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风声忽然急了些,树木刷拉拉地响,听起来像是久远的灵魂的叹息——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吐什么吐,这丫头傻啦吧唧的……
君珂吐不出来,又觉得体内好像没什么中毒的迹象,也便罢了,她自穿越以来,各种诡异也遇见不少,没有立即死亡的危险就不想庸人自扰。
体内目前还很安静,她看向箱内,一个白玉盒,一把金色的细微的毫针,细到几乎肉眼不能看见,但却令人感觉,无比坚韧。
白玉盒倒很普通,也没有锁,君珂打开,里面一本薄薄的发黄的册子,她心中暗笑——狗血的设定来了,武功秘籍!
眼光落在封面上,她眼神一直。
“天驯术”!
君珂第一反应就是将册子抓起,唰地揣在了怀里,随即鬼鬼祟祟回头看,纳兰君让还在调息。因为顾忌着她在洗澡,他还背对着她。
君珂舒了口气——幸亏太孙是正人君子,这要换成沈梦沉,八成得被光明正大偷窥。
摸了摸怀中那薄薄册子,她微微有些庆幸,这箱子果然是长生子的,大概太祖皇帝对这本书十分觊觎,而长生子身为宫廷供奉,为了避免防不胜防地被取走这本书,干脆把这书留在了皇陵之下,事实上这书放在巨物沼泽真是再合适不过,现成的“练兵奇书”,只不过是动物兵。
这位一代道师,之所以放弃皇家扶助,令后代子孙代代封闭山门,只怕还是因为害怕将来有一天秘密揭开,他这一系的子弟会遭受皇室的疯狂报复,所以干脆早早脱离。
君珂想通了来龙去脉,心中欢喜,立即打起了那群沼泽鹄的主意,盘算着回到云雷后,要找个时间来这里驯养一批鸟兵才好,随即她又发了愁——不行啊,巨物沼泽有辐射还有杀人声波,一般高手都根本没办法在那里呆很久,也不可能把沼泽鹄给运出去驯养,这本《天驯术》看似宝贵,其实也就是个鸡肋。
其实这本书落在别人手里,即使没有巨大的沼泽鹄,那也是绝对宝贝。最起码可以驯驭外面那些普通狼,但对君珂来说,她的幺鸡就是天下兽王,不稀罕这个。
君珂早就发现,幺鸡的吼对群兽基本有用,尤其是对狼这一科,但对飞禽,影响不大。
正在丧气,忽然君珂觉得腹中一痛,仿佛听见轰然一声,她体内因为吞食了苍芩老祖那个什么宝丹,忽而虚弱忽而强壮的气流,竟突然爆发,似乎被什么外力搅乱打碎,随即重新整合。涛飞浪卷,乱石穿云,刹那间连带她体内属于沈梦沉的一点真气和属于梵因的大光明内力,还有冰纹内功,统统被混搅在一起,狂冲向她的经脉。
这种感觉就像人瞬间成了泥人,被打碎重组,冰水里浸泡一阵,烈火里淬炼一阵,电光惊雷狂打一阵……一波一波的痛苦狂飙而来,君珂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见砰一声微响,脸上一片冰凉,似乎栽下来的时候脸撞到了水面,然而那种感觉转眼又被极度的痛苦所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不知道四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意识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混乱,而气息越来越窒闷,仿佛下一个瞬间,便将被死亡没顶,无所救赎。
她不知道此时她因为所处地形不对,一栽下来就把脑袋栽进了水里,而剧痛之下呼吸不畅内力无法运转,使她也无法调整呼吸自救,眼看一时半刻,小命就要玩完。
君珂如果知道来龙去脉,不知道是该慨叹自己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她在陵墓里误打误撞吃掉的那颗宝丹,本就是长生子毕生炼丹所得的极品,该和这箱子里的液体一起服用,淬炼丹田肺腑,从此永难受伤,但如果不一起用,只会自爆而亡。当年长生子在修建皇陵时,曾经得到云家先祖的帮助,为了表示感谢,他将开启铜箱的钥匙,也就是那颗软圆球送给了云家,还曾留下一封书卷,将皇陵的部分秘密和自己的这颗宝丹所在做了个隐晦的指示,只是指示太隐晦,云家研读数代不得其解,直到苍芩老祖有次无意中发现,参破了其中的秘密。
为此苍芩老祖收云家家主为徒,将这书卷拿到了手,并自幼培养云涤尘,好为取宝做准备。但这书卷到他手中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保管不善而残破,提及这软圆球钥匙的部分被老鼠啃掉,以至于云家虽然一直保管着这钥匙,却根本不知道它的价值,竟然被云家不争气的后代拿出去,作为簪花之比的奖励,被君珂赢到了手。
按说君珂拿了这个也没用,但偏偏苍芩老祖找到了宝丹,又吃了下去,他吃了宝丹,却没有得到铜箱内的液体,当然无法存活,而宝丹的毒性和燥性在苍芩老祖体内得到净化,再转到君珂体内时,已经不会令她转眼就死,如今更是诸般巧合,终于把两件东西配齐。
只是运气好到了极致,就是一个泰极丕来的过程,好运气花光了,歹运接踵而来,君珂本来有所奇遇,却遇上这见鬼的水边;本来也不至于这般痛苦,偏偏她底子差学武迟,走的路和所有练武人都不同,她不像别人终生只专攻一种真力,她几种真力混杂,来源还各有奇异,这使她融合内力时遭遇了别人三倍的痛苦和阻力,怎么能不倒霉?
她一开始还在挣扎,渐渐便没了力气,水面上咕嘟嘟冒出一片水泡。
纳兰君让一直背对君珂坐着,君珂一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他也没有发现,他也不敢去注意那块方向,每次想到君珂在洗澡,心头便不禁微微一热,有种想要喷血的感觉,他只得抱元守一,不敢回头。
沉静的意识忽然微微一动,生出一缕烦躁,这烦躁和方才的心猿意马不同,带着强烈的不安和警兆,纳兰君让睁开眼,试探地轻唤:“君珂。”
没有回答。
“君珂!”纳兰君让微微提高声音。
一片沉静。
纳兰君让竖起耳朵,远处有隐约的咕嘟咕嘟声音传来。
“君珂!”
四面无声,纳兰君让脸色一变,将两截断刀拼起,竖在面门前。
断刀如镜,倒映身后的水塘,没有人影!
纳兰君让闪电般转身掠来。
“哗啦”一声,他将头埋在水里的君珂拖出来,一眼瞥见她青白的脸色,脸色大变。
毫不犹豫按住她的肚腹控水,大片的水从君珂嘴里喷了出来,但气息还是没有恢复。
纳兰君让微微俯下身,似乎想给君珂渡气,然而他脸色忽然一变,身子突然僵住,脸上痛苦神情一闪而过。
两人靠得极近,君珂浓密的睫毛被水润湿,乌黑一片盈着水汽,搭在苍白的肌肤上,看来娇弱如经霜的花,唇瓣也是苍白的玉兰花瓣,颤着盈盈的露珠。
纳兰君让的唇,碰着那唇上露珠,却终究没有更进那一丝距离,他闭着眼,俯着脸,停在她唇上一丝距离之外,似乎沉醉又似乎渴望,似乎渴望又似乎决绝地,沉浸在她的浅浅幽香之中。
刹那接近,却是天涯之距。
随即他起身,离开她,把住她的手腕,真力源源不断上行,意图冲开她封闭的气息。
手指刚触上她的手腕,他脸色一变,君珂体内的混乱超乎想象,她这是怎么了?
他的真气在那股凶猛混乱的飓风里,就像一道微弱的气流,瞬间被卷入扯碎,纳兰君让只好少量输入真气,一点点疏通君珂体内的混乱。
这是一件很艰难的工作,很多时候纳兰君让觉得自己的真力也被搅碎打散,撕扯重组,不知不觉染上许多属于她的气息……
然而此刻他心神都在她身上,也没注意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功也已经被那霸道的气息搞得不纯粹,当初长生子练那丹本就是一种尝试,他想练出一种可以吞并融合天下内功,也可以令天下内功接受服从的药物,丹成后他却发现无法试验,世上武人都是一种内力,谁也不会三心二意练多种内力一事无成,他只好雪藏了自己的成果,留待有缘人。
君珂就是这个有缘人,可惜又太谨慎,没肯把所有的银色液体都喝下,这使她融合的时间被拉长到很久很久……
好一阵子,纳兰君让才觉得君珂体内似乎稍微稳定了些,他放开手,君珂慢慢睁开眼,先是一阵猛咳,吐出很多水,好半天才衰弱地躺在地上喃喃:“霉到家了……”
纳兰君让长舒口气,一转眼看见箱子里的金色毫针,惊“咦”一声道:“晶芒?”
“什……么?”
“这好像是传说中长生子的武器。书籍中提及长生子,从来都说他‘金芒起于襟袖之间,夺命无声。中者周身如乳突起,筋脉毁损。’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君珂想了想那描述,觉得不寒而栗,但还是将那东西收起。
纳兰君让没有问她哪来的这箱子,他出身皇族,生来便要富有天下,外物从来不放在心上。
君珂好半天恢复了点,软绵绵地爬起来,随即苦笑——她发现自己的内力,好像忽然没有了。
好歹先前还有强盛状态,现在连强盛状态都找不到,虚弱状态也没了,她现在更像一个普通人,只是丹田之内,似乎还有一股真力游动,却已经不同于之前任何一股,而是一种全新的,更为纯粹和凝练的气息,更奇妙的是,这种气息可以拟态,兼具她以前几种内力的特质,想要腐蚀时可以腐蚀,想要冰冷时可以冰冷,想要大光明的时候可以大光明,游走不定,转换自如。
这实在是好事,这将使她不需要再担心多种内力带来的反噬,也不用再试图在内力之间搞平衡,但问题是这美妙的内力太少了,少到几乎和初练的人一样,换句话说,短时间内,她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君珂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眼前还没脱离危险,她忽然武功受制,回程之路又多困难。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君珂道,“刚才我一直觉得有动静,我们必须走。”
纳兰君让无声负起她,君珂一让,“我自己能。”
纳兰君让理也不理她,一把将她抄起,君珂无奈,伏在他背上,闭上眼睛调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本来应该警惕地睁着眼睛,但不知怎的,她却觉得闭着眼睛更有收获,果然,当她闭上眼睛,沉下气息,忽然就“看见”了自己的丹田。
她“看见”自己丹田内一缕白气,晶莹有如玉质,在缓缓缭绕体内气海,以一种极缓而又从不停息的速度在增长。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能说是“看”,却清晰地知道一切直观景象,君珂心中骇然——听说道家修炼元婴,神通内视,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种感觉里,人对于外物的敏感也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她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四面稀疏林木每一根枝桠上爬着的蚂蚁,地上初长的春草偃伏的角度,不远处河水下三米一条鱼扎进了河底淤泥……十丈外一个矮小的黑影手臂轻轻一动!
“西北方向,长矛!”君珂忽然一喝!
纳兰君让反应惊人,想也不想身子侧翻,刚刚落地,“嚓”一声轻响,刚才他站立的位置,插入一柄黑色的长矛!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骇然——这矛简陋,但射矛人的手法却惊人,夜色、远距、林中,几乎每项都不是射手的有利条件,但射出的矛,快得连纳兰君让都没察觉,差点躲不过去!
君珂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忽然有了极其灵敏的感觉,刚才的一矛,很可能就会将她和纳兰君让穿成人肉串。
此时却已经来不及思考,君珂的视野里,人影纷纷闪动,长矛雨点般飞来。
“东南方向三步!”
“西侧,前冲!”
“上往北!”
“退!”
矛飞如冷电,撕裂这林中寂静与黑暗,不停地擦破树木,露出白森森的树身,树皮被极速的穿刺力刺得爆射开来,炸出一蓬一蓬的碎屑。
纳兰君让负着君珂在这样的碎屑如雨中穿行,按照她的指示前进后退,很多时候一些动作不合时宜,可君珂怎么说他都不予怀疑,移动的速度渐渐越来越快,淡金色的衣甲连绵成一片耀眼的金光,在这黑夜里明明是最清晰的靶子,但随着君珂越来越看得清楚,随着他越来越熟悉战场,那些一开始还能擦着他衣角的矛,渐渐便连他的步子也追不上了。
对方武器似乎不足,杀伤力比较强的矛渐渐的稀了,这回换了自制的箭,不得不说对方射术精妙,为君珂生平仅见,如果不是君珂忽然提高,早就受伤。
冲过几轮箭雨,君珂的视野里已经出现大批的矮小黑影,靠得这么近,这些人依旧没有惊慌,一边射一边后逃。
“左一丈!”君珂低喝。
纳兰君让身子一飘,脚跟向右一转,却在即将右转的时候忽然向左狂扑,手一伸,已经抓住了一个正欲逃跑的人。
“你是谁……”一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那人忽然身子一扭,纳兰君让就感觉手中忽然滑过了一条泥鳅或者一条鱼,那人竟生生从他的掌握中滑了出去。
不过那人也没能逃开,一只手臂忽然挡在了他面前,手指成爪,正对着他咽喉,一把便扼住了他的咽喉——看那样子,就像那人正要把自己的咽喉送到她面前去一样。
那手臂自然是君珂的,她内力虽然暂失,眼力和观察力却到了顶峰,先一步猜到了那人的轨迹。
这人被擒,四面一阵呼哨,其余人竟然没有再逃,而是原地站下,然后慢慢逼近。
君珂此时才注意到掌中的人,原以为这些人这么滑溜,一定身上涂了油,结果没有,只是皮肤特别滑腻,还似乎很厚,另外也比常人黑了点。
这些人个子都不高,基本都在平均线以下,双臂却极长,肌肉发达,目光精锐,此时正充满敌意,却又有些惊异地将他们望着。
君珂爬下纳兰君让的背,纳兰君让拔起一根矛,矛是黑色的,因为浸润了层层叠叠的血,大概是兽血,矛尖很特别,不长,有珐琅质,看起来眼熟,两人还在辨认,已经有人道:“鼠牙。”
这些人说话语气生硬,感觉很不熟练,但确实是汉语。
听见这样的语言,两人都松一口气,还以为是大荒泽的兵,看样子还是云雷这边的人。
那句“鼠牙”令两人一怔,仔细辨认一下不禁脸色一变——哪有这么大的鼠牙?这不分明是不远处巨物沼泽的老鼠的牙?
再一看这些人穿的衣服——鼠皮袄,鹄羽裙,雁毛帽,分明是巨物沼泽里的猎物。
也有以普通兽皮穿着的,君珂发现,好像越站在前面的人,这些巨物沼泽猎物战利品也越多,这似乎也是他们用以确立自身地位的方式。
君珂忽然道:“云雷。”
对方一个老者脸色一变,“云……雷……”
他的神情说明了许多东西,君珂舒一口气,笑了起来。
后来的事便简单了,放了人质,开始交谈,君珂很快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竟然是最早一批云雷人的后代,那批云雷人被征来建造皇陵,在最后的灭口程序之中,有一百多人因为熟悉地形留了后手,从皇陵之下逃脱,逃出来的人有一小半死在巨物沼泽,剩下的人找到了这块安全的地域,从此在此生存,好在其中有男有女,繁衍也没什么问题,几百年下来,难免存在一些近亲繁殖,人数渐渐数千,俨然是一个小部落。
多年来他们一直身处在两个沼泽之中,尤其是左侧的巨物沼泽,对他们是极大的威胁,这些云雷人祖先就是云雷一个号称射术和反应最灵敏的种族,他们拥有最犀利的视力和反应,也正是如此,他们成为被陪葬的千万工匠中的存活者,因为种族血统繁衍一直保持着高纯度,他们的这种优势在数百年之后不仅没有退化,甚至更有进步。
多年来在巨物沼泽边缘游猎,不停磨练射术的生活,使他们射术惊人;巨物沼泽里巨大动物坚硬的肌肤,则锻炼了他们的膂力;他们射出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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