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外面的诸位禅家高僧也都告收声,道场中转眼安静下来,无鱼又等了片刻,这才深深吸气,开口:“为何发笑?”
……
不知身在何处,忘记身外世界,所有的感觉都已投入这一场帝王美梦,再谈不到心防,靖王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正快乐的时候,不止从哪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为何发笑?”
稳重、庄严却不失亲切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只是一时之间靖王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过他能感觉到对方是自己信任的,真正信任。何况这本就是一场大梦,梦中又何必隐瞒:“即将登基,统摄天下,当然要笑。”
说着,靖王又笑了起来…果然是在做梦,靖王没觉得自己开口说话,只是心中作答,但耳朵里却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份新鲜感觉,很有趣的样子。
mí幻时的心里话,现实下的口中言,不光靖王自己听的到,刚刚安静下来的道场周围的,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最核心的法事中人,其余众人闻言全都吃了一惊,靖王要登基已经是摆明了的事情,但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说出口,终归不妥当的。
小皇子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父皇、母后和太后死后,自己最最信赖的靖王爷爷,娃娃嘴颤抖着…还不懂事,但帝王家的孩儿,再小也能明白龙椅的分量。不过不等他说什么,孤石师太就把他揽到了怀中,示意他不可多言。
道场内的班大人应变奇快,靖王先是大汗淋漓继而陶然诡笑,这些失态异状早都引起他的疑惑了,此刻听到问答的味道不对,当机立断,立刻叱喝道:“贼尼施展妖法,速速拿下!”几乎就在他开口的同时,与他地位相同的胡大人也扬声道:“心中坦荡,何惧梦话!神尼驱邪为国为民,妄动者罪同谋反!”
左右丞相同时出声,两队内廷shì卫也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行动,第一队人数众多,随主官‘冲阵’叱喝立刻抽刀上前;另一对人数较少,气势上却毫不逊色,主官沉沉喝了声:“护阵!”百多人面色坚决横队拦住了去路。
要冲阵的是靖王心腹,自不必说;而护阵的百余人,无一例外都在四天前的深夜里见过鬼……他们亲眼看到两位神尼挡住皇帝鬼hún,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心中自然把无鱼奉若神明。但仅仅靠着那点崇拜、感jī还不够,此刻他们能tǐng身而出,就要归功于胡大人了。
以现在京中的形式,胡大人也没机会直接约见内廷shì卫们,只是让他在宫内的内线给shì卫首领带去了四句话:
内宫法度森严,辟邪吉祥器无数,为何丰隆会被恶鬼附身;
万岁为何hún魄不散,要在三司附近游荡;
师太已经从万岁阴hún中获知真相,祈福法事时真相会大白天下;
求请将军,护国、护法、护民、护我南理福慧……
两队内廷shì卫利刃相向,而道场内外的局势,又岂止shì卫对抗那么简单;
道场内的僧侣中,十余人的一伙,不知是靖王心腹还是国师眼线,口中大喊着‘贼尼施展妖法’,个个如狼似虎急扑过来;一个中年和尚突兀转出,一双大袖随风飘摆,稳稳拦住他们:“你等,止步。”声音响亮、语气认真,一如当年边关涝疫时,在燕军破山营时那句断喝…易容的施萧晓。
道场外的百姓人潮中,有的高呼‘贼尼邪法’煽动无知,而另一端针锋相对,叱喝‘神尼施法驱邪’。不止靖王有心腹,红bō卫、左丞相、刑部和慕容家也在人群中光置暗桩,喊声同时,不止多少人同时动了起来,最简单也是最惨烈的对抗,彼此暗中刺杀。
而道场周围,还有两万重兵,今日法事关系重大,京内禁军主力都被派驻到此维持秩序。
这支精兵中没有任何人的旧将,只是丰隆死后皇室由靖王把持,他们便听命于靖王,见到法阵中的情景,大军当即靠拢过来,但并未冲锋砍杀,主将心里也在犹豫,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想要听靖王说下去……
宫前眼看就要大乱,怕用不了一个呼吸便会横生惨祸,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孤石师太都目露焦急,场中只要一乱,所有心血都要付诸东流,无鱼却不慌不慢,单手扬起稳稳扣住了靖王的咽喉!
眼前的乱局早在意料之中,过不去眼前这一关,又谈什么图算?
何况解这一题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一伸手就好了……天大慈悲,何妨杀人?无鱼师太神情从容,举目环视四方。
靖王一脉的势力分作两重,一是多年里暗中培养的心腹、羽翼,这伙人或许不若红bō卫精锐,但论及忠心丝毫不差,一见主人的老命就在师太的三指之间,他们投鼠忌器,立刻不敢再动;
另一重实力则是以右丞相为首、被他拉拢的朝臣大员,右丞相等人对靖王并无太多忠诚可言,大家只是合作关系。此刻靖王神志不清,随时可能暴露叛逆真相,班大人哪肯和他一起去死,心中的想法明确:宁可让师太杀掉靖王,也不容事情再继续发展下去。
可惜,只有想法是没用的……今日盛典全由靖王一手操办,班大人只身前来,他手下的忠心武士都被留在府中,这样做是为了避嫌、免得靖王猜忌什么。事先右丞相又哪想得到事情会突然变化成这样,凭他一个老头子,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别说冲阵制造混乱,要是没人搀扶着,他想走到法阵中心都困难。
不过班大人不死心,总还要试一试,拼出所有的力气,对着不远处阵法中心的靖王大吼:“王驾,醒来!”
靖王无动于衷,很奇怪的,他能听到无鱼的声音,但是对于其他所有动静都毫无反应。
班大人不再徒劳,又抬头望向禁军主将与shì卫首领,声音沉稳且威严:“靖王被妖人挟持,南理福祉悬于一发,诸位将军只是站着看戏么?”右丞相一开口,捣乱的立刻就来了,左丞相语气庄重:“局面复杂,稳字当先。万事当由将军自主,我等不通军事,全赖将军了。”
京中武力自成体系,特殊时刻有专责独断之权,不受朝臣之命,左丞相的意思再不明白不过,就是告诉将军们:不用听老班的,他管不了你们。
而此刻一向不喜欢说话、从来不肯主动出头的刑部杜尚书也告开口,声音轻飘飘的:“若无鱼不可信,天下便再无可信之人。”
禁军主将先转回头低声传令,再望向无鱼森然喊喝:“太祖皇帝立律,皇脉子嗣不受胁迫,不惜玉石俱焚。限你一刻之时,若不放出王驾,格杀勿论。”
兵马阵势再变,逼得更近了些,神射手弯弯弓搭箭,形成逼压之势但仍未冲阵……中规中矩的办法,到哪都说得过去。
班大人闻言,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左丞相和杜尚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一个时辰分作四刻,一刻工夫,足够谭图子讲上一回‘宋奇士挥刀一品擂’了。
……
靖王完全不知道身外事情,更不晓得自己的咽喉要害被师太拿住,他仍沉溺‘yù仙’之梦无法自拔。在沉寂了一段之后,熟悉声音又从耳边响起了:“恭喜万岁。”那个的声音带笑,真心在替他高兴的语气,继续问道:“做汉人的皇帝?”
靖王又想笑,笑发问之人愚钝:“朕是汉人,自然做汉人的皇帝,吐蕃、回鹘、犬戎的狗位白给朕朕也不要。那些蛮夷番邦,统统杀个干净就是了。”
“这么说,陛下是大燕皇帝了?”
靖王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大燕是父邦啊……”
此言一出万众变色!只是生怕搅乱了师太的问话,只能把那声惊呼奋力吞回去,xiōng口说不出的憋闷。
而靖王的话还没说完:“朕视燕国师如师,不可忤逆的。不敢觊觎燕土,他老人家若有差遣,任瑭莫敢不从。”
“陛下不是大燕皇帝…”那个声音终于了然了:“原来是您是南理国的皇帝。”说完,稍加停顿,语气了又显出了疑惑:“可南理国有皇帝啊,万岁丰隆正值灿烂之年,身体强壮精力充沛……”
靖王的笑声变得响亮了,不等对方说完,就接口道:“丰隆是个煞笔!”
在场之人以数万计,众人仍是忍住呼喝,不敢出声打扰,但粗重呼吸声应汇聚一起,夜中气氛压抑无比,不知何时就会爆裂开来……
靖王笑得酣畅无比,继续道:“即便到了现在,怕是丰隆也还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秋巡游是陛下的妙计,坑了丰隆不算,还得毁掉太后和皇后?”无鱼插口打断了靖王的梦话,丰隆未死的消息不容公开,不能让靖王说下去,师太的反问措辞讲究,在外人听来皇帝已经惨死,落在靖王耳中也言中其实。
靖王闭着眼,挑起了一根眉毛,得意样子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扭曲了:“不如此,朕有如何登基呢。”RO!。
第四十五章 伏魔
‘yù仙’是琥珀的得意之作,她要传给宋阳,宋阳想不学都不行,不光要学,还得用心学、学会、学好、学透…有关药方的道理,琥珀曾给宝贝儿子仔细讲解过:mí幻感觉因药力而起,但快乐本源来自内心。
中毒之人会沉溺于一个美丽梦幻,但这个梦幻不是‘空xué来风’,而是他心底深处的渴望。
‘yù仙’不是yòu供的灵药。最简单的,假若宋阳想要偷学阿伊果的巫蛊绝技,就算他抓来阿伊果、给她用上‘yù仙’,照样问不出自己想听的事情。因为黑口瑶中‘毒’后会沉浸在她和自己最心爱的妹子卿卿我我的幻象里,那时阿伊果的所有心思都沉浸在‘会妹子’的幻想中,对其他事情完全不会去思考。
当初讲解方子效用时,琥珀就是用阿伊果来举例子。当时宋阳笑道:“那我最多就只能问出那个妹子叫啥。”
琥珀却摇了摇头:“错了,你啥也问不出来,除非阿伊果的心上人是你……”
因为沉溺幻象的阿伊果,根本听不到宋阳的问话。
当药力起效时,中毒之人所有的思想、感觉,都会被美梦引去,所有与梦境无关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但这种‘症状’并不是真正失聪,只能算是‘充耳不闻’罢了,心思自觉把无关美梦的声音过滤了去,不过若发问之人也是他美梦的一部分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靖王的情形便是如此,他心底最渴望的事情,莫过于‘帝王一梦’,而无鱼师太正是他成就霸业的重要依仗,是当天祛死后、南理境内他最信任的人…无鱼也在他的梦中,是以他的脑子接受无鱼的声音。
靖王听不到咒唱梵音,听不到场外喧哗,但他能听到无鱼的柔声提问,并乐于回答。
当靖王承认弑君、谋逆,从无鱼到宋阳再到胡大人等,全都松了一口气。
‘yù仙’奇效,但之前宋阳也不敢完全肯定能不能靠它成功yòu供,本来还准备了另外一个办法:师太的囊中藏了另外一份火道人配置的秘药,可助靖王‘自燃’,若yòu供无效,就让他死在‘镇妖大阵生出的佛家业火’中,但这个办法说服力有限,只列做备用。
所幸,一切都顺利的很,靖王那句梦话说完,他也就真正完了。
中秋过后,宫中shì卫被靖王安插了不少心腹,但班底未变,忠心卫士仍占主流,真相一出,几位主将几乎同时打出手势无声传令,一队队shì卫上前把法阵围拢起来,背朝内面向外,意思再明白不过:护阵。
禁军也是如此,兵马迅速调度,军器转向向外,确保法阵不会受到冲击。另有四支精骑小队绝尘而去,赶赴四门……牙门军态度不明,禁军主将心思细密,怕有靖王心腹见情势危殆,会假传军令开城门引牙门军来救驾,当即命人传令,所有令诀虎符一概作废,除非得主将本人亲至、点头许可,否则城门决不许开。
特殊时期时,禁军主将有权主掌四门,不过这条律例从未真正执行过,想不到今朝用上了。
传令之后,大将军神情不变,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美滋滋的。‘我做主’的感觉当真不错。
这便是京城内卫的本色了,靖王掌权他们听奉号令,冲锋陷阵也在所不辞,但并非真正的效忠。内卫只维护皇室、效忠皇帝,若谋逆真相被彻底捂住,待靖王登基之后,内卫会成为新皇最最可靠、最最忠心的武装;但此刻靖王阴谋败露,内卫想也不想便倒戈相向。
禁卫与禁军先后表明态度,靖王大势已去,但无鱼的大戏还未唱完,对孤石轻轻点头,后者会意,抱起小皇子缓步而出,将其交代shì卫手中,转目望向右丞相:“还又何话说?”
右丞相缓缓摇头,一言不发,对方敢来让他们随便发问,自然有把握回答靖王一脉的质问。班大人明白,去质问不过是给人家一个引子,让人家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可并非所有人都如右丞相般看事通透,当即有个靖王心腹愤懑开口:“施展妖法mí惑王爷神智,想让他老人家说什么……”
不等他说完,孤石就冷笑着训斥:“糊涂脑筋。‘酒后吐真言’,这是娃娃都明白的道理!”
失神之人没有心防,容易被人套话,而这其中有个关键处:套话只是引他说出心里话,越是失神,就越容易被挖出心底的秘密。让失神之人说出实话容易;让他胡编乱造把没有的事情编在自己身上则绝不可能。
也是因为在场众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百姓愤怒、军兵转戈。
“不止脑筋差劲,见识也孤陋”孤石训斥不停:“无鱼师兄与诸位苦修士合力施展的,非但不是妖术,正正相反,是镇妖驱邪的无上佛法…jiān王并未被míhún,他的邪hún被佛法所摄,才会变得混沌不清。”
话音刚落无羡方丈忽然走上近前:“老衲可以作证,无鱼师太摆出的,是真正密宗真言明王法阵,此阵只有一个用途:镇灭乜罗邪术。”
自从靖王‘认罪’,真相暴露,对无鱼师太,无羡不仅恨意全无,反而多出了一份感jī……无鱼今日是要平叛镇妖,并非巴结新帝,她要做的事情风险不小,真要是把和尚们都拉进来才是真正的‘不仗义’。
不止无羡一个人认得这座法阵,道场中又有几位高僧,先后走出来为这道阵法正名。
虽然作证人数不多,加在一起一只巴掌也能数的清,但站住来的,无一不是大德高僧,算得上京中佛徒的翘楚,他们一开口,道场内外再无怀疑。
这个时候另外一位官吏迈步而出,语气恭敬的很:“晚生愚钝,求师太指点。”
“有话就说!”孤石才不管对方是谁,语气是否客气,谁也别想从她这里讨来好脸色。
官吏道:“用这个阵法…难不成靖王是乜罗妖人?”
是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语气,这位大人是左丞相的门生,自己人……
问题才一出口,立时便有靖王心腹反驳:“王爷身居高位,自重身份,又怎会结交妖人?再说乜罗邪术早已失传,哪是想学就能学得到的。”
老尼姑继续骂人:“说话的声音这么大,莫不是耳朵聋么?若非耳聋,jiān王才刚刚说过的话,又怎么听不到…jiān王说,他shì燕国师为师!”
而此时,梦中的靖王又听到那个亲切声音:“陛下坑害丰隆,有燕国师的帮忙么?”
靖王笑得快乐:“这个自然,坑那个昏君的法子,就是燕国师亲自示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