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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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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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一员将领飞马长飙,驰到城门之下,银甲铮亮,红缨飞扬,赫然是韦扬的弟弟,任职九蒙旗营副统领的韦振。

“奉旨清剿入京乱民,速速让我等通行!”底下韦振一声长喝,和韦扬目光相碰,后者心中一阵惊喜。

韦振神色沉肃,他今早以拉练之名,带领自己的两万兵出营,行到半路,正接到流民作乱消息,当即直奔燕京。

城门本就没来得及关上,韦振也不理会守门官,带兵长驱直入,“追赶”乱民去了。韦扬匆匆下了城门,召回自己那丢盔弃甲的五百兵,厉声道:“京城将有大乱,迅速关闭九城,回京保卫各王公大臣官署府邸!”

这是太皇太后的计策,在流民入京,九蒙旗营韦振部属以平定流民叛乱之名也闯入京城,控制所有京中官署和王公大臣,韦扬即以自己的五千精兵,封锁皇城,包围宫城,务必要让大燕京城最高决策中心陷入瘫痪,无法反应。

乱民在前,铁骑于后,后者看似将前者追逐得狼狈逃窜,实际却将燕京当成战场,驱逐乱民闯入燕京各处官署民居,流民们内有内贼挑拨,外有京军压迫,后有旗营追杀,渐渐都被激起血气失却方寸,群体性的冲动向来最难控制也最易引起祸乱,眼看着他们一开始还试图有组织地请愿交涉,渐渐便濒临疯狂,见屋就闯,见官就打,推翻摊贩,冲撞店铺,满地滚着凌乱的货物,泼着热腾腾的菜汤,黑色的攒动的人头如毒水注入天下大城的脉络,所经之处惊起无数尖叫嚎哭……

各处官署被控制,京中小道消息却开始迅速流传,称皇帝无道,为美色所趁,罔顾江山大业,残杀皇后,屠杀忠臣,并纵兵马欺压流民,引起民变为祸燕京。受到流民袭扰的京中富户士子们,听说之后,难抑愤慨,当即士子请愿,冲击学宫文庙翰林院,可今日恰逢大朝会,满朝文武几乎都在宫中,各处衙门都没有主官来做决定,一些司务庶理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封闭官衙。这头还在请愿,那头四处乱窜的流民又开始来放火了……

继七年前燕京绝灭夜后,燕京再次迎来了一波动乱,这次的动乱虽然不及燕京绝灭夜肃杀血腥,却范围更广,波及更远,祸及人群更多……

此刻大殿之上,风波犹自未休。

广场上一箭之惊,乱成一团,等到侍卫们挤过吓得到处乱跑的官员赶到仪门之外,到哪里再去寻刺客?

而消息报上去,纳兰君让也惊得霍然站起,竟然有人在皇城之内,箭杀当朝重臣,此事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急急召太医救治韦国公,随即才发现,韦国公运气好,他那一霎扭头,正好将飞箭避开,箭险而又险地从他咽喉掠过,刺破咽喉肌肤,流了几滴血,却根本没伤到喉管,只是当时情境太过可怕危险,韦国公受惊倒下,而官员一拥而上,阻碍了他呼吸,他晕过去了而已。

纳兰君让舒了口气,赶紧让太医将他抬入内殿疗伤,一边庆幸好歹没出事,一边勒令侍卫立即封锁宫门搜寻凶手,一边命广场上官员不必再跪,都免罪回殿,准备好好安抚。

“各位大人回殿——”站殿太监一句高呼还没说完,就直了眼睛,广场上的百官,也纷纷愕然转身回头。

一骑快马自仪门入,直奔广场,来人在金水桥前滚下马,不待四面侍卫叱喝,便扬声大叫。

“陛下!流民作乱!城门被破!流民窜入燕京烧杀抢掠,九蒙旗营不得圣命,以清剿流民为名擅自出营,另中军都督府亲兵作乱,直奔宫城,现已经封锁宫城九门!”

“……”

一瞬间所有人如泥塑木雕,吊着眉毛张着嘴,听见四面砰砰的声音,恍惚里还以为是枪炮,随即醒过神来才发觉,那砰砰巨响,原来是自己的心跳。

一些要命的字眼,在喉咙口滚来滚去,像火炭般灼得嗓子发紧,却一个字也迸不出来,也不敢迸。

流民作乱!

城门被破!

拱卫京畿的九蒙旗营作乱!

中军都督府亲兵包围宫城!

每个消息都是惊天消息,每个消息都是两个谁都明白但谁也不敢说的霹雳般的字眼。

造反!

百官们昏眩了,在这天下第三大城,大燕政治权利中心,在藩王已削,政权归一,虽有战事也在千里之外的此刻,竟然内部生乱,风起于国都之中!

众人一时都还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造反?九蒙旗营作乱有何好处?能拥立何人为帝?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纳兰君让,消息传来他心中一惊,随即眼角一扫,忽然发觉出去传令的石沛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连带几个亲信太监侍卫都不在殿中。

心知不好,纳兰君让神态动作反而更稳重了几分,欠起的半个身子缓缓落坐,眉头一敛,沉声道:“京中九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燕京府士卒五万,何惧区区数千流民?九蒙旗营有拱卫京畿之职,受命追剿流民追入京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诸卿何必如此惊慌失措?”

他语气含糊,众人听来仿佛九蒙旗营是得圣命进城,都稍稍放了心,眼见皇帝镇定逾恒,毫无失措之态,心也渐渐安了下来。

就在人群将定还未定,纳兰君让正准备传警宫中的时刻,忽然有轻笑声传来。

“诸卿是不必惊慌失措,说到底这皇朝更替,与诸位大人无关。不过陛下依旧如此镇定,倒让哀家刮目相看。”

声音雍容平和,语气不急不慢,笑得却讥诮冷傲,充满淡淡睥睨。

众臣回首,便见当朝太皇太后,正装华服,珠翠金累丝嵌猫睛青红黄宝石十二龙凤冠,博鬓如意钩俱全,深青直领大襟右衽饰金织云龙翟衣,彩绶玉佩,描金青云袜。衣袂款款,华贵雍容,捧着一方白玉托盘,托盘上用明黄盖袱罩着一个小小的东西,缓缓上殿来。

群臣急忙礼拜,连纳兰君让也不得不站起,无论如何,沈榕是他祖母,当朝以孝治天下,祖母当面,为人孙者立避阶下。

纳兰君让迎下御座,微微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榕已经和他错身而过,直奔御座,群臣愕然,纳兰君让半直起腰,眼底怒色一闪而过。

沈榕却旁若无人,一直行到御座之前,将手中托盘往御座上一放,自己立到一边。

她这举动令众人都有些愕然,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纳兰君让直起腰,冷冷道:“皇祖母不在别宫休养,擅闯金殿,直上御座,扰乱朝会,意欲何为?”

他态度直接,沈榕也不以为杵,格格一笑道:“本宫忝为国母,守土护民亦有责,今值燕京之乱,宫闱飘摇,本宫怎能坐视不理?今日上殿,正为拨乱反正,力挽狂澜而来。”

“区区流民,弹指便灭,何须皇祖母如此担忧?”纳兰君让不再立于一边,也缓步上阶,自如地往御座上走,一边道,“皇祖母早该颐养天年,如今还要操心国事,那是孙儿侍候不周,还请皇祖母早些回宫。”说完沉声道,“来人,敦请太皇太后回宫。”

声音沉沉发了出去,四面却没有动静,砰一声大殿之门忽然重重关上,群臣被那一声惊得愕然回望,却看见雕花槅门之上,倒映着刀枪剑戟尖锐的黑影。

外头有兵,却不听皇帝号令?

纳兰君让脸色一变,霍然回身,沈榕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冷笑,忽然道:“君让,你觉得你如今,还配做大燕之主?还配号令这簪缨群臣,披甲士兵,天下百姓?”

“太皇太后……”纳兰君让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冰霜眉宇,不怒而威,“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榕触及他森然的目光,心头一震,不由自主便避开了目光,眼光一扫底下直着脖子,满脸惊诧惶恐的群臣,微微一笑,道:“好,我说,今日本宫来……废帝!”

话音刚落,她霍然一掀那托盘上的明黄盖布,现出一方淡青色小小印玺。

蓝玉、螭纽、六面、鱼鸟篆。下压着一卷明黄缎布。

沈榕看见那印玺,神情立即变得庄重,抢上一步,大礼参拜。

群臣开始出现骚动,年纪轻的还不怎么,一些皇族勋爵,多少都知道点传国之玺的传说,也听说过这方玉玺的形状,此时眼看宝座上的玉玺,和传说中的玉玺一样,不禁神情震动。

纳兰君让面沉如水,传国玺的事他当然知道,他知道的还比一般臣子多一些,臣子们只知传国玺的形状,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玺因为材料所限,不像寻常玉玺足有数寸,这玺十分小巧精致,据说当初就是被夹在剑柄之中带出宫的。

别人还不能确定,他却是一眼就知道,这是真的。

至于这东西的来处,略想一想也明白了,曾经进入皇陵的,只有自己和君珂,那自然是君珂拿出来的。

这么一想的时候,心忽然一痛,他闭上眼睛,将这一瞬的疼痛压了下去。

终究越不过国土和仇恨的藩篱,当他犹自徘徊犹豫,她已决然横斩,刀光雪亮,照见彼此不再容情的眼神。

“传国玉玺,自开国皇帝琢蓝山之玉,以天命之归,求万事其昌,便是我九蒙纳兰皇族,世代凛遵之宝。”沈榕捧起玉玺,将底部“昊天之命皇帝寿昌”文印展示,声音清晰,“世人都说传国玉玺久已失踪,以至于将其遗忘,其实玉玺在庄宗皇帝手中,早已寻回,庄宗皇帝大行前,将密旨及玉玺,暗中托付本宫。”

群臣又是一阵骚动,庄宗皇帝,就是纳兰君让祖父纳兰弘庆,掌握大燕朝政三十五年的鼎朔帝。

先庄宗皇帝曾经留下密旨?托付皇后?

“先帝曾言,”沈榕语气沉重,“吾孙君让,英睿聪慧,可堪承继大统,然其与尧国君珂交往过密,恐将来有女色误国之事。”她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纳兰君让一眼,“先帝为此留下玉玺密旨,托付本宫,言说若真有此日,务必将之宣于朝堂,废黜当今,着内阁大学士与定国公,重新议立明君。”

说完展开那明黄密旨,递给一边的太监,有人认出那太监是原先先帝在位时的司殿太监,已经因罪黜落司音局当个管事很久了。

此刻那太监跟随旧日主子,重登金殿,抑制不住浑身都在发抖,尖声将圣旨读了,末了沈榕道:“传石沛!”

殿门开启,几个铁甲卫士将看起来有点僵硬的石沛带了进来,有人注意到这些卫士面孔有点陌生。

石沛是皇帝亲信,连同手下十六总管,掌管整个皇宫的防务,一向最得纳兰君让信任,此刻看他被押上殿,一些忠于纳兰君让,不愿皇权再起风波的大臣都心中一凉。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盯着沈榕,沈榕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然道:“石统领,你如今如实说来,陛下是否擒下尧国皇后?之后将她如何处置,又如何嘱咐于你?”

石沛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茫,扶着他的一个侍卫,手按在他后心的神阙穴上。

“陛下……昨日在凤藻宫……擒获尧国皇后……”石沛语音含糊,但还是能听出原句,“之后安置在……寝殿密室……嘱咐微臣……不可对外人言……”

群臣哄然一声,既惊且怒,都看住了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始终没有回头,依旧腰板笔直,气息不乱,连鬓边发丝,都如铁铸。

“陛下刚才与百官对峙,否认擒下君珂,更曾因此令诸臣跪于仪门之前思过,言犹在耳,不用本宫复述。”沈榕居高临下,眼眸威棱四射,“当此战危之时,前方将士浴血用命,尸横遍野,擒获敌国皇后意义如何,诸位大人都比本宫一介女子清楚,谁料陛下竟尔丧心病狂如此,欺瞒群臣,罔顾百姓,倒行逆施,以致流民作乱,为祸燕京,视百姓民生、大燕江山于无物,此君,何堪为君!”

群臣默然,无人反驳,此时任是谁,也无法为纳兰君让辩驳,于群臣的立场,也实在无法接受纳兰君让如此不顾大局,将女色置于百姓江山将士生命之上,几乎人人,都痛心而失望地叹息一声。

“传国之玺,历代帝皇正统之宝;先帝遗旨,更是明诏留书,诸位大人,请接旨吧!”

“太皇太后。”一阵静寂之后,内阁首辅上前一步,沉声道,“传国玉玺及先庄宗皇帝遗旨在上,老臣等不敢抗旨。但皇权更替非同小可,如今陛下不过一子,犹在襁褓之中,且体弱未出天花,不宜承继皇位。诸藩削尽,纳兰皇族子弟凋零,此时废黜当今,何人可承继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皇位虚悬,引起诸方动荡,边军不稳,大将观望乃至作乱,当此战乱凶危之时,只怕立即便有倾国之祸……”

几位老成持重的臣子都点头,随即心想,沈太皇太后怕想的是以襁褓之中的皇子为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几人对望一眼,都觉得如此将酿外戚之祸,万万不可同意。

谁知沈榕不过一笑,坦然道:“皇子年幼,主少则臣疑,哀家也觉得不妥。”

“那……”

“自然该年富力强之纳兰氏嫡系皇族后裔才可。”

“这……”

众臣心里都开始打鼓,现在纳兰氏哪里还有嫡系皇族后裔?难道要让尧国的皇帝来做咱大燕的新主吗?

纳兰君让忽然冷笑一声,道:“太皇太后,果真步步筹谋,孙儿佩服,只是提醒您一下,小心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是我的亲孙儿,哀家不会杀你。”沈榕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警告和讽刺,一脸慈祥庄重地道,“你只须下罪己诏,随即退位,之后哀家也会像你对哀家一样,为你寻个合适清静的别宫,好好颐养天年的。”

两人对话不过一句,随即各自冷然扭头,沈榕看向底下群臣,又换了一副脸色,道:“其实此事,先庄宗皇帝也是知道的,这原本是我皇家秘辛,不足为他人道,不过如今情势危急,也顾不得了……”

她絮絮叨叨地卖关子,群臣听得发急,末了她才话风一转,笑道:“这可是正宗皇室子弟,帝后亲生!”

“敢问太皇太后,您所指何人……”

“是我。”

殿门被推开,骤然安静的大殿内,一人施施然接口,施施然,上殿来。

“燕京生乱,流民肆虐,九蒙倒戈,皇城封闭。”静室内,枯瘦的老僧,慢慢饮尽杯中茶水,似乎不胜那般的苦涩,微微皱起眉,“圣僧,当年论法,你说十年之上,必有国劫,可是应在此刻?”

他对面,梵因笑而不语,眼神越过院子中那些被挟制的沙弥和走动的黑衣人,淡淡道:“应劫生,应劫灭,这一日,终究是到了。”

昧觉露出敬重羡慕又微微哀伤的神色,低头合十。

“昨日大师问梵因,为何滞留尘世许久,梵因当时不答,此刻可告知大师,因有大心愿未了。”

“何等大心愿?”

“一愿人间无战事,百姓乐居。”

昧觉微微苦笑,“难矣,三国之乱刚刚开端,以尧国纳兰血海深仇,此战必不可避,我大燕百姓,十年之内,怕是难有安居之日。”

梵因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赞成。“二愿生我养我者,得享顺遂。”

昧觉又是一怔,随即道,“说到此事,老衲倒觉得,圣僧对韦府牵挂太过,出家人四大皆空,红尘俗事如此挂怀,只怕于修行有损。”

“父母子弟尚且不护佑,何谈护佑天下万民?”梵因微笑,“修佛者修心,而非修空。”

昧觉闭目,沉思半晌,悚然动容,“老衲受教!敢问圣僧第三愿。”

梵因却不说话了,微微笑,指尖上阳光一朵,和面容一般剔透晶莹。

“传讯吧。”梵因声音低低。

昧觉恭敬地弯下身去,端端正正三次俯拜,随即立起,僧袍一撒,一大束印了法印的黄色丝带,从他掌中顺风飞去。

那些看守的人一惊,跳起想要阻拦,但是已经迟了,此刻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那些轻盈的丝带卷起,忽忽悠悠,飘过树梢,越过围墙,掠上天际,游荡一圈后,落入燕京各处。

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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