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天子脚下竟有人这般行事!”平阳长公主一愣,“让人立刻去找长安尹来。”
“诺!”外头的侍卫应了一声。
“继续走。”平阳公主道。
“长公主,前方已然过不去了,”那侍卫长折了回来道,“是几个地痞恶霸在争夺一个小娘子。”
平阳长公主一怔:“小娘子?多大?如何长相?”
“约十二三岁,貌甚美。”那侍卫道。
“且等着,待长安尹来,我倒要看看那小娘子如何姿色,竟引出这场乱来。”刘莹想起王娡所言之事,便不急了。
驭夫应了一声,将马车驶到安全地带。
过了约莫一刻,马车外便有人道:“在下长安尹,拜见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拉开车门,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中年人双手抱拳正向她行礼,他身边是两个身形单薄的孩子:“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那两个孩子犹豫一刻,方慢慢抬起头。
刘莹看过去,只见大的那个容貌清丽,五官生的极好,小的那个却是个儿郎:“我只要看那个小娘子。”
“是,是,”那长安尹慌忙道,“只是长公主,此女却同此子乃一对上京投奔亲人的亲姐弟。分不开的。”
“哦,投亲?”刘莹看向那女子,“你的亲眷何人?现在何处?”
那女子有些怯怯,却极为清晰作答:“是我的叔叔,我同弟弟父母已双亡,故来投奔叔叔,却不想到了长安,才知道叔叔早已搬离不知去向。”
她声音婉转如黄莺,十分清脆悦耳。
“所以你便被人觊觎了,”平阳长公主道,“无怪,你这等姿容自然是极其容易被人觊觎的。”
那女子一咬唇,好半日方跪了下去:“求长公主救赎。”
她的弟弟还小,约莫五六岁模样,见姐姐跪下,便也慌忙跪下。
“我为什么要救赎你?”刘莹站在马车上看着她。
“婢子愿为奴为婢,供长公主差遣,只求长公主能让婢子弟弟读书知礼,将来有个前程。”那女子道。
“为奴为婢,供我差遣?”平阳长公主笑道,“你倒是聪明,知道你的弟弟只有跟了我,才有出路。好了,就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收下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起头,轻声道:“奴婢,卫子夫。”
第29章
刘彻一行离京,不过带了侍卫十人用以保护安全,身旁所伺候的不过内侍董封一人。
两人自然扮作少年商户夫妇,一路只说是回家看望老人,趁着暮色,便离了这长安城。
此次出使梁国,刘启并未公开过二人行踪,但有心之人并不少。只一留意,便可发现太子已多日不朝。太子宫宫门紧闭。就连馆陶长公主刘嫖入宫,也只在长乐宫中逗留。如此综合一细思,聪明人便能猜想出,太子与太子妃多半已不在宫中。
可若是不在,又会去哪儿?却有待商榷了。
刘启和窦太后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旁人能想到的,他们早已想到。只便是这样,他们却也没想过要帮太子遮掩什么。
此时,一侍卫打扮之人匆匆入殿:“启禀太后、陛下,太子与太子妃今晚宿在东窑。”
东窑是长安的近郊,离长安城门不过四五十里路。日暮出城,此时不过两个多时辰,竟已入宿东窑,这脚程却已不满。
窦太后点了点头:“苦了娇娇和彘儿,他们宿在哪里?民家?还是客栈?”
“是民家。”那侍卫道,“太子妃与太子商议,入住客栈目标太大,不如化整为零借宿民家。一来省却开销,二来也能便宜行事。”
刘启点了点头:“娇娇心细,我听闻正经的商家行路,也爱借宿民家,却是为了省一些钱出来,更是为了同民家探听一些特产实价,免得被人骗了。”
“总而言之那民家不比宫里,娇娇同彘儿这次算是吃大苦了。”窦太后叹息。
“这一路可还顺利?有无人探听太子一行身份?”刘启又问。
“飞鸽传书的繒书上未曾提及。”那侍卫道。
“莫心急,娇娇同彘儿方出来不久,那些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还不会那么快便轻举妄动。再且,若有什么突发的情况,不正也和了你我二人想要琢玉的心思?”窦太后道,“彘儿聪慧,娇娇心细,想必遇事尽能化吉。再说,博文不是跟着?他的武艺可是尽得其父真传。”
“但愿如此,”刘启道,“虽说玉不琢不成器,可啄起来却真让人提心吊胆,生怕这万一啄不好,玉就没了。”
“阿启多虑,必不会如此,”窦太后心头虽也有这般顾虑,但却绝不会在此时说出来,她话锋一转,“对了,椒房殿那金氏女如何?”
“阿母却不知,王娡听闻那金氏女早已配给了市坊的卖肉郎,且已生下一子两岁。便哭闹着要让我帮她女儿休夫,换个宗室嫁过去。”刘启连带苦色,摇了摇头,“那卖肉郎的品行又无过,岂能无故休夫?她为的是她的脸面好看,却也不想她的女儿舍得丈夫儿子?”
“你怎么知道那金氏女舍不得?”窦太后却笑道,“当年她不也是舍得了,方才有了如今?”
“她女儿却是舍不得,又闹了好一场,直吵得好端端个椒房殿如同下里巴人的坊间,”刘启一想到昨日情景,头便大了一圈,“那王娡又变着法各种问我讨厌官位,说是要弥补金氏女。”
“说的好听,不过是脸面上好看罢了,”窦太后冷笑,“我皇室岂有禁人伦理的?她若真是爱惜女儿,在当年嫁人时便该干预。且,她要怎样做,那是她的事,金氏女同我刘家可没什么关系。”
刘启也道:“如今被她一闹,纵无也成有了。金氏女好歹也是太子之姐……”
“哼,她也配!”窦太后冷哼,“我对她倒无成见,只一想她那个阿母,便觉得恨得慌。她也有女儿,也有儿子。好狠的心!你以前总说我对她太过苛责,她能顾全大局。愿意将女儿作为和亲公主送到塞外,解了你燃眉之急。可如今我却仍旧要说。若我是她,拼死也不会讲自己的女儿嫁给匈奴。明知和亲是个死路,却还巴巴的送着女儿去。明知道太子无子不成,却能在大婚第二日给太子妃下绝子药。她安得什么心?想绝的到底是谁的后?”
眼见着窦太后说的越来越远,刘启只能瞪了那侍卫一眼,示意他立刻出去。那侍卫也是乖觉的,当下便做出以眼观鼻的模样,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慢慢的倒退了出去。
“阿母,那王娡不过是俎上之肉,随时可废弃,为她发怒却是不值。”刘启这才安慰道。
“说的好听,毕竟母子连心,日后万一真到了那一步,不得以废她之时,只怕彘儿倒要先寒了心。阿启啊,你想要除外戚之时阿母是懂得。别的不说,便是我窦家,只有一个窦婴热心仕途,如今还给压下去不得起复了。你大姐家,你扪心自问,陈午同陈须,他们的性子能独大的起来?剩余一个聪明的阿融,也三天两头不着家,就连婚事都耽误了。阿启啊,我老了,看不懂你在想什么。只是说一句,若要防外戚,你最该防的是你那个好皇后啊。”
刘启一震,先是有些不自然:“阿母,您说到哪儿去了?什么防不防的,都是一家人哪里能说两家话呢?”
继而方是醐醍灌顶:王娡之前伪装的太好,好到让他几乎忽视了这个看似怯弱的皇后。如今想来可不是么?太子大婚后第二日她便下药给太子妃;太子大婚方半月,她便将娘家侄女带进宫来想要撮合太子同其成就好事;最不可饶恕的是,她竟然变着方的求他给她那个前夫所出之女,封个翁主,给她选个宗室,或让她那大字不识的夫郎做个侯爷……
这不仅是要插手太子的后院,还要插手刘家宗亲,更要控制政局啊!
这野心,何其大也!
刘启慢慢攒紧了拳头:看来是他想错了,一直想留着王娡对付陈家和窦家,却不想竟是放错了人……
“对了,”窦太后听他呼吸加重,心头便明了了几分,“这皇后的阿母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先是嫁给了槐里王仲为妻,生了王信,王娡和王皃姁。王仲死了,她又改嫁给了长陵田氏,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田汀桓鼋刑锸ぁW钊萌司磁宓氖牵牧礁雠嗽勖橇跫业难觯龆尤呱狭耸送尽E叮歉鎏锿‘还是封后之前,你亲自提拔的。”
一边是闭门潜心研习黄老之术的窦家和出了两个书呆子的陈家,另一头却是善于谋算,且人人醉心仕途的王家。就算刘启心头是偏心王娡的,此时也不能不公正的说一句:比起窦、陈两家来说,王家更加需要提防。何况,刘启不仅不偏心王娡,还有些厌恶她了呢!
“孝道大过天,”窦太后叹息了一声,“我累了,阿启你也回去休息吧。一想到娇娇和彘儿今夜要宿在那么艰苦的民家,我便觉得难过。”
窦太后已然下了逐客令,刘启只能作揖退下。心头却是将窦太后的一席话悉数记在了心里。
窦太后听着那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脸上方露出笑意来:“王娡啊王娡,你蛊惑了我儿,害了我外孙女,又妄图插手汉室江山。我焉能放过你?众叛亲离的滋味,你日后定能一一细细品尝……”
…………
此时的东窑。
九月,正值暮秋时节。看惯了宫中景物的刘彻仍在兴奋。就连那民家的卧榻,他也能看的目不转睛。
“阿娇姐,真是神奇,这塌上的毛皮如此扎人,他们是怎么能在上头睡的?”刘彻用手抚摸着那因天凉而铺在地上充作睡塌的野兔缝合的皮毛。
事实上,那皮毛并不是很扎人,只是在宫中,秋冬两季用的塌,毛皮全是塞在缝合的十分严实的绣缎之中,人体不用同这皮毛接触。而今这皮毛不仅要直接同人接触,且上头还有一些污渍和汗臭,刘彻摸了一把,举起手一闻,便皱了眉头。
“我们不用那个,”陈阿娇碰都不敢碰那些睡塌,“离宫之时,我问过太医令,说或许上头会有一种叫做跳蚤的小虫,一个不妥,便会引在身上,日后瘙痒难安。”
刘彻吓了一跳,收回手。陈阿娇已经叫人进来,将从宫中带来的草药粉拿出一些,叫那侍卫分下去,然后方皱着眉头将那脏兮兮的皮毛卧榻收起,放在一旁,又在上头撒了些药粉。这才小心翼翼将原先搁置卧榻的地方用汗巾擦干。从箱中将折叠好的卧榻拿出,摆放了过去。
他们此行人手不多,是故那董封虽名为照顾他们,她却不能事事都依靠别人。这一路低调而行,再带侍女便会有很多麻烦。在离宫之前,她便找雯音学了怎样折叠被褥,虽仍不熟稔,但好歹也算勉强有个样子了。
只是那汗巾她却不会洗,只好仍在旁边等董封忙完。
“阿娇姐你当时便应带个婢女来,”刘彻看她忙了一头大汗,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这般道,“这些琐事,岂能亲力亲为?”
“我原是想过,可我本就没什么身手,这一路过去若遇到个什么事,只会是个累赘,若再带婢女,先不说别的,光是这住宿便是一宗麻烦。还不如自己学着点呢。”陈阿娇道,“只是做了这一次,方知当个婢女也是不容易的。你看我这铺的像什么样子?怎么都不能妥帖。”
刘彻若有所思:“已然很好了,阿娇姐说的对,这些原是该做一做才行。这一路只恐真有不妥当,毕竟父皇从未正式宣布我同你出使梁国了。只恐有些人会趁机发难。”
“说了也不妥当,若是说了,只恐有人更加肆无忌惮,毕竟出了什么事,还能推到梁国上头,闹出不愉快来。”陈阿娇道,“父皇和大母是在考验你呢。”
刘彻脸色凝重起来,他自怀中摸出一块黄金令牌来:“父皇临行前给了我这个,见令牌如见天子。这令牌举国只有一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得了去。阿娇姐,我想将这令牌放到你这里。”
陈阿娇看了一眼,从怀中掏出匕首来:“我身上有大母给的一柄匕首,削铁如泥。”
刘彻接过,仔细看了看:“是个好物,阿娇姐贴身收着,我也有一柄,比不上你的。”
“有匕首防身便可,却不用多好的东西,这柄给你,我们且换换。”陈阿娇道。
刘彻蹲下身,从腿侧将匕首拿出来,又将令牌一起交给了陈阿娇。
“我们一行目标有些大,毕竟都是从宫中出来的,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刘彻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其实我们只用带着三个人走便够了。”陈阿娇道。
刘彻懂她的意思:“我刚刚想过,有些东西我也该同董封学学,然后自己来做,这样便能再省下一个人来。”
“你想着带哪两个?”陈阿娇问道。
“阿娇姐不是也想了两个吗?不如我们各自写在纸上,然后看看是否一样?”刘彻笑道。
陈阿娇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从箱中找出竹简和刀,两人各自背过身去,刻下心头所想人的名字。
顷刻间又同时转过身来,各自交换那一根竹条……
“阿娇姐同我想的竟一模一样!”刘彻惊喜道。
陈阿娇也有些惊讶:“你都是如何想的?”
这样的考究刘彻很是熟悉,当下便娓娓道来:“这周博文是周亚夫将军的亲子,自幼习武,且十分精变,深得周亚夫将军的真传,也是此行中武艺最好的一个,自然需要留下。而颜青,他是大母给的人。想必定有不俗之处。”
“颜青的武艺之类暂且不管,”陈阿娇道,“只有一件事,我们宿在东窑后,我看到他放飞了一只鸽子。是宫中信鸽处豢养的鸽子模样。”
“可我们这次并未带鸽子啊!”刘彻惊道。
“他是打了个唿哨,便有鸽子飞来落在肩上,”陈阿娇道,“我猜他定同宫中信鸽处有关系。”
“有他在,我们的信息便能时时刻刻传到大母和父皇那里,”刘彻道,“可阿娇姐,这却是一把双刃剑,若那鸽子被人截获又当如何?”
“只需同他谈谈,让他每次都将我们在做的事推迟两日在写。”陈阿娇道。
“是个好办法,剩余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刘彻道,“万物有利必有弊。我们不能因弊弃利。阿娇姐,我带了地形图,且来看看在哪儿分成两路合适。”
…………
地形图上,有两条路。
其一:从东窑往渭南,西行中牟,路过雒阳,斜插兰考,最后抵达梁国国都睢阳。此路除渭南外,别的县都不须进,只路过便可,急行的话,半月便能抵至睢阳。
其二:从东窑往渭南,经灵宝,三门峡,入洛阳,进郑州,过中牟,开封,进兰考,最后抵至睢阳。走完这些县城,至少需要一月半。
而刘启告诉他们,在十二月之前必须抵至睢阳送上迟到的贺礼。
两人互相对视,皆明白了刘启的意思,刘彻指着第二条路道:“我们走这里。”
如此,分为两路的契机便不难找到:自然便是在渭南了。
当即刘彻铺开繒绢,将第一条路拓印一份,然后收起地形图:“竟这么晚了,阿娇姐,我今日虽然很累,却并不想这般快的入睡。你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去走走?”
陈阿娇也是第一次看到农家风景,新鲜感自然不比刘彻少,当即便应了,两人又加了件外裳。待那繒卷上的地形图干了方细细收起,方才一起出了这低矮的茅屋。
“我从未想过,世间竟有用草铺的房顶,这样的房子下雨时难道不会漏吗?”刘彻叹息道。
“我也想不到,曾听二哥从外游历回来说过一句‘以天为盖地为庐’。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仿佛却有些了解了。”陈阿娇抬起头,看着那漫天的繁星。
她看了很多史书,知道他们如今不过是在这历史长河中的短暂过客。那名为历史的长河,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你抬起头看时,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