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再往西四百里。
“当然,我也问过一些土人,去天湖也有几条小路,地图上没有标示,因为那些小路没法骑马。”
“我们就是来盗马的,不能骑还行。”鲁奇补充。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就能骑马?”萧玄衣指着地图问。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莫聪在地图上一点。
“石城!”李克用显然吃了一惊。
萧玄衣连忙凑上去看,标记着石城的地方只是一个墨点,离天湖不远。
“不错,君不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城取紫袍。”莫聪吟诗道。
“啥意思?”
“石城又叫石堡城,当年哥舒翰攻克石堡城,被封为陇西郡王。”李克用显然知道这个故事。
“石城控厄的这条路,也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条路。”莫聪道。
“那又怎样?”
“那条路是吐蕃进入河西的必经之路,你想想,吐蕃大举进军,肯定能通车马。”
扯了这么多,萧玄衣想起来:“咱们继续说造桥。”
莫聪愕然了一下,理理思路道:“将来取了天马之后,咱们只能往东走,到了萧关,再折向北,进入大漠。”
“大漠不好走吧。”萧玄衣插话。
“那也比入萧关,走长安强。”李克用道。
“怎么强了?”
“你不想想咱们是干什么的,河西和朝廷什么关系?”李克用鄙视了萧玄衣一回。
“大漠没吃没喝,还容易迷路。”萧玄衣强辩。
“那也比当过街老鼠强。”
萧玄衣本来趴在地图上,辨认哪里是大漠,突然发现地图的一角有“丰州”两个字,不禁叫道:“这地图上竟然还有天德军。”
“不错,走大漠确实近了很多。”李克用也发现了。
萧、李二人争辩完了,便看着莫聪,莫聪倒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说:“咱们能进入大漠,只要准备充分,就算是脱离险境了。但是从凉州到萧关这段路程,大家也都走过,路上有多少关卡,大家也都知道。如果不走这一段路程,最起码能减少一半风险。”
“到萧关这段路不走,咱们走哪?”李克用问。
“走这儿。”莫聪手指点在地图上凉州的位置。
“我和莫兄弟在凉州北面的山脉上转悠了大半个月,总算找到一条路可以进入大漠。但这条路上需要搭一座桥。”鲁奇解释道。
“天马还没影儿?现在就考虑怎么跑?”萧玄衣不以为然。
“看来你还真不懂兵机,大军未动,先谋退路。”李克用讥笑。
“要不这样,你们几位先干着。我去甘州摸摸情况。”
“这活儿,咱们四个少一个都干不了。”
第三百四十章 坎坎伐檀()
河西走廊的得名正是因为它象一道长廊,南边的祁连山脉和北面的合黎山、龙首山、阿拉古山等山群是长廊的两道栏杆。
两栏之间宽的地方有上百里,窄的地方有十几里。凉州人把“南栏杆”称为南山,把“北栏杆”称为北山。
南山和北山虽然相距不远,山貌却差别很大,南山终年白雪皑皑,北山却是黄沙紫石,一片荒凉。
莫聪选定建桥的地方就在北山群的龙首山里,这一天,在乱山里七拐八弯之后,莫聪等人来到一道峡谷前。
“就这里啦。”莫聪一边说,一边下马,其余几人也都纷纷下马。
萧玄衣东张西望了一回:“嗯,莫聪大哥选的场地不错。”
“看出什么了?”李克用问。
“这峡谷也就咱们脚下窄一些。”
“你夸我别的行不行。”莫聪幽了一默。
萧玄衣却不理会,马鞭一扬道:“这峡谷少说也有四、五丈宽吧。”
“八丈六,我量过。”鲁奇接口道。
“你怎么量的?”李克用问。
“我翻过去量的。”
“既然能翻过去,还造桥干嘛?”
“关键是马过不去。”
李克用语默,萧玄衣接着冒傻气:“要过马肯定得造桥,不过这桥咱们也不用造得太宽,有汾河大桥的一小半也就够了。”
“萧兄弟够气魄!”莫聪笑道。
“怎么了?”萧玄衣觉得莫聪话中异样。
“萧兄弟说说,这桥该怎么造。”莫聪问。
“这山上都是石头,用石头砌最是方便。”
“那样造桥的话,别说咱们四个,再加四十个,也得三年两载的。”鲁奇插话:“凉州城别的不缺,就是缺人。一条街也难找出四十个人来。”
“我还不信有银子造不出桥来。”萧玄衣钱多人傻。
“那是摆明跟官府对着干了。”莫聪道。
“啥意思?”
因为造桥,莫聪还去跟官府申报了一回,借口是到北山采一些矿石,没想到官府不同意。
“修路造桥做好事,为什么不同意?”李克用问。
“北山是凉州的屏障,为了防御北方的游牧民族,各山口都有驻兵,咱们搭一座桥,那不是扒豁子嘛。”
莫聪跟官府解释,只造一座独木桥,只过人,不过马。并且又打点了千把两银子,官府这才勉强同意,只是要求,不能动用民工。
“这是什么道理?”萧玄衣问。
“官府募民是来屯田的,咱们拉过一帮人来,官府会高兴吗?”鲁奇解释。
“农闲时节,让民工挣点钱,补贴一下家用,有什么不好?”
“你这个想法当不了节度使。”莫聪笑道:“一个地方是否强盛,关键在于足兵足食。不是有多少钱?”
“有钱不能买粮食?”
“假如哈,大唐想吞并这里,一旦河西受了饥荒,大唐会卖粮食给你。”
“还有这种计较?”
“当然,这不是小民考虑的事情,但是到了节度使这个位置,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命门给别人攥着。”
“老莫高见!”李克用突然叫道:“民以食为天,象粮食这种根本的东西确实不能依赖别人。”
“咱们如果招募民工,不管耽不耽误农时,都算犯了本地官府的大忌了。”
“就算不招民工。”萧玄衣又想起一个问题:“咱们造一座独木桥,只能过人,不能过马,咱们不是白造了。”
“这个鲁奇大哥自有办法。”莫聪道。
“有一根主桥梁,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保证到时候能骑马。”鲁奇表态。
“独木桥,到哪儿去弄这么一大棵树来?”萧玄衣问。
“那里有。”鲁奇伸手往南一指。
河西地区终年少雨,所以北山一片童山秃岭。河西走廊内却一度“人烟扑地桑柘稠”,这都全靠祁连山脉的雪水灌溉。
鲁奇所指的地方便是南山,在祁连山的北麓有一片一片的树林,萧、李二人曾去那里放过马,因此知道。
那些树林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要找这种架桥的大材,恐怕不容易,鲁奇却说他已经找到了。
几个人便动身往南山去,六月里的河西走廊很漂亮,远处的祁连山上积雪如同白云,偶尔碰到一条花草夹岸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
到得山脚下,已经是后半晌了。几个人在一处山坡停下,将马放开了吃草,便跟着鲁奇上了山。
鲁奇所言的那棵大材,已经被伐倒,枝枝杈杈也都斧去了。此时平躺在地上,依然老气横秋。
萧玄衣走到树根部比了一下,那树径差不多腰高。李克用对着树打量片刻,走到树端抱了一下,竟然无耻地放弃。
“这棵树要弄到北山,怕不容易。”萧玄衣兴叹。
“所以才把你和李三哥叫来。”莫聪道。
“叫上我俩也抬不动。”李克用直承。
“抬是抬不起来,我们不会滚吗?”
“要会你自己会,我们不会。”萧玄衣油腔滑调。
“到北山少说也有七八十里,这要滚到猴年马月?”李克用道。
“三里外有条河,咱们把这大树弄到河里就行了。”鲁奇手往西一指。
“用水漂?”萧玄衣听懂了。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莫聪没有直接回答。
“不是我说哈,你这计划毛病太大了。”李克用道。
“三哥说说。”
“首先,这河离咱们有三里,这三里咱们怎么弄。”
“刚才不是说‘滚’吗。”
“我的意思是说:就不能河附近找棵树,哪怕一里远也好。”
“这么大的树不容易找,能找到就不错了。”鲁奇解释。
对于鲁奇的话,李克用倒是不再质疑,便接着下个问题:“把木头弄到河里,你知道这河水会流到哪去?”
“这河道我们也考察过了。木头上岸的地方离我们架桥的地方有八里远。”莫聪答道:
“八里远?!”萧玄衣大惊小怪。
“要找树,还得兼顾到运输,我和鲁大哥跑了整整一个月,我敢说,咱们眼下的选择是最省力的。”
“是啊,北山那边虽然有八里远,但比这三里简单多了。”鲁奇也说道。
“我怎么搞不明白?”
“要滚动这么长的一棵树,你看这里有路吗?,北山起码没有这么多乱石草木。”
“再一个,我们必须七月前把树弄到河边。”
据莫聪说,七月份河西的天气最热,到时候大量的雪山融化,才能漂动这么大的木头。
眼下已经六月半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四龙治水()
莫聪算无遗策,鲁奇心灵手巧,加上萧、李二人肯卖力,漂木北山的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
七月刚半,巨木已完成了在河道里的大部分行程。看看还剩那么几里地就到终点了,河水陡降,巨木搁浅。
天气还热,河水怎么降了呢。几个人胡乱猜测了一番,最后莫聪提议:要把巨木漂起来,就得在下游筑坝蓄水。
“四个人筑坝,开什么玩笑。”李克用带头反对。
“筑道鱼梁还差不多。”萧玄衣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鱼梁就鱼梁吧,能蓄水就行。”莫聪退一步。
“现在天还热,说不定过两天水就大了。”李克用又扯了一句。
“是啊,是啊,不就多等两天嘛。”萧玄衣附和。
或者是碍着情面,鲁、莫二人也不好单干,事情就这么拖下来,到了月底,西风一吹,河道见底,几个人傻眼了。
“我看过黄历,今年可是四龙治水。”萧玄衣还要说辞。
“四龙治水治的是雨水,这是雪山的水。”李克用没立场。
“按说这雪水也应该归龙管,要不直接就说‘四龙治雨’了。”
李克用一下被噎着:“龙就会兴云布雨,你说这雪水它怎么管?”
“龙还能能千变万化呢,它肯定有办法。”
“你见过龙?”
两人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通,莫聪旧事重提:趁着河道干涸,筑几道鱼梁甚是方便。
“筑鱼梁是拦水的,现在都没水了,还筑个毛啊。”李克用眼下是泄气。
“最起码到明年能用。”鲁奇也帮腔。
“明年用明年再修,今年修了,到时候就塌了。”懒人总是有借口。
“过几天下场雨也不一定。”
“就这破地方还能有雨?”
“下不下雨这事儿,应该去问问微弟。”据萧玄衣说,孟知微经常预测天气练手。
几个人便回来,跟孟知微说明情况,孟知微当即净手焚香,一连占了好几卦,最后摇摇头:“近一个月内都没雨。”
此言一出,大家心里明白:西北这地方,再过一个月天就冷了,下雨就更不用说了。
几个人费劲巴拉地忙活了一个月,最后功败垂成,最沮丧的应该是莫聪,当即一屁股蹲在地上,长叹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
莫聪一向沉稳,大家没见他这么失态过,连一贯唱反调的李克用也不好说什么了。倒是鲁奇蹲下来,拍拍莫聪的肩膀:“莫兄弟,不要灰心,不是有句话,天定胜人,人定亦可以胜天,。”
“鲁大哥的意思是。”
“明天我跟你去筑坝。”
“都没水了,还筑什么坝。”
“我就不信,这地方整年不下一场雨,就算今年不下雨,明年还是有雪水的。”
“明年有水就用不着筑坝了。”李克用提示了一下。
“咱们不是没事吗,闲着也是闲着。”
莫聪沉默了一会儿:“就依鲁大哥的吧。”
“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萧玄衣也表态。
“你的白马不是有消息了嘛?要不你和李三哥去甘州转转。”
萧玄衣本来一直惦记他的白马,只是让鲁奇和莫聪两人去筑坝,萧玄衣心有不忍。正想假模三道地客气一回,忽然听孟知微说道:“这一卦有点奇怪。”
“怎么了?”
“雨藏福兴,无雨有虹的迹象。”
“有虹怎么了?”萧玄衣没反应过来。
“无雨有虹,不合常理呀。”孟知微道。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李克用点点头:“我本来就觉得:河水断流,有妖孽再作祟。”
“三哥想怎样?”孟知微显然为李克用的推理惊着了。
“我和三弟先不忙着去甘州,看看能不能捉一只妖。”
“发烧了你?”萧玄衣叫道。
“当初你不是养过几个夜叉嘛。”
三天后,萧、李二人收拾了一番,便骑马去了南山。李克用在马上摇摇晃晃,萧玄衣觉得不靠谱:“二哥,你真有把握捉妖啊?”
“假的。”李克用嘿嘿一笑:“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萧玄衣不由发急:“白马我都没去找!”
“甘州你肯定不能去。”
“这是什么道理?”
“当时老莫让咱们筑坝,咱们俩不同意,对吧?”
萧玄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
“现在鲁奇说去筑坝,明显是赌气的话。”
这次萧玄衣点点头。
“还说让咱们俩去甘州,你想啊,赌气嘛,咱们俩要真去了。那不就给他赌上了?”
“赌上了又怎样?”
“赌上了他们就生气呗。”
“你还管过人家生不生气?”萧玄衣觉得好笑。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几个毕竟是一伙的,真气着了不好,师克曰和嘛。”
“想让他们俩不生气,咱就跟着去筑坝啊。”
“筑坝也不能去。他们俩明明冒傻气,咱们也跟着傻啊。”
李克用说了这么一大套, 最后萧玄衣总算明白了:李克用就是好奇,想看看新鲜。
这也难怪,当年自己在夷门穷极无聊,听说哪儿有场大戏,跑几十里也要去看的。
萧、李二人来到南山脚下,日已过午。两人下了马并放任自流,然后登上了就近的一个山包。
八月的南山风景异常:一个夏天的积雪消融,远处的山峰露出黑色的山脊,好象覆雪没盖严一群巨兽;脚下的山谷里绿草茵茵,野花散乱。
按照孟知微的指示方位,到了南山,还得再往西南走上十几里。说是走,这重峦叠嶂的,哪有一点路眼儿?
“既然是装装样子,咱们也别费这么大劲了。”萧玄衣相了一回山势道。
“那不行,我要去看虹。要不然,咱们回去,几个人问起来,那虹什么样子,你怎么说?”
做戏就要做足,萧玄衣只得依了李克用,两人又确认了一番山形,便开始跋山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