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嫣含笑摇头,表情神秘。
杜宏沉默半晌,讶然道:“难道是秦堪?”
杜嫣笑着点头。
“能作出如此佳句,他为何假以唐寅之名?”
杜嫣无奈一叹:“这人呀,不知是不是有病,对银子有着一种疯狂的执着,反而不重虚名,那些千古佳句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拿来换银子的货物而已……”
杜宏捋着胡须,呆住了。此子有如此才气,为何不示之于众?年纪轻轻的,他想当隐士不成?
杜嫣杏眼眨了眨,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爹爹治下的山阴县竟有如此才俊,爹何不将其收入彀中?”
杜宏淡淡扫她一眼:“嫣儿你想说什么?”
“爹,那秦堪虽是革了功名的书生,可本事不小,再说爹如今仍能稳坐县尊交椅,秦堪功不可没,您的师爷前些日子不是怕被您连累,辞差弃您而去了么?您主政山阴,身边连个幕僚师爷也没有……”
杜嫣声音越说越小,俏脸没来由的泛了红晕。
杜宏没注意到女儿的表情,他在思考衡量。
女儿的意思他听懂了,读书人被革了功名,科举必然无望,入衙门当个无品无级的师爷,不失为权宜之计,师爷虽是小吏,可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堪帮了这么大一个忙,用师爷之位聊作报答未尝不可。
能想出如此妙计,帮他度过难关,又能作出如此佳句,令江南才子广为传诵,智谋才气皆算得上顶尖了,只是……他那主意未免有些阴损,可见其人心性未必多善良,聘了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当幕僚师爷……他把老夫带坏了怎么办?
“咳,嫣儿,明日带那秦堪,来衙门见老夫……”杜宏终于做了决定。
杜嫣却愁眉苦脸,轻轻一叹:“爹,聘他为师爷之前……唉,女儿还欠他二百两银子呢,您是没见他那讨债的嘴脸……”
“嘶……”杜宏突然觉得牙疼。
二百两银子,相当于一户中产人家的资产了,杜宏是清官,清得叮当响,说真的,他拿不出来。
恨恨捋了把胡须,杜宏脸色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叫他来向我要,老夫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杜嫣噗嗤一笑,点头应了。
内堂里,父女二人沉默下来,各怀心思。
杜宏回过神,见女儿垂着头,一副呆呆的样子,不知在思考什么。
“嫣儿,你在想什么?”
杜嫣迷茫道:“女儿在想,在想……那孙猴子到底有没有拿到定海神针,龙王不肯给呢……”
第二十二章 知县相聘
“不给就打到他给!”秦堪的声音充满了霸气。
唐寅仍旧醉眼朦胧,趴在书案上写字,秦堪说一句,唐寅写一句,只是大醉之下字迹有些潦草。
唐寅抬头,迷迷瞪瞪瞧着他:“孙猴子把东海龙王打了?”
“那倒没有,喊喊口号嘛,当真就不好了,……反正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不得不再次对唐兄的才华表示一下钦佩,唐兄大才也。”秦堪不忘拱手朝唐寅为礼。
唐寅闭上眼睛,索然一叹。他还沉浸在自己已变成了疯子的痛苦中。
两人一个说,一个写,又一个章回的西游记新鲜出炉。
秦堪满意的点点头,再写两个章回,差不多可以拿到黄掌柜那里卖了,以后写一章就发一章,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连载小说了吧?嗯,急死那帮文人士子,让他们连催更票都没地方投……
唐寅这两天精神很不好,每日必饮,每饮必醉,秦堪也觉得每天这么灌他的酒不厚道,可不灌他的酒怎么糊弄他?
录完这个章回,唐寅又醉倒了……
秦堪把他扶回床上睡了,转身出了门。
细心给唐大才子关上门,扭头一看,杜嫣站在房门外,冷冷盯着他。
秦堪这回连惊吓都免了,这小八婆神出鬼没,真怀疑她在锦衣卫兼职……
“我又听到了……”杜嫣冷冷道。
“听到又怎样?写本书而已,我犯王法了吗?”
杜嫣重重叹气:“秦堪,你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每写一个章回便把唐寅灌醉一次,还把那位江南才子骗得一楞一楞,你不觉得你很缺德吗?”
秦堪板着脸道:“你喜欢看章回故事吗?”
杜嫣瞪他一眼:“喜欢又怎样?”
“你知不知道每个故事里面谁会最先死?”
“不知道。”
“就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又爱乱说话,丝毫不觉得自己很八婆的人,这样的人,一般出场两个章回就死了……”
…………
…………
秦堪揉着疼痛的手臂,愁眉苦脸的叹气。
这小八婆气势如此跋扈,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来还钱的。
杜嫣习惯性的揉弄着手腕,一脸的神清气爽。
“秦公子大才,你说的果然没错,那种爱乱讲话的人就算不死,一顿揍是跑不了的。”杜嫣笑吟吟道。
不理会秦堪的唉声叹气,杜嫣正色道:“秦公子,我找你有正事。”
“什么事?”
“秦公子人中俊杰,我爹对你颇为赏识,欲请公子屈就师爷一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秦堪吓了一跳:“请我当师爷?”
“对。”
“哈!开什么玩笑,没兴趣!”
杜嫣忽然一笑,笑容充满阴森:“秦公子不乐意?”
“当然不乐意,你以为我傻呀,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每月去领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
一个无品无级,连小吏都算不上,电影里经常以反面人物出场的角色,秦堪乐意才怪。
“这可是本县杜知县亲口说的……”
“杜知县亲口说的又怎……”
秦堪忽然住了口,脸色变得很难看。
此刻他才惊觉,如今是明朝,不是民主社会,他秦堪如果想在明朝继续混下去,而且混得有滋有味,最好别拿杜知县说的话当耳边风。
杜嫣将秦堪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轻轻一笑:“看来秦公子明白了。”
秦堪瞪着她,脸色铁青,他是真动怒了。
“你以权势压我?”
杜嫣见秦堪脸有怒容,不知怎的,芳心一颤,莫名感到几分惶急,惧怕。
“秦公子,你莫误会……”
秦堪冷笑:“我若不当这个师爷,你爹是不是会随便罗织个罪名,让我蹲几年大狱,教训一下我这不识抬举之辈?”
见秦堪情绪激动,杜嫣急了,一伸手捂住了秦堪的嘴,秦堪只觉得嘴边温香软滑,却已说不出话来。
杜嫣注视着他,柔声道:“秦公子,听得进劝告么?”
秦堪点点头。
“秦公子,你是有才华的人,我看得出,你和唐伯虎不一样,唐寅科举无望,纵情声色犬马,颓废度日,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有抱负的人,终非池中之物,师爷虽无品级,却能为公子增添人望阅历,为你日后平步青云打下基础,将来我爹若升迁有望,帮你恢复功名,秦公子未必不能荣登金榜,御街夸官。秦公子,小女子言尽于此,你自三思。”
秦堪沉默了。
他知道,杜嫣并无恶意,他也知道,大丈夫在世,不能只图当个富家翁,因为在这个时代,有钱而无权并不是件好事。
是不是该有一些上进心了?整个大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穿越者仅此一人,若只图赚些银子庸庸碌碌过完一世,老天爷会不会气得给他来个五雷轰顶?
杜嫣看着沉默的秦堪,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没误会自己的用意就好。
“秦公子,考虑得怎样?尚有疑虑否?”
“有。”
“你问。”
秦堪抬头盯着杜嫣,黯然一叹:“以后我在你爹手下做事,你欠我的二百两银子恐怕与我无缘了吧?”
杜嫣气定神闲一笑:“我爹说了,要你亲自向他讨取。”
刚刚生出对杜嫣的某种异样情愫顿时烟消云散。
全都是幻觉,这女人的本质仍旧那么恶毒,尤其是赖帐时的嘴脸,特别可憎。
“还有什么疑虑吗?”杜嫣笑吟吟问道,不知为什么,听到秦堪答应入衙当师爷,她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
“有,为什么选我当师爷?”
杜嫣笑道:“秦公子坑石大人坑得那么得心应手,你难道不觉得你天生就是当师爷的材料么,如此人才怎可弃之不用?”
秦堪半晌不出声,神情愈发黯然。
果然……做坏人是有报应的,以后做事一定要善良些才是。
“你爹会后悔的……”秦堪仰头喃喃自语:“很快你就会发现,你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堕落下去……”
杜嫣语带笑意:“因为他请了你这位师爷?”
“不,因为他和他女儿欠债不还……”
第二十三章 二进衙门
秦堪就这样被杜嫣带进了山阴县衙。
这是他第二次进县衙,第一次作为被告,被杜嫣拉进去的,这一次作为师爷,被杜嫣请进去的,两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这里便是他每天上班打卡的地方了,想象前世电视里的师爷,摇着小折扇,脸上长着鼠须痣,小绿豆眼骨碌乱转,时常给东家出几个断子绝孙的坏主意……
秦堪沉沉叹气,他有一种强烈的自厌情绪。
走在前面的杜嫣却蹦蹦跳跳,看得出她很高兴,心情很雀跃。秦堪对她的高兴雀跃情绪尤其感到不满,这小八婆肯定打着坏主意,进了县衙上班等于落到她手心里,以后前途堪忧,不但要费尽心思侍侯县尊大人,还得与县尊大人的千金斗智斗勇,要么像孙猴子在如来佛手心里那样,以极其草根极其阿Q的方式在她中指上撒泡尿,要么自己一天被她揍三顿,惨死在山阴县衙内……
一路上,秦堪想了很多,很杂乱,越想心情越沉重……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理想似乎离他远去了。
蹦蹦跳跳的小八婆忽然停住,回过头来朝着他笑。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如同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辉,英气与娇柔在阳光里融合成完美无暇的面庞,像从一幅绝美的画卷里款款走出来的仙女。
秦堪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两拍,屏住呼吸,短暂的失神。
“喂!傻了?”杜嫣在他眼前摇晃着小手。
秦堪回过神,目光立即望向别处。
不能被这短暂的幻象迷惑,她还欠我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
“秦公子,孙猴子跟如来佛打赌输了,后来呢?”
“后来,猴子在佛祖的中指上撒了一泡尿,他真没礼貌,你可不能学他……”
杜嫣脸一红,娇嗔着捶了他一记:“去你的!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要脸么?”
秦堪叹气,这女人果然很瞎,明明是翩翩君子,她非说我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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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衙侧门进去,绕过瑞兽照壁,直穿大堂,大堂后有一片幽雅的小树林,林间淌着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座假山,山上有小亭,小小县衙内,风景着实怡人,虽说大明有为官不修衙的规矩,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官的谁也不会太委屈自己。
杜宏就在假山边的二堂厢房里办公。
这也是秦堪第二次见杜宏。
杜宏四十岁左右年纪,穿着圆领团花便服,面貌端正,颌下一缕青须打理得一丝不苟,双目炯炯有神,颇具威严。
秦堪恭敬朝杜宏施了一礼:“晚生秦堪,见过县尊大人。”
杜宏微微侧头看着他,淡然一笑:“原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才子啊。”
秦堪顿时老脸一红,干笑两声,随即目光恶狠狠朝杜嫣瞪去。
果然是八婆,说好了帮她爹把难关摆平,作诗一事便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结果一转身就把他卖了。
又学到了一个人生教训:千万不要相信女人的那张嘴,想要八婆保守秘密,除非把她变成死八婆……
站在门口的死八婆俏脸红了一下,尴尬地吐了吐香舌,扭头便跑了。
杜宏也不跟他废话,对秦堪作诗,出主意帮他阴人一字不提,指了指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帐簿公文,道:“本官以前请的师爷太识时务,丢下这满桌的帐簿便辞我而去,你来得正好,帮本官打理这些钱粮帐目。”
这就正式上班了?
秦堪对杜宏的雷厉风行有点不适应,他还以为县尊大人要花一个时辰打官腔,老气横秋的教训他几句呢,结果一来就理帐簿,半句废话都没有。
秦堪很欣赏他的风格,杜知县这人挺好的,就是教育女儿方面有点失败而已,没关系,人无完人,原谅他了。
抱着一大堆帐簿,秦堪在门外杜宏的长随郑伯的指引下,来到一间很小却很干净的厢房里,房内布置很简陋,书案上却早已备好了笔墨。
这便是秦堪的办公室了。
看着成堆的帐簿,秦堪一阵苦笑,明明准备当风流才子的,怎么混成师爷了?就跟写文章跑题了一样,他的理想似乎与现实也严重脱节了。
身为曾经的白领,做帐自然不在话下,吟诗作对是业余,理财做帐才是他的专业。
翻开帐本,秦堪刚瞧了两眼,接着眼睛都直了。
这……是个什么记帐法?
每一条,每一页记着日期,比如“今日进库黍米二百石,今日出库钱二千文”等等,每月月底的页面上则做了一个收支统计,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篇流水帐。
秦堪呆住了,像这样的流水帐,如果想在里面贪污的话,简直比拿自己家的东西更方便。
一本本的帐簿根本在考验秦堪的意志力——要想克制自己不在这种原始帐簿上动手脚,贪污肥己,实在太艰难了,贪了,对不起杜知县,不贪,对不起自己……
——杜知县一家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呢,我又不敢朝他家墙上泼红油漆……
秦堪站起身,合上帐簿,他需要冷静一下。
可以保证的是,如果自己真在帐簿上做手脚,绝对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因为这些帐簿本来到处都是缝。贪与不贪,全在自己一念之间了。
趁着犹豫的当口,秦堪细细打量着房间。
厢房里很简陋,除了书案什么都没有,北墙上还有一个书柜,柜子空荡荡的,据说这是前任师爷办公的地方,那家伙不但跑得快,连办公室的东西也卷得很干净。
秦堪对环境无所谓,他是个很随和的人,唯一的不满是,……好歹也是衙门的师爷了,为什么连杯茶都没人倒?
口渴,秦堪决定自己动手。
厢房后侧是一个很精致的小花园,花园北边有一排小房子,那是长随杂役们休息的地方,旁边是恭所。
于是秦堪决定找个杂役,解决最基本的茶水问题。
杂役见秦堪一身长衫,读书人打扮,虽不知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师爷,却也很客气,急忙给秦堪倒了一碗滚烫的茶水。
水很烫,表面飘着几点茶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品质的茶,碗沿有点不大干净。
秦堪皱了皱眉,指着旁边关了柴扉的恭所问杂役:“这是茅房?”
杂役弓着身子点头笑道:“对……”
话音刚落,秦堪一碗滚烫的茶水直接朝里面一倒……
“把碗洗一洗,再换一杯来。”
杂役面色大变,紧接着恭所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是砰砰的击门声,挠墙声,还有系裤带时的哆嗦声……
秦堪脸色也变了。
飞速把碗递到目瞪口呆的杂役手上,秦堪一只宽袖挡住了脸,目光凌厉地盯着杂役:“记住!你没见过我!”
抽身,远遁,深藏身与名。
第二十四章 新扎师爷
擦着冷汗坐回厢房,秦堪惊魂未定。
刚刚……好像闯祸了?
谁家倒霉孩子在恭所里不出声?
那碗滚烫的茶水不知浇出了什么效果……
可以肯定,必然不会太舒服,而且受者者心情不会太好,谁也不希望自己通畅的时候忽然祸从天降。
秦堪很快做了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相信那位受害者也不敢在衙门里大张旗鼓的找凶手,杜知县不会容许下属太放肆的。
心里有些愧疚,不过秦堪的心理素质比较高,打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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