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陈阿娇和刘彻却是先行了一步,他们在料定宋夫人可能有问题后,便已想到了以己身为鱼饵引出作乱藩王来。
因此,两人还未至兰考郡前,便已让颜青联系上了董封等人,在兰考郡内大肆放出三门峡和西辅郡外之事,说的自然不能太过详细,可光是模棱两可,且乱传一气便足以让心虚之人胆颤不已。抵至兰考郡,得到梁王密信,原来梁王刘买派人从灵宝郡等他们路过之地一一查来后,竟真的提供出了几个宋别驾一家幕后可能存在的藩国。
陈阿娇这边很忙,假宋濂那头亦复如是。
他到了兰考郡便开始着手安排最后一场戏。等到安排的妥当了,便派人请他二人去兰考郡郊外赏景。陈阿娇和刘彻趁此机会,便密令人将他们去郊外未带什么人手的消息散发到了那几个可疑藩国在兰考郡所余之人的耳中。
这下,只要看看到时候哪一国未来,便可以断定宋夫人究竟是哪一国的探子了。而只要来了的藩国,更是逃不掉……
两厢妥当,刘彻接过了陈阿娇递来的金令,交给了颜青:“待我二人出城之后,立刻用此掉令兰考郡所有兵力,随我留下的记号出城来!”
第37章
在刘彻喊出那声:‘来人!’之前,假宋濂以为自己是能成功的。他一生极少失败,可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失败,却奠定了他一生的悲哀。
身为侧妃之子是第一次,不是长子是第二次,如今却是第三次。
只是三次而已,却已足够了。
被那忽然冒出来的兰考郡军士牢牢缚住的一刻,他还在想一件事:到底是哪儿错了呢?明明一切已然足够完美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他没有错,起码他们到现在都还以为他是真正的宋濂。更可笑的是,刘彻说,他们的目的是想知道宋家背后的藩王国究竟是哪一个,以及,这一次参与了追杀他的藩王国到底有哪些。
出乎意料的是,其余藩王国当场被抓的人都送往了长安城,唯有他,却被送到了睢阳城梁王刘买手中。理由是:想要行不轨之事嫁祸梁王。
‘这是一块有些烫手的山药’身为老好人的梁王刘买看到他的第一眼如此想。可随着他身后宋夫人一声哭诉:‘这不是我的濂儿,求太子,太子妃,求梁王救救我的濂儿。’后,这块烫手的山药就升级成了炸弹。
…………
陈阿娇从食几上的盘子中用完好的左手抓了一小把鱼食,撒入池中,惊起一圈涟漪。
这是在她离开长安城的两个多月后,再一次喂鱼,这个小亭是当年梁王刘武所建,同长乐宫窦太后那里的简直一模一样。可无论如何相似,不同,就是不同。
这两个多月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最让她诧异的是,当日在灵宝郡中他们所遇见的那个宋濂,原来不是宋濂,而是楚王之子刘道。
陈阿娇如今心头的诧异是在于她清楚的记得……
大汉楚王传了十二代,第三代的楚王,是参与过七国之乱的刘戊。而第四代的楚王,便是他的兄弟刘礼,刘礼在位四年后,继承了王位的并不是他的嫡长子,而是庶子刘道。刘道在为二十二年,直至第八代楚王刘延寿之后,这一支嫡系方才离开这个王位。
如今看来,这刘道是不能成为第四代的楚王了。可据探子所报,刘道同他的亲母已然将刘礼的嫡长子变成了废人。楚王这一支还能在传下去吗?
恐怕就算刘礼想,刘启也不会允许刘道这个处心积虑在大汉治土蓄意栽培卧底,谋算太守之位长达十五年,现又意图谋害太子之人成为下一任的楚王吧。
一场出乎意料的白龙鱼服,一起局中局的命案,两场追杀。虽明白此番只有刘道会受到惩处,可藩王的危害,刘启同刘彻二人都已清楚的看到了。
自周朝始,统一天下后,帝王无不用裂土封侯来显示自身恩德,可这裂土封侯伊始,便又是一场天下大乱的伏笔。
而大汉,自从晁错意欲削藩最终却惨死之后,后任帝王虽可能想过削藩之事,却也不敢真的大刀阔斧来做。虽然西汉最后灭亡的原因还是外戚专权,但宗室藩王的确是痼疾,这点不需要博览群书,便能想到。
“阿娇姐,”刘彻找了她半日,终于找到了,“你的手还没痊愈,怎么就出来了?还不带人?”
“梁王要如何处理刘道之事?”陈阿娇问他。
“除非楚王能再生出个儿子,否则这刘道就是他如今活着的儿子中,唯一一个还得用的。”刘彻走过去,“梁王能怎么办?不过是请示了父皇之后,派人大张旗鼓的将刘道送回楚国罢了。只是这下子刘道是不能继承王位了,少不得日后还得从刘礼兄弟中找一个能继位的……阿娇姐,我们两个白受了一场伤痛,最后楚国封地仍不能收回,最后淄川国和那齐国,或许还有其他的藩王国,仍是毫发无损。我如今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原来自己那么没用,竟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结果陈阿娇早已料到。这封赏给别人的东西,再想要讨回,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书上说,帝王要能胸怀四海,能论功欣赏,分封土地以示恩宠,”刘彻冷笑一声,“阿娇姐,我以前也是信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或许初时他们获得封邑时,心头是喜悦的,可是之后恐怕便要斤斤计较,觉得自己的封邑不如别人吧。不止如此,公主们想必也是这样。生在帝王家,什么都没做过,便凭空得了这些好处。有了好处不思报国,而是更加斤斤计较,为己谋划。我宁愿用千万黄金交换,也不愿再给他们一厘土地。”
“待日后需要时,我便将太子妃所获得的庄子和封邑全部献出来,还有阿母,她一定也会很乐意的。”陈阿娇立刻道,“大母处只要好好的说,也定能同意。凡是为了大汉好的,她们都会理解。”
刘彻闻言,眼中终于有了温情之色,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在对上陈阿娇满眼信任之后有些哽咽:“阿娇姐。”
陈阿娇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做出聆听状等着。
可是过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说话,再细看时,他却忽然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阿娇姐,莫要看我。”
耳畔是温热的呼吸。
陈阿娇有些不解,却忽然感觉到肩膀处的衣衫有些湿润了……
…………
还来不及拆下手臂上的固定带,陈阿娇一行便踏上了返程之路。
不比来时,回去这一路行程十分紧凑,毕竟已然十二月中旬了。再不加紧赶路,只恐要错过除夕之夜。
终于,在除夕前最后一日,他们抵达了长安。
陈阿娇手臂上的白布是刘彻亲手除去的。虽好了,右手却不敢太过用力,唯恐再有复发。两人已然商量妥当,绝口不提都受过伤的事,唯恐家中长辈忧心。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沿途从民间购置了一些当地土特作为礼物送给太后等人。而跟随他们的侍卫一行也获得了特召,将同他们一同入宫。
宫内,馆陶长公主一家除了那个云游在外不知归期的陈蟜,其余人已全部在未央宫中等候,就连平时很不轻易出长乐宫的窦太后也在刘嫖的搀扶下等在了未央宫中殿。待刘启在前殿封赏完一干侍卫,方面露喜色带着太子和太子妃到了这中殿中来。
一‘看到’刘彻和陈阿娇进来了,窦太后便忙不迭的将他们叫到跟前,用手摩挲了一会儿,连口说他们瘦了,刘嫖和陈午心头更不必说,就连那王娡,虽然讨厌陈阿娇,却也不得不应和着夸了半天。
待得陈阿娇和刘彻将买来的土特分与他们之后。王娡把玩着那土特,才面带笑容地问了句:“娇娇可有什么好消息了?今儿一看到你兄长的长子,我这心头啊,便是欢喜的不得了。”
此言一出,场面瞬时冷峻。
莫说窦太后和刘嫖两人,就连刘彻心头的喜悦也荡然无存。
他看着一心扮演好婆婆的阿母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对陈阿娇腹中血脉的期盼,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冷笑质问的冲动:是了,他的好阿母还不知道这一殿的人除了她和阿娇姐,其余人都知道了她下绝子药给阿娇姐的事。
随着王娡越说越过分,窦太后终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明日便是除夕,你们这些小辈可不要怪我没教:说话啊,要凭点良心,切莫满口胡言。不然这昊天大帝要是听了,要将那口不对心,口蜜腹剑的人带了去,可不要追悔莫及。”
王娡一愣,虽不知道窦太后想要敲打的是谁,却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刘彻见她这样子,心头更是一片冰凉。
这头刘嫖早已走上前来,拉着陈阿娇看了半天:“娇娇,你的手是怎么了?这般垂着,可是受了什么伤?”
陈阿娇一愣,没想到她已然装的很好,却仍是被刘嫖给发现了。
刘嫖这话一出口,却是让窦太后急了:“怎么了?受伤?这可了不得,快去找太医令来,是我老糊涂了,早该叫太医令候着,等他们一回来就给看看,这一路风霜雨露的,可比不得在家里头舒坦。不知道这两个孩子遭了多少罪。”
刘彻羡慕的看着,只觉得这才是亲母:一眼便能发现孩子的身子不妥……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听刘嫖又道了句:“彘儿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也有些不舒坦?彘儿,你们这一路真的顺利无比?不是被追杀了两次吗?当真是毫发无损就渡过了?”
王娡此时方大叫一声:“什么?彘儿受了伤?快让我看看,哪儿伤了啊,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说呢?难道是为了帮谁挡了刀子?”
还别说,她算是说对了,刘彻背后那伤不就是为了帮陈阿娇挡长矛所致的吗?
别人不清楚王娡,刘彻却是十分清楚的:她虽然喊着要看他是哪儿受了伤,眼神中涌上的,却是他十分熟悉的神色……这是,又想要算计人了。
刘彻往陈阿娇身边靠了靠:“我没事,伤了的是阿娇姐,她当时为了救我用剑砍断了长矛,震伤了右臂。”
他一边说着,一边密切关注着王娡,果然见她眼中的神色淡了不少。仿佛没了精神。
这一下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悲伤……他也是在乎的,也是想要得到哪怕一次来自亲母的不含任何利益关系的单纯关爱。可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他始终还是妄想了,贪图了不该贪图的东西。
陈阿娇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刘彻会说出这番话来:毕竟这样说,便是将全部的好处都给了她,日后只怕他想要为难她,也会落人口实了。
难道,还是因为他太小了?
可是过了明日,他也有十六了啊。
第38章
谁都没有想到,这竟是属于景帝的最后一个新年,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
大年初二,一场雪悄无声息地铺白了整个长安城。
一片宁静之中,刘启的内侍敲了敲他的卧室之门,只是已无人应答。
约莫过了半刻,那内侍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一点儿门,然后……
“来人啊!山陵崩了!”
…………
丧钟在大年初二被敲响,这一场罕见的大雪还在下着,一脚踏上去能淹没了小腿。天上寒风呼啸,仿佛也在为这位帝王而悲伤。
窦太后听闻此信,竟是一下子厥了过去。堂邑侯府,馆陶长公主听了信,急的连让婢女服侍穿衣都来不及,自己急急忙忙乱穿了一通,还是陈午将她拉住,帮她捋顺外裳。又给她穿了披风,亲自送她入了宫。
太子宫中也是一片慌乱。
唯独在椒房殿里的王娡,脸上浮现出喜悦的微笑来。她忍不住,转身将自己埋入被褥,偷笑了好久:终于盼到了,她终于再不是必须小心翼翼过活方能不被废掉的皇后,而是有个孝道可以压制皇帝的太后了。发泄了好一会儿,王娡方想起她头顶上还有个太皇太后。且这刘启刚死,还需得表现一番方能不落人口实。
等一切想好,她立刻用水粉扑白了脸,又狠心将双眼揉的通红,方才让婢女服侍好了,上了凤驾一路往未央宫而去。
待快接近未央宫,她便下了轿。只允许心腹和女搀扶了,跌跌撞撞,踩着那快到小腿肚的积雪,悲悲切切地往那未央宫而行。见隐隐有了人声,便痛呼一声:“我的陛下啊!”
然后泪如雨下,痛不欲生地冲了过去。
…………
刘嫖看了弟弟之后,又去了未央宫找太医令问询窦太后的情况,得知是因为悲伤而晕厥,一时半会儿不能醒转,方又同夫郎一同折转回了未央宫。
而刘彻和陈阿娇更是亲手为刘启净身换了大行冠冕。
等得一切都接近尾声之时。王娡忽然远远地来了这么一嗓子,直喊得人头疼欲裂。偏偏她不知从哪儿生出那么大力,竟飞奔过来扑向刘启,一阵捶打哭喊……那大型冠冕立刻皱的不行,又需要重新更换了。
刘嫖没心情分辨她是真的悲伤还是假的哭啕。只想叫她闭嘴,可王娡哪里肯?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叙事极为清晰地说着自己如何震惊,如何痛苦,如何晕厥了过去,如何慕艾刘启,如何恨不得随他而去……
“你既然想要随阿启而去,那便去吧。”忽有人冷冷道了一句。
王娡一愣,太后看时却是窦太后,她正被几个内侍牢牢扶着,虚弱的走了进来。
“你若有心便跟着阿启去,这也是一段佳话。”窦太后朝着她的方向道了一句。
王娡哪里肯真的随刘启而去?一时间竟忍不住起身后退了一步,只愿窦太后再莫提起这事来:“我虽然慕艾阿启,可彘儿我也舍不得。我须看着彘儿长成起来,不堕了阿启的名头,否则我哪有脸见他。是吧,彘儿?”
刘彻突然为他的父皇感到了痛心。他的父皇一世和蔼,对人温和,可临了却被人这般利用。这般……
即使这个利用了他父皇的人是他的亲母,也不能忍。毕竟这个亲母在他年幼时,用他和他的姐姐们争宠,在他长成成为太子后,更是各种利用,甚至叫他对陈阿娇下手生米煮成熟饭强娶了她。又甚至在他大婚后的第二日,便对陈阿娇下了那种毒手……可是他的父皇,虽在他幼年没怎么出现过。可在他被养在长乐宫后,却是真正的被父皇疼爱过的……
刘彻低下头,仿佛没有看到王娡此时的殷切:“阿母若是太思念父皇……我也不会怪阿母不陪我的。毕竟那是我的父皇啊。”
王娡怔住了,仿佛有什么已然脱离了她的预计。比如她的儿子,她原以为拿捏起来一定是十分稳当的儿子……
窦太后地下身,在刘嫖和陈阿娇的帮助下,细细地摩挲着长子的脸庞,泪如雨下:“我知道你怨阿母偏心,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阿武远在睢阳,你就在我跟前,我自然多疼爱了他几分。可是,那不代表我不疼你啊。阿母老了,看不到了,阿启啊阿启,你怎么忍心叫阿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阿启啊!昊天上帝啊,求求您换回来吧,带我走,把阿启换回来啊!”
她哭了一场,又厥了过去。
刘彻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想,若他山陵崩后,她的阿母能否同此时的窦太后一般,为他这般哭一场,说出愿以身换之的话来?
他看向脸上隐隐有些快意的王娡,摇了摇头:约莫是不能吧。早在当年王娡为了博宠硬饿了他一天时,他便知道,在王娡心头,没有什么比她自己更重要了。
他看向陈阿娇,想到当年还小,无权势之时唯有她对自己始终同旁人不同,心头便是一阵感动:或许若有一日他山陵崩了,还有个她能真心实意为他哭一场吧。
在这皇家之中,他如今唯一能看到的几份真情,全同她有关。看着为刘嫖擦泪的陈午,刘彻心头一阵恍惚。自幼他也听了许多这馆陶长公主的驸马之事,也同情过驸马陈午在这强势的馆陶长公主身边是如何委屈生活的。可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至少此刻陈午脸上的心疼,在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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