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泽默然,半晌道:“这都是命……”
“他冀北王府又如何?云泽,你爱的是我!”那少年急切地拉着她的手,“左相是贪恋冀北权势和军权吗?可是我朱府,却也一门三将军,掌握京外九蒙旗营!云泽!难道你选丈夫,只是看谁更有军权,更有利于你左相家族的荣盛吗?”
“你说的哪里话,我是这样的人吗?”姜云泽轻轻笑着,抽出自己的手,“别激动,吵醒别人你我都活不了,你但有一分念着我的好,便不要在这时辰闹,嗯?”
“可我不能放开你!死也不能!”那少年怔怔低头看着那修长白皙的手,从自己掌心缓缓抽出,蓦然一声低呼,张开双臂就抱紧了姜云泽。
“奸夫淫妇!”
一声怒喝,躲在缸后的向正仪突然冲了出去!
君珂暗叫不好,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更糟的是,向正仪原本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此刻一冲,将她的身形也带了出来,那两人齐唰唰看过来,君珂想要再缩回去,都来不及了。
她尴尬地现出身形,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状况,暗骂向正仪可恶——她这一现身,得罪的岂止是姜家?冀北王府、这少年家族,只怕都得恨她入骨。
只讪讪笑道:“呃……路过……路过……两位……那个继续……继续……”一边打招呼一边跳过墙头,试图把喊打喊杀的向正仪先拉过来。
她落入姜府花园。
那少年愕然回头。
君珂没来得及顾上他,也没空去看姜云泽,只想先把舞刀冲杀的向正仪拉回来。
向正仪怒道:“你疯了!你拦我做什么!我杀了这对奸夫淫妇!”一边死命挣扎,君珂无奈,施展出擒拿手,欺身抢近,手腕一错、一扭、一掰、一顶。
铿地一声,向正仪的刀落地。
向正仪反应也快,反手一捞,竟然将君珂腰间的剑一把捞在手中,手一抖抖去剑鞘,寒芒一闪,再次对那两人冲杀而去。
君珂无奈,只好再施擒拿手,向正仪毕竟醉酒无力,被她一拉一顶,铿然一声,君珂的剑也从她手中掉落。
就在这一霎那。
姜云泽忽然退后。
她身边那个沉默的侍女,突然冲前。
那侍女身法行云流水,竟是一流高手,身子冲前脚尖一挑,已经将君珂的剑挑起,抓在手中,半空里身形一旋,狠狠刺进了那少年心口!
血光爆射,正喷了和那少年面对面的君珂一脸!
那侍女一招出手再不犹豫,手一撒,将染血的剑抛在了君珂脚下!
与此同时灯光大亮人声鼎沸,两府的人以及在外围巡视的燕京府九城兵马司的人都赶到了。
鼎沸的人声里,那侍女一个转身,护住摇摇欲坠的姜云泽,对着赶来的人们惊骇和疑问的脸,指着君珂,大哭。
她道:“向公主突然再次闯进小姐闺房,将小姐和我逼了出来,还不许小姐做声!”
她道:“这女人等在墙边,看见小姐过来,就推下来一个被绑住的男子!”
她道:“小姐惊骇欲绝,知道清誉不保,无奈之下要自尽,这男子恨这女人恶毒,也不愿被人所迫污我小姐清白,这女人便拿剑逼他……然后……杀了他!”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你来我往
脚下是染血的剑,身前有穿心的人,对面有两个“纤纤弱质”,一个“被辱惊极晕去”,一个披头散发指着她哭喊控诉,四面涌来的护卫兵丁衙役们,所有的眼光都震惊、怀疑、憎恶、恐惧,齐齐向她袭来。
有那么一瞬间,君珂自己都被对方精湛的演技给折服了——瞧姜郡主晕得多及时!瞧那侍女唱做念打俱佳,一番颠倒黑白的谎言,仓促间天衣无缝!
她低头看看脚下少年,他的蒙面巾在跌落时已经脱落,露出苍白容颜,脸上震惊至不可置信的神态还在,凝固如面具。那一剑十分狠辣精准,正是心脏位置,一摊鲜血在君珂脚下慢慢沉积,映出四面人众生相。
“朱公子!”人们纷纷惊呼,君珂闭上眼,叹气——是的,都认识他。
武举前五甲,凌云院高材生,武门将军世家之后,朱光。
“她撒谎!她撒谎!”被这一连串惊变给惊得呆住的向正仪终于反应了过来,怒极大呼,“明明是她杀的!是姜云泽和朱光有奸情,被我撞破,她们就杀了朱光!”
她怒指那侍女,那侍女此刻全无刚才杀人的凌厉狠辣之气,面色苍白,神情娇弱,并不和向正仪争辩,对她的指控只是垂泪不语,完全一副“你是公主你势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姿态。
众人看看那两人备受摧残我见犹怜,再看看向正仪——一身酒气,披头散发,抓刀拿剑,凶悍狠厉,再加上她以往我行我素的名声,和最近对姜云泽的传为笑谈的逼迫,俱都默默摇头。
你叫人想信你都难!
“你这……你这……”向正仪一转眼看见众人眼光,顿知指控无效,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恶毒的话,抬脚就对那侍女踢过去,“我杀了你——”
那侍女不闪不避,一副惊吓得呆住不知动作的模样,眼底却闪过一丝窃喜。
“啪。”
一支手臂及时下沉,半空里格住了她凶猛抬起的腿势。
“你!”向正仪气势汹汹嚷了半声,看见拦阻她的人的眼神,停住了。
“公主,谁是谁非何必在此处置辩?”君珂眼神里的怒色已去,金光暗隐,看着地下的朱光,“难道不应该先救朱公子吗?”
“朱公子已经被你们一剑穿心……死定了……天啊……太可怕了……”那侍女扑上前来,似乎要抱起朱光的身体,“你这恶毒的女人,明明一剑杀了他,还要……”
“砰。”
君珂一抬脚,便将她踢了出去。
那侍女乍然被踢,身子悬空,练武者自有久经锻炼的本能,下意识便要一个翻身自救,谁知此时被嬷嬷们护住的姜云泽忽然微微呻吟,那侍女猛然一醒,做到一半的动作僵住,放任自己落了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要重重落地,正好给君珂再扣一个罪名,谁知她即将栽落的时候,忽然身子一轻一转,最后还是脚跟落地站稳——君珂既然拦下向正仪对她出手,以免落人口实,怎么会自己当真踢伤她?早已留了巧劲。
见她没有施展出武功,君珂眼底闪过一丝可惜,那侍女站稳脚跟,立即又想扑过来,哭叫,“众位官爷,你们就眼看着我们姜府,被人欺辱吗?”
“真是口齿伶俐丫头。”君珂冷笑,“不过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又一直没有靠近朱公子,怎么知道他一剑穿心?这大晚上,灯光不显,你认得心脏的位置?”
那侍女一呆。
“我要求先救朱公子,你在这里唧唧歪歪一再拦阻,你又是什么居心?”君珂上前扶起朱光,看着他的伤口,眼神一闪。
“你猫哭耗子假好心!”那侍女哭泣,“你杀了人,你还会救他?就算朱公子还有一分生机,到你手里也是必死无疑!”
“哦?如果我能救活他呢?”
那侍女霍然抬头,一时间连反驳都忘记了。
随即她脸色便恢复了镇定——那一剑穿心而过,大罗金仙也救不活!
燕京府、刑部、和九城兵马司的人此刻都已经来齐,正面面相觑,心中犹豫,今晚命案牵扯的三家,一家是左相府邸、一家是正仪公主、一家是朱将军府,竟然是一家都得罪不起,虽然被指杀人的是君珂,但神眼君珂最近也是炙手可热,自身四品供奉,身后靠山雄厚,这要如何处置才算得当?听见君珂这一句,顿时一喜,燕京府一个推官立即道:“君姑娘,无论如何此刻你嫌疑最大,但如果朱公子醒来,谁是谁非自然立刻明了,姑娘也是燕京名医,不妨立刻施救。”
刑部一个主事缓缓道:“只是姑娘还是待罪之身……”
“我随你们去。”君珂坦然道,“但请各位,一定要让柳杏林大夫予以施救,除了他,无人可救朱公子。”
“可以。”
“胡扯!混账!”向正仪蓦然冲了过来,“谁要带走她?谁敢带走她?她是冤枉的!冤枉的!”
“公主。”燕京府的推官和刑部主事齐齐施礼,“您不要为难我们……”
“我也在这里。”向正仪指着自己鼻子,“这两个女人也指控我威逼她们,你们怎么就冲着君珂去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今儿有种,连公主我一并逮了去,算你左相府的威风!就怕请进去了,你姜巍然一把老骨头,不够份量再请我们出来!”
燕京府和刑部的人面色尴尬,左相府里那些叫嚷着要处置的人们立刻不敢言声,向正仪份量确实重,重到姜云泽也不敢对她动手,但这一根筋公主竟然忘记情敌对立,要和君珂一起坐牢,倒弄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公主,不要意气用事。”一片死寂中君珂开了口,安慰地拍拍向正仪的手,“你进去了,我只怕更容易被人所趁,你得在外面为我张罗,救治朱公子的事就请托你了,请一定要告诉杏林,好好治,不要偏心。”
她说到“偏心”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加重,向正仪一怔,下意识地重复:“偏心……”
隐在暗处那侍女,脸色忽然变了变,犹疑地看了一眼朱光的伤口。
几个燕京府的人将朱光抬起,跟随进入公主府邸,还有几人立在原地,等候君珂,君珂随意地拍拍手,走了过去,那几人有点尴尬有点不安地道:“君供奉,这个……”
坦然将手伸出去,君珂道:“我有武功,你们戴镣吧。”
众人松了口气,就差没千恩万谢地给君珂戴上镣铐,这些人嘴上说得客气,手上却丝毫不敢放松,枣子粗的锁链套了四五层,远不是当初纳兰君让意思意思套个细细锁链可比。
君珂挑挑眉,心想和燕京真是八字不合,这来了没多久,刑具都领教好几回了。
她立在黑暗里,微微扬头,并无颓丧落魄之气,向正仪有点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少女乍逢大变,怎能有如此镇定沉着。
她不知道,曾经刚穿越的君珂,也是个遇事慌乱头脑空白的主,然而穿越一年多,经历那许多欺诈阴谋和人心诡谲的君珂,已经渐渐明白,大变之前,慌乱于事无补,最快时机静下心来,才能找到正确求生之路。
她必须有这样的品质,因为,敌人都有!
比如姜云泽。
今晚对姜云泽,应该也是意外事件,她却能在须臾之间定计,可以说当她被逼出来见情郎时,已经对之后一切不利状况做了推测,并进行了安排,一旦发现不对,立即毫不犹豫动手!
燕京居,大不易。
她得活下去,就得稳住自己。
君珂在燕京府衙役的围拥之下,走出几步,忽然回身,看隐在暗影里的姜府人,看那眼神里闪动疑惑和得意之色的侍女。
那侍女一抬眼,迎上她目光,顿时心中一震——那样的目光里,并无愤怒痛恨之色,反而有淡淡的怜悯、嘲弄、轻蔑和冷漠。
这不该是一个被冤枉指控杀人的人的眼神。
这似乎是一个万事底定在心,掌握着翻盘的真相,在帷幄之中从容运筹,等着看自以为是的敌人最终笑话的胜利者的眼神。
那侍女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忍不住又对被搬走的朱光看了一眼。
那一剑……是穿了心……是穿了心吗?
对面,君珂突然抬起手,重重叠叠的镣铐声响里,她哈哈一笑,将手背对自己心口,捶了捶。
这一锤锁链交击声音清越,响在寂静里,别人还不觉得什么,那侍女却浑身一震,面色惨白。
君珂一捶之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笑声犹自在夜空回荡,人人莫名其妙,以为她气成失心疯。
在她身后,却有隐在暗影里的两个人,相互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光。
因为事出突然,燕京府刑部九城兵马司来人却又极快,导致君珂被带走之后,京中各处才得到消息,最先赶过来的是纳兰述,但是也已经迟了一步。
纳兰述今晚原本是得了戚真思的通知,准备回去看安排在外的尧羽卫回报的各类信息的,听说这事后,两人连密报暗匣都没来得及打开,当即匆匆赶来,到了公主府,见隔壁姜府已经恢复平静,向公主府却还灯火通明,等着柳杏林。
纳兰述脸色阴沉,却没有责怪向正仪,只说柳杏林不擅骑马,速速派人去接,谁知接的人刚出门,就听见蹄声答答,转头一看,夜风里,一人披头散发,穿了件几近透明的睡袍模样的家常衣服,策马狂奔而来。
初夏夜风将那人没扣好的衣襟掀起,隐约白色胸膛一闪一现……
纳兰述和向正仪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杏林出身医学世家,自幼庭训严厉,向来衣食住行都十分有规矩,肉不方不食,衣不整不见客,燕京人见惯他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哪里见过如此夜风中半裸奔的风情?
柳杏林几乎是在公主府门口滚下马的,他一下来向正仪便是一声惊呼——柳杏林裤裆里,鲜血淋淋。
这位没学过骑马的世家公子,听说君珂出事后,立即从床上爬起,随便披了件衣服,从后院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马向外便奔,那马没有装马鞍,他也不知道,等他下马,臀部和大腿早已被磨得鲜血淋淋。
柳杏林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连见礼都没有,抓着药箱一步跨进内堂,“人呢?人呢?”
“等等!”向正仪一把抓住他,把君珂的交代复述了一遍。
柳杏林怔了怔,想了想,眼底爆出喜色,赶紧进了朱光所在的厢房,一边不客气地将所有看守的人都撵出了室外,一边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一夜难熬的等待,朱将军府也来了人,都在厅堂等着,纳兰述对戚真思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边。
“看好那边的动静。”纳兰述对姜府方向努了努嘴,“有什么花招,不要拦,尽管让她们去做。”
“嗯。”
“另外,把剩下所有在京的人都抽去保护小珂。绝不能让她有一丝闪失。”
“府里不留几个?”
“适当留人,府里机关无数,轻易也进不去人。”
“是。”
“我和朱将军府的人谈谈。”纳兰述叹口气,“总得他们配合才好。”
“朱光……?”
“我刚才进去看过了。”纳兰述答非所问,神情凝重,“希望柳杏林足够聪明,明白小珂的意思。”
纳兰述和戚真思对话的同时,一墙之隔,姜府内院,也有人在低低对话。
“你那一剑穿心而过,我看得明白,朱光万无生理。”
“可是……假如,真的是偏心呢?”
“偏心?”那人微微沉吟,“世上当真有心生偏了的人?”
“婢子没见过,可是婢子也听说过,前朝就有一位偏心人,心生在另一边,战场上被长矛穿心而过,却最终活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微微叹息,“寒蕊,那可真是你我运气不佳。”
“婢子办事不力,请小姐责罚!”
“这也怪不得你……我再想想办法……”
“小姐!此刻时机紧迫,燕京神医足可生死人而肉白骨,朱光一旦被救活,咱们谁也没有活路!”
“嗯……那你看呢?”
“朱光如果死了,自然最好,如果真的救活了——”寒蕊声音凌厉,“婢子也只好让他,再死一次!”
室内一阵沉默,瑞脑香的淡淡香气,迤逦开来。
半晌有人轻轻道:“也好。”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无数府邸都在最合适的时机接到了相关的信息,那些雕栏玉砌、宝殿熏笼、屏风水榭、玉枕花台,各处都有人,在对这个轰动燕京的消息,进行着属于自己的动作。
“崇仁宫立刻向陛下请旨,九门封禁,非御书房亲笔谕旨,任何人不得擅动一兵一卒。”纳兰君让本来就没睡,此刻自然更不会睡,“朱家原本就和向家有点过节。当年向帅之死,一直有说法暗指是朱将军出卖,只是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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