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那些题壁就是高并做的一个局。”李克用点点头。
“并且这个局做的也不太高明,漏洞百出,但还是把我们一步一步引到羊肠坂上。”
“为什么是我们?”唐静问。
“因为我们入局了。”
“为什么要引到羊肠坂上。”萧玄衣问。
“我要是高并,肯定也选择羊肠坂,那里是太行径最险要的地段!”
从榆次到羊肠坂有千里之遥,一个人从千里之外就开始做局,这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第二百八十一章 虎山行()
就算羊肠坂上真有强盗,也没有谁愿意走回头路,何况这只是莫聪的一个推测。
雪停后,一行人继续前行,不久就看到一道关隘。
那关城当道而立,却象被雪覆盖的一具尸体,死气沉沉。萧玄衣不禁好奇:“这关口怎么没兵啊?”。
“现在天下一家嘛。”唐静接口。
“没兵设关干嘛?”萧玄衣不依不饶。
“这关城说不定为前朝所设。”鲁奇猜测。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克用笑道。
“怎么说?”萧玄衣问。
“象这种内险也是应该有兵驻守的,不过现在世道变了,受降城那种边防重镇,戍卒的名额是六千五百,实际上也就一千多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天下乌鸦一般黑,吃空饷的情况到哪儿都有。
渐行渐近,那关城也看得更加清楚:覆雪遮不住那残缺的城牒,好像一位掉了牙的将军。门洞大开,关门也不知哪里去了,只是门额上三个大字写得清楚:天井关。
“我们到天井关了!”唐静在驴上没法跳起来。
“过了天井关,便入太行径了。”李克用也显得有点兴奋。
“过了太行径,那就离洛阳不远了。啊哈哈哈!”萧玄衣夸张地仰天大笑。
“到了太行径,离羊肠坂也不远了。”莫聪幽幽地说了一句。
众人心头一凛:这关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羊肠坂上还真是凶多吉少。
莫聪一路打听得明白:太行径四十多里,虽然险要,也就一天的路程。眼下已是后半晌,既然过不了太行径,再赶路也没有意义。便招呼一行人在天井关歇息。
关门附近有几排破房子,估计是以前戍卒的营舍。住破房子还是比睡帐篷强多了,一行人也不用跟谁客气,便登堂入室睡了一宿。
第二天天还没亮,莫聪便催众人起来,盖寓和鲁奇倒没有打瞪儿,萧玄衣则眯着眼嘟囔:“等等魂儿,等等魂儿。”
“这天还没亮!”李克用坐起来又躺下了。
“咱们还要埋锅造饭,吃过饭,天就差不多亮了。”莫聪象哄孩子似的。
“平时也不起这么早。”李克用被子半蒙着头乱辩。
“赶早不赶晚,咱们今天天黑之前必须过太行山。”
“不就是怕羊肠坂上有强盗嘛,要真有强盗,还管你白天黑夜啊?”
“还别说,强盗在黑夜更欢实,就像鱼入了海一样。”盖寓挺幽默。
“就算没有强盗,这条路咱们不熟,又有雪,黑灯瞎火的,要万一掉下去,那不亏大了。”
禁不住几个人轮番念经,李克用总算起了床。众人用过早饭,天刚拂晓,一行人便踏上太行径。
太行径果然难走,路边不是悬崖就是山谷,再加上有雪,连唐静都不敢骑驴子了,一手牵着,小心翼翼地跟在众人身后。
萧玄衣脚力好,便走在前头探路,山风凛烈,刮在脸上象刀子一般,萧玄衣还有心情翻旧账:“昨天那个谁还盼下雪来着?”
“这山跟一个个大馒头似的,确实好看多了。”唐静嘴硬。
“这一不小心滚下去更好看,不用使劲儿,一出溜到底。”
“这么深的山谷,滚下去能砸死一匹骆驼。”鲁奇道。
“你要是能砸死骆驼,你都滚成什么样儿了?”盖寓也开玩笑。
昨天那场雪虽然大,但下的时间短,又是入冬的第一场雪,所以路上积雪并不太厚。太阳出来,积雪融化,渐渐露出路眼儿来。
日中时分,一行人看到一座大山,脚下的那条路伸到山下向左边撇了出去,到了山的一侧又折回来,如此反复不已,一直叠到山顶。
“这山北面肯定很陡。”李克用突然说道。
“我怎么看不出来?”萧玄衣毕竟是中原人,见山少。
“你看路绕成啥样了,要是不陡的话能这么绕吗?”
“这么陡的山,咱们的马肯定上不去了。”盖寓也说道。
“不会要抬着上去吧?”萧玄衣吃了一惊。
“不是马不能走,是不敢上,要蒙上马眼才行。”盖寓解释。
“我的驴子是不是也要蒙上眼啊?”唐静问。
“上山骡子平川马,下山毛驴不用打。”
“到底什么意思嘛?”唐静跟老大哥发嗲。
“上山容易下山难,你的驴子下山都没问题,更别说上山了。”
一行人说着就到了山下,萧玄衣看到路边倒着一块石碑,便走过去,拂掉上面的积雪,石碑上露出三个字来,不禁惊呼了一声:“羊肠坂!”
众人纷纷露刃四顾,萧玄衣口中犹自说道:“这名字起得也真好,这路一盘一盘的,果然跟羊肠差不多。”
“有情况,快趴下!”李克用大喝了一声。
萧玄衣倒也机灵,当机扑倒在地。在雪窝里趴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几个人就他一个人趴着,便问道:“什么情况。”
“刚才好像飞过一只乌鸦。”
“我靠,这也叫情况?”萧玄衣从地上爬起来,愤愤不平。
“‘千山鸟飞绝’哈,现在突然飞过一只乌鸦,难道不奇怪吗?”
“那你们怎么不趴下。”
“这地上有雪,挺脏的。”唐静笑道。
“合着就是戏弄我一个人。”萧玄衣跳起来要跟李克用火并。
“别!这地方窄,别撞着大伙儿。”莫聪连忙劝住萧玄衣。
众人嬉闹了一回,言归正传,李克用仰头看了看山:“这天下闻名的羊肠坂,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嘛。”
“要怎么险才象那回事啊。”盖寓问道。
“所谓险,也就是不可测,你看这路从山下到山顶一览无余,也就是难走些。”李克用说罢又加了一句:“毕竟是羊肠坂哈。”
“这羊肠坂看上去也不像有盗贼的样子啊。”萧玄衣仰望了一回说道。
“盗贼嘛,肯定贼头贼脑的,还敢大张旗鼓?”盖寓道。
“不会是想打埋伏吧。”鲁奇加了一句。
“三哥你看,要是有盗贼的话,他们会埋伏在什么地方?”莫聪问李克用。
李克用观察了一会儿,一手遥指道:“你们看到山顶的城墙了吗?”
因为迎着阳光,众人手搭凉棚看去,山顶果然隐约有一段矮墙。
“这城墙干什么用的?”萧玄衣问。
“这羊肠坂也是关隘,肯定以前有兵防守啊。”
“三哥的意思,要是有强盗的话,会躲在城墙后?”莫聪说。
“那里是过山的必经之路,又是山的最高点。”李克用解释。
“或者他们藏在半山腰的雪里。”萧玄衣突发奇想。
“我靠,那么狠!”李克用咬牙切齿。
“强盗嘛,本来就狠。”
“你藏一下我试试。”
“这么冷,我不试。”
“你都不敢试,你以为强盗比你傻啊。何况强盗又不是军队,就是想发点财,犯得着那么发狠吗?”
萧玄衣被埋汰了一回,欲辩已忘言。这时莫聪说道:“要是有强盗藏在山顶,滚一块石头下来,也够咱们受的。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第二百八十二章 羊肠坂()
众人商议了半天,最后还是李克用拿出一个过山方案:由李克用和萧玄衣轻装直趣山顶,如果遇到盗贼,能战则战,不能战就撤,别做他图。如果没有发现盗贼,就控制山顶,掩护大家过羊肠坂。
一行人虎尾春冰一般,折腾了两、三个时辰,总算过了羊肠坂,连贼毛也没碰到一根,看看已经斜阳半空。
萧、李二人轻装上阵,撇下两匹马和一堆行李。再加上山势陡峻,莫聪等人又腾不出手来,只好比照“小鬼过河”的方法:莫聪、鲁奇、唐静第一批过坂后,留下唐静看守行李,莫聪、鲁奇再折回来,和盖寓一道过坂。
等莫聪几人到了安全地带,萧、李二人这才从山顶下来。一见到莫聪,李克用就嚷道:“高并,你他妈怎么还不出来?”
“高并是不是有病了,高且来了也行啊。”萧玄衣阴阳怪气。
“没遇到高并不是好事吗?”莫聪笑道。
“好什么呀?山顶风那么大,我们吹了老半天。”李克用开始埋怨。
“你吹吹风算什么?我一个人看着一堆行李,还有几匹马,吓都吓死了。”唐静跟李克用比惨。
“我和莫聪来回走了两趟,我都不说什么。”鲁奇帮莫聪说话。
“总算过了羊肠坂,大家又都平安无事,也别埋怨了。”盖寓息事宁人。
“让他们说吧,我宁愿被大伙埋怨几句,也不想遇到高并。”
听莫聪这么一说,几个人也都不好意思再絮叨了:人在江湖,原本是小心无大错。
一行人继续上路,过了羊肠坂,大家的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萧玄衣开始吹口哨,唐静也开始作“洛下书生咏”,其余人便跟着唐静学。萧玄衣见没人听他吹口哨,便也学起“洛下书生咏”来。
雪山绵绵,诗声郎朗,阳光与雪光相射,虽冷而艳。
日落时分,众人爬上一道山梁,一条大峡谷横在眼前。几个人伸脖子看了看,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那峡谷壁陡如立墙,并且雾气氤氲,深不见底。再看看对岸,莽莽苍苍,不辨草树。
令人惊奇的是,一条小径竟然借助谷壁上的起伏蜿蜒而下。领头的萧玄衣不禁踟躇起来:“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怎么回事?”李克用问道。
“这路好像不是正道儿。”
李克用凑过来一看,不禁皱了眉头:“这路可能是那些樵客走的吧。”
山梁上转不开身,李克用回头喊道:“你们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路口。”
“我们这一路走来,好像没什么岔路口啊。”莫聪回应。
“我这里有块石碑。”最后面的唐静说道。
几个人闻言,便各找地方将马系住,捱到唐静身边。一片乱石里,靠近悬崖处果然蹲着一方石碑,只是碑文模糊。
“立碑应该立在显眼的地方,立在悬崖边上,谁他娘看得到?”李克用的视力受到侮辱,开始谩骂。
“阿静不就看到了嘛。”萧玄衣打别。
“她不留神她能看得到吗?”
“估计这碑不是给人看的。”
“不给人看立碑干嘛。”
“给那些狐狸呀,狼啊什么的看。”
“萧老三,是不是嫌你们家先人太安逸了。”唐静反应过来。
“不带扯先人的哈。”
几个人嬉嘻哈哈,手脚并用踅到石碑前,这才看清碑文,起头是三个大字:泽州界。跟着是几列小字,大意是说:泽州与汝州以此峡谷中心为界
“原来是块界碑。”李克用道。
“汝州属于河阳节度。过了峡谷就算进入中原地界了。”莫聪道。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必须要越过这道峡谷?”唐静问。
“你没看碑文上说,对面就是汝州吗?”
“这么深的峡谷怎么过啊?”萧玄衣问。
“你前面不是有路吗?”莫聪反问。
“那路能走嘛!何况咱们还牵着马。”
几个人又捱到刚才萧玄衣打瞪儿的地方,莫聪看了看那条蜿蜒下行的小径,又四处看了看,也有些犯难:“这附近也没有别的路口啊。”
“这儿既然有界碑在,说明常有人走,这条路应该不会错。”鲁奇判断。
“按路的去向,应该是通到谷底,再上对面山崖的。”盖寓补充了一句。
“有些路看着难走,其实走过去也就那么回事,再说这又是最后一段路了。”李克用给萧玄衣打气。
“曹孟德的苦寒行里面有一句: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只要这条路没错,应该能过马的。”唐静援引古例。
彼岸在望,没谁愿意走回头路。莫聪终于下定决心。
走下大峡谷前,萧玄衣把马背上的行李卸下来,搭在自己肩上,又用布把马的眼睛蒙上,然后开始啰嗦:“马儿啊,你脚下千万别打滑,你长这么漂亮,还没嫁过人呢。”
萧玄衣本来想搞笑一下,却没有一个人笑出来。只得暴喝了一声:“开路一马斯!”手牵白马,一步一步走下深渊。
走了上千步,还没到谷底,众人不仅议论:这峡谷到底有多深?这时路径一转,迎面一座山峰,高耸入云。
这山峰来得突兀,按道理讲,肯定会把峡谷阻断。萧玄衣恍然大悟:“这峡谷到头了!”
“路既然绕到这里,谷底肯定是过不去的。”莫聪断言。
“谷底过不去,从哪儿过啊?”盖寓还没明白过来。
“肯定是从那山峰爬上去,再绕到峡谷对面。”莫聪指着迎面而来的那座高峰说。
“这也看不到有路啊。”
“只管走就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莫聪所言不差,一行人来到峡谷的端头,便开始走上坡路。
天渐渐黑下来,微弱的天光里,身边的榛莽尚依稀可辨,萧玄衣突然叫道:“这路我好象刚走过。”
“鬼打墙啊,走头晕了吧你。”李克用讥笑道。
萧玄衣指着崖上横生的一棵树说:“不会错,这棵树比较奇怪,我都看到三回了。”
“这跟咱们走过的羊肠坂是一样的,折过来折过去,你还能再看到几回。”盖寓解释。
“其实,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羊肠坂。”
李克用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毛骨悚然。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人命危浅()
李克用的那句话,其实正是每个人心中所想,之所以没人说出来,估计大家都不愿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危如累卵之时,在一个他们想不到的角落里,高并正冷冷地看着他们,随时准备斩出致命一刀。
现在李克用一语道破,众人虽然心同此念,还是免不了要挣扎一下。
“白天过的那个羊肠坂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下,唐静的智商差不多为零。
“白天过的那个,你怎么知道是‘羊肠坂’的?”李克用反问。
“路碑上写的。”
“谁写的?”
“不会是高并写的吧?”唐静小心翼翼提出。
“还能有谁?”
丢块路碑原比偷东西容易多了。这种事儿原本不需要思辨,大家都能意识到,但说出来更惊人。听李克用这么一说,大家都感到喉咙干涩,最后鲁奇咳嗽了一声,说道:“要不咱们退回去吧。”
“这个还来的及吗?”莫聪的话有些犹豫。
“这不高并还没发难么。”
“人到是可以转身,这马怎么掉头啊。”盖寓也有点动摇。
“这个倒是可以想想办法。”鲁奇道。
“不能回去。”李克用突然说道。
“为什么?上去送死啊?”唐静问。
“道远险狭,譬如两鼠相斗于穴中,将勇者胜。还没接敌就望风而逃,何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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