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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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3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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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获全胜的常倩怜,有钱有粮,就地在宝梵城举起反旗,并以钱粮为诱惑,引得四周草莽来投,很快啸聚数万人,占据宝梵城,重新住回当初被拿来做宝梵官衙的天南王宫,随即发布檄文,称西鄂郡守柳咬咬,原本不过出身大燕妓籍,身份低贱,因卖身攀附尧国皇帝纳兰述而得以掌控西鄂,并丧权辱国,将西鄂拱手卖给情夫,由国成郡,令我万民为他国之奴,行径无耻,不堪为西鄂之主,现常氏替天行道,誓要除此妖邪卖国之女,夺回西鄂。命伪主柳咬咬,速速前来向兰麝军投诚,若有延误,则每过一日,必斩一名宝梵城官员,并将柳咬咬昔日在大燕燕京操持贱业之时恩客姓名公布天下,必令其声名扫地,无颜苟活人间云云。

柳咬咬的身世,天下都有耳闻,但柳咬咬身居高位,背后有尧国依仗,谁也不会闲得没事提起这档子事,如今常倩怜无所顾忌,当着天下的面煽柳咬咬耳光,又以斩杀朝廷官员做威胁,竟是一心要逼得柳咬咬亲自前来天南镇压逆潮。

此时柳咬咬若不来,昔日旧事散布天下还是小事,任由宝梵当地官员被一日日斩杀,日后她也将无法掌控西鄂。

天下震动,目光都投向西鄂,谁也没想到,当初一只漏网之鱼,今日却激起了偌大风潮,很多人开始猜疑,在这三国之争的关键时刻,西鄂出的这档子大事,背后是否有庆燕推手?

而最着急的便是君珂,她深知柳咬咬的性子,她并不以当初的妓女生涯为耻过,事实上她以咬成名,却一直是清倌。但咬咬最讨厌被人胁迫,常倩怜以斩杀朝廷命官相威胁,咬咬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边柳咬咬还没回应,那边常倩怜派人散布的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内容多半围绕当初柳咬咬的胭脂巷生涯,还有些新八卦——尧国帝后和柳氏夫妻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流言说尧国皇后和柳杏林之间,柳咬咬和尧国皇帝之间,都有暧昧关系,两位身居高位的男子,正是因为私下这层奇特的关系,才有了西鄂被柳氏夫妻拱手让人的下场——老婆都可以互换共享,国土相连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种污言秽语,但有一分自尊的政客都不屑为,但常倩怜不是政客,她本就是烟视媚行舞姬出身,占据天南王位之后以色制人,事败后境遇凄惨,人间廉耻,诸多顾忌,于她不过一句空话,只要能打倒敌人,出一口恶气,说什么她都不在乎。

西鄂闹得纷纷扬扬,有钱有粮的常倩怜势力犹自在不断扩大,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块刚刚交出自主权的土地上,聚集在那个流言蜚语集中点的柳咬咬身上。

黑云压城,城中暗流潜涌。

黑云压城,引来了一场瓢泼大雨,雨丝密集如幕,将黄土地面浸透泥泞。

雨夜的微光里,一条人影,在雨幕里踉跄行走,满地泥泞,摸爬滚打,一步步向前挪,好容易跌跌撞撞走上几步,膝盖一软便伏在地上,手腕上发臭的破布散开来,被哗哗的雨淋透,洇开殷殷的暗黑色血迹。

那人抬起头来,湿透了的脸憔悴苍白,眼下血管突出,呈现淡淡的蓝色,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这里是鄂城之外七里,号称七里驿,驿站就在前方不远处,透过密集的雨幕,隐约可以看见橘黄的烛火。

那点微光像是无限的希望,激得那男子再次欲图爬起,然而胳膊肘撑了几撑,终究颓然落下,身体栽在泥水里,重重啪唧一响。

那人眼底的光芒,渐渐淡下去。

从宝梵河上临阵脱逃,一路奔向鄂城,原以为不过壮士断腕,不妨碍生命,不想那毒太可怕,毒气自断腕处进入,不停蚕食着他的生机,好容易支撑到此地,已经是强弩之末,眼看驿站就在眼前,然而却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毒人那么可怕,该让主子知道的,可是……

他苦笑着,叹息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却有一双手,忽然搀起了他的身体,一个天籁般美妙的声音,带几分怜悯和愕然,在他耳边道:“这位先生,你怎么了?”

……

西鄂前皇宫,一半被用作京师学堂,一半留作郡守府。此刻郡守府大门紧闭,却有争吵声隐隐传来。

“……这样的事我如何能不管!”是柳咬咬的声音,“我的陷阵营一位营正,也失陷在那里!”

“你至多不过一月便生,此刻如何能远赴险地!”柳杏林声音焦灼,“那些故意中伤,不过无耻之人捏造,你不须放在心上!”

“鬼才把那些浑话当回事!”柳咬咬声音阴恻恻的,“我忧心的是天南州的官儿,咱们经营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慢慢将西鄂归顺了尧国,西鄂划国为郡,本就人心浮动,不过是顾忌近在咫尺的尧国兵力强盛,不得已臣服,此时如果天南诸官被慢慢屠戮,你我却毫无作为,只怕今日犹得在殿中安坐,明日便要看见天下反旗!”

“反便反了罢!让纳兰述夫妻镇压去,他们有兵有权,自有解决的办法。”柳杏林张臂抱住妻子,“我不管那些,大不了不做这郡守,我只要你和孩子平安。”

“哪就不平安了?”柳咬咬笑起来,一点他的鼻子,“你就是对我太没信心,这点事情,让君珂纳兰述大老远派人来解决?一来一去得耗费多少时辰,死多少人?相公,你家娘子可是正宗的军事世家出身,三岁就上过战场,可不是养在深闺遇事只会哭的娇小姐。”

“可你现在就该娇着!你不是一个人。”柳杏林背靠殿门,双手死死反压着,生怕老婆就这么偷跑了,“总之,我会立即修书给小君,她自然会有安排,你给我安分待产,不许出去!”

“不让我出去,便让我受这天下人侮辱?”柳咬咬软硬不成,泫然欲泣,“被人这般指着鼻子叫上门,我若不理,便是认了那脏水泼身,以后怎么有脸出门见人?”

“只要你夫君敬你爱你,何须理会不相干人言语?”柳杏林毫不让步,“咬咬,你若真擅自奔往天南,我便……我便也单身追出去,我若因此死在天南,你不要后悔!”

柳咬咬怔了怔,夫君难得展现的坚持和威胁,令她也不敢再闹,眼珠一转,笑道:“行,不去,但好歹得让我派人想法子把袁豪救出来,他是我陷阵营第三营营正,也是我最忠诚嫡系的部属,他失陷在天南,我如果毫不理会,陷阵营怕是要对我离心,你知道的,陷阵营是我的立身之本,万不能有闪失……”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远处有脚步声响,似是快速接近,随即传报声响起,“回郡守大人,陷阵营袁参将回来了,现在正在宫外求见!”

“快传!”

一刻钟后,柳氏夫妻见到了狼狈的袁参将,还有陪伴他前来的一名温婉女子,柳咬咬一见那女子便一怔——竟然也是个即将临盆的大肚子。

这个发现让她心神微微柔和,孕育生命的孕妇,对于自己的同类,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温柔体贴心情。

柳杏林也放松了些——一个孕妇,在所有人的观感里,都是值得怜爱而无害的。

那女子在柳氏夫妻到来之前,一直在给袁参将扎针,此刻赶紧向两人见礼,十分抱歉地解释,“这位壮士伤重,必须有医者随伺,小女子为救人命不得不擅自随入郡守府,两位大人见谅。”

柳杏林医道大家,一看袁参将气色便知道这女子没说谎,没有她倾力救助,袁参将只怕小命早已玩完,这女子一手好针灸,手法令柳杏林眼底都不禁露出赞赏之色。

这个叫苏紫千的女子,见过礼后便主动告辞,柳氏夫妻见她衣衫尽湿,也十分狼狈,便询问她家住何处,准备着人送她回去,不想苏紫千摇摇头,苦笑道:“小女子原本来鄂城投亲,不想亲戚早已搬走,正盘算着还是回原籍,鄂城之内,并无宿处。”

“那便在府内先休息。”柳咬咬挂心她的参将,立即接口,命人送苏紫千下去,苏紫千走的时候,却看了柳咬咬一眼,欲言又止。

柳杏林向来把老婆含在嘴里放在心上,这一眼柳咬咬没在意,柳杏林却是立即看在眼里,忽然便想起咬咬最近常叨咕一些不适,胎像也有点不妥,她那些毛病都属于妇科千金范畴,他不擅长,治疗起来效果不佳,眼前这个女子医术不错,是不是从咬咬气色上看出一些什么?

正想说什么,那女子已经退了出去,她自进入府中,一句话不多说,一眼不多看,十分守礼自持的模样,倒像出身不凡。

柳杏林还在思考这女子是哪家医学世家出身,那边柳咬咬已经柳眉倒竖,“毒人?”

从袁参将断断续续的回报中,柳咬咬终于摸清了劫粮造反事件的始末,天南州整个官员系统已经瘫痪,消息无法传递,隔邻的州县报上来的消息五花八门,谁也没有亲临现场的袁参将清楚。

柳咬咬眉头紧锁——地方上果然文过饰非,形势比想象中更严峻。

一转头看见丈夫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柳咬咬立即住口,恢复了常态,道:“我知道了,你且去休息,杏林,袁参将伤重,劳烦你给看看。”说完对袁参将使个眼色。

柳杏林只得随着出去,柳咬咬沉思一下,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掌,几个精干的灰衣人奔进堂中。

“小姐。”

陷阵营依旧依循旧时称呼,以示只为柳咬咬一人所有。

“即日起关闭其余八门,只留安庆门出入,进出外地人等,除路引外,尚需当地官府勘验文书。彻查鄂城一切地下势力,但有风吹草动,一律从严处置。”柳咬咬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神色狠辣。

“是。”

“天南州的消息进行封锁,各处茶楼,酒肆会馆,发现别有用心乱传消息者,一律请入五城兵马司喝茶。”

“是。”

“留在鄂城之外的前三营,以山地演练之名进入鄂山,在山口处等候,随时准备出京。”

“是。”

柳咬咬又安排了几条,都是安定鄂城,控制消息,稳定驻军和内政的举措,乱象当前,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稳住中枢压下谣言是第一要务。

“先回吧。”柳咬咬按了按有点疼痛的下腹,这些年生子频繁,政务繁忙,她落下了一些妇人疾病,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她以往曾听君珂说过,有些妇人之病会影响胎儿的健康,心中不免有了几分隐忧。

亲兵们退了出去,柳咬咬在灯前沉思——如何能说服丈夫,前往天南?

这一想就耽搁了好几天,柳杏林竟然是将妻子看守得滴水不漏,到哪都跟屁虫似跟着。

“杏林。”柳咬咬娇滴滴的呼唤,“饿了,想喝乌鸡参茸汤。”

“我让丫头给你端来。”

“每晚你都亲手调,我喝惯了你的口味。”柳咬咬踢他的凳子,“要你去,要你去。”

“我已经教会小绢,保证她做出来的羹汤和我的一个滋味。”

“你不爱我了。”柳咬咬说哭便哭,“已经不愿意亲手为我做羹汤……”

“你可以打我出气。”柳呆子把脸凑过来,“来,是我不好,不肯做汤,你打吧。”

柳咬咬爪子对他脸上比了又比,揍哪都觉得心疼,末了只好放下手,怏怏地叹气……

不仅柳杏林刀枪不入,府里上下仆佣得他关照,也对柳咬咬“照顾”得寸步不离。柳咬咬无奈,只得先派原朝中三公之首的殷山成远赴天南去处理,不想常倩怜根本不买殷山成的帐,殷山成一到,她便用一位押粮的户部主事的头颅,表达了对他的欢迎,之后她说到做到,每日在宝梵城的刑台上,砍下一颗官员头颅,百姓欢呼围观,天天都像过年。

殷山成带去一万近卫军,却根本不够常倩怜吃的,只能驻扎在天南隔邻的万兴州,扼守住天南通往鄂城的要道,以免常倩怜随时挥兵北上。

尧国已经紧急调拨进攻昀河郡的北方军团前去平乱,但是路途遥远,暂时还赶不到。

西鄂成为尧国藩属之后,自国降为藩,虽说内政如常,但降级失国,在感情上终究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早在最初柳咬咬和尧国签订条约的时候,西鄂士子就曾上书情愿,冲击三府三司,民间更是纷议如潮,就连百官也不乐意,只是尧国一直对西鄂渗透严密,西鄂如今,政治军事经济都对尧国多有依赖,有心反抗也无力挣扎,柳咬咬又以铁腕治国,强权之下,难有勇夫。

如今一个上蹿下跳的常倩怜,正遂了心怀不满的西鄂百姓的心愿,闻风景从,常倩怜短短时日之间,势力暴涨,已经蔓延过天南州,有向内地进发的趋势。

眼看再不强力出面镇压,西鄂必将大乱,何况常倩怜拿柳咬咬旧事传播天下,大肆讥嘲,柳杏林虽然不在意,并命阖府上下不得令柳咬咬知晓一丝一毫,但骨子里骄傲的柳咬咬想着自己的夫君,每日听着这些讥嘲,忍受着天下人的嘲笑侮辱,便觉得怒火上涌忍无可忍,必得和常倩怜不死不休。

“女人的事,男人别掺和。”这日晚间,柳咬咬娇笑着将柳杏林推在门外,拉着苏紫千的手,翩然进了内室。

柳杏林摸摸鼻子,只得在门外等,这是每天唯一一次他不得不和咬咬分开的时辰,因为柳咬咬要接受苏紫千的医疗按摩。

这女子现在已经是郡守府的官医。送袁参将回来的次日,她来告辞,无意中提了提柳咬咬的身体,说得十分精准,当即被柳杏林留了下来,随即她开了几副药,经柳杏林审核之后给柳咬咬煎服了,随即柳咬咬便觉得下腹隐痛好了许多。

柳氏夫妻大喜,立即挽留苏紫千留下,作为郡守府的官医,给她一份俸禄,后来得知她是医学世家之后,惨遭倾轧,身世堪怜,更是生了一份怜悯之心,自此苏紫千便在郡守府住了下来。

苏紫千学了一手好推拿,擅长推宫活血,妇科千金,针灸之术,每日晚间,都会给柳咬咬半个时辰的养护治疗,配合药物调养,几天下来,柳咬咬觉得身上松快很多,浮肿隐痛失眠症状都减轻,对这个温柔敦厚,寡言少语的女子更加信重亲热。两人都是孕妇,私下里共同话题很多,渐渐相处得便如多年知交一般。

柳咬咬身居高位久了,当然也不是毫无机心防范之辈,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也诸多试探,曾经给过她好几次极佳的下手机会,但对方都似毫无所觉,柳咬咬自己倒多了几分惭愧——人家没有武功,也不会毒术,还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能做什么?

此时两人进入内室,苏紫千照例挽起袖子,柳咬咬却并没有躺下,开门见山地道:“苏紫千,帮我一个忙。”

苏紫千一愣,柳咬咬已经凑了过去,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一阵,苏紫千神色有点犹豫,柳咬咬道:“听说你也是天南人?天南的事儿你也知道,这事不快些解决,尧国的军队就要杀过来了,你乐意你的家乡父老被战火波及么?”

苏紫千脸色一变,终于咬着下唇点点头。

片刻,在门外守候的柳杏林,忽然听见室内一声惊呼,是柳咬咬的声音。

柳杏林大惊,立即推门冲了进去,直扑榻上,“咬咬你怎么了,是不是提前要生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晃了晃停住不动,眼神里渐渐泛出一股迷离之色。

一道人影从他身后有点笨拙地闪了出来,拈着几根银针。

“你这针没事吧?”柳咬咬有点担心地看着神色发怔的柳杏林,“不会把他给戳成疯子吧?”

“大人放心,昨天您不是亲自试过?”苏紫千嫣然一笑,“不过阻断经络血流,片刻功夫之内出现呆滞和失语,盏茶之后陷入昏晕,醒来便无后患,您若不放心,到时候奴婢再开副药给柳先生调养便是。”

“真成呆子也不错,省得把我给看守得要疯了。”柳咬咬撇撇嘴,牵过了柳杏林的手,变戏法似地从床下拖出一个大包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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