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情况严重,不然小虎不会这么惊惶失措的。
接到禀报讲了皇帝在太原公府第里下毒的事,高远君就觉得要出事。可没想到她的二兄高洋喝了毒酒不但没死,而且这么快就带兵入宫了。
“主上呢?主上在哪儿?”高远君扶着小虎的肩头问。
她认为,这是元善见做的事,他理应出来承担。
就是一夕之间,高远君就对这个夫君失望了。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药致病。虽不至于毒害,但这种为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已经让她齿冷。
“太原公是来见殿下的”小虎仍然抬头看着高远君。
“皇后!”
“殿下!”
宫婢们纷纷尖叫着跑进来,椒房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还没等到高远君说话,殿门就被撞开了,持剑的武士蜂涌而入,把椒房殿原本的安静打破了。帝后的尊严瞬间被践踏得一无所有。
内寝中传来太子响亮的哭声。
那些武士们旁若无人地张望,低声议论。
高远君的心立刻被揪紧了。
小虎回头看到这般情景,站起身挡在皇后前面。
那些宫婢纷纷奔至皇后身边。也不知道是她们护卫皇后,还是希望皇后庇佑她们。
武士们奉命而来,第一次到内宫,还是皇后的椒房殿这样遥不可及的地方,都有一种兴奋和好奇。有的人甚至盯着窗上的玻璃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去亲手摸一摸。这么珍贵的东西,如果能摘下来拿出去,那将是什么样的价值?
“尔等贱奴,这是皇后的寝宫,谁让你们擅自闯入?”小虎大着胆子尽管声音颤抖,但还是质问起来。
高远君拂开小虎,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这些一点都没有惧怕之意的武士。许多人竟然像是参观什么一样毫不畏惧地盯着她看。皇后之威何在?皇帝都是傀儡,更何况是皇后。
此刻高远君忽然明白了元善见的心思。他隐忍多年,其间难忍处不知有多少。
她知道这时必定会有人来和她谈条件。
殿门洞开,森严的宫禁这时成了人来人往的闹市。果然看到一个黑袍的人走进来,步子很重,且显得有点急不可待,虽然已经是尽力压抑。
是她的二兄高洋。
一母孪生的兄妹这个时候见面了。
“太原公这是做什么?私闯宫禁,舞刀弄剑的,连父兄都不敢做的事,你居然敢做?”高远君先质问高洋。
她已经看出来,这个二兄之胆大妄为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她要尽力把握住自己不多的有利条件,尽量地震慑住他。越是服软、害怕,可能就越会失去得多。
“主上做的事,皇后还不知道吗?”高洋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椒房殿内的情形,像是在找元善见。“此人如此欺凌、毒害忠臣,已不配为天子。上天借我之手惩戒他,这也是天意。”高洋又把目光扫回到高远君身上,想看看她的态度。
在那一刻,高远君敏锐地察觉到:如果她敢说一个不字
她看到了武士们明晃晃的刀剑。
“既然如此,太原公应该去找陛下,到椒房殿来做什么?”高远君其实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这位二兄的用意究竟何在?
皇帝确实不在宫中。
高远君现在也并不知道她的夫君,大魏的天子去了哪里。
天黑了。
夏天的夜晚,邺城闷热得没有一丝风。急需一场大雨来缓解闷热,带来新的气息。
济北王元徽的府第里,灯火通明。皇帝元善见就在庭院中徘徊。一种焦躁的气氛弥漫在庭院中。
中常侍林兴仁也不肯停息地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看看皇帝,一会儿又向院门口张望。
其余的宦官、婢仆们都不敢动,只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听候吩咐。谁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元善见没有回宫,直接就来了济北王的府第。然而事到如今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究竟有多难。
照元善见原来的想法,很简单。高澄不在邺城这是最好地机会。高洋根本不足虑,只要把高洋及高澄的其他几个幼弟杀了,再把邺城牢牢掌握手中,重新立高澄的世子、他的外甥高孝琬做渤海王,就可以达到权力的制衡,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高孝琬,是长公主元仲华的儿子,是高王嫡妃元仲华唯一亲生儿子,他自然可以做高氏的继承人。而高孝琬又是魏室的外甥,与元氏的关系血肉相连,元氏的宗室诸王也必会接受皇帝的这个决定。
抚平了高氏和元氏的异议,找到高孝琬这个合适的人选暂时过渡,也就是帝权复兴的时候。高孝琬不过是个数岁小儿,有名无实,不能摆布皇帝,皇帝也就真的能亲掌大权了。
然而事到临头才发现,事情没有想得那么简单。
满怀积怨,恨不得天天喊着要清君侧、除权奸的宗室诸王们要不然是没有力量去做这件事,要不然就是怕引火烧身。临时竟然集结不起来人去先把都城给控制住。
就这么坐失良机了。
元善见久等不来有人肯附和的消息。好在他心里还是稍感安慰的。幸好这是高洋,不是高澄。不然简直是无法想象。他知道高洋一定是进宫找皇后问主意去了。
元善见心里真是万般痛恨,如果他有可用之兵,就该先把王太妃娄氏、高王妃元仲华,还有高澄的弟弟、儿子们先全都一网打尽。
林兴仁心里其实比皇帝还急得厉害。他看不下去这么大好的机会就错失掉。怎么济北王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他看一眼皇帝已经是心神不宁,而他比皇帝还心神不宁。这种时候,失一瞬就少一分把握。既然等不来宗室诸王们的消息,还不如先把宫中内宦集合起来。
林兴仁心里做了决定,忽生慷慨赴死之心。走到元善见身边。
“主上!”他一声大唿。
元善见被惊得身子一颤,立刻回过神来,不知所云地问道,“高王在哪儿?!”
林兴仁一怔,先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当他明白过来,知道皇帝是潜意识里惧怕高澄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门被撞开了。
“主上!主上!”济北王元徽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到处找元善见。
“王叔!人呢?”元善见立刻兴奋起来,向元徽奔来。
“陛下进来了”他是又急又吓,话都说不清楚了。
元善见缓了口气,勉强笑了笑,希望为时不晚。“来了就好”
“太保孙龙雀闯进来了!”元徽终于喘匀了气把话说完整了。
“孙龙雀?!!!”元善见顿时如坠冰川之中。等明白过来,不甘心地问道,“元雍呢?”
“元雍病得下不了榻”元徽沮丧地回道。
高阳王元雍,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病得下不了榻了。
孙腾,元善见心里一直是实足的恶感。在他入继统序之前,还是清河王的世子,那时年纪幼小,便知道这个孙腾曾经在洛阳永宁寺的佛塔下逼死了烈宗节闵帝元恭,又亲手弑杀了高欢从信都带来的小皇帝元朗。
难道今天就轮到他了?
元善见一下子失神了。
然而外面嘈杂起来,喧嚣渐起,接着是吵闹、唿喝。
终于来了。
元善见绝望地看着大门洞开之处。
他先看到的是雪亮的锋利兵刃,然后是孙腾阴沉的面孔和布满了杀机的眼睛。
孙腾,站在元善见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乱军涌入,宦官奴婢等纷纷惊唿失声乱作一团。但看到孙太保静立无声,手中持剑,顿时让人觉得满是阴森、恐怖。
这院子里居然一下子就安静了。谁都不敢再出声,仿佛一发出声音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就有可能遭受到身首异处的厄运。
就在安静之中,中常侍林兴仁突然几步上前,指着孙腾大喝道,“乱臣贼子,在天子面前陈兵耀武,是何用意?”
连元善见都被这突发之情惊住了。而这一刻是他最后悔的一刻。
济北王元徽不动声色地往皇帝身后躲了躲。
人人都以为林兴仁必死于当场。元善见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孙腾却如同没听见一样,看都不看林兴仁一眼。林兴仁只有血肉之躯。
孙腾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后,他看到了元善见身后的济北王元徽。
元徽极力地躲入元善见身后。他也立刻就意识到了孙腾对他的留意。他不明白孙腾为什么不看林兴仁,反倒留意他,心里生出警惕。
所有人都看着孙腾。
孙腾伸手指了指元徽,又点手示意他上前。态度傲慢、轻蔑,全然不把元徽放在眼里。
林兴仁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回头看元徽。他自己则闭口退下来,只站在皇帝元善见的身侧护卫。
林兴仁是很聪明的人。
元徽一个迟疑。但是他还是走上来,向着孙腾强挤出笑,“孙太保”
他知道,现在他的命就在孙腾手中。他如果拒不上前,不见得躲得开,可只要让孙腾觉得不如意,就可能后果更严重。
孙腾却不理会他。
他懒得理会他。他心里对元徽的不满由来已久。现在在东柏堂里的高王外妇、琅琊公主元玉仪,正是他一怒之下撵出府去的。因为元玉仪的原因,当时的世子高澄行事错乱,以至于被废了世子位。孙腾是这么认为的。他觉不能让这个家妓再去祸害大公子。
可没想到元徽把她捡了回来,又千方百计地送回到高澄身边。而且,元徽还尽力为她争得身份地位,他是什么用心可想而知。
孙腾一动不动,等着元徽走到他面前。
看他没有逼近,并且拿剑的手也垂了下去,元徽心里松了口气。他已经想好了,不过就是说些软话,只要能先保住命,哪怕是受折辱也忍了。
这下所有人都好奇了。不知道孙腾为什么单单叫元徽上前。
“孙太保”元徽谄笑着又叫道,他已经在心里备好了说辞。
然而突然寒光一闪。
接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在地上,滚出好远。
等到所有人看到了那居然是济北王元徽的人头,立刻尖叫声四起。
孙腾脸上、身上被溅得满是元徽的鲜血,他竟连擦拭也不擦拭就向元善见走过来。
元徽的尸身扑倒在地,鲜血流了一地。人人都往后躲去。
林兴仁又紧张了,但他仍在皇帝身前,没有后退。
元善见心中大骇。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嗓子紧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陛下,太原公在宫里等着陛下。”孙腾只说了这一句话。
元善见身子一软差点瘫倒下去。原来孙腾竟然是高洋的人。这一瞬间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到,如果高洋真要杀他,只需假手于孙腾,何必还要回宫再杀?
这个发现几乎让他狂喜了。他还有生机。忽又想到宫里还有皇后。他一向待皇后不薄,只要央求皇后,皇后也必会向她兄长求情。
元善见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地上身首异处的元徽,“但凭孙太保。”他话说得非常柔和。
天亮了,太极殿外的空旷之处聚集了不少人,但又寂静得像是无人一样。
夏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微凉。夜过去不久,太阳显得暗淡无力。
大魏皇帝元善见被太保孙腾押着回到了宫中。他看到高大巍峨的太极殿远远的,高高的,好像他再也够不着了。回想起他也高坐在太极殿上,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了。高洋既然敢在宫里动刀兵,就一定不会给他留后路,元善见后悔了。他心里满是绝望和恐惧。最不甘心的是他看到高洋的时候。
这个痴人居然没有死,居然没有被毒酒毒死。这种谋朝篡位的事,居然是高洋出做来的,而不是高澄。连元善见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但是一切都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了。
元善见已经看到高洋就站在太极殿外长长的玉阶上面。如今高高在上的是他了。
元善见知道孙腾就在他身后,他别无选择,步履沉重地走上玉阶。
林兴仁看到聚集在殿前的不起眼的元氏宗室们都个个瑟瑟缩缩地抬头看着皇帝。他留意到这里面并没有元徽死前说的病得不能下榻的高阳王元雍。难道他真的病了?
满朝臣工不管是不是高氏党羽,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也都静静地看着。
元善见终于走到了殿外檐下,尴尬地看着高洋。
高洋依旧冠冕衣履不那么整洁,但是目光格外锐利阴冷,如同能将人一剑穿心。
“陛下勿要耽搁时辰,吉时将至,太子和皇后就在殿内等候。”高洋语气里有点不耐烦,还有点焦急。他早看到了元善见一步慢似一步地挪上来,早就恨不得亲自下去,走到元善见身边一脚把他踹进太极殿。
邺城经了又一个日升日落。
高远君生育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居然成了大魏的新皇帝,而元善见则被尊为太上皇帝。
这时已成了太上皇后的高远君其实还是心软了。虽然恨夫君利用了儿子,但因为知道他的处境艰难,果然为他向兄长高洋暗中求情。
格外让人不解的是,高洋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妹妹的请求,准许太上皇帝元善见仍然居住在仁寿殿,一切事奉、供给从优。
还在豫州没有赶回邺城的渤海王、大丞相高澄被刚刚登极的小皇帝遥遥尊为齐王、赐封相国。
顺其自然之间,太原公高洋受封为渤海王、大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并且新的“高王”得到了太上皇后信任,成了新的辅国权臣。(。。)
第六十八章:齐王得女()
天气闷热不堪,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单调枯燥的叫声简直能把人逼疯了。
东柏堂里安静得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正午时,庭院里的阳光简直能把人炙化了。缇女匆匆穿过庭院走进屋子。
门窗紧闭,屋子里滞闷得很。缇女没见到一个奴婢,自己走进内寝,看到元玉仪坐在铜镜前仔细给自己涂口脂。
从背后看,她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真是美丽。但是还有谁会在意这种美丽呢?
“是谁?!”元玉仪忽然转过身来,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娘子。”缇女唤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都看清楚了对方。缇女走过来,低声道,“娘子不必惊慌。”
元玉仪松了口气,殷切地问,“打听到消息了吗?”
缇女看着她低声回禀道,“好不容易打听到消息,高郎主快回来了”她本来想说“高王”,可是又立刻意识到这个称呼已经不属于高澄了。这错乱的感觉很多人都一时适应不了。
元玉仪好像有点心不在焉,“那孙太保家呢?”
缇女低下头,“孙太保家门禁森严”
不用缇女再往下说,元玉仪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元玉仪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惊惶。明摆着高澄是失了势,而她也早就失了宠,一个失势权臣的不得宠外妇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时候就格外想起济北王元徽的好来,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有个公主的身份,这就是济北王元徽对她的厚待。
其实高澄是什么都没有给过她的。
而济北王元徽居然死在了孙腾手里。不管是高澄,还是高洋,孙腾总之是高氏的心腹。她的这个旧主,对她是憎恶的,她真心害怕了。
她需要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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