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柏堂中,缇女远远看到那奴子关门回来,她心里松了口气,便又回鸣鹤堂外候着去了。
元仲华在门外倒被这奴子气得面色青白。自她从小进了渤海王府当世子妃就没有一个婢仆敢这么和她说过话。想想也觉得无趣,转身便要上车离去。
阿娈还没想好怎么劝,康娜宁已经伸手一把扯住了元仲华的衣袖,“夫人难道只听一奴子之言便回去?”
阿娈也道,“那奴子传的话也不像是郎主说的。”
元仲华忍着气,“不见便不见了,何必还要纠缠?真要破门而入,两相难堪不成?”
元仲华随口一说,不想康娜宁走过去便大力叩门,大声唤人开门。
元仲华真是惊到了。想让阿娈去阻止她,已经来不及。因为响动太大了,门很快就开了。
康娜宁二话不说,推开那奴子便闯了进去,一边大声唤“大将军”。
阿娈心里真是痛快,忍着笑看着。
元仲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奴子去追康娜宁,早忘了门口的世子妃。
倒是里面有人听到声音,迅速出来看究竟。
崔季舒和陈元康与大将军在鸣鹤堂中议事的时候刘桃枝一直在鸣鹤堂外面。后来崔侍郎和陈将军辞去,郎主休息,刘桃枝也在。再后来琅琊公主来了,一个人进去,她的奴婢缇女等人在鸣鹤堂外面等候。
里面那卿卿我我的声音传出来,刘桃枝觉得和缇女等人一处这么候着实在不便,他主动离开鸣鹤堂,四处巡查了一刻。恰巧刚走到近大门处听到有嘈杂声,听明白是有人闯入,他也吃了一惊。
急奔过来,居然看到看门的奴子在追康姬。刘桃枝和康娜宁不能算陌生。两个人都是高澄从建康出使后一起回邺城的。
康娜宁和那奴子都觉得见了后援,一起向刘桃枝而来。那奴子说是娘子擅闯,康娜宁如实告诉刘桃枝,说夫人来探望大将军,几次三番被这奴子拦在外面,甚是无理。
刘桃枝昨夜奉高澄之命两次给长公主送消息,高澄的心思他最明白。高澄确实不想让公主知道自己受伤的事,但并不代表公主来了也要被拒之门外。于是斥责奴子不该对公主无礼,便随康娜宁一起出大门来相迎。
元仲华正去留为难的时候,忽见康娜宁出来,连刘桃枝也一起迎出来了,倒觉得意外。
元仲华追问高澄伤势。
刘桃枝却一字不漏,只说郎主在鸣鹤堂中,请夫人去相见。
元仲华便以为是高澄之意,这才随着刘桃枝一起进了东柏堂。(。)
第十八章:舞惊四座(三)()
缇女等几个元玉仪的奴婢候在鸣鹤堂外面,自刘桃枝走了之后便个个放松下来。听着里面大将军和娘子的声音都心里欢喜不已。正在关键时刻,突然看到长公主元仲华竟然被刘桃枝引着走过来,缇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桃枝向来为人不苟言笑,连崔季舒、崔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元玉仪及元玉仪的这些奴婢了。所以东柏堂里人人都有点怕他。缇女不明白怎么眼里只认大将军高澄的刘桃枝居然对这个不得宠的世子妃这么毕恭毕敬的。
但既然世子妃已经来了,便不能躲过去。缇女一愣神的功夫,刘桃枝已经奉长公主走到近前了。缇女等只得上来拜见。
阿娈一眼就认出来全是琅琊公主元玉仪的奴婢。她自然也听到了鸣鹤堂中男女调笑的声音。心里暗想,就算是大将军不知道公主来探望,难道也不顾忌自己的伤情?或者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伤处是小伤,根本无碍。既然无碍,为何还不肯回府?阿娈又觉得自己之前对高澄的心思全都猜错了,也许高澄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在乎元仲华。
康娜宁听到高澄在里面嬉笑,让她想起他们在成皋,在建康的那些日子。可既便是在那样的日子里,他在她面前也总是少言寡语的,他和她说话最多的时候就是说起音乐,说起弹奏琵琶的时候。
就是他们在一起最如胶似漆、耳鬓厮磨得最多的时候,高澄对她来说也是个迷。这时听到他在里面笑语,康娜宁心里不得不伤感地承认,原来高澄对她从未动过心。她只是他弹琵琶的知音罢了。
元仲华听到高澄在里面笑语、喘息,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意相信。虽然早该想到东柏堂中他和元玉仪单独在一起时会是这样的情景,但从没想过这种场面会这么真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心酸、伤心到底的感觉忽然占据了她全部的心。她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见他?不是说他受伤了吗?不是在东柏堂静养吗?究竟是他有什么事瞒着她,还是他根本就无大碍却有意在此与外妇在一起?
缇女偷窥元仲华的神色,冷眼旁观。
元仲华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阿娈想上来拦阻,元仲华狠狠一把推开她。
刘桃枝想拦又不敢伸手,只是向堂中大喝,“大将军,公主来探望大将军,请大将军速速出来。”
康娜宁跟着转身追上元仲华,却一把扯住了她。
高澄在鸣鹤堂中正和元玉仪如鱼得水,忽然听到外面刘桃枝的大喝声,如同霹雳巨响,话听得倒还算清楚,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猛然醒悟,方明白竟然是元仲华来了。他立刻放开元玉仪起身下了大床。
元玉仪也早被刘桃枝这一声大喝惊得魂魄都要出窍。她一时怎么也没明白,重重阻隔,元仲华是怎么闯进来的?何况元仲华那种高傲性情,怎么会强闯进来见原本不想见她的高澄?元仲华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怎么来得这么快?甚至不明白她怎么会来东柏堂?
元玉仪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她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能不恨这个长公主了。
刘桃枝看元仲华怒斥康娜宁要她放手。他立刻转身便向鸣鹤堂房门走来。大步上前,竟一脚踹开房门,向里面大喊,“大将军,夫人在此。”
这时高澄已经走到门口,倒冷不防被这猛然踹开的房门吓了一跳。他顾不上怒责刘桃枝,目光越过刘桃枝和缇女等奴婢,准确地找到了元仲华,看到元仲华正欲离去,又被康娜宁扯着,甚是急怒的样子,他心里突然害怕起来。好像她这一走就会消失不见。
“殿下”高澄一步跨出来,大声叫道。
元玉仪也跟出来,立于高澄身后,看着眼前的情景。她也看到了元仲华,还有扯着元仲华的那个西域女郎。她的心在这一刻冰冷如铁。
阿娈倒是看到高澄出来,心里一喜。
元仲华在混乱之中听到身后这一呼唤,入耳清晰无比,把所有的杂乱声都压下去了。她下意识地止住了想要挣脱的动作,慢慢转过身来。
高澄眼里没看到她如何高髻丽服,修饰华美,眼睛里只看到她眉梢的冰冷,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他情不自禁走过来,主动迁就她。
元玉仪从侧面走上前来。她回头时看到高澄的目光,顿时心里已是万劫不复。她从来没见过高澄用这样的目光去看过任何一个女人。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真正让高澄牵心动肺的人只有一个。
“妾听闻大将军遇险,受了伤,故此前来探望。冒昧打扰,还请大将军见谅。既然大将军无恙,妾不宜久留,就此辞别。”元仲华看到高澄身上的玄色袍子略有不整,但没看出来他什么地方受了伤。况且刚才她听到堂中的声音,高澄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此时她心里甚是后悔此行。
高澄没想到元仲华知道得这么清楚。可她没说他“遇刺”,而说他“遇险”,她心里是惦记他的。既然元仲华已经知道了,就不该再瞒她。高澄刚想走上前来对她解释一二,就看到元仲华已经转过身向外面走去。
“殿下留步!”高澄急道,大步走过来,情急之下捉住了元仲华的手臂。
元仲华被他牵制,不得不止步转回身来。突然在他身上传来那种她最不喜欢的香脂味道。元仲华的爆怒在一瞬间被点燃。高澄的风流性情她从小到大看得一清二楚,他置了许多的妾室她都顺从了他的意思。他在外面和哪个官宦夫人、高门闺秀调笑,她看到也当没看到,听到也当没听到,都忍了。
唯独对元玉仪,总是因为极巧合地原因导致他们之间一而再地误会和不快。前尘往事太多,不必再说,就昨夜的事此时在元仲华心里就有了定论。高澄原本是想回府去看菩提的,可是因为元玉仪也有身孕,也许是他变了心,也许是她有意邀宠,最后高澄便留下来,没有回府。
“大将军在此安逸享乐,只管静养好了,妾还要回府去照看儿子。”元仲华想把高澄握着她小臂的那只手扯开。
高澄从来没想过元仲华也会如此爆怒,她的力气大得让他惊讶,在他眼里就变成了决绝。情急之下,高澄的左手也上来捉元仲华的另一只手。
元玉仪、康娜宁、阿娈、刘桃枝、缇女,还有所有的奴婢,都惊讶又心思各异地看着大将军和长公主夫妇二人连拉带扯地争执,如同市井间的任何一对普通夫妇争吵时一样。
在争执之中谁都没有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个人纠缠之间难分难舍,高澄那只受了伤的左臂自然是躲不过去的,偏是元仲华用力想甩开他时撞到了他的伤处。
元玉仪惊呼出声,脱口唤道“公子”,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急步上来。
康娜宁也清清楚楚地看到高澄蹙眉抿唇像是把什么巨大的痛苦忍了下去。
高澄的伤处是被撞得疼极了。关键这痛还不只是痛在伤处,心里更是疼痛难忍。
元仲华看到他表情,她突然之间停止了挣扎,心头急跳,看着高澄,不敢再动一动。心里疑虑,难道他真的受伤了?刚才所有的委屈不满全都烟消云散,甚至后悔至极。
“殿下可否听阿惠一言?”高澄忍着痛,声音里却没有一点怨意,温柔极了。他用右手托着左臂,“阿惠遇刺受了伤,怕殿下担心,所以没有回府去。”他眼睛里亮晶晶得,看着元仲华。谁都没见过他说话时这么认真过。
元玉仪看出来,他神情里深深隐藏的那一丝委屈。
元仲华一瞬间懊悔到了极点,顿时泪雾蒙上双眼看着高澄。原来都是真的,他是真的遇刺了,真的受伤了。可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又一时说不出什么来,也没办法做什么。
“殿下可否进去看看阿惠的伤处?”高澄好像十分明白她的心思。
“大将军既然不怕妾打扰,妾愿从命。”元仲华口中依旧不肯服软,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澄身边的元玉仪。
高澄满心的柔情里又气又痛,恨不得此时在无人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让他严惩她给自己出气才好。
刘桃枝是心安。
阿娈自是心里暗喜。
元玉仪觉得索然无味但还是跟着一起进了鸣鹤堂。
康娜宁这时才爽然若失起来。
一行人进了鸣鹤堂。金疮医来给大将军查看伤处。高澄宽掉外袍,坐在大床上。当着元仲华的面,奴婢为他卷起中衣的袖子,露出包扎的伤处来。元仲华看到早有血迹渗了出来,不但染红了包扎处,连中衣的袖子都染上了斑斑血迹。
当金疮医解开伤口处的包裹,露出里面被伤及的皮肉。突兀之间皮开肉裂,黑红凝固的血痕和刚刚渗出来的鲜血,全都呈现在元仲华面前。那一道长长的伤口惊心刺目。
元仲华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眼睛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不能移开一样盯着高澄的伤处。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立刻就把她击溃了,元仲华这时满心里的胡思乱想,仿佛眼前都是凶徒以利刃相对,向高澄砍来的样子。
高澄已经留意到元仲华面色惨白,神态失常,他有意挪了挪身子,借以让给他处理伤口的金疮医挡住元仲华的视线。他倒还算淡定,也根本没留意到元玉仪、康娜宁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伤成这样。
这时谁都顾不谁,都盯着高澄的伤处心里暗自痛惜。只是她们并不能那么任由自己把心里的痛惜痛快淋漓地表露出来,甚至还要加以掩饰。
金疮医又重新上药,包扎好了伤口,便出去了。
高澄这时看到与他共坐在大床上的元仲华还未缓过神来,他心里大有不忍。于是有意笑道,“殿下如此神思不属,是不是出来久了,心里惦记菩提?”
元仲华本来满心里都是他,忽然又听他这么说,倒好像是有意要支开她的意思。再想起刚才进来之前的情景,心里酸楚莫名。原来他受伤时最愿意留在东柏堂,而他最脆弱时愿意留在身边的那个人也不是她。
元仲华胸口又酸又热,眼角也潮湿了。
高澄把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中,看她抬起头来看了元玉仪一眼,然后就是要起身离开的意思。他觉得元仲华的眼神里全是冷淡,难道他伤到如此程度都不能让她有一点动心吗?她竟还要如此残忍地弃他而去?
高澄这边琢磨元仲华的心思,神色阴晴不定。元仲华见一时冷场无语,以为是高澄有意冷淡她,愈觉得没意思。刚想起身,不想康娜宁看到高澄另一侧的元玉仪暗自走到高澄身边,便笑问道,“看娘子穿着舞衣,不知是不是正要为大将军一舞?早听说娘子擅白纻舞,不想今日妾竟有幸观之。”
这话算是打破冷场了,除了元玉仪既惊讶又难堪,高澄和元仲华都心有庆幸地看着元玉仪。谁都没有深究康娜宁话里那略含嘲讽的味道,因为都没在意。不只郎主和主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康娜宁的话引到了元玉仪身上。
元玉仪本来就对这个西域妾室看不顺眼,不想她还主动挑衅。但她并不辩驳,她也并不需要回答康娜宁的问题,只含着委屈似得看着高澄。
元仲华想起来刚才听到的情景,想想高澄身上有伤居然还能如此有心、有闲情逸致看元玉仪跳舞,不禁偏过头来看高澄。又见高澄根本没留意到她,正看着元玉仪,心里更不舒服。
高澄这时转头来看元仲华,见她别有深意地看着元玉仪不说话,又看不出来她是喜是嗔,倒真猜不透她心里的意思了。
康娜宁见谁都不说话,轻轻一笑自嘲道,“看来娘子是只愿为大将军一舞,别人并不放在眼里。”
这话是把元玉仪逼到绝处了,这个别人里当然也包括长公主元仲华。元玉仪心里更恨康娜宁。
而偏偏康娜宁这话又打破了第二次冷场,所以高澄和元仲华都心里同时松了口气,更不会计较她究竟说了什么。(。)
第十九章:舞惊四座(四)()
高澄这时转过头来看康娜宁。他原来倒也没想到过,康娜宁这么沉默少言不爱多事的人,居然这时候这么率性。这既让他略有惊讶,又很新奇。
康娜宁果然一点不胆怯地看着他。那一双褐色的眼睛如同会说话一样,仿佛刚才问元玉仪的问题此时正在用眼睛问他一样。
康娜宁站在元仲华一侧,他无意间瞟到元仲华正别有意味地看着他,心里一紧便向元仲华笑道,“公主若是有兴致,便可令其一舞。”说着下意识地又用右手抚了抚左臂。
元仲华总觉得他虽满面笑意,其实心里惊疑不定,倒好像是很护着元玉仪的样子。
“大将军既然有此意,妾自然愿遵从大将军之意。”元仲华看着高澄那双绿眸子。
高澄却立刻转过头去向元玉仪命道,“既然公主有此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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