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赛寒冷落,看樱桃胜利的、骄傲的微笑?那去哪里,流浪,没有勇气,身上的每一根纱,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不是自己的,都属于徐家。
如果他们真的在乎我,不会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吧。沈淑贤在心里想着。
厨房传来饭菜香,厨子在做饭,闻着那味道,应该是土豆烧牛肉,还有孜然羊肉,徐赛寒最喜欢的菜。他们在喝酒吗,一定很开心。
(八十二)
徐赛寒进门的时候,王妈问了句,少奶奶还在外面呢。
徐赛寒几乎是吼着,“你们谁都不许叫她进来!”
沈淑贤听见了他的吼叫声,这个男人,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自己把话说完,连个机会都不给。也罢也罢,沈淑娴在唱歌,唱到天渐渐变黑,雨仍在下,打着窗户噼噼啪啪,没有癞蛤蟆,癞蛤蟆已经回家。那些苦涩的雨水顺着眉毛经过眼睛,她只是在雨中麻木了似的反复的唱:
秋千秋千高高,
荡呀荡过树梢。
树梢点头微笑,
夸我是勇敢的宝宝
……………………。
唱得累了,秋千就像摇篮,头发已经湿透了,疲惫的靠着秋千昏昏睡过去,在雨中睡觉的感觉真的很奇妙。雨淅沥淅沥,它们要流到哪里去,是阴沟还是小溪,爱的时候那些温暖的话语,被雨水带走了对吗,管他呢,走了就走了吧,拥抱过的手,通常就是推开自己的那双手。习惯了,不必再讨论谁让谁心碎。
沈淑贤迷糊中觉得雨停了,雨停了,真的不够朋友。
张开眼,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撑着一把大伞,笑吟吟的站在自己身边。
“爹。”沈淑贤就这样轻轻喊了一声,爹没有死,没有在黑暗的坟地,爹就在这里的眼前。
徐宝山回来的时候,看见沈淑贤淋着雨在荡秋千,撑着伞走近,又看见她在哭,估计又受到了什么委屈。
“可怜的孩子,进去吧。”徐宝山伸出手。
沈淑贤从秋千上下来,抱着徐宝山大哭起来,“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进去那个讨厌的屋子。”
徐宝山轻拍沈淑贤的背,“傻姑娘,那是你家,怎么不会去。回去再慢慢说给我听,跟我回去,哪个敢不容你,我就是一枪子崩了他娘的。”
因为淋了雨,沈淑贤走在徐宝山后面瑟瑟冷的发抖,她的眼睛怯弱的看着地面,头别向一边。厅子里的人正在研究樱桃的肚子里是男是女。
见徐宝山进来,大家停止了说话,顿时一切都是静静的。
沈淑贤去浴室洗澡,仿佛看见樱桃在大声笑。
徐宝山叫徐赛寒到书房,两人吵的声音很大,沈淑贤打了个喷嚏,到厨房找吃的,佣人把今天的剩菜端了出来,果然是土豆烧牛肉。
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他们父子很少吵架,大部分时候都是听徐宝山的安排,这次大概徐赛寒豁出去了。
吃着吃着,徐宝山带着徐赛寒到跟前,徐赛寒见沈淑贤的脸,肿得很高,仿佛生了牙痛病,得用手小心翼翼托着。
“对不起。”徐赛寒的道歉及其不情愿,他只是被父亲所逼迫,如果不这样,父亲饶不了他,老头子冲动,想不通,老头子为什么一定要干涉这件事。
沈淑贤肿的脸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没关系,我没事。”说罢感激的看了徐宝山一眼。
徐赛寒在房间里是说要休掉她,免得看着她心烦,徐宝山用了狮子吼,“你以为你是谁啊!休了她,你就等着老子把你派到东北去,三年都别回来。去道歉,马上!”
父亲一发火,徐赛寒还是觉得有点恼火,只得硬着头皮去说了声对不起,在心里却在想,这种女人,我是不会再爱她。
所以沈淑贤生了一个星期的伤寒病,徐赛寒根本没有来看过自己。头昏昏的,额头滚烫,打了退烧针也没用,每天只能喝点米粥,爬起来解个手全身都是软趴趴的,踩了棉花似的。
樱桃会故意挺着肚子在门口走来走去,有时候假情的问,“姐姐好些没,不要紧吧。”
她知道樱桃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徐赛寒又继续出去嫖,他宁愿出去嫖也不愿意再回到沈淑贤身边,他觉得她比妓女更脏,心底就是这样觉得。
郑华经常扶着醉醺醺的他回来。
有一次沈淑贤睡着了,见是徐赛寒进来,心里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很久没跟他说话了,他怎么会进来这边。
谁知道徐赛寒一见是她摸着门又出去,嘴里还嘀咕着,“对不起啊对不起,徐大太太,打搅您休息了,我走错门了,哈哈哈哈哈哈。”
喝醉了的人还知道自己走错了。
他故意的,看见她的脸,就想起了背叛,这是一个男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八十三)
开始觉得尴尬,后来习惯了也乐于把自己作为一个隐形人,没事就把自己锁在徐宝山的古董仓库里,跟古董说话,摸着冰冷的瓷器,看古书,一看就是一上午。
如果别人问,少奶奶去哪里了。
回答就是在书房的仓库里。
艾仕尘每次来的时候沈淑贤倒是显得活泼,她的眼光也越来也独到,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把假的玉春瓶抱回家了。
徐宝山见她喜欢这些,就建议艾仕尘带沈淑贤去上海玩一段时间,散散心,而且樱桃怀孕了,两人要是真闹起来,自己也很是为难。
能脱离这个冰冷的家,这是最好不过的。除了徐宝山,没人发表意见,跟艾仕尘出来见世面,心情愉快了很多。
艾仕尘家里很大,太太也是一大堆,但相处的极好。大太太拉着沈淑贤的手道家常,二姨太打扮得跟个明星似的,要带沈淑贤去百乐门玩。
艾仕尘道,“人家徐大少奶奶是跟着我来买东西的,你带人家去舞场玩啊。”
“我想去见识呢。”沈淑贤假装道,“不是让你叫我淑娴嘛,什么徐大少奶奶,别提了。”
上海的衣服,果然就比扬州的齐全、漂亮、气派。沈淑贤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白天到处逛,晚上去跳舞,因为是新鲜面孔,打扮又入时,一时间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
这一日又在舞池里泡着,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又娴熟的在舞池里旋转。走近一看,原来是罗小菀。
简直把沈淑娴高兴坏了,聚在一起没完没了的聊着,原来她的家早就搬到了上海,沈淑贤久久不见旧日的朋友,一说起自己的这些年,眼圈都红了,又一起回忆学校里的点滴,又笑又流泪。
“你来买古董?你怎么有这个爱好?”罗小菀跟在学校相比,成熟了很多,便是另外一种风味,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气质。
“是我公公徐宝山的爱好,我在家闷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找借口出来玩玩罢了。”沈淑贤拿出手帕擦汗。
“古董啊,我爷爷家多的是,现在晚了,明日里你来玩吧。”罗小菀从包里拿出纸笔,匆匆写了地址,跟自己的英俊男伴闪了。
艾家二少奶奶见沈淑贤他乡遇故知,也是十分得意。回去以后跟艾仕尘说了,艾仕尘道,“你竟然认识罗振玉的孙女,他现在可是一篆难求啊,去,明天一定去。”
第二日,太阳也不热不凉,正是出行的好天气。罗振玉老头见艾仕尘又过来,马上准备关门,被孙女制止了,“来的是我女校同学,你怎么这样,我生气了,把你的刻字刀藏起来你找不着你可别怪我啊爷爷。”
罗振玉没办法,放了二人进来,又沏茶。
说明了来意,罗振玉知道没办法,只得忍痛割爱,给了一块岁寒得雪的篆刻,艾仕尘准备给银票,被罗振玉退了回去,“你以后别来烦我要这个要那个就是。钱我也不缺你的,但来我这吃饭我倒是欢迎。”
刚好到中午,一起了吃晌午饭。他家厨子做的八宝鸭的滋味非常不错,沈淑贤胃口大开,吃了鸭舌鸭腿。下午艾仕尘与罗振玉一同鉴赏他家收藏的珍贵稀罕之物。两个老同学坐在厅里闲聊,那日舞场相见人多眼杂,并不方便多说
罗小菀听了沈淑贤的境况,也是十分同情的神色,“那个叫樱桃的真的有这么受欢迎么?”
沈淑贤道,“还不是她走运,怀孕了,自然是尾巴翘到天上去。”又问罗小菀,“你结婚了吗?”
罗小菀道,“是的,但丈夫不在身边,去东北打仗去了。”
涉及到敏感话题和立场问题,沈淑贤闭了嘴,但罗小菀还是道,“听说康渺渺和宁兴国都砍了头,你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就在徐宝山身边。”
沈淑贤摇摇头,“没关系,他们现在没有怎么提防我。上次宗校长让我去结果徐宝山的性命,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你不知道他恶贯满盈,是个残暴的军阀,你知道他杀了多少革命党吗?”
“他坏是他对别人做的事,他没有对我坏,所以我下不了手。”沈淑贤对着以前的宿舍老友说出了心里话。
罗小菀想了想,叹息道“唉,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听宗校长说你也给这边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情报,也算是作出很大的牺牲了。”
这话说到沈淑贤的心里去了,很久以来,都没有人理解过她真正的内心思想,所以握着罗小菀的手,“小菀,你是知道我的,我真的不是存心去害周慧娟,更不是见死不救康渺渺,我得先抱住自己了,你要我怎么救,所以我现在很矛盾,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应该怎样过。”
“该怎样就是怎样,想也没有用。看情况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吧。”罗小菀站了起来,爷爷和艾仕尘从房里出来了。
晚饭不在罗小菀家里吃,临别时说了许多客气话,沈淑贤忽然很高兴,因为找回了自己的一个昔日朋友,许多话说出去,感觉心里舒坦了很多,是啊,该怎样就是怎样,想也没有用。上海的古董店,艾仕尘带着沈淑贤购画,教她分辨石涛和张大千。
看着两幅画,沈淑贤要抓狂了,我的妈妈呀,这明明就是一个人画的。
古董店老板跟艾仕尘是老熟识,任凭他看,也不打岔。
艾仕尘指着左边一副《采石图》道,“这个是张大千,右边的是石涛原作。”
沈淑贤揉了揉眼睛,“明明都是石涛大师画的,怎辨?”
艾仕尘笑道,“张大千曾精研石涛,仿其笔法,几能乱真,他有不少仿画流传于世,极难分辨。张大千笔力不如石涛厚重,线条也较光滑,这是不同之处。”
仔细一看果然如此,沈淑贤不禁赞叹,高手就是高手,这样也能看出来,不禁敬仰之情如黄河治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挑了一张石涛的云山图轴,只见云山奇石,水墨淋漓,美不胜收。艾仕尘付了钱,对沈淑贤道,“徐督军一定是爱不释手的。”
古董店老板道,“我正在找石涛的海晏河清图和青花唐伯虎三笑瓶,如果到了,会派人到府上通知的。”
艾仕尘道,“倘若有那两样东西,我看我这辈子死也瞑目了。”
沈淑贤在回来的时候问道,石涛的画怎这样值钱。
艾仕尘道,“你是不知道,石涛是明清时期最富有创造性的杰出画家,在绘画艺术上有独特贡献,成为一代大画师。有人说,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为第一。”
沈淑贤仰头问道,“那我们找他去画一幅新鲜的岂不更好?”
“他早就过世了,自称苦瓜和尚,乱七八糟的名字很多。当时还是明代皇族呢,不过刚满10岁时就家破人亡,削发为僧。后来改名字叫石涛,原来是姓朱。”
沈淑贤接过话,“那是朱元璋的朱对吧,苦瓜和尚是不是很喜欢吃苦瓜?”
艾仕尘笑道,“有可能吧。后来他因逃避兵祸,四处流浪,得以遍游名山大川,饱览“五老”、“三叠”之胜。从事作画写生,领悟到大自然一切生动之态。其实到了康熙的时候,他的画已传扬四海。人都是不甘寂寞的,成了名人后,他从远离尘器的安徽敬亭山来到繁华的大都市南京,康熙南巡时,他曾两次在扬州接驾,并奉献《海晏河清图》。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幅画了。”
“嗯,我懂了。”沈淑贤点头,如果徐宝山看见肯定会很高兴的。
(八十四)
在上海小住的这段时间,吃吃喝喝玩玩逛逛,慢慢减淡了之前在心里的伤痛,看来人就是这样,不能钻牛角尖,越钻越死,越不吃饭就越没胃口,越睡觉就越想睡。那些不喜欢自己的人,不见面就是。呆在不愉快的地方,离开就是。比起原来的不快,现在的悠闲恬淡,回头看之前以泪洗面的自己,可以当是个笑话看待了。
还是艾仕尘说的好,“今天心情糟糕到极点,觉得全世界与自己为敌,受尽委屈,历尽艰难,仿佛自己生下来就是生气、受苦。到了明天,并没有那么伤心,再过一天,会再减弱一点,周而复始,快乐也是一样,你今天有一百分的快乐,也是无法持久,明天就只能有九十九分的快乐了。所以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做了什么而改变自己的内心,得意不忘形,悲痛不伤神,宠辱不惊,才能换得内心的宁静。”
带着艾仕尘的话,回到家中,扬州城已经小小的寒冷,就如徐赛寒脸上的表情,看她回来,只是道,“回来了。”
这边沈淑贤只是说,“嗯。”
徐宝山对沈淑贤这次带来的画和篆刻十分满意,赞不绝口。钱就下回等艾仕尘回来的时候再给,反正都是多年合作的了。
石涛的那幅画就挂在客厅,这么珍贵的字画,自然要显摆一番。
篆刻收在书房的“宝库”里。
听沈淑贤说这次去上海的经历,徐宝山的眼睛一鼓一鼓的,一边道,“他妈的艾老头就只带你去这样的好地方,我要去他就舍不得,怕我知道他的那些藏宝地。下次淑贤你来带路,我们搞他个一锅端。”
沈淑贤心里也是十分愉快,因为出去玩了一阵,精神好过从前。也当徐赛寒不存在,你当我不存在,我也就无视你。
这会徐赛寒就觉得不舒服了,离开这个家,她怎么这么快乐,她看到自己为什么没有哀怨的表情,她是不是在上海又认识了新的男人,这个贱人,真贱!不知道她的新男人长的什么模样,一定又写什么鬼诗装风雅。
有了这样的疑惑,樱桃跟他说话,他都在发呆,叫了几声才应,原来肚子里的孩子有动作了,手放在樱桃白花花的肚皮上,里面一阵胎动,肚子里的小朋友拿脚在踢他。
有的时候,人生最大的满足就在那一踢之间。
(八十五)
冷战归冷战,两人偶尔还是要说话的,只是态度比起之前稍微好了些,徐宝山也不干涉他们三只的关系,年轻人嘛,争风吃醋很正常,当年自己年轻时,那些女人的脸经常被彼此抓的头破血流的。
徐宝山心里担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在归顺清朝廷前自己是洪门的老大,后来担任两淮盐务缉私统领,自己却因为立功心切大批捕杀私盐贩子和洪门弟兄。洪门因此恨徐宝山入骨,将他与其军师任春山革出会门,并定下“提春字挖眼睛,提宝字割舌头”的规矩,谁敢再拿徐宝山和任春山的名字做招牌,便处以挖眼、割舌之刑。
任春山早早的告老还乡,最近却找到督军府,说是有重要事情相告。见了,两兄弟相对无言,任春山一直都是他的背后高参,多次请他出山重新与自己合作都是拒绝,现在却主动找上门来,肯定是有要事。
任春山老了不少,白发已经爬上两鬓,幸好说话还跟以前一样干脆利落,对徐宝山道,“军长您现在称霸镇江、扬州,扼长江咽喉,控京沪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