在睡梦中无助地重复:“我不会武功……”他听了揪心。
她第一次唤:“少陵”,尽管马上改口,可他听了还是忍不住的激动。
她别过头去,落寞漫上整张脸,淡然道:“没什么。”他怕惹她伤心,什么也没问。
她孩子气地说:“不告诉你!”小小的骄傲,他看得情不自禁地笑。
她牵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眼神哀伤,没有力气说一句话。他安慰她,心中叹息。
她主动吻上来,他又惊又喜,尽管他知道背后是陷阱,深不见底。
……
她最后说:“我来了。”她扑向悬崖,以为扑向他,扑向虚伪的幸福,其实,是扑向毁灭,扑向死亡。
她揭下布条回眸霎那的哀伤与绝望,她身影消失瞬间他心中的抽痛与空白,她触手可及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物是人非……
……
雨依旧大若倾盆,毫不留情地打上他的脸。他的脸上雨水纵横。脸被雨水大国,风一吹,刀割一般,很疼。
就让这场雨,来祭奠她吧。
杜少陵并没有派人去悬崖下找苏影的尸体。这时候,她是生是死都已经不重要。即使活着,她也不会来到他面前,冷冷叫一声“大少爷”,或者含笑唤他“少陵”。对于一个与他已经没有丝毫干系的人,他又何必要花费精力去关心她?
他回到杜府。没有人为他和苏影担心。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就在他们离开的两天内。
背后有老夫人撑台,流言蜚语像瘟疫一般蔓延来开,直将丁氏与灿儿压迫得整日躲在屋内不敢出来。又加上苏影的失踪,灿儿担心得很,得了病,一病不起。丁氏担心灿儿,不顾自尊去找老夫人,向她下跪,可老夫人依旧翻脸不认人。她如此折腾了好几回,丁氏再也没有办法,做出了一个惊天的举动。
刘姨早上照常来唤丁氏起床时,许久不见回答。她心中诧异,却只当丁氏睡过了头,并不再理会。知道中午,房门依旧紧闭着,刘姨开始心虚,找人踹开了门,赫然见到丁氏悬在了梁上,下方有一只踢翻了的板凳。刘姨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如同捅铃一般几乎要瞪出眼眶,面色惨白,面容狰狞,舌头长长地拖出口腔,加上一身孝服似的白裙,几乎让人以为,她是阴间来索命的女归。丁氏在桌上留下了一封遗书,民间有一个说法,若将一个的血滴到另一个人的骨头上,若血可以被骨头吸收,那么两人定有血缘关系,丁氏便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澄清她与灿儿的关系。
灿儿闻讯拼死要去看丁氏,谁也拦不住,到那儿一见,立马晕倒在了地上。醒来之后哭得惊天动地,直叫那些婆子都抹着眼泪,同情这个孤零零失宠又不得好死的女子。
杜府的下人方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老夫人也未料到是这个接过,同样懊悔不已。到底是闹出了人命,若逝儿回来,如何交代?
老夫人死活不肯将丁氏的尸体火花,说是已经让她丧了命,不能再让她的尸体受到亏待。旁人也都这么说。灿儿却只是冷眼旁观,丁氏既然已为此事丧命,那就一定要将真相呈现到众人面前,否则,她就是白死了,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在灿儿的一再坚持之下,老夫人只得同意火花尸体。
但是,接过却是惊人的。灿儿用颤抖的手握住刀割开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到惨白斑驳的骨头上,又贴着侧面滑了下去,直直滴到了地上,被青石板吸收。灿儿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再挤出一滴血,滴到骨头平坦处,可是,鲜血如同盛在碗中的水一般,没有丝毫被吸收的迹象。灿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试了一次,可接过依旧如此。
周围围观的人都惊呆了,老夫人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不去看她。众人正看灿儿会有何反应,哪知她突然嘿嘿一笑,将满座惊得脊背发凉。众人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反射的阳光耀得刺眼,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两股血柱向上喷起,灿儿早已倒在了地上,手腕静脉与颈动脉都已被割破。
血四下溅开来,举座大惊。血光里,映出人们惊惧苍白的脸,灿儿笑容诡异,眼眸与丁氏一般睁着,瞳仁被血色映得红通通,分外可怖。
丁氏的死,换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杜少陵回来了。丁氏与灿儿方下葬,杜少陵一脸冷峻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老夫人的脸“唰”的变得惨白。他的眼神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勾过来,在她脸上打个突,又绕回去,看得她心惊。杜少陵似乎并不急着,先去两人的坟墓处拜了拜,才回到堂中。
杜少陵看看老夫人,又看看尤氏,眼神冷得似要将人冻结。众人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无不屏息凝神。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谁传的谣言?站出来。”声音冷极了,没有一丝温度。
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他也并不着急,依旧用平静却又迫人的声音道:“没有人么?”那声音如同一根细线,扼住人的咽喉。他转过身来,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眼中已腾上蒙蒙的杀气。
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说,生怕不但得不到原谅,还会丢了性命。老夫人与尤氏都不敢声响,看来这次是大有故事了。杜少陵仍旧不急不躁,缓缓走到一个人面前,幽幽开口道:“是你么?”
那人心虚,见他向自己走来一颗心早已跳得猛烈,被他一问有如吐了一口血一般站立不稳,哆哆嗦嗦答道:“不、不是。”
“呵。”杜少陵冷笑一声,颤音直将众人吓得浑身一震。“是么?”他反问,怪异地拖长了调子。“那么,既然你们都不肯说,要不就这样吧,全部拉去穿耳,当然了,如果你们不想变成聋子,大可以揭发别人,揭发一个,就免去惩罚;被揭发的,马上药哑嘴巴,刺穿双耳。不过你们也可以自己说,这样,我可以考虑放轻一些处罚。”话毕,他还勾唇笑笑,仿佛只是在说几只畜生。
老夫人终究忍耐不住,狠狠盯住杜少陵,到底也不敢呵斥住。杜少陵余光瞥到,微微一笑,走过去为老夫人倒了杯茶,递过去轻声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过老夫人若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介意把事情摊开了说。”说罢双手呈上,别人看来是一副孝子敬茶的模样。老夫人气得话噎在喉头说不出来,可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失态,只得勉强笑了一下,又听杜少陵大声道:“老夫人身子不适,来人,送老夫人回房。”
支开了老夫人,又瞥了眼尤氏。哼,没了老夫人这撑台的,看她能嚣张到哪里去。果然,她耷拉下脑袋,盯住裙脚。他回过头,满意地看着呼啦啦跪下的十几个人,又道:“还有人检举么?跪下的,可以放轻处罚。”
几个人面面相觑,可似乎没有人敢说,憋了半天,终究齐齐跪倒在地,哀求道:“大少爷,奴才该死……”杜少陵却仿若未闻,唤了声“林管家”,道:“将跪下的拖去药哑了,看他们再敢胡说。”
林总管有些迟疑,杜少陵会意,只道:“我过会儿会去告诉老夫人。”
十几人被拖走,杜少陵也离开了大堂。尤氏一见他离开,立即逃也似的一口气奔到老夫人住处,一见她,便问:“老夫人,您为何顺着大少爷啊?!”
老夫人也在气头上,一拍案,骂道:“个小畜生!居然敢在我头上撒野,不想活了!他哪来的情报!”
尤氏见这副架势,在问下去必然是火上浇油,便道:“老夫人,您也别太着急。大少爷手头到底是不是有证据的还不好说,八成是他猜的呢。”
“猜的?!”老夫人哼了一声,又道,“猜的他敢这么放肆?!我看八成他是知道了我们的目的了,他让府中的所有人来大堂,一是为了查找传谣言之人,同样也是以此威胁我们。他知道我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那可是怎么办哪?!”尤氏这么一听说,也是心慌了,不由急急问道。
老夫人凝神道:“我看来要担的罪不小啊,两个死了,一个失踪……呵,只有这样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