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湖城来了架子很大的一男一女两个神医。
架子为什么很大?
首先,一天只看两个人,上午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休息,每五天还休息两天,那位女神医说的,这叫什么……周末双休。
其次,来看病的不管你是谁,官宦富贾也好,贫苦小贩也好,一律叫号排队,门前板凳等候,大老爷和卖菜农民坐一起,还不许老爷你鄙视人家脏,敢露出一丝半点嫌弃神色——对不住,出门,左拐,湘彩堂子里玩去,那里有给你们老爷坐的黄金椅,出入尽豪客往来无白丁,你在黄金椅上尽管舒服地坐坐成白骨,好走不送哪您。
再次,来看病的不管你是谁,都交三十两黄金昂贵诊费,穷人没钱?没钱没关系,和你坐一条凳子的大老爷会替你交。老爷们最近都发了善心,抢着替穷病人付钱——因为女神医有规矩,凡是代交一人费用,问诊时大夫会多给半刻钟。
所有病人都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并希望大夫详细地听他诉说病情,给别人看诊越短越好,给自己看诊越长越好,时间似乎和小命挂钩,多一刻就多一份生机。
所以三十两黄金算什么?老爷们慷慨解囊,经常还指挥家里小厮对各路病人亲切地进行慰问:“你有钱吗?交得起诊费吗?啊,让我代你交让我代你交!”
女神医说了,这叫“劫富济贫,买时加分”。
至于有没有真的多给半刻钟——女神医掀起眼皮看你——喂,做人难得糊涂哟。
不管怎样,俩神医还是很受附近百姓欢迎的,他们给定湖乃至临近的冀北医界带来冲击,也给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行医习惯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平等、控时、医患双赢。
而神医也确实是神的,特别是那个女神医,医家“望闻问切”,到了她这里,第一个字就解决一切,任你什么奇怪病症,哪里瘙痒哪里疼痛,名医们把一万次脉把不出的古怪毛病,不需你说,她一望便知。
因此有人送了她外号,“天神之眼。”
男神医不如女神医古怪规矩多,大多时候老实羞涩地笑,让那些被女神医的古怪规矩搞得惴惴不安的病人们,瞬间心里踏实——这才是一个可信任有学问令人安心的大夫形象嘛。
君珂对此做了一个有力的总结——一对天造地设的搭档,必须要有一个是神化的,用来忽悠人;还有一个是人间的,用来安定人。
生意很好,钱好赚,还不累——每天两个人看病的规矩是君珂定的,柳杏林身体还没痊愈,两人暂且在定湖城休养,对于这样的日子,君珂很满意。
那些变相推动她成名事业的神秘人,在他们主子脱离危险的当天已经离开,临行时给君珂留了大量金银,并再三表示将来有机会到燕京必有重谢,君珂挥一挥衣袖送走对方,十分庆幸那男子一直没醒——那么烈的性子,要是醒来发觉被人当了试验品开膛破肚,不得杀了她和柳杏林?
而且她还干了件好事——那天她给那神秘男子整理衣服时,衣服里滚出一块白色石头,石头圆润精美,看上去像什么珍贵的赏玩玉石,但君珂一眼就看出了这块“宝石”的真相——宝石里面,还有宝石。
那是一片碧湖般的水绿色,通透清澈,微带纯净的蓝,让人想起人迹罕至的高原之上,被千年月光和万年天风抚摸过的圣湖的水,用眼睛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而在那片绿色的中心,居然有着六角形的天然纹路,转动间放射出六道线条,如星光迸射,映亮天穹。
君珂有生以来未见过这般美丽自然的颜色图案,捧在手里手一颤,那石头落地,砸出一条裂缝,君珂眼看那一线绿色露了出来,光彩皎然,外层那石头原本光润的月白色,相比之下黯然失色,顿时觉得明珠暗投,让那么美丽的宝石藏在石皮里实在太对不起它的荣华,而且那线碧色仿佛有诱惑力一般,让人心痒痒想要窥其全貌,忍不住拿了刀来,将那石头又剖出一点,她下刀很小心,沿着玉质自然弧线慢慢剖,所幸外面白色石皮质地不硬,竟然没有伤损里面美玉分毫。
君珂恋恋不舍玩了半天才给人家塞回去,直到人家离开也没提起——也许这外面的石头也很宝贵呢?看人家那小心翼翼收藏的样儿,一旦发现她剥了石皮,不也得剥了她的皮?
君神医从此老老实实在定湖城呆了下来,这里是燕京地域,紧邻冀北,她就是要在这里扬名立万,气死柳家。
君神医名声传了出去,遍寻她无获的纳兰述,却因为下雨出去寻人得了场小小的感冒,纳兰小王爷生性不受拘束,听说神医之名,也打算去见识见识,至于这点小感冒也好意思去看神医——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这一日阳光晴好。
纳兰述骑马,带着红砚过城门。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遇见
这日纳兰述骑马,带红砚过城门。
而在城外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迎着他的方向,辘辘而来。
“等下我们把马栓在山脚下。”纳兰述出了城门吗,四面望望,吩咐红砚,“藏隐蔽点,不要给人看见。”
“公子。”红砚上下打量着纳兰述一身青衣,“您为什么穿得这么朴素?”
“因为我要让人家掏钱。”纳兰述正色道,“就不应该穿得太华丽。”
红砚“哦——”了一声,有听没有懂,纳兰述拍拍堵塞的鼻子,心想王爷我最近其实很落魄,出门时太冲动忘记带银子,眼看着就要山穷水尽,幸亏这大夫有个买时加分的规矩,这三十两黄金嘛,说不得要找冤大头替咱掏了。
他看看前方,出城不远有个茶棚,正人满为患,这家茶棚早先没有生意,但因为君珂在定湖城外赁了个民房改作医馆,她那地方小,远道而来的求医者没处呆,都涌到茶棚里喝茶等待,所以最近这茶棚生意爆满,老板天天赚得眉开眼笑。
纳兰述眼睛眯了眯,掠过丝狡黠的笑意,“走,先去趟茶棚。”
红砚满头雾水跟着纳兰述进了茶棚,纳兰述进门就找了个角落喝茶,一开口就道:“茶,倒茶,倒好茶。”
“极品云雾毛尖一两银子一壶,翠山银芽五钱,普通白茶三钱,高末儿一钱,谢客官赏!”
“极品云雾……”纳兰述说到一半,捏捏瘪哈哈的钱袋,立刻转了个弯,“……等下再点。”
“公子……”红砚怯生生道,“奴婢有二两银子的私房钱……”
“我怎么能拿你的私房钱去喝好茶?”纳兰述一笑,“没事,等下必定喝得着。”
满茶棚的人正在议论那女大夫,说着她规矩大人却善心,说她经常有稀奇古怪的词儿冒出来,纳兰述听着心里一动,然而随即又听见说,“……常言道貌丑者心善,真是一点也不错。”
纳兰述眼底涌出失望之色,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周桃就算不是绝色,也该算个小美人,和丑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她该在沈梦沉手里,他就是因为听说沈梦沉一路访友回燕京,才没有快速地赶到燕京去,伴在沈梦沉身边,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开医馆?
“各位。”他站起身,挤坐在那群衣履讲究的求医者身边,笑道,“都是去求医的吗?”
众人抬头,被他容光震得静默一刻,随即纷纷道:“自然。”
“我也打算去求医,只是囊中羞涩……”
“我代你交我代你交!”立刻一堆人抓住了他袖子。
“老爷们真是善心。”纳兰述左顾右盼,笑靥生花,“我拒绝谁都不忍心呐。”
“我先说的!”
“我先!”
“去你妈的我先!”
“砰。”
“乓!”
纳兰述凉凉站在一边,挥袖子,“别吵,别吵咧,我还没说完呢,你们都代我交,我每天都看两次病就是了。”
“……”
片刻后,纳兰郡王收了每人十两黄金的“每日看病劳务费及代交订金”,叫了三壶极品云雾,喝一壶,看一壶,拿着洗手一壶。
喝完,要了点茶叶末儿,蘸水点在眼角装眼屎,笑道:“今儿先装脓眼。”施施然带着红砚出门,叫红砚在岗子下等,自己直奔医馆,老远就捂着眼睛大叫:“各位让让!各位让让!我这眼睛不行了,马上就要瞎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我一眼胜造十八级浮屠!”众人听他鬼喊鬼叫,都赶紧让开,门前棚子下负责发号的小厮听他叫得惨烈,想起主子吩咐过急病可不叫号随时看病,赶紧塞了个最近的号单给他。
纳兰述捂着脸,一把接了就要往里闯。
里间柳杏林正在给人诊病,他还没痊愈,听见外面吵不由皱眉,君珂这几日也给好生意烦得不行,整日门口围堵几十号人,换谁也心气烦躁,隐约听见外面杂乱人声里有“瞎眼”二字,抬头运足目力,越过墙外,看进那人血肉肌肤,一看之下,顿时大怒,抬手就把手里正在整理的一笸箩干菊花给砸了出去。
“眼不盲心盲有木有!”她不屑地笑,“连姑娘我也敢骗!”
纳兰述奔到门槛处,啪一下被屋里扔出来的干菊花砸个满脸,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情形,已经被赶过来的几个小厮抓住肩膀往后拖了出去。
以纳兰述的武功,甩脱这几个小厮不过动动肩膀的事,不过他好歹有点心虚,使诈进去也便进去了,硬闯这事儿是做不出来的,无所谓地一笑,老老实实到后面排队。
可惜郡王爷养尊处优,生平哪里等过人?排了一阵子便不耐烦,左右看看,叹口气,咕哝道:“明儿也许人少些?明儿来。”抬脚便走。
他离开,屋里君珂正在吩咐:“以后不要给骗子、医托、黄牛混进来!”
纳兰述可没听见这句,听见这句也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成为医托骗子的自觉,他下了岗子,红砚迎上来,问:“公子看完病了么。”
纳兰述哪里肯说装病被砸出门的丢人事儿,潇洒一笑道:“自然,我被第一个请进去,好好看了诊,那男大夫还不错,女大夫有点磕碜。”
话没说完发觉红砚眼神怪异,随即头一低,落下许多菊花花瓣,这才想起满头被砸的菊花还没弄掉,只好讪讪一笑,道:“眼睛里进了点茶叶末儿,红砚你去打点水给我洗洗。”
支走丫鬟纳兰述赶紧拍掉头上和身上的菊花,一边拍一边喃喃骂:“缺德坏心丑丫头!咒你八辈子没人要!”
这边红砚老老实实去打水,一边找溪水一边想这水打了怎么给公子捧过去呢捧过去还能剩下多少呢捧了去公子是要在她手心里洗脸吗哎呀真是羞死人了一边格格格格傻笑着捂住了脸。
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满是惊讶和不可置信,慢慢道:“红砚?”
红砚一惊抬头,看见溪水边站着的女子,愣愣望了一会,手一软,牛仔背包落在地上。
随即她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小姐归来
同样是一声“小姐”,却和唤君珂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多了震惊疑惑,和对面那女子一般的不可置信。
红砚呆呆地看着那女子,刚才一瞬间她险些以为君珂来了,正要呼唤纳兰述,然而再多看一眼,便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细长上挑眼睛,粉白肌肤,看人时神情有凌然之气——周家真正的小姐,周桃。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红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还没问你。”对面女子震惊神色已去,换了浓重的疑惑和警惕,快步上前,紧紧抓住红砚肩膀,“我家不是家破人亡了吗?你一个丫鬟怎么逃出来的?其他人呢?我爹娘呢?”
她蓄养得长而尖利的指甲,狠狠戳进红砚的肩膀,红砚痛得一哆嗦,眼底泛出泪光,结结巴巴道:“我是趁大乱的时候……逃出来的……别的人不知道……老爷和夫人……听说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周桃踉跄退后一步,靠住身后树干,半晌,眼泪滚滚而下,“我叫他们不要冒那险!如今可好……”
“小姐……”红砚悄悄揉了揉肩膀,从眼睫毛底下偷窥周桃神色,“现在冀北还在查办所有和周家有关的亲友呢,您怎么好现在回来?太危险了,还是……回去吧。”
“为人子女者,总得替父母收尸。”周桃抹一把眼泪,眼底泛起恨恨的光,“树倒猢狲散,周家一败,除了我,谁还管我爹娘身后之事?你看,你不也是什么都不管,只顾自己逃了出来?”
她越想越恨,抬手就煽了红砚一耳光,红砚低头受着——小姐自幼性情古怪暴戾,打死的下人不计其数,耳光早就是家常便饭,积威之下,便是明知如今周家已败,她已经不完全算是她小姐,也想不起来反抗。
“王爷对我……很好。”周桃昂起头,脸上神色古怪,有羞涩,也有暗暗的恨意,“虽然事有不成,也没有怪我,还派人偷偷护送我回来收尸。”
红砚胡乱应着,心想你这口气该是被睡过了吧?鲁南王如果真在乎你会让你回来冒险?小姐你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我还没问你。”周桃吸一口气,“你刚才跟谁在一起?”
红砚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分辨,“奴婢就是一个人……”
“啪!”
她脸上又着了一巴掌。
“当真以为我家败了我就治不了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人?”周桃柳眉倒竖,目光凌厉,“还敢当面糊弄我?我刚才跟着你一路过来的!老远在茶棚那里看着就像你,你身边那男人,我也认得!那是睿郡王纳兰述!你说!你怎么攀上了睿郡王!是不是你向冀北王府告了密,睿郡王才对你另眼相看将你带在身边?”
“没有!没有!小姐!这种事婢子万万不敢做……”红砚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婢子玩玩不敢……”
“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周桃逼近她,紧紧薅住了红砚的头发,慢慢使劲,红砚咬牙忍泪,一声也不敢出,脸憋得通红。
“咱们大燕的规矩你也懂。”周桃嫉恨地看着丫鬟的一头浓密的黑发,她向来头发稀薄,用了多少蛋清涂抹头皮都无济于事,此时心中恨毒,忍不住狠狠抓了一把头发下来才放手,“你是终身卖入我周家,生死随我周家处置,就算我周家死绝了,你也再卖不了别人,你敢逃,我报官,你一旦被抓住,谁都可以把你这逃奴打死,我拿着你的卖身契,可以把你卖入妓院,或者军营红帐子,我一分钱不要,妓院和红帐子管事一定乐意得很。”
“小姐,别,别——”红砚簌簌发抖,跪爬过来抱住了周桃的腿。
“那你就乖乖听话,告诉我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红砚抽泣着,将周桃离开后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包括君珂被扮成假周桃,包括后来和君珂失散,只是没说她在纳兰述面前替君珂掩护的事,以免这性情阴鸷的小姐,火起来会踢死她。
“我也听说搞了个假小姐。”周桃冷笑,“不想她命大。还攀上了纳兰述。”她踱了几步,突然看见地上的牛仔背包,踢了踢,道:“这古怪东西是什么?”
“是小姐……不,那个女人的……”
周桃蹲下身,拉开拉链,掏出一个胸罩,看半晌,皱眉道:“坏了的荷包?”扔在一边,手往下探,突然哎哟一声。
随即她慢慢抽出手来,手上夹着一个精光闪亮的夹子,锋利的锯齿咬进指尖,渗出血滴。
研究所四人组出逃时,各人打包时都放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君珂谨慎,有很强的保护意识,所以她的包里,自卫用具较多,这个精钢自动咬合夹是从研究所小武器研究室顺手牵羊拿的,放置在靠近侧边拉链的地方,专门对付那些割包偷窃者,另外还有些别的用途,君珂怕误伤自己,这东西放得很下,周桃猛地伸手进去,自然要被咬住。
“什么破东西!”周桃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夹子取下来,五指早已夹出几个血洞,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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