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容易。别说我们杨家势单力孤,就是皇帝的叔叔清河王元怿,位高权重,也难逃杀身之祸。”
“这跟皇帝的叔叔有什么关系?”李克用愣了一下。
“据史书记载,胡太后后来跟元怿好上了。”唐静补充。
“后来的郑俨、李神轨等,这些人无一不死于非命。”杨华接着说。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胡太后的姘头。”萧玄衣笑嘻嘻地。
杨华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李克用说道:“红颜祸水,你也算有先见之明,逃了一命,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要叹气。”
“那么大一个帝国,竟然断送在我的手上。”
“这话怎么说的?”
“你们想啊,我当时要是不跑到江南去,她也不会自甘堕落,去喜欢郑俨、李神轨之流,尔朱荣起兵就没有借口,她也不会被沉入黄河,魏国也不会灭亡了。”
这杨华还真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这种屎盆子都敢往自己身上揽,萧玄衣强忍住笑,正色说道:“我也后悔刚才放了一个屁。”
“怎么回事?”李克用问。
“我刚才如果不放了一个屁,也不会被众人从帐篷里赶出来陪唐姑娘,也不会在头上系绳子摔一跤,唐姑娘自然不会唱歌给我听了。当然老杨也不会现身,自然也听不到这个惊天动地的亡国惨祸。”
李克用听得哈哈大笑,杨华明显不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我胡编乱造。”
“没有,没有。我只觉得:过去的事儿,要是能再来一遍,那肯定很有趣。”萧玄衣的意思历史不能假设。
“不说了,我还得赶路。”
“这么着急啊。”李克用意犹未尽。
“没办法,王命在身。”杨华的影子开始动了。
“你这是去哪啊?”唐静问道。
“去洛阳收取八百健儿。”
一语未了,杨华的声音已在数丈之外。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眉神()
一行人冲风践霜,栈石星饭,旅途艰辛自不必说。好在大家都是少年无忧,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
这天刚启程,唐静突然冒出一句:“这老天怎么还不下雪啊?”
“下什么雪!你还嫌路不够难走啊!”萧玄衣对唐静是有杠必抬。
“下点儿雪,这山呀树呀就好看多了。”
“吊死鬼搽胭脂,死要漂亮。”
“你这句话不通啊?”
“怎么不通了?”
“应该说,‘上吊前搽胭脂’还差不多。”
“跳河前搽胭脂不行吗?”
两人拌嘴之际,天上渐渐彤云密布。一阵北风吹来,萧玄衣吃了一惊,仰头看了看天:“乌鸦嘴啊!”
开始时只有零落的几片雪‘花’,众人浑不在意,继续赶路。渐渐的,同行的大山悄悄隐去,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唐静逸兴遄飞,信口‘吟’起诗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首诗对几个人来说倒是耳熟能详,包括三等文盲李克用,只是唐静的语音有些别致,不像她平常说的官话。
“你这长安话不地道哈。”李克用质疑。
“在汾河大桥上,她好像就是这种调调儿。”萧玄衣想起。
“这叫‘谢安洛下书生咏’。”唐静的语气有些鄙夷。
“什么下书生什么?”萧玄衣仅听懂三个字。
“你还知道谢安啊?”唐静问。
“夷‘门’的吗?”萧玄衣的“不知道”说得很委婉。
“那你还知道李白啊?”
“白哥谁不知道啊。”
“李白最崇拜的就是谢安。”
说起李白来,就连萧玄衣都知道,那是一个自认为神仙转世,“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家伙,以他的个‘性’,竟然还有崇拜的人物,这人到底是谁?
萧玄衣眼巴巴地望着唐静,等待下文。谁知唐静卖关子,又仰头‘吟’起诗来:“白雪纷纷何所似,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萧玄衣咽了一口唾沫,顺便剜了唐静一眼,转头问莫聪:“莫大哥,你还知道谢安啊?”
“东晋的大名士,淝水之战就是他指挥的。”莫聪答道。
“淝水之战我们知道,你就说说那个‘谢安什么书生咏’吧。”李克用代表大家。
“淝水之战我不知道啊。”萧玄衣反对。
“有空我慢慢给你说。”李克用哄孩子一般。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莫聪开讲。
司马一家在洛阳开基立国,史上称西晋。五胡‘乱’华之后,西晋灭亡,一帮中原士族不甘心被异族统治,纷纷迁移到江南,并在金陵拥立司马家的后人,史上称东晋。
洛下书生咏,就是用洛阳的方言咏诗念文,洛阳为西晋都城,其方言差不多代表西晋的官话,不管哪朝哪代,说官话都是一种时尚。尤其是洛阳书生‘吟’诗的腔调,广为一帮乡下人津津乐道,并群起效仿。
到了东晋,官话肯定不是洛阳话了。随着人事代谢,会说洛阳话的人越来越少。谢安虽然不在洛阳长大,但他会说洛阳话,还会“洛下书生咏”。
谢安有鼻炎,鼻子不舒服时就用手搓,久而久之,搓鼻子就成了他下意识的动作。并且因为鼻炎,他作“洛下书生咏”时有很明显的鼻音。
谢安是大名士,他的作派经常被很多人模仿。人们发现:谢安的洛阳话好学,但鼻音不好学。最后大家仅学会了用手搓鼻子。
后来大家发现,用手捂着鼻子还真能制造一些鼻音,于是“拥鼻”作“洛下书生咏”这种时尚在石头城流传开去,并且几百年来一直为人效仿。
众人听罢这才明白,唐静的声音为何经常有鼻音。唐静连忙辩解:她还真不是刻意学谢安,她是真有鼻炎。
西子捧心蹙眉,反而更惹人爱怜。唐静的声音也是如此。不论谢安有没有鼻炎,众人都觉得唐静的鼻音就是特别好听。加之又听了“拥鼻”的典故,便纷纷跟着唐静学。
大冬天的,拥鼻有些手冷,萧玄衣别出心裁,翻开衣襟,从棉衣的针缝里扯出几撮棉‘花’来,团成两个团儿,塞在鼻孔里。
大家纷纷称赞萧玄衣聪明,然后便跟他要棉‘花’。萧玄衣有些发飘,埋头只顾给众人扯棉‘花’,半个衣襟都掏空了,还是不断有手伸过来。
萧玄衣暗中留意了一回,发现李克用要了棉‘花’之后就垫在屁股底下,然后伸手再要。
“你这是干嘛?”萧玄衣纳闷。
“暖屁股啊。”李克用嘿嘿笑道。
“你跟我要棉‘花’就是为了暖屁股!”萧玄衣大怒。
“不然我要那么多干嘛。”李克用振振有词。
“我襟子快掏空了都。”
“那能怨我吗?我要你就给。”
“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这大冬天的。”
“有啊,人‘性’不就是见了笨蛋多欺负几次嘛。”
萧玄衣语结,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策马冲雪,一边跟唐静学“洛下书生咏”。渐渐的,大家都成了雪人。鲁奇老成持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
“避什么,又不是雨。”唐静率先反对。
“这雪落到身上,时间一长就化了,这大冬天的,到哪晾衣服去?”鲁奇道。
“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咱们不觉得,到明天穿着湿衣服上路,冷风一吹,都得冻成冰溜子。”莫聪也符合。
“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地方避啊?”李克用道。
“那里好像有人家。”鲁奇用手一指。
众人顺着鲁奇的指向看去,路边左手几里之外,果然有几间房子,在大雪里影影绰绰。
既然有人家,众人都再无异言,便下了大路,斜刺里直奔那几间房子而去。
到了近前,众人这才发现,那几间房子不是人家,而是一座破庙。庙‘门’还有,‘门’扇不知道去了哪里?匾额上油漆剥落,也不知道供的哪路神仙。
萧玄衣先进庙里觑了一觑,只见正堂神龛里挂了一幅神像,神龛前有一张香案,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便招呼大家连人带马都进了庙。
大家伙各找地方拴了马,然后抖落掉身上的雪,萧玄衣几个人便打量起神像来。那神像跨马拎刀,赤面长髯,倒也威风凛凛。
“原来是关二爷。”萧玄衣笑道。
“不对吧,关二爷眉‘毛’是白的?”李克用不同意。
莫聪动作比大家慢半拍,此刻还在抖雪,闻言便说:“那神是不是红眼珠子?”
“对。”
“那不是关二爷,那是白眉神。”
“白眉神是什么神?”
“是个妖神!”
妖神是干什么的?几个人也没细问,只是觉得,那神像的红眼珠子里果然透出一股邪气来。
第二百八十章 盗贼草劫()
据莫聪说,白眉神的前身就是强盗的祖宗柳盗跖。柳盗跖是那个坐怀不乱柳下惠的弟弟,和孔圣同一时代,当年曾率领九千人,横行天下。
唐静听完后有些不解:“聪明正直之谓神。这盗跖一个大盗,死后怎么会成为神呢?”
“要么说他是妖神呐,也就是一个有神通的妖罢了。”莫聪解释。
“这庙里还有供妖的?”萧玄衣好奇。
“那些有神通的妖,也能降祸作福,乡下的愚夫愚妇们只知道趋利避害,哪里管他是神是妖。”莫聪道。
“这座庙就是所说的淫祠吧?”鲁奇也问。
莫聪点点头:“这种淫祠所在多有,像什么树怪庙,水妖庙,五通神庙等等。”
“你说那些盗贼草劫之辈,会不会来拜他们的祖师爷?”李克用突发奇想。
“要来拜就好了。”盖寓接口。
“这话怎么说?”
“那些衙皂捕头逮人也不用那么费劲了,往这庙门口一蹲就行了。”
“他们不会夜里偷着来啊。”
“那就在庙旁边造一间门房,安排两个值夜班的。”
众人听盖寓说得有趣,都笑起来,莫聪却若有所思:“其实李三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些为非作歹之人肯定不会到关帝庙里求祈”
“为什么?”萧玄衣傻愣愣地插了一句。
“一来关二爷肯定不会保佑他,浪费香火钱,没准儿当场混个天诛,更不划算。”莫聪幽默起来。
“但这些恶人也是人,他们也怕死,再说他们干的又都是铤而走险的事儿,心里面更渴望有神灵保佑。要拜神的话,也只能拜拜白眉这种妖神了。”
“我就说吧。”李克用为自己想法得意。
“这妖神保佑强盗,摆明跟官府做对嘛。官府也不管管。”盖寓道。
“淫祠太多,管不胜管,再说这个地方又山高皇帝远。”
“那咱们就来管管。”李克用说着就要拆神龛。
“算了。”莫聪连忙劝阻:“它虽然是淫祠,咱们在此避雪,总不能恩将仇报。”
李克用闻言只好罢手。这时唐静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个拆庙好手。”
“谁啊?”李克用问。
“狄梁公。”唐静道。
“不错,狄梁公曾作过好几任刺史,每到一处,治内的淫祠全部捣毁。”莫聪附和。
“狄梁公是不是就是狄仁杰啊。”萧玄衣问。
“对啊。”
“当年我在夷门时,就住在他的庙里。”其实是孟知微住在狄公庙,萧玄衣故做惊人之语。
“我记得你说过在夷门住的是破窑啊。”李克用揭露。
“冬天冷了就住窑,夏天热了就住狄公庙。”萧玄衣强辩。
“一个要饭的都这么讲究。”李克用叹道。
被揭了老底儿,萧玄衣禁不住脸一红,莫聪见状说道:“说起狄公庙来,我倒是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
众人便都看着莫聪,莫聪摸了一下鼻子说道:“是这样的。狄仁杰曾在魏州当刺史,把魏州治理得路不拾遗,魏州士民为了感谢他,为狄人杰立了生祠。”
“什么叫生祠?”
“就是给活着的人立庙奉祀。”
莫聪说到这里,李克用突然叫道:“萧老三,跟我出去一下。”
“干什么?”
“撒尿。”
“你自己去。”
“一个人没意思。”
“你撒尿还要多有意思。”
见萧玄衣死活不去,李克用又憋得厉害,便自己去了。莫聪接着说故事。
狄仁杰后来入朝为相,每到月初,脸上便红酡酡的,象喝多了一般。武则天知道狄仁杰素不饮酒,便问他怎么回事。狄仁杰便把生祠的事儿说了出来。武则天不信,派人到魏州查问,果不其然:每个月初,魏州人便给狄仁杰的生祠供奉香酒。
萧玄衣正听得有趣,忽然背后被人捣了一下,回头一看,李克用已经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弯弯的家伙。正冲他挤眉弄眼。
“什么东西?”
“牛角。”
“这种破烂儿你也往回捡。”
“路上无聊,我做个号角给你吹。”
“我才不吹。”
两人正饶舌,莫聪突然问道:“这牛角从哪儿弄得?”
“刚才我去撒尿时捡的。”李克用道:“还有一堆骨头,估计有人偷吃牛肉。”
“让我看看。”
莫聪接过李克用手中的牛角,盯着看了半天,脸色一变:“还真让李三哥说准了。”
“怎么回事?”李克用问。
“有盗贼来拜过祖师爷。”
“何以见得?”
“这个地方出现牛骨,八成是祭祀用的。用牛祭祀,那是太牢的规格。只有两种人有这种能力和权力,一种人是官家,另一种就是无法无天的盗贼。当然官家是不会来祭拜这种妖神的,那只有盗贼了。”
“不错,大唐有律令,牛是不能随便杀的,敢杀牛的肯定不是寻常百姓。”鲁奇补充。
“这么说还真有一帮盗贼来此祭奠祖师爷,祭奠完毕之后,分吃了牛肉。”李克用顺着推断。
“祭祀一般又分两种:定期的和不定期的。定期祭祀就是诸如清明祭祖,腊月二十三祭灶等等。不定期祭祀一般是为了祈福。”莫聪又进一步说道:“这只牛角还有些肉味,盗贼来祭拜显然是近几天的事,近来又没有什么节气,这说明盗贼们是来祈福的。盗贼祈福又说明了什么?”
“他们要开工了呗。”萧玄衣抢答。
莫聪点点头:“这条路不太平哈!”
“些许毛贼,怕他干吗?”李克用不以为然。
“这个毛贼,要是高并呢?”莫聪道。
“高并。”李克用显然也吃了一惊:“老莫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们没发现他的题壁很不合理吗?”莫聪接着分析了一通。
按照高并的题壁来看,高并是到晋阳找燕十三借钱的,结果没找到,又回了洛阳。
高并给燕十三的留言应该在晋阳城,在榆次就有点远了,但他的留言却出现在祁县,燕十三能看到吗?
还有一个:在榆次的题壁,高并抄了一首曹孟德的苦寒行,抄诗是不需要酝酿构思的,为什么到榆次才写到诗板上。
“莫大哥的意思,那首苦寒行应该写在羊肠坂附近?”唐静问。
“不错,咱们都走了十几天了,到现在还没过羊肠坂呢。”
“这么说,那些题壁就是高并做的一个局。”李克用点点头。
“并且这个局做的也不太高明,漏洞百出,但还是把我们一步一步引到羊肠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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