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一定要跟在自己身后,秦堪自然无法拒绝,幸好秦堪已想出了捞钱的办法,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以后就能归还那莫名其妙欠下的二十两银子,从此与这个野蛮凶残的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杜嫣,秦堪心里冷冷一笑。
今日便给这位大小姐上一课,让她见识一下何谓“白手起家”,何谓“空手套白狼”。
已是上午时分,城内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东城麻石街上的集市更是人山人海,往来不绝。
秦堪沉吟片刻,找到一处书信摊,与那位靠为人写书信谋生的书生交谈了一番,同是读书人,至少外表看来都是读书人,落魄书生很大方,当即允了秦堪的请求,给了他十余张白纸,秦堪与他说好,一个时辰后还他一两银子。
接着秦堪又找到了一个街头卖艺的杂耍班子,向他们借了一面铜锣和一个装杂耍道具的木箱子。
杜嫣站在旁边默然看着秦堪做着这一切,她一句话都没说,心中的好奇却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而不可遏止了。
秦堪将借来的白纸均匀的撕成数百个小纸团,每个纸团揉成一团放入木箱子里,只在其中一个纸团上用毛笔画了一只很抽象派的猪头,将它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袖子里。
集市内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场地,秦堪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将手中的铜锣敲得震天响。
锵锵锵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父老乡亲且留步,天降横财只等你取,二钱银子便有机会中大奖,机会人人平等,奖品童叟无欺……”
锵锵锵锵……
人来人往的闹市里,震耳欲聋的锣声很快将来往的行人吸引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儿。
人们踮足而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噱头?天降横财?真的假的?”
“据说叫什么‘抽奖’,二钱银子抽一次,中了便有奖拿……”
“哦?那岂不是关扑?不过抽奖这说法颇为新奇……”
议论声落入秦堪耳中,秦堪淡然一笑,旁边的杜嫣却愈发惊奇,眨巴着大眼盯住秦堪,仿佛他的脸上长出一朵花儿来了似的。
围观路人议论许久,终究无人上前第一个吃螃蟹。
赌心甚重的路人按捺不住,开口大声问道:“喂,那敲锣的后生,你说抽中有大奖,到底奖个什么东西你倒是细说分明呀,若中的奖品不值二钱,我们花这银子岂不冤枉?”
秦堪顿时笑而不语,杜嫣瞧他的模样,不由从鼻孔中哼哼两声。
别人不知道,杜嫣却十分清楚秦堪的底细,这家伙浑身上下连一文钱都掏不出,哪有奖品给人家?
不怀好意的冷哼令秦堪忍不住朝杜嫣看了一眼,杜嫣双臂环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瞧着他。
围观众人问得急了,秦堪这才慢条斯理道:“奖品绝不让诸位失望……”
说着秦堪斜眼一瞟,嘿嘿坏笑两声,忽然抬手指着一旁的杜嫣……
围观众人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杜嫣圆睁杏眼,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两眼喷出愤怒至极的怒火,掩在长裙下的修长双腿动了一下,尽管不通武术,不过秦堪凭感觉判断,这女人摆的是撩阴腿的架子……
于是秦堪理智的改口:“奖品是……驴!”
围观众人惋惜叹气。
杜嫣杏眼的怒火却愈发炽烈,俏脸含霜,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奖品是驴,你指着我干嘛?”
第八章 白手起家(下)
一头驴值多少银子,这个概念比较模糊。
按明朝中期的物价来算,当时一匹好马的价格大约是十二两银子,一头驴大概是六两左右。
弘治年间,时有三边总制杨一清奉皇命大力发展马政,确保了马匹骡驴的军需民用,所以民间的骡马市场价格比较平稳。
然而一头价值六两银子的驴,仍旧令围观众人大为动心。
太祖时起曾严令民间禁止关扑之类的赌博娱乐活动,违者问罪,可国人天性好赌,屡禁而不绝,再加上当今弘治天子仁厚,是以民间赌风颇盛,法令不行,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绍兴位处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之所以富庶,除了得天独厚的土壤气候以及地理位置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江南人善于接受新兴事物,这里民风开放,观念超前,而且胆大包天,试想当年太祖皇帝下旨海禁,严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江南的浙商们照样阳奉阴违,偷偷打造商船与日本朝鲜琉球交易,这是何等的要钱不要命的豪迈气概。
所以对于秦堪这个所谓的“抽奖”活动,围观众人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二钱银子在绍兴府能做什么?也许它能在茶肆里泡一壶新鲜的雨前龙井,也许能在玉春楼里吃一顿中等档次的饭菜,而现在,它也许能换一头价值六两银子的驴……
盘来算去,人们都觉得花二钱银子并不吃亏。
短暂的沉默后,围观人群渐渐沸腾了。
“兀那后生,给你银子,我来抽一次……”
“我也来!”
“…………”
“…………”
秦堪站在箱子前,看着无数双手递过称量好的二钱银子,无数双手伸进箱子摸出一个纸团,当然,还有无数声叹息和不甘的……续费?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
怀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各种散碎银子,粗略估计,大约二十几两,撑得长衫鼓鼓囊囊的,秦堪脸上的笑容却像三月里的桃花,越开越艳。
一旁的杜嫣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美丽的杏眼里布满了不可置信,嫣红的小嘴张得大大的,半晌没合拢。
熙熙攘攘中,秦堪抽空扭头朝她龇牙一笑:“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佩服我,可嘴上不愿承认?”
杜嫣的小嘴徒然合上,嘴角一撇,不屑道:“这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话没说完便闭了嘴,她突然发觉秦堪的这个问题很坑人,不论怎么回答都着了他的道儿。
恨恨瞪着他,杜嫣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了,箱子里还剩下一百多个纸团儿,万一现在有人抽中了奖品,你那一百多个纸团儿也就没人再买了……”
秦堪淡然瞧了她一眼,趁围观人群不注意,悄悄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团儿,气定神闲在她眼前一晃,接着纸团儿以神奇的速度消失在他袖筒中。
杜嫣杏眼眨了眨,接着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把那张中奖的纸团……”杜嫣气急败坏,涨得俏脸通红。
“嘘……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不会这么缺德吧?”秦堪压低了语声。
杜嫣愤怒的捏紧了拳头:“你好卑鄙!糊弄这么多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不用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你难道不怕我揭穿你?”
秦堪眉眼不动:“不怕,你敢揭穿我就说咱俩是合伙的……”
“你……”
秦堪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千金难买爷高兴,你看这些人,只花了二钱银子便如此兴高采烈,放眼世上,到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杜嫣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出不来,咬着银牙道:“‘千金难买爷高兴’是哪个混帐说的俗话?”
发财在即的秦堪此刻心情很好,拇指一翘指着自己,笑眯眯道:“当然是我这个混帐说的。”
杜嫣说不出话了,她深深的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一定曾被江湖高手点过无耻穴……
江南人的购买力是惊人的,两柱香的工夫,箱子里的纸团儿便快售罄,趁着还剩十几个纸团的时候,秦堪不着痕迹的将中奖的纸团儿朝箱子里一扔。
没过一会儿,一名瘦削的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忽然跳了起来,仰天大笑道:“中了!中了!我买中了!”
中年书生兴奋的冲到秦堪面前,朝他亮出中奖的纸团,急冲冲道:“你看,快看!是不是我中了?”
纸团上,一只深具秦堪画风的猪头正朝他憨厚的笑。
秦堪急忙拱手一脸诚恳道:“兄**中巨奖,实在可喜可贺……”
围观人群一听奖品已被人抽中,顿时发出一阵惋惜的长叹,接着三三两两散去。
而中年书生却高举着猪头,如旗帜般迎风猎猎,状若癫狂般大笑:“好兆头,好兆头啊!终于让某拔了头筹……”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道:“中个奖而已,为什么说得好象破了雏妓身子的嫖客似的?”
杜嫣斜眼瞧着秦堪,她在等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中奖了,驴呢?
中年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朝着秦堪兴奋大叫:“驴!”
秦堪表情变得很严肃:“请你尊重我的人格,我不是驴。”
“奖品不是驴吗?驴呢?”中年书生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秦堪下意识朝杜嫣一瞟。
杜嫣脑门三尸神暴跳,攥着拳头低吼:“不准看我!我也不是驴!”
秦堪于是好整以暇地瞧着书生,缓缓道:“兄台是想牵头驴回去还是折现?”
中年书生兴奋得手舞足蹈:“无所谓,重要的是兆头,数百人里唯我得中,年后春闱上天必不负我也。”
秦堪点点头。
明白了,人家要的是兆头,而不是奖品。
君子为何能欺之以方?因为读书人都傻傻的,特别是想中进士的那种君子。
“一头驴市价六……不,五两银子,这里五两银子你收好。”秦堪很爽快的从怀里数了五两银子给他。
中年书生接过银子,随手往怀里一揣,喜滋滋的转身走了。
杜嫣重重叹了口气:“看看你造的孽,愚弄了几百人,中奖的那个差点被你弄成了疯子……”
“杜姑娘,你用‘弄’这个字眼,弄得我很不舒服……”
秦堪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碎银,凑了约莫二十两左右递给杜嫣:“我说话算话,官府罚我的二十两银子我已凑齐,交给你吧。”
杜嫣刚准备从他手中接过银子,秦堪却猛地把手一缩:“慢着!写收条!”
杜嫣哭笑不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秦堪一脸严肃道:“原谅我的直白,对官二代信任,就是对自己残忍……咱们并不熟,以后我也不希望咱们太熟,所以凡事按程序走比较好。”
杜嫣狠狠白他一眼,从街边书信摊上借了纸笔,龙飞凤舞般写下一张收条。
杜嫣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俊秀洒脱中带着几分阳刚之气,字里行间又透着一股不安分的味道,每个字都似精灵,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拿去!”杜嫣将收条狠狠朝秦堪一扔,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接过银子。
秦堪如获至宝般将收条纳入怀里,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面对一个带给他无尽麻烦的女人,任何男人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麻烦永远是麻烦,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漂亮的麻烦而已。
秦堪讨厌麻烦。
“杜姑娘,咱们两清了,以后各走各路,互不招惹,可好?”
杜嫣怒道:“你以为我稀罕招惹你么?”
秦堪干笑:“不稀罕就好,在下真没什么地方值得姑娘稀罕的。”
既然相看两生厌,二人自然没话说了。
秦堪掂了掂怀里剩余的银子,估摸还剩十几两上下,这个结果令他喜不自胜。
好了,倒霉的时光过去了,官府的罚银交了,昨天被偷的十几两银子也捞回来了。
还是那个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聪明人无论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一个人闷着乐了许久,秦堪忽然扭头:“你怎么还不走?”
杜嫣怒哼道:“城里的路是你家的么?你管我走不走!”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给她下了第三个结论。
“这女人除了凶残和道德底线偏低以外,脸皮也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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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秦堪停,杜嫣也停,秦堪走,杜嫣也走,她鼓着腮帮子,恨恨的盯着秦堪的背影,令秦堪不由背脊发寒。
很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拎着肉骨头被狗盯上了,然后跟了一路……
幸好这种尴尬而诡异的相处并没保持多久。
没走几步,秦堪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刚才那位中了奖的中年书生。
“兄台还有事?”秦堪挑了挑眉。
中年书生眼神有些空洞,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他表现得有点神经兮兮。
“刚才,我中奖的纸团儿……那上面画着什么?”书生的脸上有着很浓郁的求知欲。
“奖已兑现,你管它画什么。”
书生摇头,有一种执拗的坚持:“不,把那纸团儿再给我瞧瞧……”
秦堪很爽快地掏出那张画了猪头的纸团递给他,这人看起来有点不正常,疯子跟女人一样,都代表着麻烦,身边已有一个甩都甩不掉的麻烦了,秦堪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书生展开纸团,上面一只非常抽象派的漫画猪头正朝他憨厚的笑。
书生定定瞧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大叫:“呜呼哀哉!这是何物?丑死我也!”
妈的……
温文尔雅的秦堪突然很想骂街。
一直跟着秦堪的杜嫣噗嗤一笑,接着毫不顾忌仪态的哈哈大笑起来。
秦堪神色不善地瞪着书生:“你什么意思?”
书生看都没看他,两根手指拈着纸团一角,另一只手捏着鼻子,脸上的表情好象被人喂了一坨屎似的,只差当场吐出来了。
这个表情比指着鼻子骂娘更伤人,秦堪头顶开始冒烟了。
书生显然很没有眼力,他沉浸在对畸形猪头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指了指笑得乱没形象的杜嫣,书生满脸困惑,冷不丁问道:“你画的是她么?”
杜嫣放肆的笑声顿时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张脸瞬间涨成了青紫色。
秦堪忍住笑,严肃回答道:“不,我画的是……”
“啊!莫非是驴?”书生恍然,接着嫌恶之色更甚:“这是驴么?驴能长成这样?”
秦堪刚一张嘴,书生便一脸愤慨地打断了他:“驴怎能这样画呢?世间万物皆有其神形,你这是对万物的亵渎!”
这家伙不知是干什么的,竟随身带着笔和墨筒,也不管秦堪和杜嫣什么表情,蹲下身便在街边开始修改那幅猪头图来。
寥寥添了几笔,好好一只抽象派猪头楞被书生改成了驴头,驴的两只耳朵耷拉着,驴脸拉得老长,栩栩如生,颇具神韵。
秦堪和杜嫣不由大为惊叹。
书生左看右看半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动作很粗鲁的将画拍在秦堪胸口上,怒道:“看见了么?这才叫驴!你画的那个简直是猪!”
秦堪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刚才画的本来就是猪……”
书生一呆,定定注视秦堪许久,忽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秦堪却眯着眼睛笑了。
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不过好象人还不坏……
拱了拱手,秦堪很客气地问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咳咳咳……我,在下苏州唐寅,字伯虎,唉!”
“咳咳咳……”这回轮到秦堪咳嗽了,咳得比唐寅还惨烈。
第九章 江南才子
“唐兄!偶像!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你问。”
“‘唐伯虎’……是你的绰号吗?”
“不是……为何这么问?”
“伯虎,白虎……你娘怎么给你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
“不方便就算了。”
“啊,谢谢。”
“身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压力大不大?”
“…………”
…………
…………
秦堪的热情程度超出了唐伯虎和杜嫣的意料,而且提的问题令伯虎兄很无语。
他们二人自然不知道,唐伯虎这个名字在五百年后多么的如雷贯耳,秦堪甚至不知道当今天子的名字,可一听到“唐伯虎”三个字,脑海中便自动浮现出一幅画面,周星星一脸风骚,与其余的江南三大才子脱着衣服在天桥上走秀,迷死万千白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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