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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时代的儒家,”董仲舒叹了口气,“孔子奔波于诸侯之中,举世悲绝,却心头仍存梦想,发出悲愤道一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这一句,便成为千百年来儒者的铭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
他广罗了天下才子,传授儒家思想,可他的心愿却从不敢与他们透露分毫:他要,要这天下儒家为尊!当年秦始皇罢黜百家,焚书坑儒,独尊法家。为何如今他不能让这天下再次罢黜百家,却独尊儒术呢?!
“好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陈阿娇击掌而叹,“叔孙通、贾谊与晁错大夫,哪一个不是这般?”
“不一样!”董仲舒此时竟有些狂妄起来,“贾谊同晁错大夫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我要做,却要做着天上的星辰,要做地上的磐石,绝不让儒术轻易凋零!”
待他说罢,方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又慌忙低头:“小子狂妄了,请娘娘勿怪。”
陈阿娇一笑:“怪何?你并无错。董仲舒,我之所以找你便是想告诉你,你的梦想一定能实现,但……不是此时!”
董仲舒一怔,抬起头来:“娘娘的话,我听不懂。”
“你可知当今太后信奉的是黄老之道?”
董仲舒心头一紧,点头:“知道。”
“汉以何立国?”陈阿娇问,“儒家之学中,天地君之后排的有是什么?”
董仲舒口中苦涩:“是孝和亲。”
他不甘心,难道闭关三年的结果依旧……儒术,儒术的未来在何方?
“黄老之道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大汉,”陈阿娇说,“先生的儒学日后在大汉定大有所为,可却并不是现在。”
董仲舒心头一松,却傲然一笑:“娘娘这样说,我可听不懂了,既然黄老之术已不适应于大汉,儒学将大有所为,又为何不是现在?”
“为的便是一个孝字,”陈阿娇坦然,“我先前已然说了,我是女子又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只希望大汉天家和乐,儒学虽好,却不为太后所喜,若是现在便献于陛下,只怕陛下若是不用,日后起复推行将有阻碍,若是用了,又同太后不睦。”
她顿了顿笑了:“以先生之见,陛下会如何选择?会用呢?还是不用?”
董仲舒一怔,念头早已偏向了刘彻也许会采纳,但绝不会因此同窦太后离心的方向去了……他苦涩一笑,自然不愿意儒学之道被搁置后再重新起复。
“娘娘找我便是为了这个?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董仲舒自嘲一笑。
“先生或许不明白陛下的心意,”陈阿娇正色道,“我却明白,陛下自小在太后身边养大,为人最是恭顺。恐是不会逆了太后心意,可想要让大汉走向新的方向,却又是陛下一直以来最想要做的事。”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而董仲舒早已自动为她补足留白。他叹气一声,遥遥下拜:“娘娘高义,如此一来,陛下志孝自可两全。某,听凭娘娘差遣。”
若今日陈阿娇摆出的理由不是为了孝,他一定会激烈反驳。可偏偏是孝,偏偏是这个儒学也无比崇尚的孝道,让董仲舒彻底无言。
陈阿娇此时听得系统一声脆响,那任务已然完成。
她脸上的笑容不禁越发温婉了些:“谈不上差遣,只是请先生待时而发罢了。”
…………
戴上帷帽,陈阿娇出了这庭院。便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而这,明显不是来时的那一辆。
董封站在马车跟前见她来,笑着便喊了声夫人。陈阿娇心下了然,她既然用真实身份来见董仲舒就没想过要瞒着刘彻……废话,即使她要瞒着,这董仲舒日后定然也会对刘彻实话实说。
她上了马车,里头果然是他。
见她来,刘彻伸手搀扶:“阿娇姐,你出宫不是去堂邑侯府吗?怎么来了这里?”
“来见一个人,”陈阿娇可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既然这样问,她就姑且当他真不知道好了,“一个叫做董仲舒的博士官。”
“此人何德何能,竟让阿娇姐你亲自出来见他?”刘彻似乎有些意外。
“他有大能,”陈阿娇道,“可是我并不想让你知道他能在何处,毕竟如今还不是时候。再过些日子,便是招募贤良的大比。你且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将董仲舒留下来。日后他有大用。”
刘彻一愣,习惯性地点了头,应下了。
事后,他却命人好好的将董仲舒查了一番,隐约中,竟也凑出了陈阿娇同董仲舒密谈的内容。虽有些不快,但仔细一想,却也明白陈阿娇的一片苦心。一时他的心头竟有些泛软,只觉得被她如此温柔以待,自浑身再无一处不妥帖的了。
不过,她既然不想要让他知道这事,他就继续装作不知好了。
刘彻自觉这是一种默契,且只属于他二人之间的小小隐秘,于是在那贤才的大比之时,对虽然什么有建树性的建议都未拿出的董仲舒也有了几分赏识。
董仲舒并不明白自己明明并不出众,竟还被留用,想了许久最终只能想到陈阿娇头上。一时之间,更多了几分敬佩和臣服,到了此时,他方真的按捺下来,精心修改天人三策,只待时而发。
贤才大比之事闹的如此轰轰烈烈,自然也逃不过窦太后的耳朵。只刘彻做的这些虽有些出格,却并不离经叛道。她听了一回,却并不说什么。
…………
天人三策按下不发,可这削藩之事,却是迫在眉睫,且陈阿娇因了任务的关系,比刘彻还急三分。
幸好刘彻只以为她是为了两人出宫那一路上被人追上而起了报复之心,因为陈阿娇第一个动手开刀的,便是楚国。当年高祖刘邦称帝,分封诸王,因怜庶长子刘肥年幼无母,便将一大块地界划给了刘肥,封为齐王。而诸国之中,仅次于齐国之地的3郡36县便划给了自己的小弟刘交封号未楚。
后刘交之子刘辟非早崒,其爵位便由次子刘郢客,值得玩味的却是后来。楚夷王刘郢客去后,楚王之位传给了儿子刘戊,而刘戊在七国之乱死后,王位又回到了同父兄弟的刘礼身上。而刘礼的长子已然在刘道之母的操纵下生生养成了废人。刘道更是贪图一时之功,冒险想要在梁国之周,杀太子太子妃嫁祸梁王。
虽当时梁王将刘道送回了楚国,但一路大张旗鼓,早已让刘道之为人人皆知。如今要削藩,陈阿娇思索良久,觉得从楚国入手便是最快捷的做法……刘礼身下只有刘道一子堪用,且也不能再用。刘戊当年兵败自杀,却并未罪及家人,他仍有两个儿子。
原本对楚王之位已经没了念想的人,此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刘戊的两个儿子自不必说……他们总觉得那王位该是他们的才对!刘礼的兄弟更不用提……凭什么刘礼能做楚王,他们却不能做?刘道更不必想……这王位本就是煮熟了的鸭子,他吃不到,岂能让别人来啃?
如此这般,楚国本就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所慎者,不过是楚王刘礼还在罢了。陈阿娇分清楚形势之后,便派人各个攻击游说楚国内部要员及楚王宗室。一时间,将那矛盾深深激发出来,又不断煽风点火,终于,两月后,楚王刘礼不知何故竟暴毙身亡,刘道同刘戊长孙刘解忧双双溺水而死。刘礼头七未出,刘道长子刘注竟率兵哗变……
楚国大乱,刘彻派兵镇压之后,便立刻派新出炉的才俊主父偃、东方朔等人赴楚安民。这头还没将楚地平息下来,那头刘彻便在朝堂上自导自演了一出痛心手足兄弟,竟骨肉相残的戏来,文武百官还没看明白这戏要说什么呢,刘彻便决定要强行让各个藩王将自己的封邑平均分给自己的儿子……有几个,便要分成几份!
且不说这藩王每一个都至少生了五六个儿子,只说这人心到底是偏的,有的为父,却从不愿顾忌某一个儿子,这圣旨一下,不管爱与不爱都要平均分配。且他刘彻还算是站到了舆论的制高点了……人家心心念念都是希望骨肉兄弟和睦相处。就这一点,连窦太后都挑不出理来。
此时若不照做,反倒不成样子。
一时之间,文人士子议论纷纷,大街小巷交头接耳。这些藩王一个个的上表各种祈求,可刘彻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分。且,你若不自己分,他也很愿意派人帮你分。
先别说这圣旨有理无理,只说那些原本不得宠爱的子嗣,听闻圣旨,人人鼓舞振奋,因关乎切身利益。竟自己掏出积蓄也要鼓动。拖了整整一年,藩王方是粗略将自己的封地分了给儿子们,虽里头仍有等分不均,贫瘠富庶皆有不同的情况出现。但好歹,也是分了。
一时之间,原本的十数个大藩王国,一眨眼,竟变成了数十个小藩侯国。
而在这分封诸子的浪潮中,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此人便是淮南王刘安!
第42章
说到刘安,这里不得不提一句他的父亲刘长。当年高祖刘邦讨伐韩信路过赵国之时,赵王将赵姬赠送给了刘邦一夜。这一夜之后,赵姬竟怀上了身孕,后,张敖叛变,赵姬受其牵连被捕,生下刘长之后便愤而自杀。
或许便是因为这样的出身,养成了刘长异于常人的个性。得封淮南王后,刘长便更加傲慢无礼,骄横无比。及至汉文帝时,或许因为刘邦其余子嗣大多都已辞世,剩下的唯有汉文帝与刘长二人。他便越发的骄纵妄法,不仅在淮南国内不用汉法,而且还自己任命起各级官员来,小小的淮南国在他的治下,俨然变成了国中之国。
后来,他竟打算联合闽越人和匈奴人叛乱,密谋被发觉后,汉文帝念及兄弟之情,并未依法处置刘长。只是将他废爵流放蜀郡,刘长本人在发配途中绝食而死,终年二十五岁。死后谥号为淮南厉王,刘长死后,淮南国收归大汉。
两年后,汉文帝又想起了这个自杀了的弟弟,心头不免一酸。这一酸,他便将弟弟的四个才七八岁的儿子都封了侯。在过了两年,他又下诏,将之前的淮南国一分为三,分给了刘长尚在人世的三个儿子。长子刘安便承袭了淮南王之爵。
刘安向来表现的十分好文,不仅带门客著成《淮南子》还著成了《淮南王赋》《淮南杂星子》内容不仅涉及天文地理,更是涉及了农业水利,养生之道。还甚爱好黄白之术,在淮南之地召集了无数道士、儒士、郎中及术士炼制丹药。结果,丹药没练成,倒练出了豆腐来,而此物进贡之后,更深得窦太后喜爱。
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温和无害,且对权势表示漠不关心的人,却同他的父亲刘长一般,并不敢于一个王位。表面上淡然且醉心学术的刘安,打着炼丹制药和编书的幌子,不断地积蓄着力量,在背地里偷偷酝酿着谋反之事。
按刘安的计划,十年之内必能大功告成,可刘彻突如其来的推恩令却让他的十年彻底打了水漂……淮南国已不是刘长时期的那个,它已然被分成了三分,如今再要分下去。只怕区区的淮南王还不如一个郡县县丞管的地盘多了。
刘安觉得若在忍下去,只怕连起事的物资和地盘都没有了!
淮南王府,刘安终于重重一拍几案,在儿子女儿热切的期盼下,下了决定:“反!”
…………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只能用血缘来解释。刘长和刘安是这样,王娡和她的母亲臧儿更是如此。
眼见着刘彻大婚快有一年,后宫却只有陈阿娇一人。王娡内心里头不仅又蠢蠢欲动起来。这次她学乖了,不找王家的女儿,先找的,便是窦太后的侄孙女。
在她看来,只要能开好一个头,纳一个妃子,这一个也是纳,第二个便更加顺理成章。只可惜,她前脚刚刚对着进宫来探望的窦长君夫人透了点苗头,后脚窦长君的妇人齐氏便将这一席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太皇太后听。
说来,这信黄老之道也有个好处:不争。
窦家人除了窦婴这个异类外,其余人都算是安分守己的。当真是将老子的无为而治,发挥到了极点。
太皇太后听罢齐氏这一席话,当即冷笑一声。齐氏听了这声笑,心头便隐隐有了念头:看来这皇后王氏是别有心机的,日后切不能再同她多言什么了。
说来齐氏虽嫁入窦家多年,但说起子孙婚嫁之事,心头不免也有点小小意动……谁都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娶的如意,嫁的舒畅。可她也是个聪明的,只探了探窦太后的意思,便明白这事儿决计不能沾手。
王娡低估了窦家人眼中太皇太后的重要性,她以为她的小算计已然成功了大半了,窦长君之妻定会对她感激万分,却不知自己的如意算盘早已落了空。
如同当年给陈阿娇下药之事一般,很快,除了王娡自己,其余人皆知了她的打算。
刘彻甚至略带着报复心理的告诉她:“我已同大母和姑姑承诺,需等阿娇姐诞下嫡长子,方娶妃,我大汉皇室这嫡子之制,少不得也要重视起来才对。”
王娡心头一紧,咽下唾沫强忍着道:“若是陈阿娇一直不孕呢?”
刘彻听了心头更为气愤,他笑了一声:“阿母说笑了,阿娇姐好好的一个人,哪里可能不孕?”
“我这不是因为,大婚都一年多了,她的身子半点儿好消息都听不到么,”王娡忙掩饰道,“况且,你真的想要陈家有了嫡子,外戚独大?”
刘彻心头越发好笑:“陈家可没问我要过什么职位爵位的。”
王娡知道这是她最近频繁朝刘彻开口要给哥哥王信,弟弟田汀热颂忠僦叭橇肆醭共豢臁K耸北憧桃饽:沟悖骸安痪褪墙鹚椎氖旅矗闼盗酥蝗盟备鑫讨鳎矣α恕D闼盗巳盟煌锹羧饫珊屠耄也皇且灿α嗣矗磕憧矗叶际翘愕模四愕拇缶帧!
刘彻心头嗤笑一声,到底有些软了。
他叹息:“阿母,等阿娇姐生了嫡长子,我便听你的纳妃。”
王娡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只气的差点吐出一口心头血来:那碗药可是她亲手送下去的,若陈阿娇一辈子生不出个蛋来,她儿子岂不是要绝后了?
她讪讪一笑,忽想起叫女儿南宫和平阳在宫外养的美姬,便又有了主意:“你莫不去你大姐二姐家多走走,特别是你大姐,她可是一过去便生了儿子的。料想这福分也是可以沾染的。”
刘彻可有可无的应了,他并不知道他的好阿母如此深谋远虑。早已为他张罗出了无数个只待他宠幸的美人儿来。
王娡见他应了,心里头好歹也有了个安慰,只想着他若是跟谁看对了眼,她到时候再推波助澜一把,不愁他打不破自己的诺言,早早的纳上十几个妃嫔……
…………
太皇太后那头知道王娡的打算后,第一时间便告诉了她。话里话外皆是让她好好博得刘彻宠爱,切莫让他先纳了妃,生下孩子与她离了心。
陈阿娇应下,她与刘彻多年的关系,说起来却是十分复杂:亲情,师徒情却唯独没有什么爱情。她自然不会觉得刘彻若是纳妃生子,她便要如何如何。不过在完成任务前能少些麻烦,自然还是少些的好。再说这王娡。陈阿娇一直以来都想当她是团空气,无视便好,却怎奈王娡有颗做主角的心,动不动就爱蹦跶出来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就这样忍下,未免让她也心头觉得也有些不舒服,正巧陈蟜派人递消息入宫请她出去。陈阿娇寻了个机会出去后,方从陈蟜留下的人口中得知淮南王刘安之事。她心头隐约有了个打算,再得知刘安计划遣人入京求见馆陶长公主,她便叫雯音去堂邑侯府给馆陶长公主赐东西,顺便便给她透了点音。
待得刘安遣八公之一的左吾携厚礼入京求见馆陶长公主,才说了一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