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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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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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的牌位都被挪进了二进殿中。

按照尧国皇室规矩,皇后大婚入宫,有子嗣后正式参拜宗庙,和大婚属于昭告天下的身份认定不同,参拜宗庙代表的是血脉的延续和承认,自此之后不仅是国母,也是整个皇族至高无上的女主人。

对纳兰述来说,这是正式将君珂以妻子的身份带到父母神位前,对君珂来说,今天也是她第一次以尧国皇后身份出现在整个皇族和朝廷之前,意义不言而喻。

宗庙前玉阶百层,每三十层一个平台,红毯自顶端铺落,洁净华贵,阶梯两侧十八铜炉燃起巨香,油亮的黑檀木供案一字排开,每个平台上都有一座。

三道香,第一道拜天地,第二道拜国土,第三道拜祖宗,连拜三次,入正殿,谒先祖神位,三跪九叩三柱香,以后宫之主身份,向先祖昭示绵延国祚承续血脉的责任承诺。礼成。

再加上其间各种繁琐礼仪,往往完成要一整天工夫,历代皇后,身着厚重礼服完成这一套仪礼,晕过去的也有。

纳兰述下了御辇,负手注视那三座平台上的香案,眼神冷诮。

这三道香,便是三道横江铁索,拦路恶虎吧?

主持仪礼的宁国公,恭谨地立在一旁,他是前尧国皇室最长者,老尧皇的堂兄弟,步氏皇族似未灭而实灭,这些捡得一命的步氏皇族遗老,顶着一个空头虚爵,不得不小心翼翼过日子,往日风光不再。

“陛下,皇后娘娘……”礼部尚书凑上来,神色迟疑地望着久久没动静的皇后凤辇。

“时辰还未到。”纳兰述淡淡道,“她在宁神静气。”

一众文臣不敢说话,恭身退下,各自悄悄对望一眼,撇撇嘴——静气?再怎么静,也不是静淑贤德尧国皇后。

金钟长鸣,颤音悠悠,九响之后,便是正式仪礼,九响而不至,则仪礼自动结束,皇后将会被废。

数千盛装男女,翘首注视毫无动静的凤辇。

“她怎么还没回来?”戚真思溜到纳兰述身侧,难得地也有了几分焦急,“我知道她不想当这个皇后,用这种方式表示抗议吗?”

“她会赶上的。”纳兰述胸有成竹。

“可钟声已经七响,人影还没有,飞马也来不及……”

“那就再九响,再再九响。”纳兰述若无其事,“敲到她回来为止。”

戚真思,“……”

当……当……当……

凤辇珠帘紧闭,众人的神色,随着钟声一声声响起,渐渐由好奇变为疑惑、惊讶……不屑……

不会是知道自己不配母仪天下,不敢在人前露面了吧?

一群命妇讥嘲之色更浓——她们是封建礼教的被牺牲者,哀怜着自己的命运,却学不会接纳有勇气挑战礼教的先锋。

戚真思冷笑瞧着那些嘴脸,寻思着用什么方式煽她们比较痛快。

当!当!

钟声最后三响!

人群骚动越烈,礼官神色焦急,很多人冷笑隐隐。

纳兰述神色不动,喃喃道:“……该是个什么样的出场方式呢?策马狂奔还是轻工飞渡?不对,她一定不会让人看见裙底裤的……”忽然眉毛一动,“该不会是……”

然后他霍然抬头。

此时身份较低站得较远的外围官员,已经出现惊呼。

“看天上!”

数千人齐齐仰头,注目天际——那里忽然出现了深黑色的一团云,正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而来,像携着一场暴雨瞬间将至的雷云,刚才还是巴掌大一团,转眼便到了众人头顶,正以一种俯身斜冲的姿态自云端下降,因为速度过快,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白色的天路轨迹,随着俯冲向众人视野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看见那深黑的发亮的羽毛、展开足有一间房子方圆的铁翅、苍黄色灼灼隼利灯笼般的眼睛、深褐色如老树盘根的足爪、爪上弹开的雪白弯曲如百炼弯刀的指甲……

“巨鸟!”

惊呼声也像一团雷云,从人群上方爆起,炸向天空,命妇们眼睛一翻,无声无息晕倒过去。

那鸟直冲而下,炮弹一般从人们头顶俯擦而过,巨大的冲力和翅膀带起的风声卷得地面红毯都出现波浪般的褶纹,整个宗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乱成一片,人们被狂风吹得发髻散开,乱发长舞,一半人惊叫捂脸走避,一半人直挺挺面色苍白僵立,喃喃“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衣服!”在巨鸟将降落还没降落时,巨鸟背上传来一声呼喊,大多人茫然不知所以,只有站在纳兰述身边的戚真思,奔到凤辇前,踢开皇后冠服的箱子,抓起那沉重华贵的皇后冠服,往天上一抛!

七彩光耀,绣服生辉,迎着日光飞上半天的皇后礼服,旋开的裙摆如凤凰羽尾,每颗宝石在金黄的日色下华光折射,华美得令人瞬间窒息——

一只雪白的手从鸟背上伸了出来,日光下也剔透玲珑,轻轻一招,冠服都到了手中,隐约有人看见深红绣金的裙摆一卷,像有人在空中披衣,姿态优美,自成蹈舞。

“嘎”一声尖鸣,声音刺耳得每个人恨不得捂起耳朵,那巨鸟滑翔机一般在红毯尽头降落,险险撞上第一层的平台台阶,锋利逾刚的爪尖嘎吱一抓,坚硬的汉白玉地面几道深深的裂痕。

有人轻轻自鸟背上站起。

众人又瞬间失了呼吸。

鸟背上的女子,皇后冠冕,华贵隆重,深红绣金的宫衣簇簇,卷着平金的绣带扬起,曼舞若飞天,珍珠半帘下一张雪白的脸却是静的,风华秀致,眼眸流光溢彩,晶亮胜过最珍贵的宝珠。

众人轻轻吸气——传说里皇后手掌重兵,嫉妒专制、风流放荡、专横跋扈,都以为必是烟视媚行女子,不想如此清越秀雅,干净得让人不敢亵渎。

深黑狰狞的巨鸟,柔和尊贵的女子,不觉不协调,反更多一分凛然威慑之气。

驭巨鸟从天而降,犹如传说中天神女子踏彩凤而来,众人再没想到皇后会以这个造型突然出现,心神摇动,恍惚得几疑身在梦中。

众人眼中此刻神一般的君珂,正忙着在鸟背上喘气。

差点就迟到了!

再一看四周人表情,和纳兰述远远投来的似笑非笑眼光,君珂沮丧地垮下肩——人家不是要哗众取宠地说!

她拢拢衣襟,有点诧异这裙子似乎一边长短,随即感受到数千人齐刷刷的目光,立即昂起头,做若无其事仪态万方状。

一群傻帽儿都为她风神来势所慑,除了纳兰述没人注意到,风华万千的皇后,把衣裳扣错了,裙子穿反了,凤冠根本没戴好,需要最起码十根簪子按照角度才能固定的凤冠,被一根黑色鸟毛斜斜串着……

“速度不错,赶到及时,有赏。”君珂款款猫步走下鸟背,拍拍鸟嘴,顺手拎着一块血淋淋的鲜牛肉喂进巨鹄嘴里——这是她路过一家牛肉铺,顺手牵羊顺来的……

巨鹄喉间一动,那牛肉就下了肚,血从嘴角滴下来,顺着君珂的手指滴到地上,众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君珂同学误打误撞的一次出场,无意中起到了最牛逼的效果……

“皇后驾到!”呆愣了半天的司仪太监终于醒过神来,一声长呼。

众人轰然拜下,广场上偃伏黑压压的人群。

“起。”君珂事先得过关照,言简意赅。

“陛下入庙。”

黄罗伞盖向上移动,纳兰述先奉香入庙,将在先祖神位前等待君珂一起参拜。

纳兰述上阶时,对君珂微微一笑,手指一剪。

“不用客气。”

君珂拇指食指成圆圈,另三指扬起,“OK”。

纳兰述学着这个新手势一路爬上去了,其余那些王公朝臣,紧张地拢着圆圈竖着三指——什么手势?什么意思?暗号?

宁国公迈着方步上前,陪同皇后上三道香,刚将香双手奉上,忽然目光一凝。

礼服不对!

那道极其透明,谁都可以看见的臂上镂空呢?怎么不见了?皇后的衣袖拢得严严实实,别说守宫砂,一丝肌肤也看不见。

“皇后,您的礼服……”验证守宫砂是至关重要一步,也是守旧派打倒皇后的有力法宝之一,这些人已经得到情报,皇后臂上,是没有守宫砂的!

“我的礼服怎么了?”君珂低头看看,“挺好。”

她脑袋一摇,凤冠险些掉下来,戚真思一把冷汗……

“臂上……”宁国公抓着香不肯递出,眼神直勾勾提醒她——你衣服穿错了!

“哦。臂上啊。”君珂满不在乎地笑,“我看见那露出一道肌肤十分不雅,命人给我缝上了,宁国公,不是我说你,”她转头批评老头子,“不是说妇人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连鞋子牙齿都不能露,竟然要让我这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露肌肤?这不合你们的礼教精神,从今儿起,改了吧。”

她轻描淡写说完,伸手去接香,宁国公手向后一缩。

“皇后这话从何说起。”宁国公厉声道,“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未经验贞的皇后,不当为我尧国之后!”

“皇后千岁慎言!”立即一个宗室道,“祖宗规矩别说改,便是说也说不得的。”

“没事,皇后年轻,一时失言而已。”有人皮笑肉不笑,“皇后冰清玉洁,自也不会在乎这验贞,不是吗?”

这几位都是原先步氏皇室宗亲,旧臣代表,是比较有人望地位,和尧国天语族关系密切的几位,此时也只有他们敢于发声,其余人虽然不敢多说话,但都用眼神表示了声援。

“规矩都是人订的,祖宗也是人。”君珂一句话,让所有人大惊失色,随即君珂转过身,背对香案,悠悠笑道,“诸位刚才提醒了本宫,本宫忽然想起有一个规矩,趁着今日,也订上一订。”

群臣一呆——要下懿旨?

他们没听说大典皇后可以下懿旨,但也没听说不能,都把目光转向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满头大汗,搬出礼法书来拼命查阅——一千八百四十六条礼规里,有没有不许皇后在宗庙下旨的?

翻!翻!翻!

没有!没有!没有!

不等他翻完,君珂已经平静地道:“女子身体,向来矜贵,岂可随意为他人所窥?夫妻之道,首为尊重,验贞一行,实为践踏!从今日开始,免皇族大婚当众验贞一俗,违者着撤去爵位,皇族除名!”

一片静默,随即有人大呼,“皇后,事关祖宗家法,您无权对皇族下旨!”

“哦?”君珂一笑,眼神森森,“那我可以对我认为侵犯我的臣民下旨处置么?”

“这……”

“威德侯步天凌,宁意伯步久安,御史赵承之!”君珂忽然厉声道,“心怀猥亵,以下犯上,当众欲图侮辱皇后——鹄骑!”

嘎地一声巨响,又一阵风声卷起,比先前更凶猛,红毯尽头被直直掀开,天空中出现一大群黑云。

众人一抬头,眼睛翻白。

好多巨鸟!

鹄骑抵达京城!

天空中鹄骑以品字形排列,铁黑色的翅膀张开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闪耀着深青光芒的羽翅之上,是同样闪耀着金属光芒的短矛矛尖,毫不客气狠狠对着底下的人群。

一队鹄骑飞快地掠来,君珂手一指,那几只巨鸟低飞冲来,向着那三个倒霉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三个倒霉蛋眼看着那苍黄凶睛闪闪逼来,那足可将人撕成两半的锋利足爪掠向自己,惊得昏都昏不过去,裤裆里瞬间湿了一片。

巨鹄一掠而过,巨大的翅膀一展,将三人覆盖,随即冲天而起,无人看见翅膀降落那一刻,寒光一闪。

那三只巨鹄乍落又起,另三只又冲了下来,也是蜻蜓点水一落又起,落下时哧哧之声不绝……

然后第三队三只巨鹄又冲了下去——一队九只鹄,像在玩花式飞翔,起落升降,翩若惊鸿,数千人的眼珠子,跟着上、下、左、右……凑成了斗鸡眼。

一片目瞪口呆里,君珂早已自傻住的宁国公手中轻轻拿过巨香,点燃,自顾自地开始拜天地神灵……

巨鹄飞行表演持续不过一瞬,随即升空,恢复原本队形,上空一阵呼哨,品字形沉沉压在数千人头顶。

众人此时才缓过神,脸色煞白地一看——

君珂已经上完香,正对着天地缓缓三躬,理都没理身后的人,她身后,那三个倒霉蛋似乎没什么变化,正一脸茫然捂着裤子,不明白刚才那些鸟压了又跑,耳听哧哧之声不绝,到底做了什么。

君珂敬完香,头也不回,笑道:“还请宁国公继续相陪。”一把拎住傻住的老头子就往上走。

那三个被鸟照顾的家伙急忙也爬起来跟着,刚一站起,底下一阵惊呼,与此同时他们忽然觉得腿很凉。

低头一看。

裤子不知何时多了无数条细缝,每条缝都整齐划裂,锐器所为,每条缝都下手巧妙,不伤肌肤,不动的时候不知道,一动的时候,便到处漏风,一隐一现的细长缝隙里,肌肤若隐若现……

数千人哗然,命妇们羞红了脸背转身。

三声惨叫,三个有头有脸的人,立即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一步也不敢挪了。

“你们要让女子袒臂现隐私于人前,我便也请你们试一试这滋味。”君珂轻蔑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之德也。你们都是君子,怎可律人严律己松?怎么样?谁还要本宫换衣服?”

沉默。

人人嘴闭紧如蚌壳。

开玩笑!问的是“谁还要本宫换衣服?”,其实是“谁还想和他们一样破衣服?”傻了才在这时候跳出来。

别说说话,连腚都夹紧了——一不小心漏风,被误听成“我”,瞬间飞下一群鸟来压身……不如死了吧。

“怎么?不知道怎么接旨?”君珂还是那近乎温和的语气。

数千人身子一凛,抬头看看上头——鸟和鸟上的人们,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的裤子,上头有人还大喊——都是绸裤子,撕起来特好听!

今日要在这广场上被撕裤露肉,这辈子也别想再在京城混了……

“臣等接旨,皇后千岁!”唰一下跪下一大片,呼喊得那叫一个整齐。

“宁国公。”君珂对脸色青白的宁国公柔声一笑,“你看,动破了嘴皮子,不如鸟一爪子,事情其实很容易解决的。”

“皇后……”宁国公眼神发直,似乎在做着什么决断,“你手掌重兵,作风决断,老臣佩服,但强权能压一时,压不了一世,你难道就不畏惧史书刀笔,悠悠众口?”

“时间终究会证明我的正确,和你们的迂腐。”君珂有力地一挥手,“那些陈旧的东西,总要有人碾碎。”

“那么,”宁国公古怪地一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用你的妖魔之鸟,来撕碎老夫吧,但在此之前,老夫相信,你一定会被陛下先愤怒的撕碎!”

君珂心中一跳,眯起眼睛,“纳兰?”

“你说,”宁国公挡在君珂身前,俯下脸凑近她,低低笑道,“如果一个妻子,大婚之日逃婚,出走三年,和另一位男子远走荒野,同吃同住,形如夫妻,再在腻了那男人之后,抛下他,回到自己原先丈夫身边,继续享受以往的荣华富贵,而那被抛弃的男人,思念之余,悄悄为她赋诗作文,以华章纪念她的诸般美妙之处,甚至包括不能为外人言之隐私……这样的文字书信,落在那位被蒙蔽的丈夫手里,或者被宣读于天下,该会怎样?”

君珂瞪大眼睛,一时觉得荒诞得无法接受——怎么可能?

“老夫今日里外都穿了金丝甲,拼死挡在这里,皇后陛下,你若拦阻,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国公一把将信扔给他身后一位御史,大喝,“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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