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纳兰述的亲兵,这些人刚刚到树林边,就见先前的同伴脸色惊惶,狂奔而出,都惊得一吓——敌人这么厉害?怎么把他们吓成这样?
那么厉害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杀?
“老刘你怎么了……”一个亲兵抓住熟悉的同伴想要问个究竟,谁知道对方狠狠一甩手,将他甩开,头也不回狂奔而去。
这一甩,那老刘的裤腰带突然掉了下来,那老刘竟然也没发觉,专心往前冲,后来的这群人愣在这里,随即“嘶”地倒吸一口气。
冲出来的那批亲兵,一边狂奔,一边衣衫纷纷掉落,腰带、下裳、软甲、裤子……等他们奔到路上队伍里,下半身衣物已经纷纷掉落,精光着个大白屁股,居然也浑然不觉,踩着自己跌跌绊绊的衣物,扑进了队伍里。
“……”后来的那队人被吓住了,停在树林外侧不敢进入。
他们怎么了?中了蛊?受了术?被控了心神?
被杀不可怕,但像这模样出现在同袍面前,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群裸奔冲回去的亲兵,不敢冲离队伍,战斗中逃离那就是逃兵,会被执法队立即射杀,他们只好冲回自己的队列,在队列里来回奔跑。
这一跑,自然将整齐的队列冲乱,也打乱了周桃下一步的部署,整个队伍都散了开来,挤在道路上无法传递命令,纳兰述坐在树上远远看见,心中遗憾出来得匆忙,没有带更多的有用杀手在身上,不然借这群裸奔的大白猪,就足可以在对方的军阵里再杀上几百人。
周桃在前军,正在查看前军伤亡。银丝撞上马腿后,便自动缩起,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地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士兵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便伤损了数十人,最前面的都跌断了腿,却连中了什么埋伏都看不清,一时都有些恐慌。
前方受阻,周桃又怕还有埋伏,便改变了往前绕过树林进行包抄的想法,想发令分队进行搜索,堵死各处路口,却发觉四面纷乱,队伍不听整束,随即听说是先前那批派去追杀的士兵在发疯,顿时大怒,厉声道:“押来!”
“将军……”她的亲信正想提醒现在那些人诡异的状态,怒不可遏的周桃手一挥,“快点!”
那群大白猪很快被押了上来,周桃一回头,看见一群赤条条男人,顿时发出一声尖叫,抬手煽了身边护卫队长一耳光,“混账!这个模样也敢带上来!”
她的护卫队长委屈地捂住脸,敢怒不敢言,周桃原本就性情暴戾,遭逢大变后更是古怪凶残,她带兵就是两个字——“高压”,迟到,杀;怠慢,杀;误机,杀;执行任务不力,杀;惹她心情不好,杀!
“一群废物!几十人抓不到一个疯子,还敢回来扰乱军阵!”周桃手一挥,掌力轰然落在最前面士兵的脑袋上,一声闷响,宛如西瓜爆裂,红红白白里,那人吭也不吭便即毙命。
“都拖下去,杀了!”周桃看也不看那苦苦求生的十九人,冷然转头。
四面一阵静寂,士兵们凝立不动,转过头去,已经不将这十九人放在心上的周桃发觉气氛不对,皱眉回头,“嗯?”
士兵们眼神阴沉地望着她,腮帮上鼓起青筋。
周桃心中一跳。
这两千人,说起来是她随身亲兵,但是这不是她的嫡系力量,事实上她也一直没什么机会培植力量,她一步步上升,以严刑峻法管束属下,其余时间,都用来以身体在各方豪强势力中换取好处,她总觉得强者才值得依附,这些依附她的蝼蚁,不值得花费心思,所以即使杀了鲁南王,得朝廷赏赐一个将军,她其实依旧没有自己真正的军队。
这两千亲兵,便是皇太孙奖赏给她,从江南郡军中调拨的,跟随她不过短短数月,受她钳制不得不服从,但对于这样的领导者,哪来的服气和忠诚?
“将军。”在她目光逼视下,一个队长沉沉地开了口,“三大队四小队这二十个兄弟,扰乱军阵是有罪。但战斗之中,如此当场格杀,只怕要堕了士气,是不是不必这么急躁处置?”
周桃眉毛一竖就要驳斥,一转眼看见四面士兵脸色,也不由有些不安,现在孤军在外,万一惹毛了这群大兵,反戈相向,事后随便找个理由栽在别人头上,自己死无全尸,还无处申冤!
“李队长。”她深呼吸几次,才按捺下怒气,心中暗暗发誓回去后第一个杀他,脸上勉强一笑,“你言之有理,既如此,先记下,回去领军棍。”
“将军英明。”那李队长漠然一礼,又道,“敌人狡猾,敌暗我明,卑下的意思,分批让士兵进入树林剿杀,等于送上门让人各个击破,实为不智。敌人既然龟缩树林不出,不如由我等包围树林,一点缝隙不留,然后放火烧林,他要出来,我们乱箭射杀,不出来……”他森冷地笑了笑。
“好!”周桃天生毒辣,却智商不高,此时便觉此计甚妙,兴冲冲便布置了下去。
周桃的队伍虽有伤损,但毕竟人数众多,一千多人包围住一个不大的树林,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周桃正对着树林,嘴角一抹嗜血的冷笑,高声道:“纳兰述,君珂,你们是属乌龟的?就会装神弄鬼,埋头钻洞?姑娘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要么出来,和我决战,要么,就等着被烧死吧!”
树林里一片寂静,半晌树叶摇动,纳兰述的声音有点狂乱地响起,“你是谁?”
“我是谁?”周桃一仰头,长发甩开,厉声大笑,“纳兰述!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我是被你设计陷害置之死地的周桃,我是送你进鬼门关让你死不超生的阎王!”
“周桃是谁?”纳兰述好像没听见她疯狂的厉笑,还是那个茫然的语气,“纳兰述是谁?啊——”他突然大叫起来,砰砰地往树上撞,“纳兰述!纳兰述!那是谁?”
脑袋猛撞树木的声音传来,一听就知道用的力道不小,周桃快意地听着,眼神光芒闪动——她原有些担心纳兰述状态如常,现在看来,只有比她想象得更严重。
树林里一声巨响,随即归于寂静,一个队长笑道:“这下撞得可重,莫不是把自己撞昏过去了吧,这下可省劲了。”
周桃心中倒涌起不满——就这样让他昏迷着被烧死?太便宜他了吧?还有,君珂呢?为什么一直没看见她?
相比于纳兰述,周桃更恨君珂,这是属于女人的嫉恨和排斥,没有理由。
但她还是不敢冒险进树林一探,手一挥,“烧!”
士兵们绕树林一圈,浇上火油,点燃火折子,几乎是瞬间,大火便熊熊燃起。
冀北冬季干冷,火势一旦起来便很难扑灭,周桃睁大眼注视着林中,一眨也不敢眨——她一定要亲眼看着那对狗男女,凄惨呼号,死于大火!
隐约树林里有两条黑影,在大火中飞窜奔逃,挣扎收缩,似乎还有低沉的惨呼声传来,周桃的眼睛,越发亮了。
……
树林后一个坟坑里,纳兰述半身埋在坟里,用一根银丝,牵引着两个稻草人。
贯注了内力的银丝比钢丝还坚韧,火烧不化,两个稻草人早就备好的,纳兰述猜得到这群人给吓到之后,必然围而不攻。
银丝系在稻草人背后,做出各种扭曲姿态,纳兰述喉间低啸,配上各种“垂死挣扎,极限惨痛”的画外音。
“也给你放个皮影戏。”他懒懒地道。顺手将先前收拾的地上的乱骨往树林里一抛。
乱葬岗在树林后,中间隔了道沟,四面有不少碎石,地上也没有草,火势烧过来已经弱了很多,更不可能烧到坟里,周桃心急报复,并没有事先勘察地形,不知道这后面还有这么一块宝地。
大火无处可烧,渐渐寂灭,稻草人也化为灰烬,纳兰述一收手,银丝飞回,他懒懒往棺材板上一坐,托着下巴打瞌睡。
周桃耐着性子,等大火烧灭,始终没有人出来,部属向她回报:“将军,无人逃出,对方一定已经烧死。”
“烧死了也要挫骨扬灰!”周桃神色狰狞,“二队三小队,跟我进树林。”
“是。”
士兵们进了一片焦黑的树林,搜寻着焦骨,周桃一开始还不敢离开众人的护卫,渐渐便听见四面士兵惊喜的呼叫:“这里有焦骨!”
“这里也有。”
“烧死了!烧死了!”
周桃心中一喜,急不可待地道:“拿来,拿来!”
士兵们将搜罗的焦骨捧上,拼拼凑凑,大概也有一两个人骨骼的模样,周桃大喜,更加确信无疑。
也有一些老成的士兵面面相觑,心想火烧得虽旺,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就能烧成这样?
周桃却是不懂的,她出身大家,虽然父亲是将军,可她自己却没经过战场历练,哪里知道火烧之后的尸首该是什么性状。
士兵们虽然发觉,但也没人提醒她——对这位平步青云的女将军,整个鲁南,尽多轻视,周桃自己不知道,她在鲁南有个人人皆知的称号:“肉神”。
肉神者,卖肉成神也。
士兵们崇尚真武者,都以屈身于肉神麾下为耻,她吃瘪?挺好。
周桃注视着那堆焦骨,激动兴奋,浑身微颤,险些掉下马来。
一年多啮心仇恨,日日夜夜苦痛煎熬,到今日,大仇终报!
“哈哈哈哈!”她仰天狂笑,“君珂!纳兰述!你们也有今天!”
狂笑声尖利若哭,听得士兵们抱住手臂揉着鸡皮疙瘩,树林后坟墓里纳兰述睡眼惺忪,低骂:“好吵!”,另一边,君珂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周桃仰天狂笑,持续不绝,但激动喜悦中,也升起淡淡不甘——他们死得太容易了!
手臂一抬,突然触及腰间锦囊,周桃心中一动。
那里面是一道符咒,是她特地向鲁南一个著名道婆要来的,填上生辰八字可咒人于死,埋于尸首坟墓可令人永世不得超生,永受地狱刀斧加身之苦。
她要来后一直试图寻找纳兰述君珂的生辰八字,但那两人一个出身尊贵,万万不可能外泄生辰;一个来自异世,几乎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生日,她能到哪里寻来?
一直没派上用场的符咒,此刻触及,周桃眼中一亮。
生不能令你们饱受折磨,死也要你们不得超生!
“你们退下。”她主意想定,不想在部下面前做这种手段,毕竟魇胜之术,朝廷明令禁止。
士兵们依言退下,周桃用披风将碎骨兜起,四面望望,看见树林尽头有道沟,之后似乎有空地,便走了过去。
沟后的乱葬岗,经过纳兰述先前的破坏和这一阵的焚烧,也有点面目全非,周桃第一眼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是乱葬岗,她四面一看没有人,这里面对树林背后靠山,十分隐秘,正中下怀。
披风一抖,将碎骨倾倒在地,她恶狠狠踩了一脚,“等我整治你们!”
随即她将符咒取出,用石块压在右侧地上,伸手去掏火折子。
火折子拿了出来,迎风一晃点燃,周桃随手就去摸符咒。
手指摸在空处,微热粗糙的泥土,并没有纸张。
周桃浑身一炸——符咒呢?
她霍然转头,刚才明明用石头压住符咒,但现在石头仍在,符咒却不在了!
周桃直着眼愣了半晌,想着自己披风垂地,是不是将符咒给移动了?
她转身想掀起披风查找,身子一转,赫然看见符咒在自己身体左侧。
周桃呆了呆——怎么到这边了?难道自己记错了?
她站起身,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人躲在山壁上做手脚,但山壁一览无余,而身后树林已经烧毁,也是清清楚楚,哪来的人?
也许刚才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周桃放下心,再次蹲下,伸手去拿符咒。
手指抓到一把泥土——又摸了个空。
周桃脸色一变,偏头一看,果然左侧没有了符咒,她迅速一转头——符咒出现在右侧!
周桃唰一下蹦起来。
有鬼!
一声尖叫险些冲出咽喉,被生生忍住,周桃身在半空,低头看地上符咒,只见那符咒慢悠悠地飘了飘,随即静静悬浮在空中,不动了。
半夜枯林,风声凛冽,诡异符咒,无声悬浮。
除了鬼,谁还玩得了这神通?
“纳兰述君珂!”周桃双眉一挑,杀气和戾气涌上血色眼眸,“死了还不安分!看我送你们下地狱十八层!”
她看见这一招,直觉地认为人力不能达到,那就必然是鬼神作祟,附近新鬼,不是那两人是谁?
活着她都要杀,死了自然更不怕!
周桃呼啸扑下,一把按住那张符咒,死死抓在掌心,拍在泥地上。
火折子迎风一晃,立即点燃符咒,扔在那堆焦骨上,周桃半跪于地,看着那黄纸在骨头上收缩卷起,化为飞灰,心情畅快,忍不住嘎嘎大笑。
这么笑着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噗”的一声。
随即觉得屁股一凉。
周桃惊慌地伸手一摸——裤子绽线了!裂了好大条缝。
怎么回事?
刚才半跪的姿势绷紧了裤子,然后笑得太用力的缘故?
频频出状况,周桃此时也开始不安,捂着屁股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是乱葬岗。
莫非自己惊扰了魂灵,才招致报复?
周桃坏事做绝,本就心虚,此时眼看符咒已经烧掉,心事了结,再也不敢多留,捂着裤子上的裂缝便要转身。
脚踝突然一紧!
被一只手抓住!
周桃失声尖呼,不敢低头去看,拼命往外拔自己的脚,然而那手便如铁铸,死死卡住了她的脚踝。
周桃心胆俱裂,低头一看,一只黑漆漆的手,扣在她的脚踝上,顺着那只手,看见一个灰乌乌的东西,正从一个洞里慢慢游出。
那个洞,周桃仔细一看,险些晕过去——是个坟!
“周桃……”底下爬着的东西突然说话了,“……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纳兰绝啊……”
纳兰绝,鲁南王世子,他的脑袋,是周桃第一个踏足阶。
“纳兰绝……”周桃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蹬脚要甩脱那只手,“……别靠近我,别靠近我,滚开,滚开!”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那灰乌乌的东西爬了出来,圆圆的,像个人头却又太小,沾满树叶断肢,慢慢爬向周桃,“……你割了我的脑袋……父王把我随意葬了……我的脑袋被狼拖出来……先吃了眼睛……再吃了鼻子……又吃了……”
“别说了!”周桃拼命向后仰,想要避开那“爬近的脑袋”,“求求你,别说了!”
“……帮我找找我的眼睛在哪呢……”那脑袋不依不饶地靠近,“你看看我……我在找呢……我的眼睛呢?我的鼻子呢……”
“别来……滚!”周桃一声厉喝,拔剑就要劈那脑袋,那脑袋唰一下,竟然倒射回去,缩回了坟坑里。
那种速度惊得周桃眼前发黑,那哪里是人能达到的速度?果然是鬼!
“周桃!”阴恻恻的声音从坟坑里幽幽传出来,“你胆子不小!还敢毁我死后尸身!今日便擒你下阿鼻地狱,抽筋扒皮!”
“世子世子……”周桃浑身哆嗦,啪地跪下,“……不是……不是我……”
“杀了这孽子有什么关系?”忽然有人在她脑后粗声道,“本王命令你,给本王再杀一次!”
“啊!”
周桃骇然回首,身后一株枯树上,不知何时多了条白色影子,飘飘荡荡,没有头颅。
“周桃……”声音空幻,似响在地底又似响在头顶,悠悠忽忽没个捉摸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你升官了,三品将军,本王的头颅这么不值钱,就换了个三品?”
“王爷……”周桃腿一软,瘫倒在地,连番惊吓,她早已神魂俱裂,先前对“世子脑袋”悍然出手,不过是色厉内荏,此刻腿软筋酥,涕泪交流,身下不知不觉湿了一片。
一股古怪的气味冲出,黑暗中隐约有人呸了一声。
远处士兵一直在观望,周桃的惊叫他们听见了,也看见了飘荡的白影,士兵们面面相觑,心中也打着鼓,半晌有人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