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翻翻白眼,一脚踩住了纳兰述的袍角,耐着性子一指四面菊花,“你喜欢菊花?为什么?你知道菊花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她期盼地看着钟情——快说你喜欢吧!快说你是菊花教主吧!快点让咱找到个同伴吧,找不到朋友,有个同时代的也好啊。
“我哪里喜欢菊花?我最讨厌菊花了!”钟情好像突然被揭了疮疤,连眯缝眼都唰地瞪大许多,“都是一年多前遇见的那个假男人,胸那么大居然还好意思扮男人,还告诉我,菊花最符合我的气质,是所有极品小受受的经典标志,让我花费三个月工夫,将这密室所有装饰机关都改成了菊花形状,大到床小到马桶,统统都是菊花!她告诉我,她对菊花痴迷,看见菊花才会兴奋,等我菊花屋落成之日,一定宽衣解带自荐枕席,好好为我奉献她举世无双的美妙身体。结果!结果!等我耗尽全力改完了所有菊花,她把我揍了一顿、扒光我的衣服、偷走我的东西、摸了我十件最精巧的暗器,完了脱掉男装穿着两件小破布在我面前跳什么钢管舞,还在我身上用菊花拼成‘爱你,菊花万岁!’我我我,我恨呀……”
钟情仰天,噗地吐出一口血。
纳兰述目瞪口呆。
幺鸡浑身白毛炸起,眼睛瞪得溜圆。
君珂浑身发抖,腿软得站都站不住,竟然一下子倒在纳兰述怀里。
钟情还没发觉众人的怪异神态,怒极长啸,悲愤莫名,“可怜我耗尽材料心力才将这密室改造完,再想毁掉菊花重来一次已经不可能,我我我……我只能天天守着这可恨的菊花,守着对她的恨过日子……我我我,我恨所有的女扮男装!女扮男装的都不是好东西!都该千刀万剐,油炸抽肠,上刀山下油锅,十八层地狱酷刑统统轮上七八千遍……”
他骂得头发上竖咬牙切齿,君珂听得越来越抖越来越兴奋,抓住纳兰述的手指差点把他掐破。
!
大波!
景横波!
这么无耻的个性,这么大胆的作风,这么的调戏,这么泼辣的用词,除了景大波,还有谁?
难道,她没死?难道,当初那染血丝袜,真的只是巧合?
当日在三水小村大坑里,景横波的染血丝袜,直接让君珂落泪,更因此催生了她学武的执念,后来那么极致的训练她能挺下来,私心里也有想给大波报仇的意思。
如今竟然在这军城赌场之内,得到景横波的确切消息,这个巨大的惊喜,冲击得君珂头脑发晕。
“这个菊花……”君珂激动之下出现口误,“哦不这个女人,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这里的?后来又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据说是往大燕之外去了。”钟情翻翻白眼,“她是去年冬天出现的,也是在赌场先赌,手气超烂,连赌连输,输了没钱,站在赌桌上对上头喊,要我看看她的美貌,这么美貌的人,好意思收她钱?我好奇看了一眼,然后……”他愤恨地咳嗽,捶胸顿足。
去年冬天……在三水村发现丝袜之后,从景横波最后离开的方向和时间推算,她竟然也是落入大燕,却从大燕内陆向边境而去,一路出关,至于出关后的具体方向,周边国家众多,可就真猜不着了。
但饶是如此,君珂也欢喜得心花朵朵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初寻人马车周游全国都得不到一点线索,如今误打误撞就来了景横波的确切消息,最起码,可以确定大波还好好活着。
极度欢喜之下,君珂手臂一张,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清越,此刻她已经忘记压低声音。
“女的!”钟情蓦然发出一声尖叫,像发现了最丑陋的蟑螂,“女扮男装!竟然又是女扮男装!杀!杀杀杀!”
他这声“杀”字一出口,整间密室都仿佛因这一声命令而一动,仔细看却不是密室动,而是整间密室内的菊花,都动了!
炸开的菊花水晶瓶、横卷的菊花地毯、弹起的菊花帷幕、巨刀一般扑落的菊花壁画、嗖嗖飞出来的满壁的金色菊花、成行成列起落呼啸的菊花地砖……满室尽带黄金甲,无处菊花不伤人。
而钟情发出这一声命令,整个人立即往菊花软椅里面一缩,软椅金黄的花瓣向里一合,就要带着他逃窜。
两声清叱,白影黑影旋风般飞起,黑影平身悬空,整个身子竟然诡异地平浮在半空,面向下衣袖一卷,手指连弹如拨弦抚琴,刹那间已经将无规则咻咻激射飞弹的菊花地砖,全部按回了地上;白影则在黑影肩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子火箭般向上一窜,借着那股冲势,双臂一张,怀抱一引,衣袂散飞间,一股气劲无声迸发,将上方所有菊花攻击,都逼得停了一停。
这一停便停出了美妙的景象,一室之内,上白下黑,两条人影衣袂飘飞,白影清逸如仙人驭云飞降,黑影狂猛如隼鹰展翅傲然凌空,各自旋风滚滚,卷着各式金色菊花在光影中浮沉,不时有咻咻声起,碎了的金色叶瓣不断激射而出,金色碎雨般纷落。
这两人武功本就走轻灵一路,速度已经是天下少有,心有默契联手施展下,整间密室无处不在的机关暗器都被逼停,而在他们之前,却已经有一条泛着淡淡银蓝光芒的白影,咻地窜了出去。
那才是真正极致的速度,快到一发出命令就立即躲藏的钟情,在花瓣闭拢前那一霎,只看见巨大的白影当头一罩,随即身子一轻,便即悬空。
幺鸡,在那金色软椅合拢带着钟情沉下之前,一口将他叼了出来!
“走!”
纳兰述一声低喝,轰然一声木屑飞溅菊花满地,幺鸡叼着钟情,撞开机关木墙而出,五尺长的身形在半空中绷开长长的白影,自仰头瞠目结舌的楼下人群头顶一纵而过。
幺鸡同志飞身凌空,口叼活人,还有空看底下众人神情,那种震惊骇然的神态让幺鸡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张嘴就要嗷唔宣告——哥把你们主子给叼走啦!
神狗同志只记得得瑟,忘记了嘴里的猎物。
嘴一张,啪嗒,钟公子掉了下去。
“唰。”
一条白影从下方掠过,一把接住了堪堪掉进下方人群的钟情,君珂暴怒的声音响起,“幺鸡!这辈子你学不会谦虚,就永远吃素!”
幺鸡悲催地嚎叫一声——哥菊花口里夺人的功劳,就被这一张嘴,一笔勾销了!
愤恨之下的幺鸡,怒而运气,气冲菊花,唰拉拉刷拉拉,在追出来的下方那批倒霉蛋头顶,一路而过,下了一场金黄淋漓,臭气冲天的雨……
……
纳兰述三人掳人自街道而过,快到其余人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起了阵黑白色的风,转眼间已经到了城北大营,君珂冲在前头,在士兵喝问阻拦之前,将钟情往前一顶。
她原本并不想这么大张旗鼓地冲入钟元易的军营,她想的是劝说小钟将他们秘密带进军营,私下和钟元易好好商谈,但计划没有变化快,饱受景横波摧残的小钟竟然有女扮男装恐惧症,导致双方瞬间决裂,她也只好狠狠挟制小钟,来逼老钟就范了。
亮出钟情就好像亮出钛合金挡箭牌,唰一下所有士兵的武器都收了回去,开玩笑,钟家三千里地一根独苗,还是个多愁多病的宝贝秧子,呼吸重了都能吹死的那种,谁敢粗鲁一分?
当然还是有人粗鲁过的,这位行事全无顾忌的程度,她谦虚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君珂顶着钟情一路直入中军大营,没有一个人敢阻拦,身后倒是围拢了无数士兵,已经结成阵型,不急不慢地步步跟随,像合拢的潮,势必要将两人一狗淹没在人海里。
老钟练兵,看来自成一套,居然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依旧住在帐篷里,四面集聚的士兵来得非常快,阵型丝毫不乱,而其余职司的士兵并不擅离岗位,也没有惊慌之态,君珂看得眉开眼笑暗暗点头——她已经自恋地把这些人算成他们的了。
人群后面气喘吁吁跟着惊慌的赌场高手们,一路高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掳了公子!”
君珂眼盯着中军大帐直冲而去,纳兰述永远在她侧肩偏后的位置,一伸手便可以为她挡下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偷袭。
“来者何人!”蓦然一声大喝,前方中军帐顶一掀,出来一位老者。
君珂一见人影,戛然而停,身后泥土飞激,她稳稳站在当地,由迅猛前冲,转眼说停就停,这份控制力,看得对面的人,眼神一跳。
那人五十上下,一身软甲,肤色淡金,眉目间和钟情几分相似,应该就是钟元易了。
刚才一声大喝如霹雳雷霆,震得人耳嗡嗡作响,内力不凡,发出这么雄浑喝声的钟元易,本人却并不魁梧高大,不过中等个子,不过眼神却锋芒暗藏,看人时让人感觉,像被一线极薄的刀子,细细从眉间割过。
“嗷唔!”
幺鸡听见对方大吼惊人,不甘人后,张嘴也嚎了一嗓子。
吼声凶猛,突如其来,像巨杵撞裂天地,靠得近的人两腿发软蹬蹬后退,靠得远的人心头一阵猛跳,最倒霉的是不远处练兵场上正在练习劈桩的骑兵们,马匹突然齐声惨嘶倒地,骑兵们瞬间滚了一地。
钟元易还没看清来人,就接收了这么一嗓子,也惊得一颤,随即便恢复如常,第一眼就看住了君珂拎住的钟情,眼神关切。
君珂知道他是担心娇弱的儿子被这一吼给吼碎心肺,微笑着将他举了举,示意自己以内功护持,一切正常。
钟情头晕脑胀地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大叫:“爹爹!这人妖仗狗欺人,毁我密室,居然还敢女扮男装,给我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君珂气得一乐,人妖?你才人妖,你全家都人妖!
还有,在这钟公子心目中,似乎女扮男装是比掳他打他毁他密室更重的罪,可见当初的心理阴影有多浓重——哦大波你真是太过分了。
“大帅,这小子无故惊扰公子,擅闯密室掳人闯营,胆大包天罪该万死,看务必为我们做主!”赌场那群护卫,在人群外跳着脚看罪,口口声声君珂他们如何凶神恶煞,如何杀气滔天,如何不讲道理,如何百死莫赎。
“臭丫头,臭人妖……”钟情气息奄奄地抬头瞪君珂,“你胆子不小,挟持了我还敢闯到我父亲这里?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我?你以为你还能出得去?赶紧跪下来!脱掉你这见鬼的易容,给我爹和我磕头看罪,再说一万次‘我再也不女扮男装了’,我就饶你个全尸……”
“闭嘴!”
“听见没我爹叫你闭嘴……咦?”钟情傻愣愣回头看他爹,“啊?”
“小畜生,我叫你闭嘴!”钟元易勃然大怒,淡金的脸气成了紫金色,看那模样,要不是儿子拎在人家手里,八成就得过来煽上一巴掌,“无知混账的东西!我早警告你,玩可以,别乱惹事,你以为你算几斤几两?巴掌大的地界你就敢充人王!”
“爹爹是西康之王!我就是王子!”钟情不服气地头一梗,“我知道,您是因为我被挟持在人家手里,不得不责骂我放低姿态,爹爹!你可以不用这么委屈!儿子我头可断血可流,一身傲骨不低头!来人呀,给我把这两个小畜生碎尸万段……”
“你……闭……嘴……”钟元易的老脸已经给气成紫茄子,还是下锅爆过的那种。
君珂“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没办法,老钟太可怜了,难怪虽然把儿子当成命根,却死活不肯见他。
“杀了这俩人妖杀了人妖杀了人妖——”钟情犹自在喋喋不休。
“唉……”钟元易终于拉不下老脸,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叹息,上前一步,垂头向纳兰述一揖。
“西康军帅钟元易,见过冀北纳兰郡王,冀北青鸟,名闻天下,龙牙谷一役一战成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纳兰述还礼,淡淡道:“不敢,纳兰述已非九蒙皇室成员,昔日封号,不提也罢。”
钟元易点点头,又向君珂一揖。
“钟某见过云雷君统领。君统领以女子之身,夺武举状元,整合十三盟下民兵,三月勇夺皇城军第一名号,转战鲁南,声威赫赫,老夫闻名久矣。”
君珂笑了笑,躬躬身。
四面静了静,士兵们齐齐变色。
这一对年轻男女,就是近日来名闻鲁南,连自己这靠近鲁南的边境也听闻的那对大燕叛逆?
那两人大名凶名,可真是如雷贯耳。
一个不动则已,动则惊人,两千人全歼五倍敌军,一个活口不留。以一当五也罢了,最可怕的就是全歼,这些士兵都上过战场,知道全歼意味着什么,意味高绝战术,狠绝斗志,和灭绝杀机!
另一个更是云雷灵魂,少女统领,大燕女子当前第一卓绝人物,以一军之力牵制鲁南边军,转战半片大燕土地,穿城出进,从无败绩!
“杀了他们杀了……”喋喋不休的钟情突然定了定,一抬头看见四面士兵惊骇神情,听见巨大的倒抽气声音,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把他老爹刚才提到的这两个名字纳入脑海,“纳兰述?君珂?”
他想了又想,眼睛开始向上翻……纳兰述!君珂!
人家也是领兵的人!
人家也有兵!听说还个个杀神!
人家据说是变态,一个杀了燕京十五万人,一个任凭燕军认败依旧下令剿杀。
钟情哭了。
比遇见一个变态更惨的事,是遇见两个变态……
“钟帅真是好眼光。”君珂若无其事和钟元易攀谈,“我等还未自报家门,钟帅就猜出来了。”
“两位年轻俊逸,神采非凡。”钟元易一眼也不看被挟持的儿子,笑容和蔼可亲,“一看便知人中龙凤。我这西康地界,多少年也不曾得见如此人物,联想到近日之事,焉能不知,更何况刚才我在帐中……”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刚才你在帐中忽然心血来潮,然后掐指一算,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出得帐来,看见两颗将星熠熠从天而降,浑身爆满王八之气,于是你虎躯一震,倒头便拜?
君珂在心底腹诽,笑容可掬听老钟讲完,“……闻见奇兽气息浓郁,之后看见这只白色神犬,相传七日前赤罗城外一战,便曾出现一只巨大的啸声如狮吼的神犬,老夫要再猜不着,就枉为一军之主了。”钟元易呵呵笑。
敢情还真是通过幺鸡认出来的!
君珂郁闷,幺鸡得瑟,扒开挡住眼睛一缕白毛,顾盼自雄——哥的魅力,挡不住!
钟元易一挥手,身后人潮退去,迅捷整齐,毫无乱像,随即向纳兰述君珂一让,“两位想必无事不登三宝殿,入内一谈如何?”
纳兰述点点头,眼神里隐隐深思——老家伙发现他们身份后,便再也没看过儿子一眼,也没有试图去救,更没有露出慌乱神色,这老钟,不简单,今日的目的,未必那么容易完成。
不过……纳兰述笑了笑,当真置之不理,便代表毫不关心?
钟元易心知儿子在这两人手中,抢也抢不得,干脆将帐中人都驱散,单独面对两人,“看问两位,不惜大费周章挟持我儿,所为何来?”
“哦。”纳兰述垂着眼,淡淡道,“邀看钟帅,反出大燕,如此而已。”
他把造反杀头的事说得和吃白菜一样轻松,倒把眼神紧张的钟元易气得一个倒仰,瞪大眼看了纳兰述半晌,纳兰述神色不动,闲闲吃茶,再看看君珂,君珂笑嘻嘻低头看钟情,似乎认为纳兰述的话非常对,很对,态度也很正常,你老钟大惊小怪才叫不对。
钟元易呃地一声,生平第一次有不上战场就被打败的感觉,半晌才苦笑道:“两位不如拿我们父子的命去。”
“哦?”
“造反二字,你二位说来轻巧。但对我钟某来说,却是听也不敢听。”钟元易双手向南一拱,肃然道,“且不说朝廷多年来不曾薄待于我;不说麾下将士无辜,不该陪我做这杀头毁家的罪业;不说我这孱弱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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