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股肃杀之气。自以为口衔天宪地直接到了大行台行辕,以天子使臣身份命行辕守卫进去通报,令诸将出来迎接天子钦命的新任关中大行台。
原以为关中诸将、贺拔岳旧部立刻都会大举出迎。谁知道进去通报的守卫兵士久久不出来,行辕大门紧闭,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仔细听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静悄悄的,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新任大行台就站在门口。元宝炬和元毗心里都惴惴不安,别也无法,只能耐心静待。
过了许久方才又听到大门缓慢打开。只见到一位身着甲胄的将军带人迎出来。元宝炬看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觉得甚是城府深沉。正在猜测,来人恭敬行礼道,“卫将军于谨迎候南阳王殿下及武卫将军。驸马都尉宇文泰将军正率诸将在内恭候。”说着便请元宝炬和元毗进去。
元毗怒目而视道,“宇文泰不出来迎接大行台吗?”
于谨听了这句话止住脚步,看了看元宝炬,面无表情地盯上元毗道,“大行台刚刚薨逝,何来的大行台?”他的声音幽深冰冷,说完又好像无意之中扫了一眼元宝炬。
元宝炬已经看到他身后的兵士个个佩刀剑,似乎约好了一般都紧紧握住了刀剑之把柄,于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元毗道,“先进去再说。”他也不信到时候宇文泰敢公然抗旨。
一行人进了行辕,元宝炬清楚地听到了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的声音。抬头便看到稍远些的堂外檐下素白一片。远远便看到宇文泰如被众星相捧之月正居中而立看着他们。而这一片素白与元宝炬和元毗之间正是明晃晃的甲胄兵戈。虽然兵士们隐列于两厢,但是如此陈兵耀武又意欲何为?
元毗看了看元宝炬。元宝炬驻足未动,微蹙着眉与宇文泰遥遥相对。而元毗分明感受到了他们身后来自卫将军于谨的森森冷意。他慢慢回头,果然看到于谨正冷冷盯着他。再回头看时,元宝炬已经提步向着堂下宇文泰诸人走过去。元毗稍一迟疑,还是快步跟了上来。
元宝炬毫无惧色与宇文泰对视,两个人只在数尺之间。
宇文泰与元宝炬相识已久。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么熟识,但是又曾经共同与闻机密,这是多么奇怪的事。而此时,元宝炬就真实地站在他眼前,看他如此临危不惧气度凛然,宇文泰心里竟涌上几分欣赏的心态。
“南阳王别来无恙?”宇文泰淡淡笑问道。
“甚好,多谢驸马都尉惦念。我奉主上之诏命来长安接任,日后还需驸马都尉辅助,只愿与将军同心尽力为主上效劳。”元宝炬直视宇文泰开门见山。话说得客气,语调却不卑不亢,甚显身份。
“奉主上之诏命接任”几个字一说出口,宇文泰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身后的关中诸将却群情激奋。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感。
第58章 :几番风雨定乾坤(上)()
第三十三章:几番风雨定乾坤
“殿下这话不妥当啊。”
元宝炬看到宇文泰身后拱卫的一个青年将军声高震宇地走上前来,那语调里痞气实足,慢吞吞地拖得甚长。但这人看面貌却英武极了。
“你是何人?”元宝炬问道。
“你敢质疑主上诏命?”元毗也怒问道。
“不敢。”那人草草一礼,“都督赵贵。”
元宝炬发现这个赵贵一说话,那些其他的将军便都安静下来,只看着这个人。而宇文泰则像是事不关己一般默然静立。
赵贵盯着元宝炬道,“我等俱是大行台部属,关中诸将出生入死追随大行台,皆深受大行台厚恩,必尊大行台心愿。大行台器重宇文使君,早有命其日后继任之心。我等也向来与宇文使君同生共死,愿遵大行台之命奉宇文使君为首。”赵贵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诸将,又道,“我等同是此心,南阳王殿下不妨向主上直陈此意。”
“是!此言极是!”
“只愿奉宇文使君!”
诸将七嘴八舌。
乱七八糟的场面眼看要失控。元宝炬长在深宫,只见过帝都繁华,哪里见过这些骄兵悍将,顿时心里一沉,有些不知所矣地眼睁睁看着赵贵等人闹起来。心里这才明白,这个大行台不是那么好做的。
“都住口!”宇文泰忽然怒喝一声。立刻便安静下来。
元宝炬和元毗真切地体会到了宇文泰在关中诸将心里的威望。
唯一没说话的就是于谨,但他心中思绪最多,反倒极为安心。原来宇文泰继任关中军政,怎么说也略有牵强。如今忽然洛阳突兀来了一个帝室血脉的南阳王要凭空接掌关中,其实是确定人心的好事。内外有别,这次诸将心里不会再摇摆不定,必定都铁了心跟随宇文泰。
“若说大行台早就看中宇文泰,望其继任,难道大行台预知自己会来日早亡?”元毗忽然凭空冒出一句。
“你也住口!”元宝炬却心思极快,知道此语会冒犯宇文泰等人,因此立刻喝住了元毗。
“大行台国之柱石,如今突然死于侯莫陈悦之手,主上悲痛难耐,大丞相高欢惊闻此噩耗也已经从晋阳转回洛阳,已经命侍中高澄赴长安吊丧。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关中之安危,安定人心为首要。人心定才能谈得到讨伐侯莫陈悦以报大行台身首异处之大仇。主上诏命别无他意,对关中示恩耳。主上视大行台如柱石,视关中如大魏之心肺,必然极力扶植。若论诸将之心”
元宝炬看看赵贵等人,便走上几步与宇文泰咫尺相对,盯着宇文泰道,“诸位既然不服我,只服宇文使君,难道是宇文使君不服我,不肯遵主上之诏命?”
元宝炬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了宇文泰。既然赵贵已经明白表示诸将只服宇文泰一人,若此时诸将不遵皇帝诏命便是宇文泰之过。宇文泰若不肯携诸将归服,就是抗圣命之罪责。而且元宝炬的话明里暗里也清楚地表示,关中的事不只皇帝元修甚是看重,大丞相高欢也极为看重。一旦关中接掌不利,那么关中便成为众矢之的,结果就很难讲了。
宇文泰和于谨都听懂了元宝炬的话。
宇文泰却丝毫没有忧惧为难之色,微笑道,“南阳王殿下多虑了。赵贵将军只说了诸将愿以我为首,并没有说要与皇帝诏命相抗。既以为我首,我当率诸将迎立殿下继任大行台。”宇文泰说着方才恭行大礼。
于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面上不由微微一笑。
赵贵暗中似乎也留意到了于谨的神色,他又看了看宇文泰,便跟着也行了礼。诸将虽然心里疑问不服,但见宇文泰、赵贵如此,也只能拜见。
元宝炬暗暗长息,便道,“不必多礼,日后还望众将军尽心辅助。”
宇文泰已直身笑道,“既然殿下继任大行台,便应留驻长安,不必再回洛阳去了。”
元宝炬一怔,他并未想到此。元毗也心中一惊。
于谨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贵倒是心里一松。
元宝炬瞬间思量,大声笑道,“宇文使君所言甚是,理应如此。只是,还请宇文使君派个得力的人与元毗将军一同回洛阳,禀明主上此间事宜。”
宇文泰稍一顿,看了看于谨。于谨懂他的意思,立刻以眼神相回应。
“应当如此,卫将军于谨与元毗将军一同返回洛阳禀明主上。”宇文泰回道。
元毗心里顿时沉重起来,想想长安到洛阳千里迢迢便如芒刺在背。
一夜无风,长安城似乎因雨住风歇而变了面貌。肃杀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祥和。春气和暖,桃柳相映,莺声燕语微风丽日之下尽是一派红尘富丽之色。
高澄立于崇楼杰阁之上倚栏而望,远处浓绿满眼,湖光粼粼,零星的亭台轩馆别致地点缀其间。近处是一大片粉红的杏花,飘落的花瓣在日光的光影之下为略显湿润的土地增添了娇俏的色彩。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仲春的烈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崔季舒慢慢走近他身边,他以为高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打听到什么?”谁知道恰在他走到他身后的时候,高澄便问道。
“郎主,驿馆只肯说对面楼阁里住的也是贵客,是从南梁来的。别的再也不肯说什么了。”崔季舒面有讪讪之色地看着高澄的背影。
“南梁来的?”高澄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自问,他心里稍稍安定。南梁恐无心思顾忌大魏的家事,况且关中相距建康极远,就是有心也无力。看来只是一般豪客而已。
高澄转过身来,看着崔季舒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听说南阳王元宝炬继任关西大行台的?”
崔季舒看高澄面色阴沉,赶紧回道,“就是今日一早,立刻便禀明了郎主。但只怕已是几日前的事了。谁知宇文泰竟然肯应允,关中诸将也肯臣服。”
“宇文泰都允了,谁还敢不服?”高澄冷冷一笑。
“郎主是说南阳王只是座上傀儡?”崔季舒惊问。“只是如此一来,南阳王有名位,宇文泰有实权,关中之事难道还能插得上手吗?”
“那也未必。”高澄说着忽然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对面稍远处湖边树丛中的一座曲线玲珑飞檐高挑的楼阁。
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自从在渭水边经崔季舒提醒后,他回想来也觉得一路似乎都被人暗中跟从,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那种熟悉的气氛越来越浓,将要唤起他心底淡忘的什么记忆。而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就在不远处。
“朝云驿”,长安城里最大的驿馆。高澄在渭水边病痛之后其实一直时好时坏,与侯景分道而行,轻装简从、不为人知地进了长安城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所居的楼阁名曰“高唐观”,是朝云驿里最巍峨壮丽的楼阁,只是在后园中僻静处,不为人知,所以清静无扰。从高唐观远望湖边,就能看到那座空灵而有韵致的另一高阁,名曰“云梦台”。
高澄和崔季舒从来没见过云梦台的主人出入其中,只看到寥寥几个女婢,总是默然有序,不像是寻常人家里的仆役。
高澄收回目光又问道,“如果没出错,我们的濮阳公必定是去拜见新任关西大行台和驸马都尉去了。”
侯景原以为,见不见得到新任大行台是不一定的事。谁知道他竟然估计错误了。当他被请入大行台行辕时,心里恍然若梦,反倒犹豫了。
直入行走数十步还未及堂下,抬头忽见宇文泰竟然立于檐下等候。侯景心里稍一犹豫,脚下迟疑,这才想起,他还未仔细思量过该怎么和宇文泰交涉。暗中心里更恨高澄,自己掩于幕后却让他来面对棘手的场面。
“濮阳公!”宇文泰大声唤道,却立于原地不动,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将佐兵士们不必再跟着侯景。
将军兵士们整齐有序悄然无声地退于一边静立,在迅速安静的一瞬间,侯景忽然极强烈地意示到了宇文泰在这里的威严。他心里更不安起来。
“将军一向可好?”侯景也不是愚钝的人,立刻满脸笑意道,“关中巨变,我也是受大丞相之命急急从博陵赶回洛阳,又受命跟着世子一同到长安来”来干什么,他没说,但却适时地停住了说了一半的话,似乎颇显为难。但他极清楚地表达了,他是受了大丞相高欢的命令来长安。他将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
“世子也来了?”宇文泰笑问。他有意往侯景身后看了看,远处只有几个跟着侯景来的髡发将佐。
“是,是,世子水土不服,病倒了。因此才命我来拜见大行台,见过将军。”侯景连声答道。
宇文泰笑道:“濮阳公远涉江湖,不是为了给高氏做说客?”这话已然是自为一派,不将高欢放在眼里。
侯景知道宇文泰不是轻浮孟浪的人,既然敢这么说必定有这么说的资本。他收了笑,盯着宇文泰看了一刻,方才又阴阴一笑,极慢的两步走到宇文泰并肩处,低语道:“我与将军谁和高氏更亲厚,将军心里自然明白。”说着他又仔细瞧了瞧宇文泰道,“将军真是八面玲珑,处处得人望。”
说着又面色和缓下来,满是无奈之色道,“将军见谅,吾不过是大丞相和世子射出来的箭罢了,弓在他们手里,吾也是身不由己。”
第59章 :几番风雨定乾坤(下)()
宇文泰却面上无一丝笑意,淡淡道,“有我宇文泰在,休要染指关中。”他语气虽淡却不容质疑。侯景听他声音森然刻骨一般的冷冽,愈发觉得棘手,后悔不该来长安。
宇文泰却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向里面走去。
侯景看他背影不疾不徐,极是镇定有度的样子,自己心里更觉不安定,跟上两步喝道,“将军!”
宇文泰止步回首看着侯景道,“此与公无关矣。”
时值近午,不知怎么天气又渐渐阴沉下来。春日天气多变,早上还是朝阳当头明媚如夏,午间已是冷风盘旋又如冬至。崔季舒见高澄蹙眉闭目斜靠在榻上便知道他又是旧疾复发,恐怕也是心火难抑。此次来长安事情棘手,实在是不顺利。
午间膳食高澄浅尝辄止,不止没胃口,也觉得腹冷如冰,见饮食而反胃。崔季舒急得如锅上之蚁,正想出去找陈元康商量对策,忽然一侍儿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只小巧可爱的青绿陶钵,从里面升腾起如烟似雾的汽来。
不只如此,崔季舒只觉得这侍儿一进来便室内飘香。这香味清淡,熟悉又陌生。高澄似乎也闻到了这香味,他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眼前如梦如幻。似乎看到怀朔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点燃的篝火,冒着白色蒸汽带着奶香味的牛骨汤忽然又仿佛回到洛阳,永宁塔、大魏皇宫、朝堂、渤海王府,多少血腥的味道和悲辛无尽之情
高澄盯着侍儿手里的陶钵忽然站起来,急问道,“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侍儿回道,“驿主闻公子有恙,特命人送来药膳。”
高澄没说话,心里将信将疑。清苦的药香味迂回悠长,还掺杂着些许谷物特有的甘甜。
侍儿伶俐地放下陶钵,盛好一碗奉于高澄手上。
“等等!”崔季舒急忙喝住了。可是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高澄已经用手势制止了他。
高澄接了碗,碗里汤水清澈,看颜色雪白淡紫,他竟然被引出了食欲,情不自禁地就舀了汤送入口中。
崔季舒睁大了眼睛看着高澄,紧张到了极点。
高澄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这碗汤上面。他全神贯注地将一碗汤吃得干干净净,不但没有反胃反倒觉得五脏六腑都彻底地变暖了,胃里特别的舒服。一丝淡淡的辛而微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似乎在脾胃间点燃了一种温暖。
“世子!”崔季舒看他怔怔地出神,大声唤道。
高澄放下碗坐回榻上问侍儿,“这汤羹是谁做的?”
侍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塞。可是看他面上不辨喜怒又觉得心里害怕,犹犹豫豫地回道,“是是驿主”
没想到高澄“腾”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拎住了侍儿的衣领大声怒问道,“说,是谁!”
侍儿吓得大声求救,高澄却勒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将此人置于死地,并喝问道,“你说是不说?”
崔季舒也看惊住了,不知道高澄为何蓦然爆怒。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陈元康的声音,“世子,濮阳公侯景求见。”
高澄立刻安静下来,他慢慢放开了手。崔季舒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