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哗啦连水带血流了一地。
这还没完,这些人昏头昏脑好容易挣扎着坐起身,刚刚把茶壶板凳推开,上头楼梯口,窜出来一群大汉,二话不说,脚跟一弹呼啸而起,把身体当作肉弹,飞身扑下!
“砰。”一连串闷声撞击声响,军官们被以身作弹的士兵们砸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乱冒的金星里,就看见醋钵大的拳头,泼风般地擂下来!
“打死你个九蒙龟儿子!”
“打死你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九蒙人!”
“打死你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账!”
“打!打!打!”
拳头如擂鼓,惨叫似江潮,刹那间乱成一锅粥,在醉扶归楼下上演一出“骁骑营酒楼争位,云雷军悍然出拳。”
“反了!反了!”一个军官从被压的层层人群里挣扎出脑袋,冲楼上悠悠看戏的君珂破口大骂,“一群士兵,敢殴打上官,明日法场便绑了你……哎哟!”
在他喷溅的鼻血里,君珂一指自己的鼻子,大声道:“反了你们!一群小小的校尉参将,敢对本统领无礼,还试图杀害本统领!云雷的兄弟们,给我揍!”
大爷们拳头下得更卖力,那军官瞪大眼睛,此时才想起来君珂的身份,一边拼命躲闪护住头脸,一边嘶声大叫,“你含血喷人!我们什么时候试图杀害你!”
“有!”君珂拿起刚才砸上楼来的菜盘,里面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她小心拈起一根比牙签还细,小得一不注意就看不见的鱼刺,正色道,“你试图以此尖锐、锋利、杀伤力强大的……鱼刺,来谋杀我!”
“……”
打得正欢的大爷们突然发现手底下的人没了抵抗,低头一看。
气晕过去了……
一场架以绝对优势取得胜利,半个时辰后那批鼻青脸肿的军官被云雷大爷们扔出了酒楼门外,并以一人踩上一脚作为亲切的告别。
“你们……你们……”气息奄奄的骁骑军官们,死撑着想要留几句场面话,云雷大爷们抓着一包散碎银子奔出来,一人一块狠狠塞在他们嘴里,“银子有的是!等你们口水洗干净了,咱打发妓院大王八去!”
等骁骑军官们挣扎完,地上落了一堆亮晶晶的银子和牙齿……
这些人凄惨的躺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气,找人扶回骁骑营,和上司展示伤情哭诉遭遇,自然激得其余人气愤填膺,纷纷捋袖子大骂,要找那群胆大包天的云雷军算账。
因为对方有个统领,虽然是少女统领那也是统领,吃亏的那个刘参将,便不愿意将这事上报总统领,免得上级知道了,不允许他们报仇,当下只和本营的交好的主官通个气,点了百十来号人,拿好武器,浩浩荡荡便奔去醉扶归报仇。
谁知到了醉扶归,早已人去楼空,众人正在发呆,却又有好事的百姓,指点了君珂那些人往哪里走。这些人锲而不舍追去,到了地点人又不在,打听了再追,大半夜的功夫,在燕京城里东折西晃,跑到脚底生了水泡,跑到脑子发昏不辨东南西北,才看见前头黑黝黝的树影里,君珂那一大群在掼蛋呢。
这些人一见仇人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冲过去,也有个别清醒的,疑惑地看看四周,喃喃道:“咦,这地儿怎么有些熟悉的?”
然而此时也来不及思考,当晚又无星无月,光线不显,众人怒气满胸臆,裹在一起,各举刀剑,杀气腾腾而来。
那群人呼呼喝喝地打牌,就好像没看见横眉竖目冲来的这一群。
十丈……五丈……三丈……
眼看人群冲到,君珂突然跳起来,把牌一扔,把头发一扯,所有云雷军士兵立即依样学样,披头散发,扯破衣裳,跟着君珂,直奔前方而去。
骁骑营军官们一呆站住。
君珂带人撒丫子直奔前方一座大院,砰一声扑到人家朱漆大门上,啪啪啪地擂门,大叫:“开门!开门!救命!救命!有人追杀我!寻求国际庇护!”
轰隆一声朱漆大门开启,一队人提着灯笼出来,君珂一脸狼狈指着拿刀动剑傻在那里的一群骁骑营军官,大叫:“我要见尚书大人!骁骑营以下犯上,公然在燕京追杀云雷军统领!”
骁骑营军官听见那句“尚书大人”,如被雷劈,头一抬,就着灯笼灯光和渐渐发白的天色,看清了大院门楣上黑底金字,鲜亮逼人。
“兵部”。
军官们互相望望,砰一声软倒……
天亮的时候,君珂带着云雷大爷们从兵部悠哉悠哉地出来,作为“被害者”,她已经用事实向兵部做了一个充分的说明——你见过凶残成这样的军队吗?居然在兵部衙门门口,持刀追杀兄弟部队主官!
打架?没有。我们武器都没带,倒是他们,啧啧,刀枪利剑,还有震天雷!
酒楼纷争?有的,我们先去的酒楼,包下全楼,好好在里面吃饭,这些人后去,然后出现纷争——还用问是谁挑衅的吗?
之前在骁骑营就有矛盾?啊?和谁?叫那位传说里和我闹矛盾的骁骑军官出来对质吧。
当然是出不来的,这个人早已失踪了……
君珂出来的时候,神态清爽,云雷大爷们跟在她身后,意气风发。
一夜没睡,也像打了鸡血。
至于骁骑营的军官?哦,大概会在兵部呆上几天,然后由本军统领亲自领回去,以“聚众闹事,冲击衙门,以下犯上”罪名,挨上几十军棍。
君珂打算到时候骁骑营统领上门道歉时,以“被殴伤重,急需营养”为名,好好敲敲竹杠,也算帮他们分担点太有钱的压力,真是的,纽扣都是纯金的,不嫌重么?
盘算着敲竹杠的君珂心情很好。想着今日目的达到,既激起了属下血性,又收了心,还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最后还没有锋芒太露引起上层的注意,算是一个圆满的结果。
她从燕门广场过,准备抄近路快点出城,早些回到麓峰大营。
燕门广场有个燕门台,是监斩的场所,那座深黑色的高台,饱饮无数头颅汩汩鲜血,天长日久默然矗立。
然而今日,孤寂很久的高台,一大早四面便围满了人,但多不是百姓,有些人看来竟似骁骑军官。
君珂刚刚和他们打过一架,对他们的行踪自然敏感,想起大燕王朝的规矩,对武官的处决,不放在午时,而在清晨太阳出来之前。
是要处决什么人吗?
心中一动,好奇心起,她往那方向去,忽听仪仗开道之声,两队护卫前引之下,一抬八人绿呢金顶大轿迤逦而来,君珂一看那仪仗和轿子规格便怔了怔——丞相级别,来的是左相还是右相?
转头再一看台上,果然五花大绑跪着一个人,隔着远看不清楚,只觉得还年轻。
突然天际一线明光穿透云层,金光瞬间抵达刑台之上,那人似是被晨曦亮色所惊动,迎着日光缓缓抬起头。
君珂呆住。
怎么是他!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裸奔吧!
日光下那人仰起头,伤痕累累的脸庞,在晨曦的金色光线里一闪。
那人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不是因为看见日光升起新的一天开始的喜悦,而是因为也许永不能再见这日光的愤怒。
那样的愤怒,比逼人而来的日色强光还灼目,刚硬、不甘、滔滔如烈焰,灼得所有人都心底一震。
起早买菜的百姓围拢来,仰头呆呆看着,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那个武举探花的查……查什么来着?”
“对啊,听说不是封了官吗?这才几天,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
“骁骑营啊,那地方是好呆的?我听说这位是平民出身,被挤兑了吧?”
“被挤兑也不能丢了命啊,怕还是犯了事。”
“唉,年纪轻轻的……可怜。”
百姓望着五花大绑跪在台上,被执刑士兵用长刀刀背死死压着的查近行,看看他破烂衣衫里露出的满是红紫伤口的脖颈,忍不住摇头唏嘘。
本还想着,这位第一位进入骁骑营的平民军官,也许以后能给平民的入仕之路,开出一条新的道路来,没想到还是……
“去去!武官执刑不允许百姓观看!都滚一边去!”几个骁骑士兵过来,连吆带喝地将那群百姓驱散,人群慢慢散开,那几个骁骑士兵互相一眼,露出一丝冷笑。
“多管闲事,找死!”其中一个在地上呸了一口。
君珂一直混在人群里,默默聆听,亲兵来问她,“大人,我们走吧?城门要开了。”
君珂不语,半晌抬头看看查近行,那亲兵是个灵活的,猜到君珂的心思,骇然道:“大人!你莫不是想救他?这不可能!”
君珂深深吸一口气,是,是不可能。
查近行既然已经被绑缚法场,肯定是经过皇帝亲手勾决,所以除了圣旨,没有任何人的话可以救他,但此时正是上朝时间,她这个职位,不能参与朝政,贸然闯御极大殿,那下场也是一个死。
“单宏。”她唤那个亲兵,“把刚才那群谈论的百姓中,那个一直没说话,只在摇头叹气的那个男人,给我找来。”
“是。”
单宏很快将人找来,在刑台附近的小巷子里,君珂用一锭银子,听到了她想听到的信息。
“那个查将军呢,是个好人。”那汉子愁苦着脸,不住摇头,“小的是给骁骑营专门送菜的,每次进出骁骑营后院厨房,只有他遇见了会给我打招呼,还偶尔帮我扛菜。”
“小的来往骁骑营多,他们的事,七七八八地都知道些。查将军一直在骁骑营人缘不好。大家都排挤他,嫌弃他的出身,他人又精明能干,很得总统领赏识,这便更招了忌。平常小摩擦不断,据说有次查将军还在骁骑营后的小巷子里,被人埋伏了套了麻袋狠打,事后他要求追查,逼得一些人很狼狈,但也最终不了了之。”
“然后呢?”君珂眸光平静。
“后来他们又说他通敌,就是前阵子那个胭脂巷国公被杀案,说常小公爷是他通敌杀害的,还列出了许多证据,证据报到皇太孙那里,被皇太孙二话不说驳了回来,但驳回来的理由太孙又不肯说明,搞得骁骑营那些人更恼怒查近行,常家也认为太孙包庇,查将军一定有问题。”
君珂皱起眉——常世凌怎么死的,她和纳兰君让最清楚。这个足可置人于死地的罪名,到了纳兰君让面前自然站不住脚,但以纳兰君让的性子和立场,也绝不可能对部下将常世凌的死因解释清楚,不想最后倒害得查近行洗不清。
“那事之后,骁骑营上下,突然对查将军态度好了起来,没多久,还让他总管军需,那是一等一的肥差。查将军不想要,说自己新来不久,不适宜如此重任,但那些人都说前阵子对不起他,误会了他,如今看他为人牢靠,做这个再合适不过,人人放心。”
君珂冷笑起来——是放心,整死了就放心。
“查将军接了这差使,十分小心,每日清点,所有军需物资都亲自过手,但有天晚上,他突然拉肚子,在茅坑里多蹲了一会,出来的时候,就听说新拨来的一批什么神弩没了。”
君珂眉头一跳——对方好狠,当真是要置人死地。这所谓神弩,一定是新出的“飞羽神弩”,这弩不比一般军需物资,是大燕王朝秘密武器之一,一弩十箭,射程远,力道强,还可以半空拆箭,装发暗器。这弩价值高昂,一弩千金,更因为武器本身的先进性,被大燕王朝视为绝密要珍。全燕之军,目前大概只有御林和骁骑配备了一部分,那些人,为要查近行一条命,竟然胆大包天,把手动到了这里!
“查将军当即被统领大人令人拿下,查将军辩称冤枉,说那批弩刚到,他便亲自收到了库房最里层,加了三道锁,除了他和三个副职到齐,谁也拿不到,但弩就那么飞了,找遍全军都没有,这弩丢了,统领大人也要掉脑袋,正急得没法,有人说要到查将军家中搜一搜,家中没搜到,却又查出查将军还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私宅,最后在私宅后院地下……”
下面也不用说了。
计策常见,但百试不爽,其中必然有高层介入,否则军需官不会那么容易落查近行身上,那批要紧的弩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失踪。
君珂又赏了那汉子一锭银子,待他走后,拍拍手,单宏满头大汗从隔壁巷子里过来,道:“属下们问过了,是为查将军监守自盗,偷了飞羽神弩,据说还有他私通南齐,要将这批武器运出去的证据。陛下震怒,当即判了斩首,还不允许任何人说情。”
这便是对上了,君珂点点头,道:“麻袋蒙住了那家伙吧?”
“当然。”单宏笑道,“要问骁骑营的事情,怎么能让骁骑营的人看见咱们?这人嘴硬,口口声声查将军咎由自取,罪该万死,怕是这事和他也脱不了关系,咱们就是看他观刑,笑得眉飞色舞,才趁他解手,在巷子里堵住他的。”
“那很好。”君珂点头,“麻袋先别解,给我再揍一顿,狠狠揍,一定要留下伤口,脸部到颈部,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要红红紫紫的最好。”
“这个……”单宏犹豫,“那是个参将呢……”
“参将更好。”君珂没有表情地一笑,“揍起来不觉得更爽?”
“是。”
亲兵们领命而去,君珂仰头,看着高台之上血迹淋漓的查近行,他始终昂着头看天,士兵重刀相压也坚持不肯低头,似想在朗朗青天里,看出属于这个肮脏王朝的巨大黑洞来。
他不再喊冤,也不落泪,他只是沉默,在沉默里挣裂骨骼,绽出无声的悲愤。
君珂垂下眼——查近行知道自己必死,那样的罪名,谁也救不得他,连纳兰君让也不能,通敌卖国,放在任何朝代,无论古今,都是不可承受生命之重。
君珂也不打算去求纳兰君让,来不及了,还有半刻钟。
监斩台上,有人袍角微拂,拖曳如层层涟漪,在这杀气凛然高台之上款款坐下,也笑得明媚生花。
主监斩官,沈梦沉。
左相掌文右相掌兵,沈梦沉直管兵部工部和刑部,他来本在情理之中,不过君珂看见他还是心中一沉——从他手里夺人可比从姜相手里难得多,虎口夺食,老虎还会打盹,狐狸嘴里掏食,小心摸到蝎子。
君珂打量着四周地形,打量着沈梦沉面前,堆着签台案卷,几乎要将他的脸遮没的桌案,右相大人似乎很忙,似乎等下还要有公务,带了很多文书案卷,一边等时辰,一边细细翻阅,那些高高的案卷,几乎遮没了他的脸。
君珂心里冒出个大胆的主意。
可行性不是太高,一个环节出点差错就前功尽弃,然而事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
她摸出一张面具戴上,这是上次纳兰君让戴着的,给她顺手牵羊拿来就不还了,然后和自己那一百来个兵一阵耳语。
大爷们连连点头,对统领的提议十分首肯。
此时监斩台下围了很多骁骑营的人,军官们来得少,士兵却得令,每营都要派人前来观看“通敌卖国监守自盗”者的悲惨下场,好达到以儆效尤的效果。
这些人由各自的队长带队,在监斩台下列队,大燕的规矩,武将阳气太重,不适合在午时处斩,要在黎明和清晨的交际时分处刑,以免戾气上冲有伤天和,所以大多士兵都是早早起床,此时精神困倦,呵欠连天。
正在东倒西歪时,外围人群一阵骚动,一群人大大咧咧闯了进来,大声嚷嚷。
“处决什么人?兄弟们也来见识见识。”
“骁骑营的军官啊,哎哟更要好好看看了,穿着金纽扣,脑袋掉下来是不是也是镶金的?”
“得了,还不是一腔臭血?和昨儿一样臭!”
那群土里土气的汉子,指着台上查近行大声说笑,骁骑营原本听他们鄙视查近行,倒也舒服,然而听着听着,便发觉这些人鄙视的不光是查近行,是整个骁骑,再一看那老农打扮,那土得掉渣的风姿,不正是昨儿把咱们揍得死狠,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