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和韩嫣都是第一次进入永巷,不由得都睁大了眼。几人装模作样去了殿中,那太医令早已候着了。问脉一番自是无事,却不敢怠慢又开了点儿温补的汤药……横竖正常人吃了也没事。
这番做派下来,三人方打发走了太医令,也算是给刘启和夫子一些交代……圆了谎。
到了这时,三人才算有些放松,正要准备瞅个冷子钻出去找陈阿娇,却听有人敲门:“彘儿,彘儿。”
刘彻这时候也不装病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拉开了门:“阿娇姐!”
陈阿娇被他的举动骇了一大跳,她拍了拍胸口:“听说你病了,大母叫我来帮她看看你。”
韩嫣同张汤趁机好好打量起陈阿娇来,他们曾远远见过这位据说深受太后和帝王恩宠的娇翁主,如今再见依旧觉得她很特别。
是的,特别。
不只是身份,更是容貌和气质。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明明陈阿娇的容貌不算绝美,但只要站在那里,便能轻易吸引众人目光。
“阿娇姐,我无事了。”刘彻还不习惯当着她的面撒谎,一时间竟红了脸,好半晌见陈阿娇没说话,终于忍不住坦诚,“我是装病,因为,因为听说你来了。”
“我来了又怎样?不来又怎样?”陈阿娇淡淡一笑。
“我想问问阿娇姐,我同姑姑说了,也同大母说了,还同父皇说了。我只要阿娇姐一个,可他们都只是笑,谁都不信我。”刘彻委屈地瘪了瘪嘴。
陈阿娇没说话,老实说,就连她也不信。
可现在的刘彻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且,还是一个全身心依赖着她的孩子。
她不能说不信,却也不想对他说信。
好半会儿。她方叹息:“你来见我想做什么呢?”
“我想要问问阿娇姐,你如果要嫁人,不能嫁给我吗?”刘彻开始很小声,后来终于抬头,满脸不安和期待。
陈阿娇叹了声气,忽然问他:“你确定要在你朋友们面前问我要一个答案?”
刘彻吃了一惊,忙回头,却看到韩嫣兴奋的目光,就连张汤也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眼中写满兴味。
刘彻暗骂一声,慌忙抓了陈阿娇的手:“阿娇姐,跟我来。”
陈阿娇忍住挣脱他手的冲动,跟了上去。
…………
永巷樱花垂杨柳,远处哀筝随管急。
明媚的阳光里头,刘彻看着陈阿娇,却再也没了勇气再次问她愿不愿意。
陈阿娇叹了声气:“你还记得当年你求我教你时,我问你要的那个承诺?”
刘彻心头一震,似乎感觉到了不妙。却听陈阿娇言:“我只要一个承诺。”
刘彻心跳如鼓,只觉得一张嘴那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若阿娇姐的要求是不嫁,他该如何是好……
正胡思乱想时,却听陈阿娇道:“怎样,我这个要求,你应还是不应?”
“阿娇姐,”他声音很是苦涩,“不应行吗?”
“不应?那我就不嫁你了。”陈阿娇理所当然道。
“什么?”刘彻睁大了眼,“阿娇姐,你说要嫁给我?”
陈阿娇一时语塞:难道她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亦或是,刘彻的理解能力竟一下子变得那么弱了?
无奈,她只能再解释了一次:“我是说,若不行房我便嫁。”
“好好好。”刘彻立刻道,“不就是不行房嘛,没问题。就这样说定了?”
两人愉快地达成共识后,刘彻方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首先,什么叫做行房啊?
…………
婚事既定,婚前学习便也接踵而至。
刘彻在闹了张大红脸后,终于在婢女和内侍用角先生的演示中明白了行房的意思。说实话,还满羞涩的。原来行房就是要用……
额,不能再想下去了。
刘彻羞涩地把自己埋进了书堆……
“太子!”卫绾眼皮一跳,便见众学子在朗读时,太子刘彻忽然怪叫一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脸羞涩地趴到了几上,将竹简顶在了脑袋上……
他心口狂跳,只觉得自己立刻便要喷出一口血来了:“太子!”
“啊,”刘彻一惊,“我好像听到夫子在叫我。”
“太子!”卫绾声音愈大,“请您背诵《道篇*十三章》全文!”
“我一定是太困了,竟然听到夫子叫我背书。”刘彻一边说一边换了个姿势趴着,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哪里不对?”
睁开眼,却正看到卫绾那张放大,满脸皱纹的老脸:“太子!”
刘彻吓得差点倒退一射之地,太恐怖了,明明是陈阿娇的脸,怎么一下子换成了夫子的!
“请太子背诵《道篇*十三章》!”卫绾咬牙切齿道。
刘彻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立刻起身道:“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待得全文完,卫绾仍不放过:“请太子对比自身,解释何谓‘宠辱不惊’。”
整个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刘彻,平素关系好的,更是默默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及至此时,刘彻也是冷汗潸潸,好险总算结结巴巴解释过了,方才被允许坐下。
只这一事,卫绾还是禀告了刘启。刘启闻言倒是将刘彻叫去问责了一通,得知事情原委,倒是笑了笑,将刘嫖请到长乐宫中,一并与窦太后言之。窦太后连连失笑,刘嫖也是忍俊不禁。刘启趁机给自己的太子讨了个福利,就紧着下半年的黄道吉日,选了一个适宜嫁娶的,要为太子纳妃。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从始至终,他们都忘了同王娡一道商议此事。于是,王娡和宫中其他妃嫔一般,最终也只是得到了一道亲子何时要娶妻的圣旨而已。
王娡面上带笑,又不敢砸东西发泄。只能红着眼睛,纺了一夜纱……
…………
八月秋节刚过,堂邑侯府便开始张灯结彩忙起唯一的翁主婚礼之事来。
那婚服自然也是试好了的,不提那红色的深衣,翘头履的质地,光是那笄便是用上好的象牙雕成,白腻滑手,就连珠花和步摇都是新制的。外裳馆陶长公主两件都放不下,干脆一式备了两份,刘启那头知道了也照着做了两件,互换了,便是一件玄黑用大红压边的,另一件纁红色用玄黑压边。
按周礼,婚礼之时便是在黄昏之际,日色刚暮,太子刘彻便穿着玄色大红外裳,带着他的两个好友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到了堂邑侯府来拜见刘嫖和陈午。
秦汉尚一夫一妻制,这一点从新人的吉服上便可见一斑。
纳征之后,韩嫣便捧雁而至,雁在周礼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道礼物,此礼还必须由刘彻亲手射来才算诚意。因大雁本身便代表归其和有因,故被引为有信和忠贞的象征。
时辰到,陈阿娇被婢女雯音搀扶出了内室,纯衣纁袡立于房中,南面,刘嫖早已拿着象牙雕刻的梳子为她篦头,梳好,方将那象牙雕制的笄插好,又有婢女捧外裳至。刘嫖为她宵衣,虽有万语千言,此时却半句不敢多说,只强忍了道一句:“成。”
刘嫖脸上浮出似喜又似悲的神色来,鼻头一酸,慌忙低身出去,寻了陈午,二人手握在一处只觉心头酸涩不已。却听外间又道:“吾子命某,以兹初昏,使某将,请承命。”
陈午松手,快步而出,作揖道:“某固敬具以须。”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数语,刘彻一行便越发近了。刘嫖眼眶一热,一想到自己那娇养了十数年的女儿便要在今日与人,只慌忙掐了自己一把,方才没落下泪来。
一行更近,陈阿娇此时又被搀扶出来,至前殿,陈午曰:“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刘嫖为她整理衣带,然后退后一步,看向她:“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陈阿娇一一应诺,便被父母送至马车旁,上车时刘嫖又为她披上生丝做成景衣,以防风尘。至此,婚礼才告一段落。
今夜的婚礼在太子宫进行,太子立了许久,这宫殿却一直未曾有主人。为了这场婚礼,窦太后亲命人将太子宫里里外外重新修葺了一番,打点的喜气融融。
行完同牢礼,饮完合衾酒,撒帐礼后,侍者上前将两人之发挑出来一绺,用扎着同心红绸的银剪小心翼翼剪下,又将那两绺头发绑在一处,放置在那红木盘中,道一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至此方礼成。挥退众人,那儿臂粗的红烛仍在燃着,两人俱脱了外裳,只剩中衣,便睡了下去。被褥只有一床,今日也不好再多讨要,陈阿娇便先睡了里间,尽量贴着墙留出空间来。所幸刘彻还不知事,便老老实实睡了。
陈阿娇初时还防着,后来倦急又见他没有任何异动,便坠入了梦乡,却不知刘彻半夜偷偷起身寻了那银剪子,偷偷摸摸剪了她一绺发,又鬼鬼祟祟剪了自己的,结在一起,自己傻傻地念了遍那侍者念过的结发诗。只觉得自己多了个天大的秘密,心头一时不知为何滚烫不已,看着那打着结的头发许久,方偷偷摸摸藏在了外衫的荷包内,仅当做了自己的秘密。
第26章
翌日卯时刚至,外间宫人便敲门三记,低声唤道:“太子,太子妃?”
那宫人本以为要待许久才会有回音,敲完这一记,便抬手又要敲门,却见‘呼啦’一声,门大开,竟是太子刘彻:“叫人送水来。”
那宫人一惊,看过去,只见原本应该还躺在榻上休息的太子、太子妃二人竟已穿好了外裳。这可真是……这宫人压抑住心头的好奇,应了声诺,不敢多看,便退了下去。
刘彻虽学习过了,却仍是个青果子,自然不知这宫人在疑惑什么,还奇怪今日为何叫起床的时辰竟比往日晚了许多。
刘彻梳洗罢了,便先去外间等候,雯音却还在帮陈阿娇梳头,她平日里头话不多又极为精灵,可此番却是忍不桩咦’了一声。
“怎么了?”陈阿娇问道。
“婢子有些惊讶,婢子听说结发之礼只用剪下一绺头发便可,可主子您为何那么多头发都少了一截?且还不齐正,莫不是这剪成这样更吉利些?”雯音奇怪的问道。
废话,刘彻的手法怎么能同女人相比?他剪得时候不知该剪多少,又一直担心陈阿娇忽然醒来。提心吊胆之下,这头发未免就剪得如同狗啃,有些难看了。
陈阿娇却没想到这一层,听了雯音的话也只是勾唇一笑:“这结发礼啊,唱的很好听。”
“恩?”雯音一怔,不明白这结发礼怎么能同‘唱’扯到一处。
陈阿娇却不想同她解释什么:古往今来,多少人唱‘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可莫说恩爱了,能做到两不疑的夫妇世间又能有几人?
她冷冷一笑,只觉得这结发之礼不过是唱作俱佳,一场世人自欺欺人的戏罢了。
梳洗罢,陈阿娇起身,等候在外的刘彻迫不及待地牵了她的手,两人自甲观往长乐宫而去。太子宫偏北,长乐宫在东,虽不至一南一北,却路途也远了几许。
窦太后年老,本就觉少,且又逢陈阿娇出嫁,是故在寅时初便已醒来,终于熬到卯时,听闻太子和太子妃已然起身洗漱,便早早穿上吉服,将要赏赐给他二人的礼物摸了几遍,方等到了他们来。
椒房殿中的王皇后也是一夜未眠。昨夜根据礼法,刘启是歇在椒房殿中,可她心头除了放心之外,却只有慢慢的愤恨。
刘启起身上朝去后,她便也起了身,没惊动任何人,只偷偷开了自己的贴身放着的小匣子。没管里头的金银珠宝,而是撬开了匣子盖中封层,从中取出个用油纸封的严实的小药粉包来。这里头,存着的却是若干年前,她为王皃姁准备的一味药。
那时她即将被送进太子府中,臧儿私语她言,让其发迹,且待刘启大位定后立刻保荐其妹皃姁。臧儿那时还私语了一句:若刘启不得继大位,便让她将王皃姁保荐到继大位者身边去。
也正是这时,王娡方明白臧儿打的如意算盘:她被从金家要回,为的只是替王皃姁探路。
这让王娡如何甘心?她那时一时冲动,竟跑到倡家高价买了两贴倡家为给娼人绝育的药粉。这药粉流传不广,一是因了价格,二却是因,这药太猛,一个不是,便是要死。
也因了这后果,她不敢用,一放便将这药放了将近二十年。
“也不知这药还有无效果!”王娡思衬,“无论如何,尽数倒与了她。机会就这一次,成与不成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陈阿娇,王皃姁死了,这药便宜你了。”
主意打定,王娡便将这药粉换了外囊,藏在了袖管之中。又过了片刻,她才装作方醒的样子:“来人,进水,与我更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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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同刘彻刚到长乐宫中,便有内侍笑脸相迎再侧,连等都不须等,便迎了进去。
殿内,窦太后坐在上首,王娡坐在右下首,其余贵姬皆无资格来。一时这殿中便有些空旷,只窦太后虽喜静,却仍从善如流让人铺红结彩一番,方能有个喜气模样。
依礼拜见窦太后,又得了礼物,两人方转向了王娡。
王娡挺直了腰,也便是昨夜和此刻,她才算能享受被陈阿娇叩拜的感觉……须知,这跪礼却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行的。那是重礼,非重要时刻不得行之。
王娡挺直了腰,待陈阿娇跪下去,刚说了一句,忽然又有些不安起来:万一跪了太久,刘嫖知道了……
她笑的有点不自然,她这一辈子小心翼翼惯了,临到事成,却仍旧小心翼翼,生恐一步行错,功亏一篑。
摸了摸袖管中的药粉,她一笑,人送上礼盘:“快起身,快起身,你们昨晚都累坏了,我的礼物虽比不过阿母,却也是一番心意,只盼着娇娇你快些为阿母生个大胖曾孙啊。”
她脸上笑的十分温和,心头却有毒蛇嘶嘶吐信:陈阿娇,女人无嗣在这后宫中便是一个死字。我便要让你尝尝无嗣的滋味,待这窦太后死后,我彘儿继承皇位,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跪地求我。不独你要跪地,你那阿母也该跪下给我磕十个八个的头才算爽快!
“皇后这话说的悦耳!”窦太后哈哈笑道,“娇娇你要努力,不过也别太憋紧了,这事儿啊,急不来。”
“阿娇谢过大母,谢过阿母。”陈阿娇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起了身,接过王娡送上的礼物,看了眼,是一套赤金的凤凰饰品,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还勉强凑合。
刘彻跟着看了眼,心头却想:这次阿母做的还行,算是大出血一次了。
再一想到王娡口中的‘孩子’,他脸上也带了笑容,仿佛已看到有大胖小子缠绵膝下喊他阿父了。只是他却忘了,他答应过陈阿娇,不与她行房。这不行房,大胖小子怎么会有?天上可从不掉娃娃的。
说了一阵,窦太后便令人将朝食呈上来。王娡看着几上的软滑汤羹,笑着自己动手盛了一碗。起身,满满朝着陈阿娇走来,一边走一边笑:“我盼了多年,终于盼到了娇娇做我媳妇,娇娇快尝尝这羹,多吃点,补补身子,我还等着抱胖小子呢。”
窦太后点了点头,觉得今天的王娡还算懂事。
陈阿娇故作羞涩回了几句,刘彻看着陈阿娇仿佛是痴了。就在这众人心思不属之时,王娡偷偷将袖中药粉尽数抖落羹中。那药粉入羹既化,王娡不担心有什么味道,当年她是为了给王皃姁下药方买的。王皃姁自幼挑嘴,故而她耗尽数金将这药粉中的异味去掉。
走近陈阿娇,王娡刻意用汤匙搅了搅这汤羹给她看:“热气腾腾的,我每日必吃一碗,味道好极。你若是喜欢日后也不妨同庖室打个招呼,叫他们日后朝食时都送一碗来。这个啊,养颜补气,最适宜女子。”
陈阿娇伸手接过时,忽听脑海中系统哔哔作响,竟报警不已。不待细问,那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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