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应得馈礼五千两,共合银十二万五千,而孙武索送七万五千,有即以二十五年计每年三千两不为过多之语。依允即不予盘查,不允则回奏仓不亏为亏,库不缺为缺。当时臣不遂其欲,在帅堂吵闹一番,部将焦廷贵忿忿激烈,不遵规束,殴辱钦差,与臣例应并罪。惟臣职领边疆重地,不敢擅离,先将孙武、焦廷贵着沈达押解回朝,恭仰圣万花楼··裁定夺。臣在边关待罪,恭候旨命。谨奏。
庞国丈看罢大惊,想道:只说孙武材干能员,岂知是个无用东西,今日驾前文武众多,叫我如何对答当今?只得奏道:“陛下,臣伴驾多年,深沐王恩,岂肯贪图索诈。前蒙陛下差孙武出京,何曾有言嘱托?况今孙武现在,只求万岁询他,便知明白。杨宗保刁诈异常,自知有罪难逃,诬告谎奏,无证无凭,希图搪塞,况他纵将行凶,将钦差辱打,显系恃势欺凌,伏惟我主明鉴参详。”天子道:“庞卿平身。”即传旨焦廷贵见驾,当驾官领旨宣进,焦廷贵昂然挺胸,踩开大步,直至金銮殿,全然不懂三呼万岁见驾之礼,高声道:“皇帝在上,末将打拱。”天子见他如此,也觉可笑!早有值殿官喝道:“万岁驾前,擅敢无礼,还不俯伏下跪么!”焦廷贵道:“要我下跪?也罢,跪跪何妨。皇帝,我焦廷贵下跪了。”天子倒也喜他耿直,知他不会说谎,便想先细细盘诘他失去征衣之事。
当日圣上缘何不问殴辱钦差,倒盘诘起失征衣之事?原来法律重在起因,殴辱钦差原由却为失征衣而起,故先问征衣失否,为的是向呆将讨个实信。如若失征衣事真,则孙武诈赃事定假,诈赃事假,则焦廷贵殴辱钦差之罪不免。天子想罢,便问道:“焦廷贵,狄青解到征衣究竟怎样?且明言上来。”焦廷贵道:“征衣到也到了,因不小心被强盗抢去,险些狄钦差吃饭东西都保不牢。”国丈在旁,心头暗暗喜欢,难得圣上问失征衣事,更喜这莽夫毫不包藏。天子听了失去征衣,点头又问:“焦廷贵,失在哪里?”焦廷贵道:“离关不过二百里,是磨盘山强盗抢去,哪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子道:“失去多少?存留多少?”焦廷贵道:“抢得一件不存。”庞洪想道:圣上若再问下去,射刹赞天王、子牙猜事情必败露了,须要阻当君王诘问为妙。即俯伏金銮奏道:“臣启陛下,那焦廷贵乃杨宗保麾下将官,今日已经认失征衣,此事既真,事事皆实了。
狄青冒功抵罪,杨宗保屈杀无辜,李沈氏呈他冒功屈杀之语,实为确切,孙武诈赃显无此事了。焦廷贵如此强暴,岂无殴辱钦差之事?此案内情委曲,诚恐有费陛下龙心,伏祈陛下发交大臣细加严审,询明复旨,未知圣意如何?”天子道:“依卿所奏,但此事非小,不知发交何人?”国丈道:“臣保荐西台御史沈国清承办,必不误事。”
当时圣上准了国丈奏议,发交西台御史审询。沈御史口称“领旨”,早有值殿将军拿下焦廷贵,他还是高声大骂:“你如此真乃糊涂不明的皇帝了!怎么听了这鸟奸臣的话,欺我焦将军么!”国丈大喝道:“万岁前休得无礼!”焦廷贵乃一莽汉,怎知君上的尊严,还不断大骂奸贼狗畜类,当有值殿官,急将焦廷贵推出午朝门外,押回囚车而去。国丈奏道:“押解官沈达不可放归边关。”天子问道:“何故?”国丈道:“臣启陛下,倘然回关,杨宗保得知,自觉情虚,恐生变端。且将沈达暂行拘禁,待询明之后,方可释放。”天子准奏,着将沈达暂禁天牢,值殿官领旨,登时将沈达押下天牢去了。
天子退朝,当有一般大臣见天子事事准依国丈,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庞洪、孙秀一退朝,便命人打开孙武囚车,同至庞府。若问孙侍郎是犯官,因何沈御史既领旨审办,又不带去?只为一班奸党相连,私放了孙武,独欺瞒得朝廷耳目,仁宗时奸臣势焰滔天,大抵如此。这且不表。
当日孙武随着庞洪、孙秀至相府,胡坤亦来叙会。因丈道:“出京之日,一力肩担,怎生倒翻杨宗保之手,几乎累及老夫,实乃不中用的东西!”孙武道:“非我不才,他们早已暗算机关,装成巧计。”孙秀道:“岳父大人,且免心烦,如今埋怨已迟了,但这焦廷贵已招出尽失征衣,只要沈御史用严刑追逼他招出狄青冒功之事,不惧杨宗保刁滑势大,即狄太后、佘太君也难遮庇。”四人正言,沈御史也到了,说道:“晚生特来请教太师,这焦廷贵如何审办。”国丈道:“这些小事,还来动问么?只将焦廷贵严刑追究,失征衣之事,已经招出,还要他招出李成父子功劳被狄青冒去,焦廷贵又受贿硬证,杨宗保不加细察,反将李成父子糊涂屈杀。再审得孙武诈赃是假,焦廷贵殴辱钦差是真,审明复旨,将这狗党斩的斩,杀的杀,岂不快哉!”胡坤道:“太师,想那焦廷贵乃铮铮烈烈硬汉,倘然抵死不招,怎生弄法?”国丈道:“他抵死不招,何难之有?做了假供复旨即可。”沈御史喜悦应诺,此时堂上已排列酒宴,五奸叙酌言谈,宴毕各各告归回府。
却说沈御史进到内堂,时早过午,尹氏夫人一见问道:“相公,今天上朝,因何这时候方回,莫非商议国家大事?”沈御史道:“与你夫妻,说也不妨。即将始末情由言明,尹氏夫人听了,心中不悦,顷刻花容失色,叫道:“相公,此是他人之事,别人之冤,且妹子适人,已为外戚,何况李氏爷子,死有余辜?凡人既出仕王家,须望名标青史,后日馨香,何以入此党中,将众贤良一网兜收?此事断然不可,万祈老爷三思。”
沈御史冷笑道:“此言差矣!下官若非庞太师提拔,怎能高陛御史,夫人你也哪有此凤寇霞帔?”夫人道:“国丈今日势头虽高,但他刁恶多端,等他势倒之日,料这老奸,必然遗臭千秋。”沈御史听了这“奸”字,怒气直冲,连连骂道:“不贤泼妇,出语伤人,因何风平浪静,惹出闲气来?”夫人道:“相公,不是妾身平空惹你动气,不过将情度理,劝君以免灾祸罢了。”沈御史道:“哪见我有灾祸来?”夫人道:“老爷这般趋奉奸相”言未完,御史喝骂道:“不贤泼妇,他为何万花楼··是奸相,奸从何来?你且说知!”夫人道:“妾是谏劝老爷忠君为国,何须动恼?我想国丈作尽威福,陷害忠良,贪财误国,即妾不呼他奸臣,也难遮外人耳目。”御史道:“你知他害了哪个忠臣?”夫人道:“怎言不是?即今要扳倒杨宗保,就是一桩。杨宗保乃是世袭忠良,保护江山的元勋,即提督狄青,乃当今太后内戚,在边关立下大功,亦武勇之臣,为国家所倚赖。若灭害了这等英雄,君王社稷,哪人撑持?老爷食了王家厚禄,须当忠君报国,方得后世流芳,趋炎附势,千秋之下,臭名难免。倘不入奸党,妾便终身戴德了。”御史听罢,怒道:“可恼贱人,你一无知女流,休得多言,如再饶舌,定不饶你!”
不知尹氏夫人如何答他,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骂奸党贞娘自缢 捏供词莽汉遭殃
当时尹氏夫人叫道:“老爷,妾是一片忠言谏劝,岂期你仍甘心作奸臣党羽,还防日后有倾家之祸,那时方悔不听妻谏之言,反落得臭名与后人笑话!”沈御史大喝道:“不贤之妇,后日纵然有倾复之祸,与你何涉何干!”伸手两个巴掌打去,旁边众丫环趱近,扯住老爷袍袖,劝道:“老爷万勿动手!”
众丫环扶持主母,共归内房,夫人坐下,呼唤丫环素兰,往外堂屏后打听老爷,将三关将官如何审断,即回来复知,丫环领命而出不表。
且言沈御史怒气冲冲,不听夫人劝谏,一出外堂,立即传话升堂,早有差人带着焦廷贵,浑身刑具,来到御史堂上。
那焦廷贵高声大喝沈御史的诨号道:“沈不清!你休得妄自尊大。”沈御史拍案大喝道:“蠢奴才!法堂上还敢如此无礼,要怎的!”焦廷贵道:“焦老爷要回边关去。”沈御史:“焦廷贵,今日本御史奉旨,审询杨宗保乱法欺君之事,速将狄青失征衣、冒功劳,杨宗保屈斩李成父子,你受了狄青多少财赃,怎生殴辱钦差,杨宗保妄奏财赃事,细细供来,以免动刑。”
焦廷贵大喝道:“沈不清,你这鸟御史,说的什么话,我焦老爷一概不知,休得多问!”沈御史道:“本宫也知不动刑法,你怎肯招认!”便吩咐将他狠狠的夹起,差人领命,即将焦廷万花楼··贵卸下脚镣,一双赤足,套入三根木中。焦廷贵道:“这个东西倒甚有趣。”沈御史拍案喝道:“焦廷贵招认否?”焦廷贵道:“我焦老爷招取你狗命。”御史再呼役人,将那夹棍一连三收,两棍头又加数十锤,焦廷贵愈加大骂,大声喝道:“沈不清,乌龟官,狗奴才!敢如此欺侮你焦老爷么?”御史道:“焦廷贵,本官劝你招了吧。”焦廷贵大骂道:“沈不清,割下我脑袋才算你的本领。”沈御史想道:焦廷贵乃一硬汉,谅来不肯招认,不免做个假供。吩咐左右,将他松了刑棍,上了镣具,发回天牢,待明天取他脑袋。
不表焦廷贵发下天牢,且说御史退堂,回进书斋,做备假口供。当有丫环素兰在屏后打探得分明,进至后堂,细细达知主母。尹氏夫人听了,登时脸上无光,珠泪泪汪汪,打发丫环众人都出房外,夫人独自一人将房门闭上,长叹一声,浓磨香墨,题绝命诗道:妾身一殒有谁怜,虚度光阴三十年,但愿夫君偏性改,纵归黄土也安然!
题罢,泪如泉涌,哭道:“可怜十余载恩爱夫妻,一旦分离,未免情伤。但今日劝谏不从,日后亦不免杀身之祸,反要出乖露丑,与其生,不如死了。”言罢,自缢身亡。
众丫环见夫人进房已久,闭门不开,众人说:“老爷从未与夫人呕气,今朝言语驳叱,骂了一番,又动手打两个巴掌,为着外人之事,夫妻惹起气来。如今夫人闭门不开,不知吉凶如何?”众丫环商议,甚觉慌忙,只得一齐动手打开房门,一见吓得惊慌无措,都说:“不好了!夫人当真寻了短见。”素兰叫:“金菊姐姐,你等看好夫人,待我往报老爷得知。”言万花楼··罢,急忙去了。内房丫环将汗帕解下,啼哭呼叫,灌下姜汤,夫人身体早已冰冷,哪得复醒。
不表众丫环惊惶,当时沈御史在书斋中,正做完假供,写就一本要来朝奏帝,自笑道:“此一本上去,哪管你天波府势头高,杨宗保性命难存,即便狄青是太后娘娘内戚,也逃不掉狗命。”写就此本,正要去见庞国丈,只见素兰丫环跑得气喘吁吁而来,叫道:“老爷,不好了!”沈国清喝道:“贱丫头,何故大惊小怪?”素兰道:“不是小婢惊怪,只为夫人死了。”
沈御史喝道:“小贱人!敢来谎我!夫人毫无病症,怎言死了!”素兰道:“夫人自缢身死,现有众人尚在房中救唤夫人。”
御史道:“此不贤妇人,应该死的。”素兰听了,流泪道:“老爷,难道口头上争闹几言,就断了夫妻之情不成?可惜夫人乃一位贤良诰命,翰墨名家之女,死得如此惨伤,老爷还不速往看看夫人能救活否?”沈御史喝道:“贱丫头胡说!你们自去救他,我不管了。他如此可恶,口口声声只骂我奸臣,还有什么夫妻情分!”言未了,又见两名丫环飞奔进来,啼啼哭哭,道:“老爷,夫人缢死惨伤,我们多方解救,只是不能还阳了。”沈国清趋奉权奸,厌恼夫人谏阻多言,竟将夫妻之情,付于流水,见丫环都来禀告,只得进内房,走近身帝,立着冷笑道:“尹氏,谁教你多管我的闲事!是你自寻死路,实乃口头取祸,你死在九泉,也怨恨不得丈夫。”又回身吩咐丫环道:“速唤家丁掘土埋他。”众丫环道:“老爷,不知怎生埋法?”沈国清道:“即在后园亭中掘个土窖,以掩尸骸罢了。”
众丫环齐道:“老爷差矣!主母夫人曾受皇封诰命,是老爷结发夫妻,今日寻了短见,死得如此惨伤,理应开丧超度,然后棺椁入土为安才是。”沈国清喝道:“贱婢!休要你们多管。”
众丫环道:“老爷,这是理该如此,算不得我们丫环多言。”
沈国清喝道:“这是不贤之妇,死何足惜,有什么棺椁成丧!
哪个再敢多言,活活处死!”说罢,出房而去。众丫环听了,不敢再言,珠泪纷纷,人人悲苦,恨老爷心肠太硬,全无半点恩情。只得遵命,唤来几名家丁,带备锹锄,在后园中丹桂亭旁,掘开泥潭数尺。众丫环伏侍夫人,沐浴了身体,更换新衣,头上戴些花钿钗环之物。时鼓打初更,前后有提灯引道,将夫人扛起,是日乃三月初三,新月早沉,来至后庭,家人丫环悲啼惨切,已将夫人埋入土窖中,上面仍用土泥浮松盖掩,以免压腐体海这是众家丁丫环怜惜夫人受屈,不忍之心,不然,日后怎生全尸,这是后话不提。是夜众家丁丫环人人叩首,个个含悲,都道:“夫人受过王封,金枝玉叶之躯,惨死了不得棺椁安葬,皆老爷薄幸不情之过。”那沈国清亲至庭心,看见夫人埋于土中,说道:“尹氏,你如今死了,是你命该如此,勿怨着我丈夫不情。待我来朝奉旨刹了焦廷贵,公事一毕,然后用棺埋葬便了。”说罢,回进书房,头一摇道:“罢了,哪有这等多管闲事的女子,竟不畏死的,还恼他留下诗词四句,要本官改什么偏性!”说罢,命家丁手持火把,前往国丈府中,令人通报,进内相见,即将本章假供与国丈观看。国丈灯下看毕,大悦道:“此本甚是妥当详明,待明朝呈进便了。”沈国清道:“夜深如此,告退了。”当日算得神差鬼使,有关尹氏自尽的缘由,御史并不说明,是以国丈全然不晓。
次日,沈国清来到朝房,少停,万岁登殿。文武朝参分列,值殿官传过旨意,有沈御史出班俯伏奏道:“臣奏旨审断焦廷贵,初则掘强不招,次后用刑,招出:狄青失去征衣,冒功抵罪,焦廷贵受随为证,李成父子除寇有功,杨宗保竟不察而屈斩,钦差孙武,又被他封固仓库,不许盘查,纵令焦廷贵殴打钦差,反劾孙侍郎诈赃。”又将本章供状上呈,天子看罢,龙万花楼··颜大怒,骂道:“泼天大胆的杨宗保,朕只道你是边疆大臣,今日看来乃一大奸臣。深负国恩,目无王法,狄青等失去征衣,不该冒功抵罪,屈杀有功,着一并扭解回朝治罪!”国太一想,如若扭解回朝,必被狄太后、佘太君出头,仍是杀不成,即出班奏道:“臣庞洪有奏。”天子道:“卿且奏来。”庞国丈奏道:“杨宗保久镇边关,兵权统属,如若扭解回朝,诚恐被他风闻准备,万一途中生变,为祸非校”天子道:“卿之见如何?”
国丈道:“臣思焦廷贵招认罪名,无庸再问,莫若密旨一道,赐其刑典,着杨、狄二臣即于边城尽节,焦廷贵即于王城处决。
未知我主龙意若何?”天子准奏,仍命孙武赉旨一道,即行密往边关,着令杨、狄二臣速行受命,孙兵部监斩焦廷贵复旨。
二奸得差大悦。众贤臣人人惊恐,一同出班保奏,有富太师、韩吏部,与天子面争辩驳,天子只是不依。众臣只落得气愤不悦,无奈此时随驾在朝,也不能往南清官、天波府通个消息。
那孙兵部奉了圣旨,一刻也不停留,即往天牢中吊出焦廷贵。
这位黑将军还是骂不绝口,大骂奸臣乌龟,一程骂到西郊,早有天波府家丁,打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