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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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4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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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欢没有接电话。她就让那电话响着。 
  电话停了。 
  电话又响了。 
  啾啾啾啾,轻轻重重、远远近近的啾啾啾啾声,叫出了一个清凉而透明的早晨。和欢微微扁着嘴唇,想吹口哨。三四年来,这个随身携带的祝安的电话,并不常响。一旦响起来,和欢第一感觉就是祝安!祝安来了!祝安的。当然不是祝安,事实上,它总是和祝安的现身毫无关系。日子,就那么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三年、眼看四年也就那么过去了,渐渐地,电话终于渐渐地用事实教育厂和欢,和欢也就渐渐地不太容易将响铃和祝安联系起来。吴杰豪说得对,早就该换上她自己的号码了。 
  啾啾啾啾的声音又起来。好像副驾座的包里有一窝快乐的小鸟。和欢开始轻轻地吹起了口哨。和欢决定开到前面一段加油站的空旷地,就停下来接。她边开边想,是谁这么急啊,吴杰豪?十有八九是他,吴杰豪有事的时候,就是这样连着催的。吴杰豪上次就是这样的,非要当天晚上见她。和欢说好啊。和欢说,什么事这么急啊?吴杰豪迟疑了好一会,说,祝安不回来了,我想陪着你。如果你不同意,我可能就必须考虑跟别人结婚了。 
  和欢一时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下,她说,祝安会回来的……吧。 
  吴杰豪听出了她肯定的语气最后的转变。所以,吴杰豪说,要回来早就该回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陪你等。要我等吗? 
  和欢摇头。和欢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没必要的。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见面。凌晨三点,海洋之心广场,也就是和欢出班的必经之路上,吴杰豪,或者说非常像吴杰豪的、穿着风衣的男人站在路口的猩红色的立邦漆广告牌下,他并不避让和欢的洒水车,等和欢意识到,那人已经淋湿了。和欢转到另一向车道,看见那人还在,只是站在了大街的这一边,这时,和欢已经感觉是吴杰豪,但是,等快开到他那的时候,和欢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底是不是吴杰豪站在水中等她,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她觉得会受不了。洒水车就那样越过了那个身影,车子就那么开过去了,直到很远,和欢才睁开了眼睛。 
  一个月前,也就是五一节,吴杰豪结婚了。听说是个未婚姑娘。他没有请她,事后,和欢主动打电话过去,吴杰豪客客气气地说,只是请双方小范围的亲朋好友坐了坐。谢谢你。 
  和欢眼泪就冒了出来,喉咙发胀,而且隐约有醋意。我已经不算他的好朋友了。和欢已经打听到了,他那个妻子比他小十岁,有点混血,搞中医研究的。 
  今天吴杰豪有什么事呢?和老婆吵架?离婚? 
  到加油站那边的时候,和欢掏出电话看,却意外地看见不是吴杰豪的,三个是陌生电话,是同一个号码。另外一个是队长办的。和欢决定先回那个打了三次的陌生电话。 谁打我电话? 对方是个男的,说,你是谁啊? 你打我电话,问我是谁?和欢有点不高兴,口气就粗鲁起来,打了三次,到底干吗! 
  对方说,谁?谁打三次?——噢!噢!你等等! 
  换了一个人接电话。也是个男的,那人几乎在叫喊:是小和吗?有祝安消息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来接你! 和欢没说话。 
  对方大喊起来,我们是祝安学校的!你在哪里?! 祝安他在哪里?深圳……? 不,不,你在哪里,我们来接你。 祝安在哪里呢? 隔壁县,临州郊区,他老家。你在哪里,我们马上赶过去。 
  他出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反正有他的消息了。我是校办曾主任,我和你一起去。 
   
  十三 
   
   曾主任戴着眼镜,有点胖,但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当年要把祝安手机清出局域网、减轻学校负担的就是他。和曾主任一起来的是个老司机。一路无话,曾主任便说了句像玩笑的话,他说,你们开洒水车的,开起小车一定比周师傅更厉害吧。和欢说,和开那个水泥搅拌车是一样的。和欢说,他到底怎么了? 
  我也没有详细情况,是当地医院打来的电话,后来是当地交警。 
  和欢就不再说话了。周师傅的车子开得很快,外面的香蕉林在视野里飞驰。和欢脑袋里乱乱的。交警?出了车祸?——既然不要家了,干吗倒霉了就想起我呢。你同学呢。 
  那个交警大队是在临州的郊外。周师傅把车开到一个叫天涯饭店的四层楼前。原来那个交警大队就在那里借了一层办公。总台小姐并不问他们找谁,他们看着标志上了四楼,没到楼梯口,就听到好多个嗓子在高高低低地叫嚷,有人在猛烈地拍桌子。看那门口标牌,正是他们要找的事故处理科。进去一看,两拨人因为肇事赔偿正在沙发那边面对面地吵架。办公桌旁,两个警察低头在看一张血糊糊的现场照片。和欢一看,Jb就揪了起来,又想再看,警察却把卷宗合上了,说,哦,你们来了。哪位是家属? 
  曾主任就指和欢。警察打量着和欢,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资料袋,他抽出几张白白黄黄的纸张递了过来。和欢一看,“无名氏尸体法医检验鉴定书”,还有一张报纸,一块比名片小一点的方框被红笔圈了起来,“认尸启事”。还有一张纸的中央,贴着一张医院病房照片,一个头裹绷带、面目不清的人,躺在氧气瓶、点滴架旁。 
  和欢已经听不到沙发那边一摊人物的争吵,她在想这照片上躺的人是谁,突然,耳边响起—个轻声:什么?12000年12000年!我们还以为……!曾主任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这句就是厉声质问了:为什么现在才通知?! 
  我们三年前就登了启事。 
  这什么报纸,你们地区的小报!我们那根本没有! 
  那总不至于登《人民日报》吧?一直无人认领,我们还以为是打工仔。要不是这次医院清理无名氏遗物,你们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和欢盯着照片看。曾主任说,这照片是他? 
  警察点头。 
  肯定是他? 
  警察点头。 
  曾主任说,那其他遗物在哪里? 
  临州二院。曾主任说,你们哪位是事故处理警察,请带我们去医院。两个警察互相看看,其中一个抓起帽子。 
  临州二院是个小医院,但是,那个一路抓着帽子、但始终不戴上帽子的警察说,这一带交通事故多,别看它小,很多医生手术水平还挺高。曾主任哼了一声,又看和欢。远远的,老周停好车,也急步追了上来。和欢一直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接待他们的是个年纪不轻的护士长,一张大脸上布满黄褐斑。警察好像跟她已经熟悉。护士长看着和欢,眼睛里闪出了莫名的兴奋,哎呀!也真是怪呢,我们都是定期整理无名氏遗物的,不可能这么久的东西还在。它偏偏不在正常的柜子里,偏偏我昨天突然就想连那个柜子也一起收拾一下,偏偏我又整理得特别细——平时你不可能这样做的,忙啊——听说是个年轻的老师? 
  没有人搭理那个兴奋的老护士长。曾主任嫌她慢,自己伸手夺过了她刚从一个白矮柜中提出的一个塑料小袋。曾主任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一本两指宽的小通讯录,上面有很多人的电话号码,有的页码快掉了;一张工商银行卡,背后有祝安的签名;一张折小的职业学校的便签,上面有学校的电话,也就是曾主任办公室的电话;还有两张名片,一张是吴杰豪的,还有一张是不认识的人的;此外,还有一个穿着红线的小玉片,这个和欢知道,是祝安母亲求来的护身符,平时是挂在祝安的脖子上。如果照片很模糊的话,那么,这些遗物已经能百分百地确认,它们的主人,的确是死了。早在三年半以前,在那个初秋的下午。他的骨盆和脑颅骨都碎裂了。 
  和欢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老周急忙扶着她。和欢把祝安的护身符拿了起来。曾主任看和欢站稳了,又迟疑而仔细看了看通讯录和银行卡后面的祝安签名。 
  我想问一下,曾主任口气很冷:既然祝老师的所带信息这么完整,为什么当时不联系我们?为什么要等三四年之后?!曾主任指着桌上的遗物:这!这!这!这里任何一样东西,只要你们有心,都能指引你们在当天就联系到我们!联系到家属!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护士长一时难以接受曾主任的指责,她用无辜的眼光看着警察。警察说,这可能有误会。按我们的工作程序,总是积极查找被害人亲人的。他身上没有电话——不然肯定没这些事;当时抢救的现场比较乱,他的穿着也像外地打工仔,颅骨破了,根本没醒来过——不然也好办;等人不行了,我们登报认尸体,也没有结果,所以就分析那些东西,会不会是偷来的。所以…… 
  你们就不能试打一个电话?小偷?!太荒唐了!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一个电话就足够了!曾主任重重地拍了桌子,祝安的银行卡和小玉片在桌面轻轻跳了跳。 警察说,你干吗?!’ 老周说,胡闹嘛!一个人又不是一条狗。 曾主任说,既然在这,我们想向抢救医生问点当时情况。警察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当时的医生已经找不到了。 那人院记录呢? 他们也来调了,护士长拿眼睛看警察说,结果也找不到了。还好找到了这些,多少也是个定心的事。要不你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你丈夫去了哪里。护士长侧脸看和欢,你说是吧?和欢木然地盯着窗外一个点。 
  那肇事者在哪里?判了多少年?曾主任又说。 
  警察说,还在抓捕中。他逃逸了。 
  逃逸!那祝老师骨灰呢? 
  无名尸处理当然就没有骨灰。 
  都是屁话!曾主任说,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戴眼镜的!你说话注意点! 
  真他妈荒唐绝顶!天下还有这么混蛋的事,你还让我注意说话?! 
   
   十四 
   回程途中,老周用感慨的口气说,主任啊,你这人真的很仗义,简直比自己的事还急呢。 
  曾主任不知道老周是真心赞美还是贴切的马屁,反正听了直笑。曾主任说,的确太过分了。小和,你别怕,学校会支持你找他们讨说法的。我看恐怕要请个懂法律的来办。 
  告谁?医院还是警察?老周说。 
  我看都该告。看谁在草营人命!曾主任看着和欢,和欢一直漠然地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曾主任说,小和,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这事肯定有人要负责的,好好的一个人,三四年没下落,不可能谁都没责任。是吧? 
  和欢点了点头。这时,电话响了。曾主任听出是和欢包里的电话在响,看和欢仍然盯着窗外,似乎没听见,就动了她一下。和欢迟钝地看了他一眼,几乎同时也听到了自己电话在响。 
  是那个蔫蔫的落榜生打来的。和师傅,我想问一下,你是跟我整个换班,还是让我只替你中班? 
  和欢说,我快进城了。我来了。车还放海洋之心吧。 
  那太好啦!晚上正好有场足球赛。好,我把车就停那。噢,和师傅,听说你丈夫有消息了?听说在外面开了大公司? 
  和欢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机。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车外。电话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那个蔫蔫的落榜生醒来似地说,嘿,那回来再说吧。晚班就交还给你了。 
  一路无话。到市区的时候,曾主任说,你要去哪里?我们送送你吧。 
  和欢没有讲话。老周回头看了他身后座位的和欢一眼,又拿眼睛看曾主任。车子又跑了一段路,曾主任说,小和,是不是要接班了?我们直接送你到广场好吗?顺路。 
  和欢看着华灯初上的大街。远远的前方,更加繁华锦绣、星光灿烂的郑成功东西大街发出梦一样的光华,接近地面的夜色苍穹染得金红氤氲。曾主任以为和欢不会回答什么了,正在和老周交换困惑的眼神,和欢却开腔了,声音很轻:你要是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你就要先问清楚他的名字;他也要问清我的名字——要和身份证上的一样——不然麻烦就大了—— 
  你说什么?小和? 
  到了。谢谢。 
  曾主任和老周目不转睛地看着和欢像梦影一样下了车,往海洋之心的郑成功东路天桥那走去。一辆白色的高大的洒水车就在凤凰树下。 
   
  十五 
   
  海洋之心广场放射出去的五条路中,郑成功东大街、郑成功南大街都是双向八车道的繁华大街,台湾东街也是六车道大街,它通过紫荆大道可以一直连到海天大桥。 
  下班的高峰期刚刚过去,但是,来来往往的车灯依然喧嚣,被洒水车喷洒过的路面,黑黢黢的成了水路泽国,把车灯的灯影拉得很长,让人想回家。看不到人影的汽车,来来去去走走停停的样子,总是非常可爱的。郑成功东大街、郑成功南大街,再取水,然后洒水车上了台湾东街。就像在一个喷泉的中心,和欢在水中央突突突地行驶着,所到之处,汽车的灯光都映照出满地的莫名的忧伤。其实,不仅路人,还有汽车,尤其是私家车,看到那张着巨大水翼的行进洒水车,都有了畏缩和逃避的姿势。 
  并不喜欢使用音乐提示的和欢司机,忽然打开了音乐开关。她把音量开到了最大,车里车外,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甚至是洒水车水翼接触不到的绿化带边的人行道上,人们都听到了那个蔫蔫的落榜生最喜欢放的周杰伦的《简单爱》: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带你去看 
  棒球 
  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 
  像这样的生活,你爱我,我爱你…… 
  想——简简单单一 
  爱—— 
  开关已经不能再开大了,但是,和欢突然把左边右边的洒水开关统统变成冲水开关,这原本是规避行人车辆、夜深人静才使用的冲击清洁方式,她突然全部打开了,而且冲水转速和车辆时速都打到了极限。 
  劈面激流中,车辆,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停下了。 
  劈面激流中,行人,几乎所有的行人都愣住了。 
  紫荆大道上,那辆有着女人图案的公交车,看到这辆飙行的洒水车,有人慌忙关窗,那个身首分离的美丽女模特儿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身姿。 
  洒水车和它猛烈地邂逅。 
  这个恐龙般的洒水车,在震耳般的《简单爱》提示音乐中,向着两边喷射着激烈的水箭,就像一只巨大的翼龙在夜色中几乎要离地飞翔。它挟持着两侧巨幅的水的翅膀,奔驰着横扫台湾东街、紫荆大道,一直冲向海天跨海大桥。 
  爱 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爱 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海天跨海大桥上,传来一连串紧急的汽车刹车声,汽车车灯在惊慌地互相交错;而那个水势磅礴的洒水车,终于像一只真正翼龙,它超越了大桥护栏,在音乐中,在海天之中腾起、飞翔。 
  想——简简单单一爱—— 
  想一简简单单一爱—— 
宝连这盏灯
丁伯刚 
   1 
   
   高考归来,光明一头扎在天井后面的睡房里,看看书,睡睡觉,练练毛笔字抠抠脚丫,半月一月不出大门一步。时值农忙,田野里远远近近的脚踏打谷机泼了命般哇哇吼叫,直叫得光明心慌意乱,胸闷气急。父亲带着两个弟弟天不亮下田,中午和天黑后再泥一身水一身摸进门,赤裸的脚板踏在地面咚咚直响。光明知道,搁在往年的暑假,他早已拿把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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