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运见来了这半日姚存慧只顾着和卢家表姐妹说笑聊天,跟那几位“妹婿候选人”压根没有互动,正琢磨着怎么牵头呢,后来姚存慧说出那一番话,终于引起了在座诸人的注意,谢府运心里正在暗暗高兴:到底是二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正准备推波助澜,不想许婉竹、卢金玉这边又搅合了,谢府运不由暗暗恼火,眼看画舫驶入了一片荷花莲叶之中,眼前一亮,笑道:“这时节倒难得看到还有开得这么好的荷花了,不如咱们今日做几首荷花诗应应景?卢小姐的琴弹得极好,不知今日我们可有耳福啊?”
作诗弹琴,这气氛不是很快就好了过来么?
卢金玉正跟荷花叫着劲呢,一瞥船舷外可不正是一片长势极好的荷景,碧叶翠如玉盘,花朵娉婷生姿,一看便觉不顺眼,没好气道:“姑娘今儿没心情,不想弹!”
“小妹!”卢公子扯了扯她的袖子被她一瞪眼用力拽了回去。
“婉儿琴艺虽然不精,却愿一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许婉竹便接口含笑。谢府运这时候说起荷花,虽然是应景,可不也是在帮她么?她心里自然高兴。
当着外人,谢府运哪儿好驳自己表妹的面子?众公子也笑着附和,他只好也一笑说好。
不想,卢金玉却傲然道:“我的琴不喜欢别人用!这片荷花真正碍眼,回头我便叫人来拔了去!哥哥,叫画舫掉头,我不要在这儿!”
“金玉!”卢公子苦笑不已。
众人见惯了卢金玉大小姐脾气,倒也不以为意,王家、李家公子还趁着打趣了她两句。许婉竹却不干了,面上却是笑吟吟道:“不是顺其自然吗?这荷花荷叶又没招你惹你,该开便开,该败自败,金玉妹妹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姚存慧便徐徐笑道:“顺其自然乃是大道,人有七情六欲,便也有触景生情一说!情自心生,言之于口,遵从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金玉姐姐也就是心直口快!不过表姐所言也不错,金玉姐姐,这荷花荷叶也是好东西,倒没必要拔了去,连片成景,点缀湖泊观之令人心旷神怡,清心悦目;入茶怎样我不知,入药却是个宝物!荷叶清暑解热;莲梗通气宽胸;莲瓣治暑热烦渴;莲子健脾止泻;莲心清火安神;莲房消淤止血;泥里的藕节还有解酒毒的功用呢!”
第121章 妹妹与表妹(六)
“这么说这莲叶荷花倒也不错嘛!受不相干的影响,我原不该白白讨厌人家的!”卢金玉听毕心中大畅,不由笑了起来。
许婉竹悻悻然道:“原来慧表妹还懂医术?真正博学多才啊!”
姚存慧微笑道:“略知皮毛一二尔,表姐过奖了!”
众人都笑道:“这也难得了!姚小姐当得起博学二字!”
谢府运瞧了姚存慧一眼便也笑道:“我这妻妹平日里专爱看这些冷门偏门的书籍,这话还真是名符其实!”
书香世家的王公子不觉多瞧了姚存慧一眼,笑道:“难怪姚小姐看起来书卷气十足呢!不知除了医书姚小姐还爱看什么书?”
书卷气十足?姚存慧自己听着都觉好笑,于是淡淡笑道:“不过是些杂书罢了,上不得大台面。”
“慧妹妹一看就是个谦虚的,不像有的人,别人不问她也要显摆出来!”卢金玉一时心情又大好起来,暗暗损了许婉竹一句,不等她答话,便笑吟吟命人将瑶琴搬将上来,笑道:“谢家哥哥才不是说要听我抚琴吗?金玉献丑了!”
李家公子便笑道:“你刚才不是不肯吗?怎么转眼又肯了?”
“我改变主意了,你有意见?”卢金玉白他一眼。
“不敢不敢!在下唯有洗耳恭听的份!”李公子大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一时重新斟上茶来,又命小丫鬟勾了几枝荷花,用花瓶灌了水养着供在案上,一时花香幽幽浅浅,沁人心脾。
卢金玉已是落座瑶琴之后,素手纤纤,拨动琴弦,铮铮琴音似清泉叮咚、玉珠滚动,袅袅在这山光水色之间弥散萦绕,情景合一,当得起天籁二字。
一曲完毕,众人皆称赞不已。
许婉竹咬了咬唇,俏丽的面上却是一笑,起身亲自奉了碗茶递给卢金玉,含笑道:“金玉妹妹当真琴技高超,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令姐姐好生佩服!这碗茶贺妹妹!”
卢金玉撇撇嘴哼一声,正眼也不斜许婉竹,压根不接她的茶,径直便要走过她自顾坐下。
卢公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谢府运也微微变色,在座诸位公子面上也有些许替许婉竹不忍起来。
姑娘家斗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卢金玉便是再不喜欢人家,实在不应该如此当面给人难堪——她这不是在给许婉竹难堪,分明是给自己难堪啊!
在座的都是受过大家礼仪教养的,怎会对卢金玉没有看法?
姚存慧不禁微微挑眉:这个卢小姐怕是平日里家中宠坏了,行事也太率性肆意了些!得了,许婉竹等会儿又有充足的理由向姐夫“求安慰”了!
“金玉姐姐,婉儿表姐贺您呢!这可是表姐一番好意啊!”姚存慧一笑,望向卢金玉。
卢金玉一呆,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太肆意了些,实不该只图一时痛快的,便一笑,回头接过许婉竹的茶,生硬的挤出一丝笑容道了声“谢谢!”
许婉竹没料到她又回过神来了,勉强一笑,自顾归坐。
茶水虽接下了,可让卢金玉喝许婉竹递来的茶,她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可说什么也喝不下去,偏偏嗓子又发渴,欲放又不舍,对上许婉竹凝过来暗含挑衅的目光,卢金玉甚怒,正欲发作,只听得姚存慧关切道:“金玉姐姐还是少喝茶为好,我看不如喝白开水吧!”
卢金玉感激姚存慧替她解围,一笑将手中那烫手的茶碗放下,叫小丫头倒白水来。
许婉竹微微冷笑,皮笑肉不笑向姚存慧道:“怎么又喝不得茶水了?不知慧表妹又有何高见?莫不是怕我在茶水里做什么手脚不成?”言外之意指责姚存慧小人肚肠!
又来了!谢府运正欲趁着热闹叫人作诗唱和一番,正好让姚存慧有个表现的机会——他想着姚存慧既然学识渊博,诗文上必定也是过人的!
不想,这边又开始充斥了火药味。谢府运暗暗叫苦:媳妇交给的任务明明看起来那么简单,聚一聚,聊聊天,说说笑的事,为什么到了他的手里就这么不顺呢!
“表姐您误会了!不是这样的!”姚存慧说着向卢金玉认真道:“冒昧一句,我见金玉姐姐面色略显苍白,精神似是恹恹,姐姐近来是否觉得浑身乏力、气喘神虚、头晕易倦?”
“你怎么知道!”卢金玉吃了一惊。
一旁郑怡也诧异的抬头说道:“对对,表姐最近就是这样,一点儿没错!请大夫家去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儿,姨妈和老太太她们还以为她是在家里闷着了呢,所以今日特意让表哥带我们出来游湖散心的!”
众人一时不由也注意起来,齐齐望着姚存慧,且看她如何说。
姚存慧暗暗点头,携过卢金玉的手瞧了瞧,手上皮肤略显干燥粗皱,指甲暗淡无光华,指腹在上边轻轻抚过,可感觉到粗糙。这是典型的缺铁性贫血,这个时候的大夫诊治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奇怪!
“姚小姐,舍妹——不要紧吧?”卢公子见姚存慧又是把脉又是拿捏察看,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要知道他们卢家兄弟、堂兄弟七个,可女儿就只有卢金玉一个,不独祖母和爹娘,家中叔伯婶娘们都把这个妹妹宠得眼珠子似的,便是他们这些兄长也无人不喜她,若她小小年纪真患上什么疑难杂症,那全家都要愁云惨雾了!
“卢公子不必担忧,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这是,嗯这是偏食引起的。”姚存慧觉得这么解释最易让人听得懂。
“偏食?那要怎么治?”
姚存慧瞧了卢金玉一眼,笑道:“很简单啊,不偏食就可以了,营养均衡了,身体需要的各种营养都有了,自然就无碍了!也就是得忌口,回去之后,首要的,这茶水可不要再饮了,尤其饭后别饮,可多吃动物肝脏、瘦肉、鸡蛋黄、鱼类、木耳蘑菇、芹菜、菠菜、黄豆、芝麻等物,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就这么简单?”卢金玉和兄长、表妹相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
“对啊!这本来就不是大病,大夫诊治不出来也不奇怪!调养也要适量的来,过些日子我保证你不适全消!”姚存慧好笑。
“那,姚小姐能不能给开一张方子?”卢公子十分重视。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这样,我开一份食谱吧,列上几条注意事项,你们回去之后参照着做便可。”
“那麻烦姚小姐了!回头我亲自去谢府拿!”卢公子喜道。
“我自己去好了!顺便瞧瞧谢家嫂子!”卢金玉笑吟吟道:“谢家嫂子有你这个精通医术的妹妹提点,肯定能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家公子便笑向姚存慧道:“敢问姚小姐这是出自哪本医书?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了,回去亦翻阅一二!”
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们家什么书都有?姚存慧下意识望向谢府运,谢府运但笑不语,姚存慧不禁咋舌,心想这书香世家还真不是白叫的!
她哪儿知道王家五代出了两个状元、九个进士,举人之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自开国以来便是金陵根深蒂固的名望之家,家中子弟女儿人人博学读书,且不拘于泥,家中藏书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这个,我一时倒是记不住了!”姚存慧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我看书只记内容,却不喜记书名,叫王公子见笑了!”
王公子略显失望,笑着道声“无妨。”
傅家公子见状亦问道:“我家叔父的腿一年到头时不时便会疼痛难当,尤以阴雨天为甚,不知姚小姐可知道是个什么症状?”
傅公子说完,热切的望着姚存慧,眼巴巴等着她的答案。
姚存慧一怔:这说的,将她当成神仙了?
“是关节处疼痛吗?可是风湿?”风湿病阴雨天发作起来尤为厉害,这几乎是常识了。
“不是。”傅家公子摇摇头,说道:“请大夫看过,疼的不是关节,而是小腿腿腹肌肉处,发作的厉害的时候,叔父可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唉!”
“肌肉疼痛?”姚存慧不禁有些纳闷,又问道:“不知是怎样的疼法?又是何时开始的?”
傅家公子说道:“据叔父说,跟胀痛很像的感觉,却更难受,令人坐立不安,什么时候开始么——大概有个七八年了!叔父曾经从军,在战场上受了伤,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听到他嚷嚷着疼了。”
“原来令叔父曾经上过战场!”姚存慧略略沉吟,微笑道:“敢问一句,尊叔父疼痛的那条腿可受过伤?”
傅家公子一呆,忙点头道:“正是!叔父那条小腿正是受过伤!”
“既如此,请恕小女子大胆推测,这根本不是病,而是当时伤口没有处理好,那伤口之下皮肉之中定是有异物没有取出来,也许是箭头残片、也许是碎石子、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天长日久伤口愈合,那里头的异物做起怪来,不疼就怪了!”
“这——”傅家公子目瞪口呆,问道:“那,那该怎么办呢?”
第122章 妹妹与表妹(七)
姚存慧摇摇头,神情淡淡的说道:“没有别的法子,只要请刀法精湛的大夫按着那疼痛之处隔开皮肉将异物取出。”
卢金玉、郑怡等忍不住脸色微变,低低惊呼起来,大露不忍之色。几位公子瞧着姚存慧云淡风轻的神情,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由亦暗暗心惊:这姑娘的心是什么做的呀,说起这么残忍血腥之色浑然不觉。
“那,那不是会很痛吗!”傅家公子想了想,也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试想,好好的肌肤皮肉,生生下去那么一刀,不但要割开,还要从里头取出异物,这个——
“那是自然,”姚存慧好笑,“那就看令叔父怎么选择了!我提醒一句,如今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异物怕是早就和血肉长在一处了,生生的剜出来也是有风险的!这异物当时居然没有被发现,想必是埋藏得很深,倘若下刀子时不留神伤着了经脉,极有可能一条腿就废掉了!即便有麻药,这疼痛也不会轻的了!还有啊,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他的腿腹中是不是有异物、疼痛是不是由此引起,我也不敢保证!”毕竟,又不能亲眼所见,又不能拍片,皮下的东西,谁料的准呢?
傅家公子听得脊梁骨上微微的发凉,郑怡人小胆子更小,光是想象着便小脸儿煞白,连忙叫道:“慧姐姐别说了别说了,不要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扑哧!”姚存慧忍不住笑了起来,便住了口。心里却是甚不以为然的,这有什么好怕的?
谢府运嘴角直抽抽,心里惨叫:媳妇啊,你给我这任务注定是完不成了!媳妇你可别怪我,实在是二妹太彪悍了些啊!说起这血肉横飞、割肉刮骨的事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好像司空见惯一样,哪个男人敢娶回去啊!这不是降得住降不住的问题啊,哪天要惹她发了毛,给来那么一下子,谁受的了啊!即便她不冲自家男人来这么一下,可是,哪个男人乐意自己的媳妇这么彪悍?
“谢谢,谢谢姚小姐提点。”傅公子脸色虽然微微有些发白,仍然陪笑着道了谢。
“我没帮上什么忙,您客气了!”姚存慧亦不含糊。
后来,傅家公子回去之后,见叔父疼得死去活来终于忍不住将姚存慧的推断说了出来,他家叔父一听,差点没把自个脑袋拍晕,连声嚷嚷这么简单的根源自己竟然想不到。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十之八九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于是,立刻就叫傅家联系了大夫,备好了麻药,他老人家上演了一幕关公刮骨,逼着冷汗直冒的大夫下刀,一番死去活来的剧痛外加鲜血淋漓之后,居然真的在血肉中取出了一个一寸来长、尾指大小的石头!那石头几乎贴着骨头,横在肌肉中,被一团血肉包裹着,早已磨得没了棱角光滑可鉴,颜色也呈了暗红血色。老人家捏着那石头咬牙切齿,傅家公子与兄弟们一旁侍疾,胃里翻腾得隔夜饭差点吐了出来!
这是在姚存慧回京之后的事了。傅老爷子感激不尽,将这份人情记在了姚存嘉头上。
李家公子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也笑道:“我这里也有一个疑难杂症呢,也想请教姚小姐,不知道会不会唐突啊?”
得,今儿成了义诊大会了!姚存慧只觉得面对如斯美景,听大家伙弹弹琴、吟吟诗不是挺好的嘛,干嘛这么大煞风景?而且,竟然有这么多的疑难杂症,她能说是她运气太好、老天特意让她显摆自己的医术吗?
“李公子不必客气,若是我说错了或者答不上来,你不要介意便好!”姚存慧笑道。
卢金玉等面上微微的不安起来,生怕又是一个不忍听的案例,郑怡更是怯怯问道:“不会——很害怕吧?”害怕的就不要说了啊!
李公子不禁大笑起来,忙道:“不怕不怕,一点儿都不怕!是这样的,我家有个亲戚,大夫诊断出了是胃里有结石,无法根治,也是时常发作,疼得冷汗直冒,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姚存慧神情一松,笑道:“这个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这里有个法子,你可以让你的亲戚试一试。要连着根须的小葱一斤,洗干净,一整把放进锅里连同一只洗干净的猪蹄子熬汤,那猪蹄子一定要带蹄爪连皮的,熬好之后将猪蹄和小葱连汤带水全部吃了,隔个五日再吃一次,三四次之后便可好了!记得啊,要小葱不要大葱,还有那猪蹄子,要带爪子那一截!”
“这个,真的管用?”李公子诧异极了。就这么简单?
“对啊,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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