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的家在宋州城东门外不远:一道柴篱围着几间东倒西歪屋,屋前一棵老槐树,正开着槐花。枝枝杈杈盖了半个院子。
孟知微急于破解那卦,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便让老婆婆把当时的情景重复了一遍。
那先生画卦的地方,就在老槐树下。所画的卦早已湮灭。孟知微便站在曾经画卦的地方,心里想着那卦,一直站到星星出来。
老婆婆不敢打搅孟知微,怕扰了他的思绪,至此实在不忍,便催孟知微歇息。床铺早已备好,孟知微当夜便在老婆婆家住了下来。
第二天,孟知微早早起来,正要继续参悟那卦,却发现老婆婆病在床上。
老婆婆一大把年纪,又奔波了数十天,得病也不是太意外。孟知微少不得端茶倒水伺候,又贴上自己的银子给老婆婆请郎中抓药。
屋里本来就逼仄,又有个病人,气味可想而知。小白死活不肯住屋里,说要在老槐树上筑巢,孟知微只得由它。
喜鹊筑巢有个讲究,落在的地上枯枝不能用,这么一来,只能到树上找材料,孟知微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只有小白一个,七八天了,巢还没筑一半。
老婆婆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孟知微的银子越用越少,眼看药也抓不起了。这天孟知微坐在院中发愁,小白衔了一根树枝回来。两天没注意,喜鹊巢有西瓜那么大了。
孟知微有点惊奇,便问怎么回事?小白答道:“发大水了。树枝好捡了。”
“哪儿发大水了?”
“城西。”
看看老婆婆正在昏睡,孟知微连忙跑进宋州城。城西门没开,城头上满是人。
孟知微上了城头,但见西边一片汪洋大水,水边有好多人在捞东西,身边的人正指指点点议论着水势。
“看来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一个人说道。
“不错,据说水头直奔东南去了。”另一个人说。
“还是宋州城地势好啊,据说汴州城都淹了。”
“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不用听谁说,我邻居捞起了一口衣柜,里面坐着个小姑娘。问了一下,是汴州人,才十四岁。”
听到这里,孟知微头一懵:家园没了。转念一想:幸好自己和小白来了宋州。
孟知微失魂落魄地回到老婆婆家,也不知是喜是忧,仰头看见小白衔着一根树枝,绕着它的巢飞来飞去。
孟知微看了一会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小白衔的那根树枝,比筷子还大一号,又直又长,不好放进巢里。
孟知微不敢跟小白说话,只是看着它,幸好小白又试了几次,成功了,站在枝上歇息。
“你搞那么大一根树枝干什么?”
“梁啊,最重要的东西,当然要大一些。”
“喜鹊上梁大吉祥”是一句俗话。孟知微当然知道,只是对这句话理解有误。
孟知微原以为:人家盖房上梁时,见到喜鹊是吉祥事。现在才知道:喜鹊真的会上梁。
难道有什么好事要来?孟知微仰头看着喜鹊槽上的那根梁,树荫未浓,阳光把梁的影子
投映在地上。
孟知微心中忽然一动,那根梁象极了咸卦中的九五爻。地上的影子恰似伏藏的九二。九五遥冲九二,伏财要出现了吗?
第三百一十章 王仙芝()
卜卦必须虔诚,解卦最讲究灵感。解卦近似于代天言事,灵光一闪的刹那便是天人交汇的时刻。
没什么道理可讲,孟知微连忙找出一把铲子开挖起来,终于在喜鹊巢的梁的影子的下面五尺深的地方,挖出一个瓦罐。打开来一看,果然有五个大银锞子。
几十年来,那地坪被踩得溜光水滑,硬度可想而知。孟知微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干这种粗活儿,也是勉为其难。
挖出银子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孟知微捧着那五个银锞子进了屋,忽然听到一声叹息。便问道:“婆婆您醒了?”
“醒了。”
“银子找到了,正好五十两。”
“那我就放心了。”老婆婆的语气并没有显得有多高兴。
“我点着灯给您看看。”
“不用了。”
孟知微愣了一下,老婆婆来回奔波近千里,划拉着自己也到宋州来,不就是为了这五十两银子?
“还是看看的好。”孟知微要交付明白,这回没听老婆婆的。油灯点着时,孟知微吃了一惊,只见老婆婆满脸泪光看着自己。
“您怎么了婆婆?”孟知微连忙将银子放在床头。
“银子找到了,你是不是就要回夷门了?”
孟知微迟疑了片刻:“家里遭了大水,恐怕我一时回不去。”
“夷门发大水了?”老婆婆讶异了一声。
“嗯!”孟知微将白天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说实话,我老太婆还真是有点儿私心,不想放你回去。眼下苦了你,倒好了我这个孤老婆子了。”
“婆婆您放心,我怎么着也得等您病好了再走。”
“我这病怕是好不了。”老婆婆长叹一口气。
“怎么会呢?您不过受了点劳累,气血有亏。赶明儿我去城里,抓些补气血的药,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病我自己清楚。”
这下搞得孟知微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我得谢谢婆婆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把我从夷门带出来,恐怕”
“什么谢不谢的,那是你自己心好。”老婆婆停了一下,又说:“要谢你就谢那位先生吧。”
“老先生真是活神仙。”
老婆婆突然两眼放光:“老先生既然都说了,我还等什么?”
“婆婆的意思是?”孟知微没听懂。
“没什么,真是舍不得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这回孟知微倒不好拒绝,便在床边俯下身来。老婆婆伸出一只手,在孟知微脸上摩挲了一会儿“多好一个孩子。”
老婆婆的话中满是慈爱,孟知微还是禁不住脸一红。就听那老婆婆说道:“明天先不忙着去城里,你去把本处的里正找来,我有些事要跟他说。”
“知道了。”
那婆婆将里正家在何处,姓甚名谁,怎么称呼等等,细说给孟知微,最后说道:“忙了一天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第二天孟知微早早起来。在去里正家之前,先到老婆婆房里打个招呼,谁知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孟知微连忙走到床前,用手一摸,老婆婆身体已经冷透。
这些日子,两人相处得如同母子一般,孟知微不免大哭起来。老婆婆家住得寥落,四面都没有烟火邻居,孟知微哭了半天,也没一个人过来。
几年前孟知微曾经发送过师父,但不算正经八百的办丧事。眼下不同了,因为老婆婆生前言及,希望有个好结局。
怎么着也得帮老婆婆达成这个愿望,但孟知微也知道。办丧事的那一整套他自己根本干不来,想了想,便带着五十两银子去找里正。
里正倒是一位长者,显然也受过老婆婆的托付,当即进城买了几套寿衣,先把老婆婆小殓了,然后找了几个忙客,把老婆婆抬到堂屋正当门里躺着。
接下来定棺材,入殓,买坟地、打墓、下葬,都有里正操心。还是那句话,有钱好办事。
老婆婆总算入土为安,里正将剩下的银两和一个账簿交给孟知微:买棺材六两,买坟地二十两,以及其他开销,共三十六两多银子。
孟知微心里暗自惊异:剩下的十几两银子,刚好是他来宋州时所带之数。
孟知微又在宋州住了一个多月,听说大水退去,便回到夷门。眼见朱家村狼藉遍地,孟知微彷徨了半天,想起萧玄衣当年栖止的那片破窑。
那废窑虽然也是土筑,过火之后跟混砖也差不了多少,禁得住水浸。朱家村没剩下一间房子,那片破窑却基本完好。孟知微便挑了一个窑洞,暂时安身。
朱家村的村民陆陆续续地回来,大家互相知会着聚到一起,打算重建家园。孟知微留意了一下,幸存下来的人还不及原来的三成。
开工没两天,忽然来了一彪人马,个个红巾裹头,长发披肩。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说,他们是均平天补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王仙芝王大将军的部下。
那王大将军有名的武艺高强,爱民如子,有谁愿意入伙的,眼下就跟他们走。将来杀进汴州城,有仇报仇,有冤申冤。
说到这里,村民们才明白,这帮人原来是一群绿林好汉。当即有几个年轻人扔了箕畚铲头,跟他们走了。
剩下的一帮人面面相觑:绿林好汉们都公开招兵买马了,这家园还重建个鸟啊。
众人各自逃命,孟知微却留了下来,仍旧住在破窑里。天气渐渐寒冷,朱家村的人再也没谁回来。
王仙芝一直没来攻打汴州城,孟知微也放下心来,只是不大敢出门,有时侯便让小白出来探探。
这一次,小白出去很久没回来,孟知微心知有异,便找了过来,遇到了萧玄衣。
孟知微说完自己的遭遇,粲然一笑:“本来打算去河东找你,又怕你回来,两下里走岔了,更不好。”
“辛亏你没去河东,去了也找不到。”萧玄衣道。
“怎么了。”
“我在河东没停住,就去了塞外,在塞外也没呆几天,就跟着李老三串幽州去了。”说到这里,萧玄衣忽然想起:“那先生是不是瞎子?”
“你怎么知道?”
萧玄衣便将幽州赤阑桥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笑道:“中原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救你,知道了吧。就因为他和咱们师傅认识。”
“夷门朱家村有个姓孟的,肯定是你说给他的。”孟知微也笑:“不过能算出地下有五十两银子,跟神仙也差不远了。”
“咱们家小白也挺神的嘛。”孟知微的就是萧玄衣的。
“你知道为什么叫喜鹊啊?”
“诗嘛,小白长红什么的。”萧玄衣突然醒悟:“你应该问‘为什么叫小白’才对。”
孟知微不理萧玄衣的胡扯:“喜鹊天生就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真的假的?”
“鹊巢口从来不开在太岁方向。”
萧玄衣正要问个明白,就听一个瓮瓮的声音道:“怪不得我鼻子痒,原来你们在这里说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装13()
孟知微练功服气有年,两颗大枣、几块茯苓就能维持一天,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萧玄衣便和他商量要离开夷门。
“先到洛阳买个宅子,你先住着。等我办完事儿回来,咱们再去塞外。”萧玄衣说出自己的打算。
“在洛阳买宅子,那得多少钱?”孟知微吃了一惊。
“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自有主张。”萧玄衣故作深沉:“再说了,在洛阳买宅子,说不定还能发一笔。”
“买宅子还能发财?”
萧玄衣将洛阳地下常有宝藏的掌故说了一遍,小白听得很激动,在一边连声喊:“去洛阳!去洛阳!”
孟知微立即板了脸:“带你去洛阳可以,但你必须要听话。”
“我哪不听话了?”
孟知微翻出旧账来,将小白数落得垂头丧气,然后又给小白订了几条出门的规矩。萧玄衣在旁边听得挺不忍心:“这管得也太严了吧。”
“它要不是跟着我,我才懒得管它。”
“跟着你挨管,什么道理这是。”
“我阿耶管我关你什么事儿?”
小白一句话让萧玄衣哑火。孟知微简单收拾了一下,并找出一个布囊来,让小白钻进去。
“什么东西?”萧玄衣好奇。
“鹌鹑袋子,在夷门买的。”
萧玄衣接过来一看,那布囊上面有束口,下面接着一个扣碗大小的笼子。携带起来甚是方便。
“厉害了我的哥。”萧玄衣惊叹。
“怎么厉害了?”
“提笼架鸟了都!”
孟知微不会骑马,何况马还只有一匹。萧玄衣也不好意思骑着,便牵了白马驮着行李,一边逗着孟知微上了路。
于路非止一日,这天来到荥阳地界,几天来萧玄衣一直担心:武牢关怎么过。其实大可不必。
离武牢关还有十几里,驿亭里便有两个商贩模样的人,向他们兜售号衣。说是过武牢关的必备之物。
每套衣服十两银子,价格不算便宜,但对萧玄衣来说不是什么事儿,只是不知道好不好用。
不好用你回来吐我一脸。两个商贩拍着胸口打包票,萧玄衣这才将信将疑地买了两套。
萧、孟二人将号衣穿在身上,过关时萧玄衣心里一直打鼓:要是被查出是假扮的官差来,这回恐怕要出人命。
没想到守关的士兵一句话也没问,见两人到来就开关放行,临走时守关军将还送了两颗本地的牛皮糖。
过了武牢关好久,萧玄衣才回过味儿来,买号衣的商贩和守关军将弄不好就是一家的。
只是有一点萧玄衣搞不明白,不就是想收钱嘛。在关口直接收得了,十两银子一位,想过关的谁敢不给?干嘛还要找人假扮商贩跑到十几里外。不嫌费劲啊?
萧玄衣便问孟知微,孟知微也说不出所以然。武牢关是洛阳的东门户,过了武牢关,洛阳眼看也就到了。
带孟知微来洛阳是萧玄衣自己的主意,所以在见到莫聪他们之前,萧玄衣在客栈又要了一个房间,他知道孟知微喜欢清静。
等孟知微安顿下来,萧玄衣便带着他先去看盖寓,谁知大家都在。
见萧玄衣进来,几个人各自点了点头。盖寓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时发出一声**。
萧玄衣心里一沉,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克用便拉着萧玄衣出来。嘴里嘟囔:“磨死人了。”
“又加重了?”萧玄衣低声问。
李克用没回答,只是说:“我当初要杀高并,你们都拦着我。”
“就算你杀了高并,老大就能好了吗?”
“好不好吧,最起码心里痛快。你看这死不死,活不活那个难受劲!”
什么道理这是?萧玄衣正要反驳,就见李克用两眼一直,口中说道:“你干什么的?”原来是李克用看到了孟知微。
孟知微本来跟在萧玄衣后面,看人多就没进门,此时见李克用发问,正不知如何回答。萧玄衣连忙介绍:“忘了跟你说了,这就是我家老弟。”
李克用睁着一双怪眼,上下打量了孟知微一番,伸手就要捏孟知微的脸,孟知微吓得连忙往萧玄衣背后躲。
“干什么你。”萧玄衣格住李克用的手。
“小孟是吧。”李克用哈哈笑道:“真是我见尤怜哈。”
“我老弟害羞,你别动手动脚的。”
“就捏一下。”李克用说着,仍伸手去够孟知微。
萧玄衣没办法,连忙对孟知微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三哥,赶快叫。”
“久仰三哥大名。”
孟知微一句话,李克用果然不好意思起来,伸出的手在萧玄衣脸上拍了拍:“算你萧老三机灵。”
正闹腾着,屋里的几个人听见动静,陆续从盖寓房中出来。萧玄衣便将孟知微给各位一一引见。
寒暄未必,就听房间里盖寓喊:“孟兄弟来了?”萧玄衣便带着孟知微进去,盖寓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萧玄衣连忙将他扶着。
盖寓仍然坐起来:“我这不能起床,怠慢孟兄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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