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运也觉此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妙,便将此事揭过。姚存嘉又携着妹妹的手千叮万嘱,嘱咐她各种注意各种小心各种保重身体,姚存慧一一答应着。
晚上,姚存嘉翻了好几回身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妹妹此行的事,一时又挂记姚家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对头,一时又担心能否撑得过去,一时又牵挂姚存慧去湖乡是否顺利,还有出海南下,那更不是闹着玩的,林林种种各方各面的纠结缠绕心头,令她心浮气躁不已。
她睡不好,身边的谢府运也睡不好,伸臂自他身后揽着她温柔安慰道:“嘉儿快点儿睡觉,不为自己还不为腹中的孩子想想?外头的事有你的夫君呢,二妹的事我会盯着的!”
“她还那么年轻,从来没出过这样的远门、办过这样的大事呢!”姚存嘉幽幽叹道。
黑暗中谢府运挑了挑眉,心里也觉奇怪。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进织造坊,也经常会去到外地办差,年纪虽轻,经历却是老练。
姚存慧给他的感觉很奇特。就像姚存嘉所言,她第一回出远门、第一回办这样的事,可是,在她的身上,他看不到那种“第一次”的青涩,那种心里没底对一切都怯怯或好奇的意识,她的自信、她的冷静、她的沉着、她的细致和谨慎,并不比他这个锻炼了十几年的人差。
这是强装不来的,非经验不能积累。可她明明只有十五岁啊!而且据姚存嘉说,先前还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千金!
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天才这一说?哪一行、哪一业都存在其相对应的“天才”?而他这个小姨子二妹恰恰就是那其中的一个?
谢府运自嘲的摇了摇头,揽着爱妻肩头的手紧了紧,低笑道:“二妹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放心吧,我有一种感觉,她一定会成功的。而且,这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她将来的成就,必会远远超过今日!”
“真的?”不知为何,姚存嘉虽然其实不信丈夫的话,可是听了他这么说,心里没来由的却感到一阵安定。
“嗯,你夫君看人的眼光从不会错。”谢府运一本正经的回答,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正经了,他继续说:“好比娘子你,你夫君只一眼就看上了!”
“没正经!”姚存嘉低斥着,嘴角却下意识扬起微微的弧度,沉默片刻,她又道:“可是,要买那么多地,还要开垦成良田,这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必定不少,这可都是要银子堆出来的啊!慧儿手里的钱,怕是不够。”
说到这个谢府运也不知对姚存慧是佩服还是无奈,问她打算买多少地的时候,她说父亲的意思先买三万亩,而后又幽幽轻叹:“我倒是想先买上二三十万亩,可惜,手里的银子不够!”
当时他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么大的风险,她也敢冒!那儿的地再不值钱,四五十万亩买下来所费也不是小数目,她还说是“先买”!可惜她不是个男人,否则,他一定组建一支船队然后撺掇她领着船队出海闯一番事业!
“我手里还有些私房,要不回头给她支点?十一二万两不成问题。”谢府运说道。
“我的嫁妆——”
“打住!”谢府运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商量:“你的嫁妆不能动,谢家的媳妇若是落到需要动用嫁妆筹银子花用的地步,万一被人知晓了,爹娘非骂死人不可!连你夫君我也没脸!”说着又劝:“二妹胆儿也太大了些,我看你该劝劝她悠着来,总得一步一步的,急功近利我担心她会血本无归啊!”
姚存嘉沉默了一阵,点头轻叹道:“你说的也有理,那就先这样吧!”
谢府运轻轻一笑,说道:“书房里还有二万两银票没动,明儿一早给她带去吧,她刚到那边,要花费的肯定少不了。”
姚存嘉心中一暖,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姚存慧便来告辞,姚存嘉将银票给她,她本不肯收,无奈姐姐执意,便也不拒,谢着收了。她欠姐姐姐夫的多这一点不多、少这一点不少,将来再还便是。
第109章 南下(十)
主仆五人出了城,不久便和易管事四人会和。
易管事四十来岁年纪,典型的江南形象,不高不矮,身材适中,宽脸方额,略有发福,颔下长着倒三角的黝黑胡子,头戴方巾帽,穿着一袭葛布蓝衫,整齐无一丝褶皱,一看便是个管事。
姚存慧上前拱手施礼叫“易大叔”的时候,易管事温和的眸光闪了闪,笑着拱手答礼,标准的鞠躬客气道:“这是姚二小姐吗?当不起小姐如此称呼!”
“此番多有麻烦,姚存慧感激不尽,这一声叔叔您当得起!”姚存慧笑道。
易管事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便向姚存慧介绍了自己的女儿和两名随从。
两名随从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貌普通,行止有度;易凤则小得多,只比姚存慧大两岁,穿一身淡绿色的衣衫,皮肤白皙,眉眼盈盈,笑起来双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人情不自禁便愿意亲近。
双方见过面之后便即刻上路,两辆马车重新做了调整,姚存慧和易管事父女一辆,范黎赶车;小杏小梨和范双双一辆,小五赶车,小六坐在小五旁边。
一路上紧赶慢赶,半日之后换了船,到达之时,天色早已黑沉,幸而晚上月光明亮,还不算慎人。
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林掌柜竟然带着人在那偏僻冷清的码头上等候着,见到他笑着迎上来叫“二小姐”时,姚存慧不由得呆住了,半响方想起来问道:“林掌柜!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大小姐和大姑爷派人骑了快马赶来禀报,说是小姐今晚会到,小人还在担心着呢,没想到救看到二小姐了!”
“原来如此!姐姐姐夫有心了!”姚存慧心中甚是感激。
姚存慧当下便给林掌柜和易管事双方介绍了,林掌柜因这事对大姑爷也颇有好感,又听说易管事是来帮忙的,心中更是暗暗松了口气——有本地人在,谈起事情来总方便许多,况且这个本地人还是这一行的行家!林掌柜便对易管事亦十分客气热情。
“咱们还是先回住处吧!这里简陋,要委屈二小姐和易老兄了!”林掌柜笑笑。
姚存慧亦笑着向易管事客气了两句,易管事连称不敢。
林掌柜本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招呼起人来自有一套本事,一路上很快便和易管事熟稔的说笑起来,手下伙计不等招呼自去寻小五、小六说话,姚存慧等也与易凤小声交谈着,双方气氛很快便融洽轻松了下来。
这儿不愧是“湖乡”,林掌柜来接他们没有马车,而是小船,弯弯绕绕也不知转了多少道,眼前赫然一亮,终于出现了点点灯火。
弃船上岸,林掌柜一边请一边抱歉道:“这儿没有客栈,我们租了当地一位杨姓乡绅一处别院住着,地方有点小,二小姐委屈了!也请易老兄海涵!”
“我不要紧,有地方住就行了!”姚存慧说着话时连一丝儿犹豫都没有,面上微微带着笑,明亮的月光下,她的眸子熠熠生辉,璀璨如星。
众人皆是一怔,没想到这位二小姐这么好伺候。
易管事笑道:“我们就更不要紧了,有落脚的地方就成!”
“那就好!那就好!”林掌柜纠结不安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他想了无数的措辞该如何跟姚存慧提这事,然后觉得自己无论怎样提一顿骂十之八九是免不了的,索性便用了最直接的语言,不想竟然逃过一劫!
院子的确很小,好在仍分内、外两院,借着月光看去倒还整洁,想必林掌柜等已经收拾过了的。
当晚夜色已深,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歇下。
次日一早,林掌柜将三四日自己打听到的和看到的情形跟姚存慧和易管事都说了一遍。姚存慧并不是行家,听的时候居多,都是易管事在细细的问。
有的林掌柜答的上来,有的也没答上来。易管事也不在意,笑着道无妨,去看看就知道了。
姚存慧请求易管事带着范黎和范双双兄妹俩多多指点。
这是早些同范黎兄妹说过的,林掌柜是米行的人,断断没有长期留在这儿的理,范黎和范双双家里本来就是种地的,只是后来失了地方不得不另讨生活,如今也算是做回了本行。
范黎的性子,也许留在这儿种地比进入生意场要好得多,再有范双双性子细腻仔细从旁时时提点,留在这儿正合适。到时候这边安定了,将他们的母亲也接过来,便是皆大欢喜了。
易管事慷慨的同意了,来时大爷仔细交代过,到了这儿一切听亲家二小姐的,他是大爷的心腹,岂能不遵主子的话?大爷疼大奶奶,想必这么做也是为了搏大奶奶一笑罢了!
何况,这位亲家二小姐待人极是和气友善,一路上交谈甚欢,情不自禁便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他也乐意帮亲家二小姐这么忙。虽然他心底对她这种做法是很不以为然的。
姚存慧大喜,当即便叫范黎兄妹恭恭敬敬见过易管事,易管事还了半礼。而后,一行人出门去实地勘察。
这儿的确十分荒芜。他们落脚的是湖乡的小镇上,是湖乡的中心地带,人烟照样稀少得叫人看不下去。本地居民全部以打鱼为生,房前屋后栽植一些蔬菜,河湾港道纵横交错,家家临水而居。
乘船穿镇而过,一切幽静冷清得不见生气和烟火,使得姚存慧怎么也没法将之与历史上繁荣富庶的湖州联系起来。
出了镇再行了约大半个时辰,便弃船登岸,放眼一片辽阔荒芜,杂草丛生,脚下是一片汪洋泽国,姚存慧伸手探了探,有的地方水深超过肘弯。
“这个地方都是这样。”林掌柜有些难堪的开口,叹了口气。
易管事瞟了他们一眼,亦说道:“不错,湖乡这儿我以前也来过一趟,的确是水乡泽国啊!”
“有没有地势稍微高一点儿的地方?”姚存慧问道。
林掌柜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有,西北方那边比这儿好些。”不过好也有限,他在心里说。
“咱们去那边看看!”姚存慧当即掉头。
看了两日,一行人将湖乡四周都走了一遍,范黎等是越看越没信心,脚下一步比一步沉重,姚存慧仍是不动声色。
说实在的,看到如此的荒凉,苍寂,那种几乎浸没到骨子里的寂寥和荒凉足以打击任何高涨的热情和强烈的信心,将之直打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但是姚存慧知道,她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这里是湖州不是吗?是苏湖熟天下足的湖州啊!能够成为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第一位垦荒者,她何其荣幸!为什么不坚持走下去?
“二小姐还打算买地吗?”发问的是易管事。以他的经验来看,要开发这儿,这动静可就大了!
“要。”姚存慧轻轻吐出这个字,没有半丝儿犹豫,说道:“明日咱们就去衙门。”
“……是,二小姐!”林掌柜微微一滞,疑虑劝阻的话终究没有说。望着眼前的二小姐,他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这还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笑吟吟的问着各种问题、虚心求教的二小姐吗?她此时的神情、气势、发号施令时飞扬的眉宇和足足的自信,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娇柔温婉的小姑娘模样?而距离之前,不过短短的数月。
“怎么?你们怕了吗?这么没有信心?我敢保证,咱们这一趟一定不会白来的!”姚存慧挑了挑眉,眸光熠熠生辉。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而肆意。
“我信二小姐!只要二小姐说继续干下去,小人一定坚持到底!”范黎素来不多话,这一回却是第一个响应姚存慧。
坚持,这两个字曾经支撑他走了许久许久的路,虽然最后他没有走到预期的路、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可是峰回路转,如今不正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可以坚持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再坚持一次?
姚存慧这种心情,他懂,因为曾经他也有过。
“我也是,二小姐!只要二小姐用得上奴婢,二小姐说怎样做奴婢便怎样做!”范双双亦表态。
林掌柜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林掌柜笑道:“二小姐,既然您决定了,属下们无不遵从。”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姚存慧嫣然一笑。
原本,湖乡这儿是不够格设置衙门的,可是这儿的地方实在太大了,没有个衙门管管总归不太像样,所以朝廷便在镇子上设了一个小小的简单衙门。说是县衙呢,又是不在编的,说不是县衙呢,行使的却是县衙的职务。
这是一个奇葩的存在。
姚存慧等上门时,那位不入品的“大人”才刚刚起床,甩了甩头,眨了眨有点迷糊的眼睛瞪了半响,还以为唯一的这个仆人传错话了。
听说来的人穿着光鲜,气质不俗,一看就像有钱人的样,这位赵大人立刻来了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出来见客。
当他听完姚存慧说要买地时,睁大眼睛,目光呆滞,半响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第110章 南下(十一)
姚存慧一笑,神色自若的又缓缓说了一遍,口齿清楚,字字不差。
看起来挺正常的,该是没有毛病啊!赵大人瞟了姚存慧一眼百思不得其解,用一种不可思议又同情无语的眼神望了望她,轻轻咳了一声,笑道:“那些地还用买?你尽管圈了去吧!”
“那可不行,万一将来您反悔我找谁去呀?”姚存慧可不想留下什么后患,半真半假的说道,又道:“您开个价吧!最好请了里正、地保前去公证,我可是要官府明发的地契的!”
赵大人目光一扫旁边的林掌柜、易管事、范黎,见他们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情,不由得也正色了起来:一个人发疯说的过去,总不会一群人全部发疯吧?看来,此事是真的了!苦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碰上了一个发财的机会了!
赵大人目光明显亮了亮,说道:“你们,打算买多少?”
姚存慧略一沉吟,含笑道:“这个,要看价钱如何了!”
赵大人眸光一敛,眉头不觉蹙了蹙,刚刚兴奋起来的精神立刻又沉了大半,他就知道,这个破地方财哪儿是这么好发的?
不过,多年来这可是头一个机会啊!蚊子腿再细也是肉不是?
“咳,”赵大人抬手在唇边挡了挡:“价钱嘛,好商量,嗯,反正这儿荒地多得是,荒着也是荒着,就,一钱银子一亩吧!”
“什么!”姚存慧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一钱银子一亩,真的便宜到这个地步吗?
“你要是觉得贵,这个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商量。”赵大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在抢钱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存慧笑笑,说道:“这么便宜,大人真的能给我地契吗?”
赵大人不以为然,当即点头道:“当然可以!”这种地谁会要啊!
“好,那就按大人说的价钱,”姚存慧眸中闪烁,一语惊人:“我要三十万亩。”
赵大人左手用力的撑在椅子边上,身子差点儿倒软下去。三十万亩,那是多少,白花花的三万两雪花银啊!
“当、当真?”赵大人不敢置信,心剧烈的狂跳起来。
“当真。”
“好,明日咱们就去圈地,叫上里正、地保,五十万亩随便您爱圈哪儿!不,若是您方便,呵呵,咱们下午就去!早办完早方便。”赵大人生怕姚存慧反悔。
姚存慧笑道:“一切听大人的。实不相瞒,在下买这些地是打算开垦了种植水稻的,到时候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请大人行方便呢!今后还请大人照顾一二!”
“好说好说!只要用得上的,本官随时恭候!”赵大人哪儿管她买了地来做什么?他只知道她的意思是今后还要找他行方便,也就是说,他的财路打通了,后继绵绵不绝!
双赢的事,他何乐而不为?
“那就先谢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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