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白枫不由呆立如鸡,双目发怔。
司徒白叹息一声道:“你我内腑已损,决无力再战,亦无法行动自如,纵有仙丹妙药也要调息半年才可活命,阎兄倘不信,不妨试运真气瞧瞧。”
阎白枫忙运真气一试,只觉体内剧痛如割,头晕目眩,不觉一股黑血夺腔喷出。
司徒白亦轰然一声跌坐于地,闭目面泛凄然笑容。
阎白枫强撑着剧痛,道:“司徒兄,你是如何了?”
司徒白闭目不答。
阎白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不支跌坐于地,凄然惨叫司徒兄。
连唤了数声,才见司徒白缓缓张开两眼,微弱答道:“不要妄费心机了,你我偌大年纪死不为夭,死有何憾!”
阎白枫嘴角咧了一咧,道:“司徒兄,是阎某先死还是司徒兄先死?”
司徒白道:“谁先谁后还不是一样!”
“一点活命机会都无有了么?”
“阎兄还想活?”
“阎某心有不甘!”
司徒白缓缓立起,叹息道:“你我且离开此地,觅一隐秘之处藏身。”
阎白枫似感精神稍振,道:“如此说来,你我还有活命希望!”独自站了起来。
司徒白摇摇首道:“若静坐不动,调息养伤,或可苟延一月,倘心神浮燥,轻举妄动,最多可活一个对时。”言毕身形缓缓走去。
此刻,阎白枫已然坚信司徒白之言无疑,默然无语随着司徒白离去。
两人费尽艰辛,强支着伤势,才算觅获一处山洞。
洞石大,尚有残存兽骨,几截焦紫灶坑,不言而知猎人留下。
司徒白缓缓坐了下来,望也不望阎白枫一眼,闭目养神。
阎白枫喃喃自语道:“阎某心有不甘……死得不甘瞑目……”
司徒白慢慢张开双眼,道:“阎兄不要自欺欺人,有何不甘?你一生血腥双手,凶残暴戾,在你手中丧生之人他们都心甘,只有兄弟明知阎兄说的是何话,也唯唯喏喏当作信以为真!”
阎白枫面现愧容,道:“行走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只怪阎某当初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这么些年来,阎某自信未向司徒兄说过一句假话。”
司徒白道:“真的么?”
阎白枫道:“一点不错!”语音虽微弱,但神情却斩钉截铁。
司徒白淡然一笑道:“阎兄托兄弟前往冷蔷宫一行,所言一点没有欺诈么?”
阎白枫不禁呆住。
司徒白长叹一声道:“想不到阎兄临死还要找一个垫背的!”接着又摇首太息一声道:“倘兄弟所料不差,那长江镖局总镖头颜中铮必落在阎兄手中,可怜颜中铮至今尚把阎兄当作救命恩人为你冶剑。”
阎白枫心神猛震,伤痛加剧,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凄然一笑道:“钦佩,我阎白枫自愧不如,阎某只是想司徒兄能去冷蔷宫一道,救出颜中铮及带走古剑,了却阎某心愿!”
司徒白道:“只是为此而已?”
阎白枫唉叹了一声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阎某的话句句是实,并无半点虚假!”
司徒白道:“凡人生死,受之于天,若颜中铮命不该绝,当可得救,阎兄又有什么遗憾?”
阎白枫摇首叹息道:“话虽如此,但谋事在人,许多事都是人谋不盛之故,阎某宁可毁了那柄剑,却不能眼睁睁地让颜中铮长埋洞中。”
司徒白道:“这一切都晚了,兄弟只觉好困,倦极欲眠,阎兄,你感觉如何……”
阎白枫陡感眼皮沉重,体内剧痛突转麻木不仁,似失去感觉,呓语道:“我……不能……让他……死……”双眼合合如睡。
倏地,数条身影疾掠入洞。
为首者正是简松逸,虚空飞指点向阎白枫,分掌按在司徒白“命门”要穴。
同入洞的是司徒老夫人及紫凤司徒婵娟,无影刀薛瑜神枪谷鸣四人。
司徒白猛的身形撼震,似经自悉熬莫大的苦楚,额角爆出豆大汗珠,脸色灰白如纸,却闭目咬紧牙关。
司徒婵娟眸中泛出忧虑之色道:“公子,我爹忍受得了么?”
简松逸不答,目光沉凝,头上泛升白色热气,面色渐转火赤。
薛瑜道:“司徒姑娘不用多问,勿使少侠分心,少侠用的是九转璇玑神功,炼化体内邪毒及伤淤,稍一不慎,恐误了令尊性命!”
司徒婵娟不敢再问,望了望其母一眼。
司徒老夫人点了点头,目光示意不能使简松逸分心。
陆慧娥拉着司徒婵娟,悄声道:“司徒姐姐,我们且到洞外去,免得在此碍事!”强拉着走出洞外。
洞外近处有御风乘龙符韶,七手伽蓝余凤叟及紫面韦护东方旭擒龙手陆慧干守护着。
陆慧干发现二女走出,问道:“九妹,司徒庄主怎么样了?”
陆慧娥小嘴一噘,道:“少侠正在为司徒前辈施法,现在尚不知哩,只不知尚要留下阎白枫性命为何?”
余凤叟笑道:“阎白枫现在还死不得!”
司徒婵娟诧道:“他为何死不得?”
余凤叟道:“据少侠推测,那颜中铮总镖头现在冷蔷宫内一处秘室为阎白枫冶剑,还是颜中铮心甘情愿的!”
“这又是为什么?”不但二女不知,连符韶东方旭陆慧干三人亦毫不知情,众人不禁夺口询问。
余凤叟长叹一声道:“此乃少侠臆测之词,老朽亦毫无所知,昨晚蒙薛老英雄相告。”略一沉吟,又道:“少侠臆测颜中铮必身负重伤,奄奄身危,为阎白枫所救,带往冷蔷宫内,除阎白枫无人得知,连吕蔷蔷亦不例外,故颜中铮迄今仍认阎白枫乃救命恩人。”
众人乃恍然大悟,认简松逸推测有理。
余凤叟道:“颜中铮所居之处必已设下诸多恶毒埋伏,除阎白枫外,他人妄人必无幸免,故阎白枫托司徒庄主进入取出函扎及剑,一未提及颜中铮事,故司徒庄主认其中有诈!”
陆慧干连连点头道:“陆某也认为其中有诈!”
余凤叟道:“是否如此,尚得司徒庄主证实,也许阎白枫吐了真言。”
符韶笑道:“少侠主意真高,不论如何须救出颜中铮,唯恐颜中铮不信救命恩人原是奸恶巨邪,业已飞讯去赣接颜总镖头幼子前来,必须留下阎白枫活命向颜中铮自吐真情。”
忽见神枪谷鸣快步出得洞外,向司徒婵娟笑道:“令尊要见姑娘,快去!”
司徒婵娟闻言芳心大喜,谢了一声,惊鸿般闪入洞内。
只见司徒白神光焕发,目睹司徒婵娟进入,笑道:“娟儿,难为你了!”
司徒婵娟情不自禁扑入其父怀中,娇声道:“爹,女儿无能,让爹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司徒白掌抚司徒婵娟云发,霭然笑道:“娟儿别胡说了,此乃爹自己甘愿,怨得了谁?如非你将秘笈内所载悉以相告少侠,少侠也无法悟出解救之法。”
薛瑜道:“这些俱已过去,不要重提,请问庄主,阎白枫是否提及颜中铮事。”
司徒白忙道:“他提及过,颜中铮现在秘室内为他冶剑!”
无影刀薛瑜不禁呆住,诧道:“这怎么可能?”
谷鸣道:“这有何不可能,颜中铮迄至如今,尚蒙然不知阎白枫底细。”
薛瑜摇首道:“薛某是说司徒庄主与阎白枫心灵互受牵制,阎白枫身去淮河南岸,司徒庄主焉有不知之理?”
司徒白闻言亦现诧愕之色,道:“一点不错,其中原因难解!”
简松逸微笑不语。
小龙女陆慧娥早随司徒婵娟之后进入洞内,娇笑道:“薛老,你真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这有什么好诧异的。”
薛瑜忙道:“陆姑娘,请说说看。”
陆慧娥笑道:“话要简短,一点就透,当时相救颜总镖头之人只是阎白枫替身而已!”
“对,对!”薛瑜用掌击额,道:“老朽真个胡涂,怎么没想到这点!”
司徒白恍然大悟道:“难怪劫夺长江镖局暗镖前往,阎白枫频频往返冷蔷宫多次,这一切都是预谋!”
简松逸道:“阎白枫还要苏醒一次,司徒前辈,一切还是原样,使他不疑!”如此这般嘱请司徒白依计行事,言毕与老夫人薛瑜等人退出洞外。
口 口 口
鬼影子阎白枫似已醒来,用暗淡无神的目光望着司徒白,只见司徒白仍紧合着双眼,不禁暗叹一声。
他只觉生平没有如此疲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不是不能说话,而是意识中不愿说话。
他真个不愿说话么?
不!
非但愿,而且要倾吐后快。
于是,他以微弱无力的语声唤了几声司徒白。
好不容易,司徒白眼皮动了动,终于睁了开来,道:“阎兄,你不想以有限的一月养息忏侮,说话本是多余!”
阎白枫凄然一笑,摇首道:“司徒兄,颜中铮如不救出,我怎能心安,与其苟活,反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司徒白道:“痴心梦想,徒乱人意,提他则甚?”言毕又缓缓*合双眼。
阎白枫道:“不!我非得赶返冷蔷宫!”
司徒白眼也不睁,喃喃答道:“你去得了么?天意已绝,你为何尚要自欺欺人?”
阎白枫有气无力摇首答道:“阎某句句实话,决无欺骗司徒兄之理!”
司徒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睁目答道:“颜中铮于淮河南岸失镖,人为何落在你手中?阎兄并未去淮河南岸,又为何你说就你一人知情?颜中铮聪明绝顶,成名绝非幸致,他怎能至今毫无察觉受愚?”
“在淮河南岸相救颜中铮之人乃是阎某替身。”
“如此说来,除你之外,还有你那替身知情了?”
“替身已死!”
“杀人灭口?”
阎白枫默然无语。
司徒白太息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若颜中铮命不该绝,皇天有眼,冷蔷宫门下或能找来此处?阎兄当然完成心愿!”
阎白枫不禁两行泪珠夺眶而出,道:“天啊!难道我阎白枫临死之前,就不能让我行一善举得能瞑目么?”喃喃如同呓语,弱不可闻。
但,司徒白却听得清清楚楚,暗道:“看来是不假了,那简少侠委实料事如神!”遂拢合双目,佯装已然熟睡。
阎白枫自知无望,感眼皮沉重,再度又昏睡过去……
口 口 口
嵩山南麓,松形蔽空,流泉泻鸣,入眼碧翠。
谷坳内有家猎户,土砖砌造,四合院子,虽不大却也能蔽风遮雨。
院内鸡群咯咯争走觅食,墙外蓄有两只黄狗,想是发现有人行近,不住地狂吠。
只见袁绶领着斧魔灵霄十数人慢步宛如常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红日虽已落山,但天色仍光亮可见景物。
西天泛起一片流霞异彩,煦烂悦目。
两只黄狗似畏惧巨若山神的斧魔灵霄凶恶模样,缩着尾巴避开,喉中尚发出狺狺低吠。
斧魔灵霄道:“袁老师,此处就是冷蔷宫入口么?”
“不错,冷蔷宫出入通口多处,在下费尽心机仅查明这一个地方!”
“狗吠了很久,尚未见有人出来,设有埋伏在内。”灵霄目光炯炯道:“老朽之见不如先放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后再冲入冷蔷宫!”
“人已搬走多时了,这座四合院子没有什么?靠山有一土窖,作为贮藏甘薯山芋之用,深入才是通往冷蔷宫秘径,歹毒险恶埋伏皆在其内!”
“袁老师曾进入否?”
“未曾!”
灵霄略一沉吟,举掌一挥示意搜索。
十数人纷纷扑入四合院中。
鸡飞狗跳,十数人片刻即返,回禀屋中一切布设如常,却未见得有人。
灵霄道:“袁老师请带路!”
袁绶率先步向屋后靠山处,果见一土窖,外有木板作门,黑漆己斑斑剥—脱落。
灵霄道:“就是这里么?”
“不错!”袁绶答时伸手拉向木门铁环。
窖门启处,只见窖内堵塞满满都是山薯。
灵霄不禁冷笑道:“这那里是冷蔷宫入径,老朽不能受愚!”
袁绶面色一冷,沉声道:“在下未说假话,信与不信悉听尊便?”
灵霄面现踌躇之色,终于决定姑妄信之,示意随同前来之人道:“有劳诸位将窖内山薯搬出。”
这些江湖人物纷向四合院扑入,找来箩筐铁铲,动作迅快,不清半个时辰,已将窖内藏粮悉皆清除。
土窖深达七八丈,阴暗无常,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叭擦声起,暗中燃着一道熊态火焰,一人已拿起夜行火折。
只听那人高呼道:“速报知灵老当家,此处果有一处门户通往冷蔷宫。”
火光映射中,只见一道石砌窗门,上端石镌一只狼首,牙獠舌红,栩栩如生,一扇石门紧封闭合。
土窖高度仅常人一般高,斧魔灵霄身形高大魁梧,弯腰弓背随着袁绶身后穿入。
一至窖背近处,一扇石门竟然轰轰升起。
袁绶不禁一呆,道:“灵老师,内中必有消息埋伏,进去凶险异常,在下并非胆怯,如陷灵老师诸位不测,在下愧疚难安。”
灵霄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在江湖,那有遇事畏怯之理。”
“话可不是这样说。”袁绶道:“我辈虽是江湖中人,但江湖中人行事出手亦有目的,请问你我目的何在?”
灵霄闻言怔得一怔,道:“袁老师有何目的?”
袁绶微微一笑道:“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却并非妄逞匹夫之勇,一意孤行,须谋定后动,桂中秋虽与吴越有不共载天之仇,却与在下无丝毫瓜葛,如今吴越是否藏身或被困在冷蔷宫内,仅凭风闻,本难确定,此秘径出入之处亦是桂中秋见告才知,灵老师,若易身而处,是否能轻身涉险?”
灵霄不由呆住,目光如炬注视在袁绶脸上,诧道:“袁老师,你真不是桂中秋么?”
袁绶微微一笑道:“桂中秋仅与吴越结怨,他为何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袁某现在此处,灵老师有那一点证明在下与桂中秋同为一人?”
灵霄不禁语塞,悻悻一笑道:“老朽受桂中秋之托,但至今尚未与桂中秋谋面,袁老师说得是,一意孤行,误人误己,我等不如暂回从长计议如何!”
蓦地,窖洞突撼摇不止,洞身轰然一声土石崩塌如雨。
袁绶不禁大惊失色,喝道:“快进去!”当先窜入石门。
他明知有险,不得不窜入石门内,否则必遭活埋无疑,灵霄等人亦慌不迭地纷纷窜入。
霎那间,土石业已封堵在石门外,那道石门亦轰轰落下,伸手不见五指。
灵霄道:“快亮火折。”
一道熊熊火折升起,只见这是一间宽蔽石室,并无通路,四面严密封死,无异一座宽大的石棺。
四壁多镌有一只石鲤,鲤口涔涔淌下一线流泉,附壁淌下,不闻声息。
诸人不禁骇然变色。
袁绶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竟死在此处?”
灵霄冷笑道:“袁老师别泄气,容老朽劈开石门,将土石移置室内,众志成城,逃出当非难事。”奋力挥斧劈向石门。
叮的一声,火光迸冒,仅裂下一块石片,薄如巴掌大小而已。
袁绶目露忧容,只注视着鲤鱼嘴角涔涔细流。
慢说是灵霄无法劈开石门,就是能避开亦须搬土费时,到那时候已遭灭顶了……
口 口 口
紫竹云林,古柏参天。
济世道院内传出啜泣声。
厢房外木然卓立着贺翼骆席侵麻人龙三人。
贺翼如丧考妣,哭着一张脸,目光沉凝着仰视屋外白云蓝天。
麻天龙低声道:“贺兄,入内劝慰劝慰主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