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却笑而答,只是安安静静地把书斋打理得更井井有条、温暖舒适。
只是这里仍然是冰冷的。她只是书斋里的奴婢,有幸能去迎郎主回府。那么多的人,人人都在盼着郎主。见到这么多的人,她思念的心就会一分一分地减弱。因为郎主不会看到她,也不会在意她,她只能躲开,躲得远远的。
郎主回来,她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就这一眼就够她回到书斋回味了数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又到天亮。一点睡意都没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对着一盏温暖的灯,那个青瓷的提灯侍女是不是就是她呢?她什么时候能回到代北武川的草原上去?
云姜丝毫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门打开了,正是宇文泰走了进来了。
宇文泰推开书斋的门走进来。他并未刻意放低声音,眼前赫然一亮,灯影里背对着他的是一个纤细而不瘦弱的人。是云姜,宇文泰心里一热,好像得到了什么安慰似的。他下意识地想接近她,想得到更多的安慰。
云姜却一点也不知道他走进来,仍然跪坐在矮几前,对着那个提灯的青瓷侍女出神。宇文泰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脚步沉缓。他倒有点好奇了,她究竟在想什么,会这么专注?
宇文泰刚想叫她的名字,云姜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异常。她被惊醒后却没有惊惶失措,慢慢转过身来。她知道郎主的书斋不是什么人都敢进来的。但她就是没想到,居然看到郎主就站在她身后,像天神一样。
云姜的眼睛痛得像是在滴血。青瓷侍女手里的灯光映在宇文泰身上,云姜觉得他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她还手足无措时,宇文泰俯身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他扶着她的手臂,没办法再放开自己的手。云姜再也压抑不住了,心跳得厉害,导致她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刚才还觉得书斋里又空又冷,此刻已经是鼻翼生出了细密的汗珠。“郎主”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今天在正堂外面为什么没看到你?”宇文泰声音放低了,很轻柔,他的双手抚着她的肩臂,他也有点不能自已了,喘息的频率明显加快,像是有点没话找话。
“奴婢在书斋里等郎主回来。”云姜低着头低声回道。
“抬起头来。”宇文泰低下头凑近她发顶低语,他已经把身子贴过来,几乎是已经把她抱进怀里。
云姜慢慢抬起头,她清丽的面容一下子出现几乎让宇文泰窒息了。云姜胸腔起伏地抬头仰视着他,她流下泪来。宇文泰低下头,她的嘴唇好温暖。两个人有点难分难舍了。
宇文泰抱起云姜向里面寝卧处走去。
邺城的气氛最近一直很怪异。按说大将军兵败沙苑当如国之大丧,但是邺城却过分地安静了。安静的表面之下不是为国之忧,也不是为阵亡将士之哀,却是一股兴奋难耐、不肯宁静的暗流在涌动着。这暗流已经在蠢蠢欲动。
更怪异的现象今日就出在邺城的魏宫中。内宦宫婢们惊讶地看到原本素衣白袍出城去迎接大将军高澄的皇帝元善见回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皇帝和中常侍都狼狈不堪。皇帝衣服脏污,面上竟有血迹。中常侍更是气色不成气色,走路都要小宦奴扶掖,显然是受伤了。
难道真是大将军竟敢和皇帝动手?宫人们如此猜测也是有道理的。平日大将军的跋扈谁没看在眼中?真是大魏气数将尽了吗?宫人们免不了低声窃语,议论纷纷,皇帝元善见已经气急败坏地回他燕居的仁寿殿去了。
元善见回到仁寿殿,刚刚穿过庭院进了殿内,一个小宦官就急匆匆进来,向跟在皇帝身后的中常侍林兴仁说了几句什么。元善见听到了,转过身来看着林兴仁。
“陛下,济北王元徽来了。”林兴仁走上几步跟上皇帝,回禀完看着元善见等他吩咐。
“来得正好,让他进来,孤倒正有事想问问他。”元善见满面铁青。
第211章 :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三)()
林兴仁向那个传话的小宦官挥了挥袖子。小宦官会意,立刻出去传济北王元徽进来。
元徽进来得倒也快。他进殿来似乎是无意中抬头一扫又低头趋进,就已经把殿内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了,连元善见脸上的血迹都看清楚了。他只管大礼跪拜,听到皇帝命他起身时才装作是无意间一抬头。
“陛下!怎么怎么”元徽是大惊失色的样子。他又看一眼皇帝身边的林兴仁,这次是真的大惊,他刚才并没有仔细瞧林兴仁,又离得远。刚才确实看到林兴仁不太对劲,这近距离一瞧才发现林兴仁伤得还真不轻,脖颈上的勒痕特别明显。“中常侍怎么也”元徽反映快转而怒道,“是谁敢对主上无礼?”这当然是明知故问。他不但知道是高澄,甚至知道高澄已经回了东柏堂传心腹密议。
“竖子欺人太甚!”元善见平时是很能隐忍的人。可是今天他真的觉得已经是危机重重。高澄竟敢跟他动手,篡逆之心岂不是昭然若揭,难道自己要坐以待毙吗?
“陛下说的是谁?”元徽睁大眼睛看着元善见问道。
“殿下,能把陛下伤成这样的还有谁?”林兴仁怕他装糊涂把皇帝给问烦了,深深看了元徽一眼。
“高王二子,世子高澄和其二弟高洋都在朝,其余诸子尚年幼。”元徽侃侃道,一边看着元善见的脸色。其实他是在提醒元善见,若不早下决断,等到高欢的幼子也都长大成人,入朝为官,那岂不是庙堂之上尽是高氏一族?高澄就已经毫无顾忌、为所欲为了,若是再添了臂膀,那简直是不可想象。
“高洋?”元善见的注意力忽然被转移了。他沉吟着没说话,目前看来高澄和这个弟弟似乎还没怎么结为一体。他心里忽然一亮,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达成共同目标,如果真的目标一致,就照目前高澄对弟弟的擢拔,很快高洋就会成为他最有力的辅助。可如果他能许之以利把高洋拉拢在自己手里呢?
“这个太原公是有点痴傻。”元徽叹道。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因为他们心里就这件事确实想的是一样的。如果高洋能和高澄一样,反倒容易,让他们兄弟相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就怕高洋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你不是在东柏堂安置了人吗?”元善见瞪着元徽。谁都知道大将军宠爱新得的舞姬,可他们几乎得不着什么有用的消息。
元徽心里非常不满。要说元善见装傻的功夫,真称得上是其愚不可及也,能和宁武子有一拼,所以才能保住自己性命,还让高王也谦恭无比地扮贤臣,两个人互相利用。可私下里不用再装的时候,元善见对他就冷傲无比,摆皇帝的谱。元微还是只能忍了,赔着笑脸道,“陛下别着急,既便多送些消息出来也无非就是高澄见了谁,说了什么,知道了又怎么样?于大事无益。等到陛下哪天真的下了决断,关键时候趁其不备,出手一击,便是致命的重击,一次也就够了。”
这话让元善见彻底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元徽,没再说话,显然是被他说服了。
而林兴仁心里也开始浮想联翩。
这时殿门轻轻打开,闪进来一个小宦奴,急趋至林兴仁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元善见和元徽都看着林兴仁。
“主上,”林兴仁忽然看了元徽一眼,才回道,“皇后来了,就候在外面。”
“快请皇后进来。”元善见大声吩咐。
那小宦官领命而去。
元善见这才看一眼元徽挥了挥袖子,示意他躲开。元徽早有此意,看一眼林兴仁,林兴仁唤了个小宦官来,将元徽领走了。
元徽刚离开,皇后高远君就进来了。她后面还跟着大将军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高远君在前,元仲华在后,走到元善见面前跪拜。
“皇后起来。”元善见一边说一边走下来,亲手把高远君扶起来。
元仲华跪在地上没动。因为皇帝、她的兄长,说的是“皇后起来”,没说让她也平身。而元仲华心里着急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看到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自然早有人把皇帝回宫的情形传给了皇后,她在场,也听到了,心里更焦灼起来,不知道夫君现在如何了。
高远君被皇帝扶起来,这才在一抬头之间近距离看到她的夫君是什么狼狈样子。元善见脸上有血,首先就吓了她一跳,脱口惊问,“陛下怎么了?!”
元仲华听高远君这一惊呼才有心思抬头看了一眼她兄长。见元善见不但脸上有血迹,就是身上的衣服上也有血迹,衣服破烂不堪。高远君吃惊是因为亲眼看到元善见受伤,元仲华心里惊疑却是因为她忽然想到,这血迹有可能是兄长元善见的,也有可能是她夫君高澄的。
她忽然想起来了在府里书斋外面曾无意中听过夫君私下里和崔季舒议论皇帝,那种不屑的语气,竟称他为痴人。难道两个人现在真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皇后是亲眼看到夫君了,她还没见到高澄,不知道自己夫君伤得怎么样了。
“皇后别担心。”元善见微笑着拉住了高远君抚触他面颊的手。高远君看到他如玉般的肌肤有些地方又青又紫,心疼得要命。元善见却因为高远君触到他的脸,让他觉得好疼,所以才握住了她的手,刻意温柔。心里却恨恨想着,高澄竖子居然也敢还手揍他,下手还如此之狠。
“让妾服侍陛下更衣吧?”高远君心里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问。刚才宫人传话,聪明如她,既便不敢相信有这等异事,但心里已经能知道个大概了。毕竟她大兄是什么脾气她还是知道的。
“汝大兄若是有皇后一半温柔,孤也不至于如此。”元善见叹道。这等于明白宣布他这伤就是从高澄那儿来的,高远君想装糊涂也不成了。
元仲华听了这话却心里稍有不满。
元善见好像刚看到地上还跪着他的妹妹,不闲不淡地问道,“汝怎么入宫了?”
“不是陛下遣人来接我入宫等大将军吗?”元仲华抬头看着皇帝,“请问陛下,我夫君在何处?”
元善见身子往前一倾,似乎是要往元仲华面前走,高远君却借着扶他的机会稍稍用力按了按皇帝的手。然后见元善见默许了她的阻拦,才劝道,“陛下,长公主身子弱,请陛下施恩。”她的意思就是让元善见赦元仲华起来。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讲,高远君都明白不能让元善见和元仲华生嫌隙。此刻如果这兄妹二人再起矛盾,就不是兄妹之间的矛盾了。那是皇帝和权臣之间的矛盾,是元氏和高氏之间的矛盾。她虽不一定非要护着大兄,但绝不能让皇帝和高氏起冲突。
“起来吧。”元善见也慢慢回味过来了。看着皇后让宫婢赶紧把长公主扶起来,又道,“大将军跟孤动过手就走了。妹妹还是赶紧回府去看看,只怕是他早就已经回去了。”其实元善见明知道高澄不在府里,去了东柏堂,但他只想快点把元仲华打发走。还不着痕迹地给他们夫妇之间制造了一点小间隙。如果元仲华回府发现高澄不在府里,去了东柏堂,再联想到元玉仪那个舞姬,不知道会怎么样。
元仲华听皇帝说自己夫君动手了,心里还是惊讶了。毕竟高澄是臣子,这已经是大逆不道。可是元仲华突然福至心灵,又重新跪下拜了拜道,“大将军是陛下的妹婿,不该以卑犯尊冒犯陛下,我替夫君向兄长请罪。”
高远君也劝道,“夫君,一家人私下里何必拘紧约束?我等鲜卑部族本来就好武,争斗也是难免的,陛下宽仁厚德,必不和大将军计较。”
元善见心里气极了,但面上却笑道,“皇后说的也是,高王想必也正是把孤当成一家人。”他又看看元仲华,终于走过去亲手把妹妹扶起来,“想必妹妹心急,就尽快出宫回府吧。”
元仲华谢恩退了出去。
东柏堂的鸣鹤堂中,高澄正抱着元玉仪索求无度。元玉仪每每到这时候也对他动心动情,格外百般施媚,以邀宠幸。高澄正因为如此,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浪形骸,几乎要到了极乐的巅峰。
高澄极其尽兴时可以不管不顾,但元玉仪毕竟刚才听他说过等一会儿陈元康、崔季舒等人就要来东柏堂候见,所以心里难免还有点担心和不安。生怕被人忽然闯入,白日昼寝,传出去没人敢对大将军指指点点,可若都议论到她身上,她又要看多少脸色,受多少非议。
“公子”元玉仪一身是汗,得了空隙便推拒高澄,“崔左丞要来了。”
元玉仪最怕的就是左丞吏部郎崔暹。陈元康向来对她视而不见;崔季舒从来都是郎主好我也好;杨愔算是态度最好的,觉得也无伤大雅;唯有崔暹,最敢劝谏,甚至对大将军直言,东柏堂议政之所,不宜安置舞姬。
听她声音娇而无力,喘息未定,还有怕被人撞破的担心,高澄心里更是刺激难耐,绝对不会放开她。“这与你无干。”高澄看似草草地答了她一句,又抱紧了她,将她压在身下。忽然又觉得心头不忍,一边自行其事,一边很温柔地安慰道,“以后不许季伦再登堂入室,连那些侍卫都碍事,谁敢在这儿无礼作乱?只有你我二人才好。”说着他不知道心里想起了什么,口中唤道,“狸奴”顿时觉得心痒难耐,把元玉仪抱得更紧了,然后努力做事,不再说话。
元玉仪听他说不许崔暹再进来,心头一热,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后来又听他说连侍卫都碍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心里忽觉不祥,心头又是一紧。但还未及细想,又被高澄自顾自的节奏带上了顶峰,实在忍无可忍,也抱紧了他,完全失控地蹙眉唤道,“高郎,高郎”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听外面连连呼唤,“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居然就是崔暹的声音。看来他就是有意为之,明明知道里面在做什么,竟敢有意干扰。恐怕除了他,也没人有这个胆子了。
高澄倒还没什么,元玉仪几乎要魂飞魄散了。这大床上既没有斗帐可阻隔,也没有被子可以遮盖,如果崔暹真的闯入,可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她一紧张之下更是抱紧了高澄,全身都要僵硬了。
崔暹当然也没有那个胆子敢闯进来,也只是大声喊了几声。高澄还是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抱着元玉仪,一边向外面大声吩咐道,“温室候见。”他的意思是让崔暹等人到温室去等他,不许他们进鸣鹤堂。这下元玉仪心里感激至极,他还是体贴她的。她可以不用立刻着衣出去,然后看崔暹怨毒的眼神了。
“委屈卿了。”高澄像是安慰了她一句。在他心里好像刚刚想起来,把她没名没份地安置在这儿,确实是不太合适。他想着已经起身,竟还不忘了把元玉仪脱下来的素纱襦裙等掩盖在她身上,知道她是暂时无力起身了。但是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和心腹们商议,自然是精神百倍地着衣而去。
元玉仪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一下子觉得身边又冷又空。如果哪天他不再眷顾她了,她就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冯翊公主元仲华匆匆出宫上车,这时天色已经快暗下来了。悬心吊胆又满是期盼地候了几个时辰,没想到连夫君一面都未见到。皇帝和夫君究竟在邺城郊外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夫君再跋扈也不至于公然动手和皇帝互相攻击,不是皇帝真惹火了他,就是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侍女阿娈其实跟着夫人出了仁寿殿就看出来她气色不成气色。但元仲华什么都没说,一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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