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坠,正迎上最先冲出来的那姓童的高手,还将后面的人都笼罩在内,只听见数声惊呼,这些人也没想到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百忙中顾不得君珂,都先去对付那悬浮阵。
那人趁此机会,带着君珂一个翻滚滚下了屋顶。
身子刚落下,就听见没有上屋顶的雷家家主冲门而出,大叫:“护卫!有敌!搜捕!”
大队护卫从四面涌来,那人带着君珂一个翻滚,唰一下窜入了前堂背后一间小房。
一进去两人都呕地一声——这里是个厕所!
厕所无灯,远处的气死风灯悠悠地晃着,将一点朦胧的橘黄色光线射过来,映在身前人洁白平滑的额头上。
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仿佛一块玉盈盈生光。
厕所外一群群的护卫涌过去,暂时还没人想到厕所,两人都知道不能现在出去,那男子微微偏头盯着外面,似乎还停留在方才生死一瞬的紧张中,紧紧揽着君珂,像怕她失去一般用力。
君珂却已经醒过神来,看着男子紧紧抓住她肩膀的修长手指,微微红了脸,轻轻用力一挣。
她一挣,身前的人立即醒觉,从对外面的注意中转移视线,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手,呆了一呆,唰地放手。
他放手得太快,本来君珂被他揽着,飞速冲进茅厕,身子有点倾斜,此刻他突然放手,君珂身子向后一仰,险些栽到茅坑里。
梵因急忙再出手揽住她的腰,这回不敢抓,手臂一横。
随即两人都静了静。
君珂有点不自在地半偏头,茅厕都是极其狭小的,两人近得无处可避,呼吸可闻。
身前一缕气息檀香淡淡,清爽雍容,即使这样浊臭的茅厕也不能掩盖,如白日黑夜一样泾渭分明。
那是梵因的气息,在任何环境不被同化,永远遗世独立。
梵因也嗅见了属于君珂的淡淡气息,处女体香,人间最自然最珍贵的香气,袅袅无孔不入,也是无论何时不忘张扬。
手臂横在君珂腰后,衣服那么厚,不知怎的,也觉得臂前温软,揽玉堆云。
他也不自在地偏开头,君珂左偏,他右偏。
君珂看着面前男子清俊秀朗的侧面,这大燕最圣洁最光明的容貌……再看看身周的污浊黑暗,只觉得惭愧亵渎。
她自己也是有洁癖的,却一动不动,怕沾着什么脏东西,也怕沾着脏东西,污染了那朵龛里花。
身前的梵因忽然蹲下身去。
君珂一惊,这一蹲便靠近茅坑,底下好脏,他要干什么?
梵因半跪于地,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脸和茅坑近在咫尺,也似乎完全嗅不到那突然更加浓烈的臭气,他只是半跪着,专心地,将君珂的袍角提起,扎了一个结,以免她的袍角不小心沾染到地面污物。
君珂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这圣洁如优昙婆罗花一般的男子,他如此纯净,才是不该为世间污秽所染的那一个,此刻却为她直面污浊,只为不让她被一丝污浊所侵。
如此感动,热潮泛起,卷起她的泪光。
却不敢承受。
他救过她的命,给了她一身大光明内力,助她压制沈梦沉的同脉控制,他的内功心法不得外授,便用尽心思在西鄂白塔上留下契机。
为了她的内功进境,他再涉红尘,亲自接了朝廷出使事务,好随身陪侍指点她渡过难关。
他给了她无法回报的恩情和呵护,她因此不敢再让自己的风霜,染了他无垢的天地。
他该是天上神子,人间极致之禅,入世是为了出世,万里莲花路,蓬莱烟云,在另一端将他等候。
君珂身子微微一让。
梵因已经扎好她的裤脚,一笑站起。
橘黄微光里,那一朵洁白的花幽浮,君珂恍惚看见神龛庄严,一拜琉璃花朵寂然绽开。
眼前忽然掠过一些迷离的光影,如一幕巨幅电影,飞速闪回,君珂睁大了眼睛,眼神昏眩,那些光影,转眼不见……
君珂眼底的光芒渐渐露出困惑,梵因注视着她的神情,清透的眼神里,竟然也露出微微的奇异茫然之色。
穿透宿命,抵达另一个不知是过去未来的方向。
……
外头的声音渐渐远去,护卫在四周搜寻不获,转入全府搜寻。
君珂轻轻松一口气,在这个地方,和梵因相对呆着,实在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她正要和梵因打手势示意离开,忽然听见步声响起,一个人捂住肚子,一头撞了进来。
那人来得突然,茅厕又只有一个对外的门,君珂和梵因无处可躲。
而此时君珂的脸对外,她那么明显雪白的一张女人脸,那人只要看见一声惊呼,马上就有麻烦。
君珂忽然一把抓住了梵因的肩,将他的身子一转。
呼地一声,梵因已经将她压在了墙上,变成了他的背向外。
君珂本想先让梵因挡住她,避免那人第一时间惊呼,然后她出手打昏那人,她知道梵因不愿伤人。
谁知她动作太猛,梵因本就有点恍惚,被她大力一甩,身子一倾,嘴唇在她额上擦过。
一瞬间天地凝固。
两人都僵在茅厕上。
随即梵因浑身大力一颤,君珂从没看过清静从容的梵因也会有这样近乎抽搐的姿态,一颤之下,眼看着梵因从耳根到脸颊,唰一下就红了。
然后梵因一把撒开手,呼地飞起,轰隆一声烟尘四散,唰一下从她头顶上飞了出去。
他受惊过度,竟然不惜撞破茅厕上头的透气镂空花墙,逃了出去……
君珂目瞪口呆,暗暗叫苦,一眼看定了对面那提着裤子,被撞墙逃跑的和尚给吓着的护卫。
“别怪我,和尚害你的。”她轻轻叹息。
“砰。”
那护卫倒地。
君珂一个闪身就从梵因撞破的墙上飞了出去,身后,骚动再起。
君珂趁乱回到自己的小院,司马嘉如一脸急切,已经在那里等她。
“梵姑娘。”看见她司马嘉如急忙迎上来,她还是用的旧称呼,神情有点不安,“刚才外院前堂……”
“是我。”君珂没有否认。
“您需要我做什么?”司马嘉如立即恢复了镇定。
君珂赞赏地看她一眼,“我需要你一切如常就行。另外,我要一套雷昊的衣服,他常穿的那种。”
“我努力去办。”司马嘉如不问原因,爽快答应。
君珂对悄悄潜来的丑福道:“丑福,劳烦你保护司马小姐。”
这是她存心要给他们机会了,不然,派同为女性的红砚保护司马嘉如,更合适些。
司马嘉如脸红了红,但没有反对,丑福没有看她,直接转身,“走吧。”
过了一会,丑福和司马嘉如回来了,带着一个包袱,不过司马嘉如却是扶在丑福臂弯里的。
面对君珂好笑又疑问的目光,丑福似乎有点不自在,清咳一声,眼角瞟着门边花圃,“司马小姐以想为她哥哥做衣服为名,向雷昊的大丫鬟看教男人衣服的做法,趁机拿走了雷昊一套衣服,不过她出来时太急迫,绊到门槛,跌伤了膝盖。”
君珂瞄瞄司马嘉如,她粉颈低垂,连鬓角都似微微发红,羞不自胜的模样,君珂暗暗发笑,司马嘉如会武功,虽然平常得很,但这点小伤也不至于就不能走路,到底是丑福开始有点紧张她了呢,还是她自己不想在丑福面前逞强,故意扮弱,想引起他的接近和怜爱?
不管哪种,她都乐见其成。不过嘉如的小心机可一不可二,否则将来用成习惯,丑福只怕要受害。
君珂想促成他们,但前提是两个人都必须是清醒而纯粹的感情。她对司马嘉如维护家族不惜一切的意志十分动容,但就因为如此,她更要保护丑福,得让嘉如看清楚丑福这样的男人。
“丑福。”她虎起脸,“这你就不对了,我让你去保护司马小姐,你就这么保护的?”
司马嘉如立即抬头,张嘴要分辨,丑福毫不辩解,肃然躬身,“是,看主子惩罚。”
司马嘉如呆了一呆,没想到丑福还真认了,君珂挥挥手,“既然有错,当然要罚,你害司马小姐如此重伤……”
丑福瞄一眼司马嘉如膝盖上那点眼屎大的小小血迹,再瞄一眼君珂,君珂神色无辜,皮厚心黑。
“我没有……”脸色更红的司马嘉如想申明,君珂就好像没听见她的话,“我马上要出去,红砚又不在,你帮我给司马小姐处理下伤口,不能让她这么瘸瘸地回去惹人怀疑,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司马小姐你不介意吧?”
她后一句是转向司马嘉如说的,司马嘉如渐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下是真的羞不自胜了,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君珂又自顾自道,“给司马小姐处理好伤口后,你出雷家,去寻我的护卫头领,告诉他,我罚你自领十鞭。”
丑福怔了怔,随即沉声道:“是。”
司马嘉如露出后悔的表情。
君珂转过身,忍住嘴角的笑意,她一向视丑福为友,虽然他一副恭谨不逾越的护卫态度,但她从没真的当自己是主子,不过今天,丑福同志,对不住,这十鞭子,还真的要委屈你挨一挨了。
不仅是为了苦肉计,也为了小小警告司马嘉如——对于丑福这样的实在人,心机不可太过。
君珂说完,就换上雷昊的衣服,把靴子垫高,把头发束成雷昊的式样,腰围加宽,肩膀加垫,一眼看过去,背影恍惚就是个雷昊,随即她匆匆离开。
她没有走远,躲在自己屋子不远处,很快就看见丑福出来,随即,行走如常的司马嘉如匆匆跟了出来,两人神色都有点不自在,司马嘉如红晕始终未褪,两人在门槛前争执了一下,似乎是司马嘉如在劝说什么,然而丑福摇头,随即丑福甩开她的手,独自前行,司马嘉如愣在门槛上,好半晌跺跺脚,追上去,低叫,“我和你一起领鞭子去!”
躲在暗处偷窥的君珂,默默地笑了……
丑福兄啊丑福兄,莫怪我辣手摧草,姑娘我是为你好。苦肉计很狗血,但狗血就说明有用,打在郎身,痛在妾心呀呀呀……
君珂翘着兰花指,眉飞色舞地唱了两句,忽然抬头看向西南方向,神色一黯,肩膀就垮了下来。
辛苦地替别人拉皮条,想要将别人凑成双,而本该和她双双对对的那个人,却不得不分隔天涯。
唉……
心情骤然低落的君珂,低着头,森森磨了磨牙齿。
雷家因为君珂的偷听,很闹了一阵子,搜查的重点当然放在前院,有那两个西鄂内应,他们东奔西跑,故作慌张,一会说在前堂左侧看见敌人,一会儿说看见敌人越过墙头,在他们的故意误导下,雷家护卫被牵引着乱兜圈子,等他们安静下来,君珂早就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雷家先入为主,认为这是又一次的云家偷袭事件,是来偷听雷家的下一步布置的,没人想得到,内鬼就在自己家里。
他们再次愤怒地召开紧急会议的时候,君珂已经出了雷家。
根据得到的消息,今夜云家那边也有外援过来,有苍芩老祖支持的云家,才是这云雷真正的霸主,并且是极力反对云雷军回归的霸主,君珂当然不会放过。
她留在城内的五百奴隶没有动,带着红砚赶到城外,四千五百草原奴隶和部分尧羽卫,都躲藏在云雷城外的山脉里。
二更的时候,有一队人马,快马驰来,经过云雷军的破烂帐篷时毫不停留,溅起的尘土激射在帐篷上。
云雷军毫无动静,他们不是没有血气,但这样的事情这些日子经历得已经太多,从一开始的愤慨委屈到现在的木然接受,他们已经做好永生在这云雷高原上游荡的准备。
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打入云雷城,不说毁灭,给他们痛击也是可以的,但他们是云雷人,他们不想对自己的血脉亲族动手,哪怕这些亲族先负了他们。
大燕云雷人,向来视云雷城为血脉发源地,是他们的神圣祖先所在,他们的根。
那群云家来客泼辣辣驰过,冷笑扬鞭指着稀稀拉拉的帐篷,“这些死不挪窝的土狗子!等这边一下雪,冻死他们!”
说刚说了一半,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说话这人,正是云青宇,他怔了怔,觉得那人影有点眼熟,却见那人远远回头,对他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云青宇一怔,他在云雷城地位极高,什么时候受过这个,脸色大变,其余人也发现了那个人影,都纷纷驻马。
云青宇眯着眼看那人逃开的背影,诧道:“师伯,好像是雷家二少!”
他身边一个青面男子,双眉分得很开,冷冷道:“雷家?那好,追!”当先一拍马就追了出去。
云青宇立即跟了上去,今天他来接的,正是苍芩老祖的一批弟子,老祖最近虽然在云家,但是他闭关并不管外事,云家姐弟在碧云轩吃了瘪,他们认为君珂肯定没那么大能量,背后必然是雷家的推手,联想到雷昊的恶劣态度,云家自然认为雷家心怀不轨,便看老祖出面,召来了这些二代弟子来助阵。
这些人在整个云雷高原,仰仗着苍芩老祖的威名,一向也嚣张跋扈惯了,眼见雷家小子竟然敢对云家挑衅,都勃然大怒。
一群人也没多想,自云雷城西城门过,一直驰到了比较偏僻的东城门,那里背靠苍芩山脉分支藏燕山,山脚下是一片桦木树林。
君珂扮成的雷昊,头也不回投入树林中。
那一行人到此刻终于警惕地停了下来,遇林莫入是武林惯有规矩,云青宇盯着黑黝黝的树林,脸色微变,“二师伯,不好,雷家可能在树林设下埋伏,我们势单力孤,还是赶紧先退回去!”
一行七人面面相觑,当先以苍芩老祖的二弟子为首,他向来得云家尊奉,此刻怎肯在小辈面前丢人,冷笑一声,“就凭雷家那些三流货色,怎么能拦得住我们,今晚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老祖亲传的毒和暗器!”
他吩咐云青宇留下,自己带着五个师弟下马直奔树林而去,云青宇有点不安地在树林外等着,却也没有太担心,苍芩老祖手段多变,麾下弟子都有独特保命手段,实力不凡,向来只有他们暗算别人,少有中别人暗算的。
天色森冷,惨白的树身反射着冷光,树林里黑黝黝一片,所有人影一进入就像被吸入其中,云青宇等着里面的动静,里面却安静一片,没有想象中的厮打惨叫之声,甚至连风声都没有,好像那些人,忽然陷入了黑暗的深潭,早已没顶。
云青宇开始不安,不敢开口相唤,便策马微微后退,紧张地思考着,是不是立即回去唤人来相助。
此时他突然听到风声。
风声起自头顶,呼地一声,随即一片黑暗当头罩下,云青宇大喝一声向后飞退,然而对方下手又快又狠,眼前一黑,鼻端闻到一阵甜香,云青宇已经被一个麻袋当头罩住,浑身筋骨酥软。
随即一声冷喝,“揍!”
拳脚齐下棍棒相加,砰砰乓乓一阵狠揍,云青宇被打得满地翻滚,一开始还咬牙耐住,后来便忍不住大声惨叫。
本来这种伤害虽然疼痛,他作为云家少主没道理忍不住,但不知为何,自从闻到那阵甜香后,全身酥软,所有感觉却似乎被放大,尤其是痛感,轻轻一拳落下去,都让人痛得生不如死。
云青宇大口喘息,隐约听见袋子外有人讥笑,“云家人可真脓包,就这,还未来宗门的继承人?呸!早说他们不配!”
“今天揍死这个小子,叫云老儿尝尝老来失子的滋味。”
“哈哈,云家一直压我们头上,今日可有了翻身的机会,还得多谢老祖及几位兄弟。”
有人低低笑了声,恍惚竟真是那苍芩老祖的二弟子的声音,带着淡淡得意。
半昏迷的云青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老祖和雷家有勾结?
老祖的弟子今晚借着自己来迎接他们的机会,和雷家勾结,将自己骗到此地,想杀了自己?
怎么可能?
云青宇一万个不肯相信,然而事实俱在,老祖的弟子们一入树林就无声息,根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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