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心里有种说不明白的怅然,不知道是为了元仲华还是为了自己。
月光的眼睛不由自主便停在康娜宁身上。难以想象高澄是怎么喜欢上这样的西域胡姬,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情景?其实她与高澄相识犹在高澄入邺辅政之前,只是高澄从来也没有对她有过一点真心。
菩提和阿肃都被哄好不再哭了,元仲华这才想起来康娜宁还从未谒见过皇后。解说几句,高远君等人是果不其然的样子,康娜宁倒有点意外了。
礼毕了,高远君、高洋、月光等坐下来,高远君又很好奇地问了几句两个小郎君的事,便闲问般道,“怎么大兄受伤了不回府来养伤,还要留在东柏堂?毕竟府里方便些。”说着她看了一眼高洋,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元仲华一听到高远君说“受伤了”,一下子就勾起了昨夜心绪不宁的那种感受,有点不敢置信,根本没注意到高洋一直盯着她。
“皇后说谁?谁受伤了?”元仲华有些不相信地问。
康娜宁也忘了手里正抱着孩子,她虽不便问,尽管她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但还是看着高远君,等她解释。
高远君也有些疑惑了,若说这么大的事元仲华真的一点不知道,她也有点不相信。“大将军遇刺受伤的事长嫂竟然还不知道吗?”
元仲华忽然一下子站起身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着元仲华。
“夫人要做什么?”高远君也变了颜色跟着站起身来。
高洋没想到元仲华听说高澄受了伤竟这么大反映,他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不管这时候元仲华要做什么,他都会下意识地阻止她。
“我夫君在哪儿?”元仲华的语气里满是坚毅冰冷。高澄遇刺,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是谁要行刺她的夫君?他是不是伤得很重,不然怎么会不能回府?她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去见他。
康娜宁看元仲华的举动她心里完全明白,她也同样想知道高澄现在伤势如何,究竟在哪里。
“夫人别着急,”高远君走过来,按着元仲华双肩让她坐下,然后她也坐了回去。
“就算是大兄真是遇刺身亡了,公主也不能如此失态。公主若失态,消息必走漏,定有人趁乱作祟,至时高氏危矣。公主不只是大魏宗室,更是从小在高王府长大,真能一点不顾忌高氏存亡?大兄的心思公主不明白吗?”还没等高远君再劝慰元仲华,沉默半天的高洋忽然振振有辞地抢在前面。
月光觉得自己夫君话说得实在不中听,看一眼高远君倒好像没有太多异议,只是元仲华面色苍白让她心里不能不有所触动,忍不住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大将军虽然受了伤,但伤势不重。”
元仲华根本没理会月光,这时她才注意到高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也这么跋扈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子进。
“照太原公的意思,我夫君的死活不只是我不必管,别人也都不必管,只要高氏权威得固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是吗?”元仲华绷着脸质问高洋。
高洋看出来她心头不快,可他就是见不得她这种不快,有意刺激她道,“公主真以为大将军威势人人敬畏吗?大将军行事历来我行我素,从不虑之于人,杀伐决断从来冷血无情,上至宗室诸王,下至庙堂中官吏,有多少人为大将军之政牵连受累,痛恨大将军之人多之哉,只是公主深居闺中不知道而已。”
元仲华没想到高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早就知道夫君高澄不把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放在眼里,她的兄长其实也很不喜欢高澄。只是没想到如高洋所说,高澄不知何时竟成了从上至下人人痛恨的权奸。
她并不敢相信,看一眼高远君,高远君却沉默不语,态度暧昧。
高洋见元仲华神色已是揪心牵肺,犹嫌不足,又道,“就连皇帝身边的中常侍等人也都对大将军怨念重重,恐怕殿下也不知道吧?大将军积怨之深,之广,早可令人想到有今日事,公主担心他,还不如想一想如何保全自己和菩提。”他说着盯了一眼旁边奴婢手里抱着的小郎君。
菩提那一双绿眸子和高澄如出一辙,高洋毫无防备地看到这双绿眸子惊得心头一跳,但他忍住了。又把目光扫回元仲华身上道,“保全高氏才能保全公主和菩提。”
听着高洋在这儿大放厥辞,目中无人,不只元仲华,连康娜宁和阿娈等人都心头忿忿。只是高洋形貌狞厉,面色阴沉,目光阴鸷,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惧怕,谁都不敢多说话。
唯有高远君是充耳不闻,神色平淡,似乎还很认同高洋这些话。
连月光都禁不住看了自己夫君一眼,眼神里确有疑问。
元仲华根本没管别人如何,她怎么能听着高洋在这儿抵毁高澄。看着高洋冷冷道,“太原公自去以高氏为己所任,与妾无干,妾心里只有夫君一人。若是没有夫君,高氏存亡与我何干?有大将军在,自然会保全妾母子,不劳太原公操心。大将军福泽深厚,不需太原公格外担忧。”
这已经是给高洋脸色看了,逐客之意明显。
高洋心里怒极,但终于忍住了未发作出来,等元仲华把话说完了才淡淡问道,“公主心里只有大将军一人,可不知大将军是否心里只有公主一人?大将军受了伤却不回府来,想必是在东柏堂养伤吧?”
这话把元仲华问住了,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高洋仍然不解恨地看着她,仿佛此时才觉畅快。
康娜宁一边拍着已睡着的阿肃,一边暗自看一眼元仲华。其实她也知道,夫君在东柏堂置了一个外妇。只是她进大将军府做妾本来就晚,前因后果她也不明白。只是她看不明白,本来觉得高澄心里最爱就是元仲华,可怎么会又在东柏堂置外妇呢?(。)
第十七章:舞惊四座(二)()
不知道皇后和太原公夫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后来的事情全都记不起来了。元仲华连菩提都没心思管了。
夫君遇刺,这事实在让她太震惊。还有刚才高远君及高洋对她说的所有的话。如果都是真的,那么高澄现在简直就是四面楚歌。
两个小郎君菩提和阿肃都睡过一觉,这时候又精神得不得了,又开心地一起玩起来。阿娈一边看着康娜宁和其余奴婢们照料孩子,一边留意着元仲华。元仲华一直都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娜宁也早就看到元仲华的反常了。只是她并不完全明白主母怎么还能这么沉默。
阿娈走过来唤了一声“夫人”。
元仲华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看着阿娈。
“夫人是不是心里还在惦记大将军?”阿娈问道。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根本就不用问,一定会是这样。
“夫人既然惦记大将军,怎么不去东柏堂探望?”康娜宁也抛开儿子过来劝道。她实不明白元仲华的心思。连她都看出来了,想做什么就该去做,怎么还能一个人在这儿强装镇定,任心头胡思乱想?
元仲华探究地看着康娜宁,心里疑虑,难道康娜宁不知道东柏堂有高澄的外妇?还是她兄长、皇帝元善见新赐封的公主元玉仪?
“夫人既然如此惦记大将军的伤势,就去看看好了。难道为了一个外妇便将大将军弃之不顾?若真是如此,疏远了大将军不说,岂不是真把大将军推到外妇身边去了?”康娜宁以为元仲华问她意见,立刻合盘托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元仲华倒被她的话提醒了。高澄这时遇刺受伤,这是多大的事,她和高澄是夫妇,难道连去看看他都不去?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介蒂外妇虽然心里不快,但总不能本末倒置吧?
阿娈没说话看着元仲华。她心里觉得康姬说得非常有道理。就是夫人过于孤高,不肯去用心算计什么,所以才让那个外妇占了先机。
阿娈这时趁着康娜宁刚劝过,也劝道,“夫人,康姬说的没错。夫人对大将军一片赤诚之心,难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妇就要全都抛开不理了?那岂不是太抬举这个外妇了?”
元仲华站起身,她一旦做了决定就一刻都不想再等,恨不得现在就见到高澄。吩咐道,“去准备出行吧。”
阿娈没想到康姬这么敢说话,而且她说的话这么有效果。看起来康姬倒是个对元仲华有用的人。阿娈看准了康娜宁,心里有了主意,又进言道,“夫人,让康姬同去可好?大将军受了伤,想必康姬也惦记。”
元仲华想都没想便说好。其实她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此处了。
康娜宁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意外惊喜,顿时心里对元仲华感涕不已。
东柏堂里,陈元康和崔季舒已经辞出。高澄从昨夜到此时日已升高,时至近午,一直不得休息,安静下来方觉得疲惫、困倦。
遇刺的事已命封锁消息,不然传出去会引起种种猜疑,在这个即将与西寇大战的关键时候非常不利。为了稳妥,他要足不出户地静养几日,等伤势好些再去上朝。
因为伤口疼得厉害,一时睡不着,又不想动,只静静地在大床上躺着,心里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纷纷生了出来。
正无聊间,听到有人打开门,轻轻走了进来。高澄抬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把刚才胡思乱想的心思都抛开了。
元玉仪穿着那件皇后所赐的舞衣走进来。舞衣轻如云、薄如翼,她步履轻盈,如同是飘然而至。走近了再看,乌云挽成高髻,更显得长颈削肩,身姿玲珑。这时看并不显腰身,不仔细看不出有身孕的样子。
高澄想起了初见她时,跳白纻舞的情景。而他当时正是为她舞姿所吸引。只是这时这件舞衣美则美矣,总不能让他忘怀的却还是最初时那件白色纻麻舞衣。最赏心悦目的不一定曾经是最心动的。
高澄躺在榻上未动,看着元玉仪一个人走进来。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散了,况日已升高,鸣鹤堂中比起刚才心腹议事的时候明亮了许多。元玉仪穿着的丝制舞衣格外莹白耀眼,她笑吟吟地走到榻边。
高澄伸手拉扯她,元玉仪在榻边坐下来。高澄顺势把手放在她肚子上一边抚摸一边叹道,“卿有身孕,也不能跳白纻舞了。”他口中如此感叹,心里却另有它想。
元玉仪如果生了他的孩子,就不能让她一直以外妇的身份住在东柏堂。留子逐母的事他也不愿去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给她一个妾室的名份,带回府去,就像当初康娜宁一样。
想到这儿高澄心里就有点踌躇不定,两边为难。元仲华不喜欢元玉仪,所以当初他才没把元玉仪带回府去,听崔季舒的主意,安置在东柏堂。既便现在有身孕了再带回去,元仲华还是一样不喜欢她。
高澄心里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这样的事居然让他这么费心思。
元玉仪也沉默不语。
说起跳白纻舞,这确是元玉仪心里最不愿提及之处。记得从前总能一舞令他开颜,现在也只能穿着舞衣摆摆样子让他看了。她低头不语,高澄躺在榻上正好看到她收了笑,不太开心的样子。
伸手抚她面颊,“怎么了?”
元玉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这时才看着他。“大将军受了伤,妾无心再舞。”
高澄心里一跳,慢慢从榻上起身,盯着她问道,“尔如何得知?”
元玉仪也心里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高澄。他从来没用这样疑虑、质问、疏远、冷淡的目光看过她。他是在怀疑她吗?
元玉仪忽然睫毛颤动落下泪来。满是委屈地道,“大将军血衣斑斑地进来,妾怎么会不知道?早就吓得心胆俱裂。妾心里日夜念着大将军,自然会留意,只是大将军心里不念着妾罢了。”
高澄是心里太在乎,怕自己遇刺的消息传出去,所以疑神疑鬼。元玉仪这么一说,让他猛然醒悟。一大早他衣袍上满身是血地进了东柏堂,哪个侍卫、奴婢没瞧见?元玉仪虽未亲见,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一想,倒觉得真是疑错了她。将元玉仪扯到大床上来,拥进怀里,不知不觉间把昨夜在李昌仪那儿压抑下去的心思就转移到了元玉仪身上。低头时正好嗅到她常用的那种香脂的味道,觉得格外沁人心脾。这种花香味道很特别,只有元玉仪常用。
高澄记得元仲华因为不喜他身上带有此香,所以总在他去见她时焚杜衡香以掩盖此味道。元仲华就是因为这种味道总是拒绝他。刚才那个令他头痛的问题又回来了。
高澄不想再去想了。他忽然想好好放纵自己一回,以慰籍这些日子的烦忧疲劳,很久很久心里都没有轻松过了。他一动心思手便开始不老实起来。没想到元玉仪比他还动情,倚在他那只没受伤的臂弯里,在他怀里仰面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抬起下颌用唇蹭着他的下颌处的青髭,弄得他痒痒的。
东柏堂大门紧闭。元仲华下车时看到这门可罗雀的情景就觉得有异常。上一次因为废立,她曾被高澄带到东柏堂住过几日,那时的东柏堂门庭热闹,远不是现在的样子。
看到夫人犹豫不前,阿娈倒真怕她转身回去。于是如自语般道,“也不知道郎主的伤势如何了?”
这一句话就把元仲华的急切心思挑起来了,于是命人去叩门。
康娜宁是第一次到高澄的公署来,在一边仔细打量。她实在难以想象,高澄竟然还在此安置外妇。
门倒是很快打开了。开门的奴子漠然看着叩门的奴婢,并不认识。奴婢通告说“夫人来探望大将军,让那奴子速速进去回禀。”
那奴子探头出来看了看外面的人,果然是夫人、长公主元仲华。可也没有太在意,不像府里的奴婢奉承元仲华的样子。倒是因为康姬长得奇特,多看了几眼。东柏堂里的人只知道有琅琊公主,不知道有夫人。
那奴子走出来,给元仲华草草一礼,木然回道,“大将军刚刚吩咐,这几日要静养,什么人来了一概不见。”说完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遇到这样的人最没办法。元仲华又不屑于去和他争执。又觉得自己这么贸然而来,居然还被挡在门外,或许真是高澄不想见她,顿时就生了去意。
阿娈深知这必不是高澄的意思。正要怒责这奴子,忽见康娜宁走上来。
“大将军可特别说过不见夫人?”康娜宁未怒,也不卑。她市井出身,在酒肆里见多了各色人等,自然会把握分寸。
那奴子倒认真想了想,果然,也并未特别交待过不见夫人。
阿娈忍着气道,“你去回禀大将军,说夫人来探望。如果大将军亲口说不见夫人,再来传话。”
那奴子想了想便去了。
东柏堂的大门又关上了。
元仲华被关在门外,心里怏怏不乐。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既便是高澄的书斋,不许人随意进去,她也是无阻的。今天她竟被挡在门外,连想见他一面都这么难。倒是元玉仪,不知此刻是不是他们正在一处。
阿娈和康娜宁都看出来元仲华不高兴,谁都不敢多说话。就怕一句话不对元仲华转身而去。
那奴子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回禀。再开门时只说了一句,“郎主在鸣鹤堂中休息,不许人打扰。”说罢也不等元仲华再问什么,他就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门。
东柏堂中,缇女远远看到那奴子关门回来,她心里松了口气,便又回鸣鹤堂外候着去了。
元仲华在门外倒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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