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仙吟了两句诗:“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黄昏时分,孟知微拾掇了几个菜,几个人就坐在庭院里,和风习习,明月如钩。
孙少仙果然酒也不喝,菜也不夹,只要了一杯清水,和小白混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比如:最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什么虫子
几个人类在一边被凉得尴尬,莫聪总算找机会插了一句话:“孙大哥,我们这新家还没有名字,你给取一个吧。”
“你们随便叫一个就行了。”
“起名字有什么难的,这宅子一共九套房子,就叫九套房。”小白张口就来。
“你给我上一边去,我这种没文化的都觉得俗。”萧玄衣喝斥了一句。
“萧兄弟此言差了,大俗即大雅。”孙少仙纠正。
“我怎么没听出一点‘雅’来?”李克用笑嘻嘻地。
“不是我说你们几位,除了小白,谁能一眼就看到九套房?”
这话说得几个人莫名其妙,就听孙少仙继续说道:“也就是从天上往下看还行。所以‘九套房’这名字‘道是人间,却在天上’,这还不够雅吗。”
萧玄衣听得口水都下来了,突然脚被踩了一下,扭头看到莫聪跟他递眼色。萧玄衣会意,两人借机尿遁。
茅房里,两人一边做假动作,一边交流。
“这孙大哥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着,一门心思要登仙,着魔了。”
“这得提醒他一下。”
“好象咱们没人能说得过他。”
“那也得想办法。”
萧玄衣和莫聪重新入席,又闲扯了一会儿,莫聪就说道:“萧兄弟不是有支箫吗?如此良辰美景,吹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那我就献丑了。”
萧玄衣将箫取出来,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曲罢众人喝彩,莫聪却说道:“可惜有春有夜,无江无花。”
“没办法,我也就会这一曲。”萧玄衣直承。
“这个时候应该唱岑参的凉州曲才算应景。”孙少仙插了一句。
“凉州曲我倒是会,只是清唱没意思。”莫聪道。
“我来吹箫。”孙少仙说着跟萧玄衣借过箫来。
莫聪站起来,整了整衣衫,一手端着酒杯,在庭院里踱起步来。那边厢,孙少仙将箫凑到唇上试了试音,接着箫声便幽幽响起。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梁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莫聪摇头而歌,已让人吃惊不小,并且歌声慷慨悲凉,在座的诸位无不心神俱揺。
莫非得了唐静妹妹的真传,萧玄衣正胡想,就听孙少仙突然说道:一生大笑能几回。不错不错,当浮三大白。
莫聪趁机给孙少仙满上酒,孙少仙连干了三碗,莫聪笑道:“总算把你拉回人间了。”
“啥意思?”孙少仙一愣。
“孙大哥一心登仙,岂不闻‘安石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孙少仙闻言大笑:“放心,与人同乐者,必与人同忧。”
第三百三十八章 九寸之管()
白无双赠箫玄衣的玉箫,萧玄衣一直带在身边,平时不大拿出来,怕人追问,但大家也都见过。
此番被莫聪说破,只好献丑一回,心中难免惴惴。方寸一乱,白无双的影子便萦绕不去,萧玄衣不由发起呆来。
“萧兄弟想什么呢?”孙少仙目光如炬。
“没没想什么。”萧玄衣是机灵人:“听说古人吹曲子能降神,有没有这回事。”
“啥意思?”孙少仙号称博物,闻言也愣了一下。
“冬至日,吹孤竹之管,舞云门之舞,演奏六遍,则天神皆降。”萧玄衣想起几句。
“你说的是周礼,萧兄弟还知道这个。”
“偶然听人说的。”萧玄衣含糊其辞。
“周礼记载的,这事儿应该有。”周礼是十三经之一,应该不会乱说。
“现在怎么不能降神了?”
“谁说现在不能降神了?”
“你听谁说过哪儿降神了?”
萧玄衣的目的就是打马虎眼,这下还真把孙少仙给问住了,孙少仙审慎地看了萧玄衣一会儿,只好改口道:“现在的曲子估计不能降神了,但古曲肯定可以。”
“我们又不能回到古代去。”萧玄衣不无讥刺。
这个问题解释不清,孙博物的外号白叫了:“上古时期,人心淳朴,所以神仙是与人的交往是很密切的。后来人心多了机变,人神渐渐疏远。”
“‘人心’一说恐怕不能服众。”李克用哈哈笑道。
被箫、李二人夹攻,孙少仙一时没有思路,好在老大哥临危不乱,便从根儿上开始捋:“降神嘛,就是神仙听到乐声降到人间。所以这乐声只是沟通人神的一种灵媒。”
“这灵媒为什么现在不灵了?”李克用不肯放松。
“这说起来就有点远了。相传黄帝吹九寸之管,为黄钟正声,半之为清声,倍之为缓声,三分损益之,成十二率”
“啥意思?”孙少仙的话,大家都不太懂,只是萧玄衣问了出来。
“我们的老祖宗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有一回他发现,把竹管减短,吹出来的声音清越一些,把竹管加长,吹出来的声音沉缓一些”
“我觉得不是那回事。”萧玄衣辩驳道:“竹管不管长短,都吹不响。吹火还差不多。”
“把一头堵上能吹响。”鲁奇插了一句。
“你的箫怎么能吹响?”孙少仙问。
“我的箫上面有吹孔。”
“黄帝吹的那种竹管其实是一种简单的乐器,不是把竹子截断拿来就吹的那种。”
“九寸之管不是你说的吗?”
“是古人说的好不好,古人说话比较含蓄,比如用万乘代指君王,兜鍪代指甲士。九寸之管就是一根九寸长的竹管做成的乐器。”
对于无知者的提问,有时候必须用更高深的解答方式。见萧、李二人嗫嚅无言,孙少仙继续发挥:“黄帝就把九寸长的竹管发出的声音作为黄钟正声,也就是宫声。然后再做一个十二寸的竹管,也就是加长三分之一,发出来的声音定为徵声。再把十二寸去掉三分之一,也就是八寸,发出的声音作为商声,按照这个规律,依次得出羽声,角声,这下五音就全了。”
“不是成十二率吗?”莫聪心细。
孙少仙思索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商声是八寸竹管发出来的,八寸竹管加长三分之一是多少?”
“这个没有精确的数字。”八除以三不尽。
孙少仙点点头:“古人用了很多法子,最多也就能精准的推出五率,五率之后就没法精准了。所以就把“宫,商,角,徵,羽”作为音律的标准。”
“就如孙大哥所言,九寸之管,推到商声就不精确了,古人用了什么法子,能精准的推出五率的?”莫聪追问。
“这个大哥还真不知道,你精通算术,倒是可以研究研究。”
莫聪一时陷入沉思,萧玄衣趁机问道:“孙大哥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啊。”
“什么点子?”
“古曲能降神,现在为什么不行了。”李克用提示。
孙少仙摸了摸下巴:“刚才说到哪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大家的思路都有点儿乱,箫、李二人正回忆的时候,莫聪又开言道:“九寸竹管作为黄钟正声是黄帝所定,要是把八寸一分的竹管作为黄钟正声是不是也可以。”
“应该也可以吧。”孙少仙也拿不准。
“如果按八寸一分的竹管,倒是可以推出徵声的竹管长十寸零八分,商声七寸二分,羽声九寸六分,角声六寸四分。往下就不精准了。”
孙少仙掐指琢磨了一会儿道:“莫老弟真是神算,应该就是这个法子。”
“九寸之管是老祖宗定的,你改成八寸一分,能行吗?”鲁奇质疑。
“应该没问题吧。”莫聪道:“一寸有多长不也是人定的吗?”
“明白了。”孙少仙突然一拍大腿,见众人都望着他,孙少仙解释道:“现在的曲子为什么不能降神,是因为现在的十二率,不是古时的十二率,现在的‘宫,商,角,徵,羽’,也不是古时的‘宫,商,角,徵,羽’。根本原因就在这个‘一寸有多长’。”
据孙少仙说,黄帝将成熟的蒩黍作为“度”的基本单位:一黍为一分,十分为一寸,十寸为一尺。
这种定制一直沿用到周朝,周朝末年,王室式微,各诸侯国不奉王命,政由己出。很多定制都乱套了。
到了秦朝,始皇帝统一度量衡,这么一统一,最初的“度”制算是断统绝绪。
孙少仙说到这里,萧玄衣插话道:“为什么一统一,就绝了。”
孙少仙沉吟了一会儿:“这么说吧,如果把黄帝的定制作为真的,周朝那些诸侯国的定制都是伪的,在秦朝之前,还算是真伪并存。秦国按他们的定制统一度量衡,那就没有真的了。”
不管萧玄衣理不理解,孙少仙接着往下说:“所以现在的九寸不等于以前的九寸,现在的黄钟正声也不是古时的黄钟正声,黄钟正声都错了,推出的十二率更是不靠谱了。其不能降神也明矣。”
“怎么能说‘不靠谱’呢,象什么李龟年,李延寿,就连萧老三的箫都吹的挺好的嘛。”李克用问。
“这个‘不靠谱’只是对降神来说的。”孙少仙滔滔不绝:“前面我说过,上古时候,人神之间是非常密切的,乐声是沟通的一种灵媒,也就是人神之间的一种约定。就象你去约一个姑娘,定的暗号是三声鸟叫,你学成狗叫了,人家姑娘当然不会出来。”
老大哥好容易幽默一把,面子不能不给,众人笑了一回,萧玄衣接着问:“蒩黍是什么东西?”
“一种黑色的高粱籽。”
“也常见嘛,我们用一颗黑黍为一分,定出黄钟正声来,是不是就可以降神了。”萧玄衣很天真。
“天下风土有别,蒩黍颗粒的大小是不一样的,就算一块田地里,一颗穗子上,你知道选哪一颗?”
费了半天劲,此题无解,大家不免有些沮丧。孙少仙却洋洋自得,目光扫视着被折服了的众位,突然记起,在座的孟知微一直没大说话。
“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孟兄弟有什么心事?”
“没有,没有,听你们谈话挺有意思的。”孟知微连忙掩饰。
“也不是,萧老三惹他了。”李克用没立场。
“怎么回事?”
也不理会萧玄衣的眼色,李克用把昨天箫、孟二人闹别扭的事儿说了一遍。因为熟,孙少仙先数落萧玄衣道:“大让小,萧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是为小白好,一只鸟,整天呆在家里算怎么回事,时间一长还能飞吗?”萧玄衣没理绕三分。
孟知微不辩解,孙少仙只得说道:“也是,鸟之所以为鸟,蓝天白云才是它的去处。”
“我们家小白又不象羽衣兄。”孟知微忍不住嘟囔。
“其实,我倒有个主意,以后让羽衣兄带着小白玩,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莫聪提议。
“就是,孙大哥应该把羽衣兄给小白引见一下。”
李克用一叫,众人都想开开眼,便随声附和,那边厢萧玄衣已经催孟知微去唤醒小白。孙少仙见拗不过,便起身冲着天空撮唇长啸。
未几,天空便传来一阵鼓翼之声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造一座桥()
大鱼与小鱼同游,居中避之。道理便是如此,孙少仙的大鸟和小白很快成了好朋友。
自那以后,大鸟便隔三差五地来凉州看小白,有时候也把小白带出去玩几天。别人都没什么,李克用又看在眼里,私下里便跟萧玄衣念叨:小白都去过甘州了。
“去甘州就去呗。”萧玄衣有次不耐烦。
“没听孙大哥说甘州很热闹吗?”
“你想去你也去呗。”
“我一个人怎么去甘州?”
萧玄衣这才想起李克用的死穴:出门没带钱的习惯,就算给他一些银子,也禁不住他胡吃乱造,去了未必能回来。想至此,萧玄衣便说道:“咱们俩都去甘州,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马怎么办?”
“不是还有老鲁,老莫和小孟嘛。”
“我弟那么斯文一个人,出来放马肯定不行。鲁、莫两位大哥整天忙得两头不见人,你要好意思,你去跟他们说。”
李克用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抓耳挠腮了一回,突然想起:“咱们在长安不是赚了万把两银子嘛,里面也有我一份,把我那一份给你,你去跟他俩说行不行。”
“几千两银子,就为了让我去说句话?”萧玄衣果然心动。
“那还不怎地?”
“银子现在莫大哥那,也不在你手里。”
“我今晚回去跟他要。”
“算了,算了。”萧玄衣想想真分银子不好看:“到算账的时候我替你领了就行。不过要让我去求莫大哥,还得有个条件。”
萧玄衣的想法是,两人去了甘州之后,家里还剩两匹马,从现在起,每天打一些草,攒够几天的草料,就可以出去玩几天。
“要那样还用你去说?”李克用觉得这主意太简单。
“那算了,甘州你自己去吧。”
萧玄衣提醒了一下,李克用才恍然大明白,揉了一会儿下巴,装得象做了赔本生意一般:“那行,就按你说的吧。”
第二天,两人便分工,一人看马,一人割草。满了一抱之后,便集中在一片山坡上摊开。青草要晒干了才能存放。
这天萧玄衣正把摊在山坡上的草翻晒,天空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看到你的白马了。”
萧玄衣仰头一看是小白:“在哪儿?”
“甘州。”
“你怎么不带它回来?”
“我怎么让它回来,它被关在一个大院子里,还有好多人带着弓箭。”
晚上回来,萧玄衣便跟莫聪商量去甘州,莫聪一时沉吟,李克用帮腔道:“我已经准备了十来天的草料了。”
“草料不是什么事儿,到客栈里买一些就行。”莫聪心不在焉。
“客栈有得买?”李克用愣了一下。
“客栈没草料,谁还骑马出门?”鲁奇解释:“客栈虽然不是专门卖草料的地方,只要银子足,客栈都卖给你。”
被萧老三带到茄棵子里面了,李克用狠狠地看了萧玄衣一眼:“那我们明天就去甘州了。”
“按小白说的情况,萧兄弟的白马很可能是被盗马贼出手了,并且买主不是寻常人家。”莫聪没有回答李克用。
“肯定是个富人,一般人家也买不起。”萧玄衣同意。
“有钱还罢了,关键是人家有兵,这么一个主儿,你去了能要回来?”
“难道就这么算了?”萧玄衣毕竟不甘心。
“当然不能算,不过眼下咱们有一件当紧的事儿要办。等过了这事,咱们大伙儿都去甘州,不把白马要回来不算完。”
“什么事儿?”
“造一座桥。”
为了说明造桥的重要性,莫聪拿出那张河西地形图来。从地图上看,通往天湖的路只有一条:从凉州往南走四百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