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以姚诗赞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极不喜欢姚存慧姐妹同他接触,姚存慧昨日便想去看望幼弟,可是想到马氏的作为只得忍了又忍。如今跟着姚老爷一起去,马氏纵然不快,想必也不会怎么样吧?
姚老爷转眼瞥见女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楚楚可怜,姚老爷心一软,遂点点头:“好吧,那就一起去!”
父女两人来到鸣凤轩,姚诗赞刚刚服过药,梨香、芹香正伺候他靠躺在一侧软榻上,用甜白瓷的茶盅盛了茶水给他漱口。
姚诗赞是姚老爷的宝贝,姚老爷生意再忙每一两日也不会忘记过来看望,出远门谈生意更是一回家便先来鸣凤轩,是以马氏并不敢怠慢了姚诗赞,鸣凤轩里一应家具陈设都是最好的,姚诗赞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没吃过亏。
可惜,自打六岁那年亲生母亲过世之后,他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差了下来,大夫说是伤心过度,又兼腊月落水留了病根,只有慢慢调理一道。
“爹爹!”姚诗赞一抬眼瞥见父亲,挣扎着起来,淡淡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两丝笑容。
“赞儿,乖乖躺好!”姚老爷心一紧,忙上前坐在榻沿,伸手扶住了儿子的双肩,闻着满屋子的药味,眼中一片黯然,轻叹道:“喝过药了?觉得怎么样?晚饭用了些什么?”
“梨香伺候着喝过药了,爹爹用过晚饭了吗?”
姚诗赞一边回答姚老爷的话,目光落在姚存慧身上,微微一滞,半响迟疑道:“二姐?”
姚存慧笑着上前,柔声道:“赞儿!”姚存慧鼻子一酸,眼中不知怎的渐渐涌上一层水雾,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支离破碎。明明她不是真正的姚存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姚诗赞的时候,她控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第10章 久病的猫腻
“真的是二姐啊,”姚诗赞血色暗淡的唇扯出两分笑容,苍灰的眸子也亮了两分,笑着说道:“我可好久没有看见二姐了!二姐来看我,真好!”
犹记得母亲尚未去世时,二姐同自己最是亲热!那个时候,如今的母亲还是个小妾!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姚诗赞一时有些恍惚,蹙着小小的眉头苦苦追忆。
“以后姐姐常常来陪你,好不好?”姚存慧心中发酸,强颜欢笑,差点儿滴下泪来。
“好啊!二姐不能说话不算数!”姚诗赞十分高兴,孩子气的连连点头。
姚老爷脸上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笑容,望向女儿的眼神更柔和了两分:看起来,这个女儿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赞儿喜欢她!
“横竖你也无事,以后就多来陪陪赞儿吧!你们是亲姐弟,正该多亲近亲近!”
“是,爹爹!”姚存慧嫣然一笑,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过梨香和芹香,那二人脸色果然有几分难看。
难看就难看吧,姚存慧心中冷笑!
“少爷晚上吃了多少饭?厨房送了什么菜过来?”在姚诗赞那里得不到答案,姚老爷目光落在梨香、芹香身上,语气带着两分凝厉。
“爹……”姚诗赞微微蹙眉,对上父亲凌厉的眼神只得将话吞咽了下去。
梨香、芹香相视一眼,只得陪笑小心翼翼道:“回老爷话,厨房送来了枸杞当归炖羊肉、茯苓天麻炖乌鸡、玉竹白果炒肉丝、清炒百合腰花、黄花白术鲫鱼汤。少爷胃口不佳,并不曾用多少……”
“爹,我嘴里发苦,是我自己没有胃口,您不要怪她们了,她们也一直劝我多用的!”姚诗赞看父亲似有发怒的迹象祈求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姚老爷脸色稍稍缓了缓,仍是不高兴道:“就算你胃口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呀,这样下去怎么行?嘴里怎么会发苦?喝了药可吃了清口的蜜饯?没有了就叫人告诉你母亲去买!”
姚诗赞忙道:“有的,有甜梅子、蜜制杏脯和蜜制金桔、冬瓜糖、桂圆干好几种呢,只是,只是,”
姚存慧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梨香所报的那些菜名当中,几乎每一种都含有中药。是药三分毒,照这种吃法,姚诗赞的身体受得了才怪!
他年纪还这样小,药不离口,便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折腾得病了,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要说这病,姚存慧心里暗暗起疑,她是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因伤心过度、失足落水就一病不起的,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惜,如今整个后院在马氏的掌控之中,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不敢轻举妄动。
“爹爹,赞儿身子不适,肠胃也弱,这大鱼大肉的他哪里受得了呢,不如慧儿明儿熬些清粥过来试试?五谷养人,清淡些没准他能用的下呢!”
“也好,那就试试吧!”姚老爷点头。
“明儿奴婢吩咐厨房准备便是,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梨香连忙陪笑出声。
姚存慧一笑,不再坚持。
“赞儿平日里也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心情一好,精神也好,对病情也有好处!”姚存慧又笑道。
“二小姐说笑了,少爷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得晒,大夫嘱咐了要好好休息呢!”梨香又陪笑着道。
姚存慧冷笑,盯着梨香一句话顶了回去:“赞儿自然应当好好休息,只是,难不成散散步都不可以吗?整日价闷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换了谁谁受的了?出去看看花儿草儿,看看游鱼湖水,眼睛也清亮些,精神也足些岂不是好?你们就不会好好伺候着,散步不会往妥当的地方去,非要让少爷吹风受凉、遭受烈日曝晒?”
“二小姐说的不错!”姚老爷突然想起儿子的病因之一是伤心过度,没准心情一开怀就会好许多,因此十分赞同姚存慧的话,点头说道:“以后天气好时,你们伺候少爷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老爷!”梨香和芹香不敢违拗姚老爷的话,不得不点头答应。
姚老爷又坐了一会儿,见姚诗赞面有倦意不忍扰他休息,好言抚慰了几句,便同姚存慧一同出去了。
姚存慧和红蓼回到落梅院,吩咐红枝打水过来洗脸卸妆,留下红蓼守夜,命红枝自回去休息。红枝老实了许多,规规矩矩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姚存慧悄悄向红蓼使了个眼色,红蓼会意,悄无声息的出了落梅院,不多会怀揣一大包东西轻手轻脚的回来,低低叫着“二小姐。”
姚存慧掀起帐子披衣从床上起来,忙问道:“可取了来?”
红蓼点点头,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双手在衣裳上搓了搓,过来扶姚存慧起身,低声道:“奴婢都取来了,一点儿都没剩下!”
“准备纸笔。”姚存慧点点头,坐在圆桌前,神情凝重打开纸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让红蓼去取的,是姚诗赞熬药的药渣子。
红蓼依言备了纸笔过来,只见姚存慧用葱白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黑呼呼的药渣,不时捡起其中一块细细端详,继而放在鼻子下嗅着,或者索性放在嘴里轻轻舔咬,随后执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好半响功夫,姚存慧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搁下笔,握着记录的纸张抖了抖,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眉尖微蹙,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二小姐!可是这药,这药——”红蓼突然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脸色大变,惊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姚存慧抬起温婉如水的眸子,向她浅浅一笑,努了努嘴轻声道:“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是,二小姐!”红蓼脑子里轰轰乱成一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也不敢想,难道夫人竟然,竟然——
以至于红蓼半点儿也没去想,二小姐怎么突然之间懂了药理呢?
“二小姐放心,奴婢死也不会说的!”红蓼迅速将纸包包好,颤着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的又加了一句,不知是安姚存慧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
姚存慧轻轻“嗯”了一声,就着跳动的昏黄烛火凝着纸张,心头一下一下的沉了下去。
对于前世身为中医药师的她来说,对这些药材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难怪姚诗赞久病不愈!天长日久服用下去,姚诗赞只能成为一个废人,一个不会长命也不会太短命的废人。
姚存慧微微冷笑,慢慢将手中的药方折成条,在灯火上点燃,火光中,看着它慢慢的化为灰烬。
既然遇上了她,她当然不会让姚诗赞有事。
第二天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饭,便听见红枝禀报:温妈妈来了!
姚存慧唇角扬了扬,抬手轻轻理了理鬓发,含笑道:“还不快请进来!温妈妈可是稀客呢!”
“二小姐!”温妈妈进门,微微屈膝做了个请安的样子,不等姚存慧叫起早又站直了身子,面带愁容,神情有些恍惚的顺口说道:“夫人命老奴过来给二小姐裁衣裳,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报给老奴。”
姚存慧一怔,顿时微睨了眼,偏着头打量温妈妈不语。
温妈妈想必是一夜没睡,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颓丧,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鬓角凌乱,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胡乱挽着,除了一支固定头发的银丝扁方再无别的饰物。身上穿的也是茶褐色的半旧袄裙,系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腰带。
不知道的,谁想得到就在昨天她还是众人之上、发号施令的大管家妈妈,还以为是浆洗房的粗洗婆子呢!
她真是没有地位啊,是个人都拿她不当回事!这温妈妈哪怕失了势、受了罚,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模棱两可、偷工减料、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姚存慧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乌漆漆的一双眸子就这么静静的、平平的、波澜不兴的凝着温妈妈,看不出个什么意思。
温妈妈垂着头只顾闷闷想着自己的心事,半响不见姚存慧回答下意识抬起头来,没有预兆的撞入一双黑沉似潭、不明何意的眸子中,温妈妈竟没来由觉得心下一颤,小有不安又提醒一遍:“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告诉老奴,老奴好——”
“我好像记得,”姚存慧不紧不慢的打断她的话,浅浅微笑着道:“府上小姐们做新衣裳该是裁缝店派师傅过来量身吧?温妈妈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温妈妈一愣,诧异的睁大眼睛瞪着姚存慧,一时之间有点儿惶旎过神来。
“大胆!”红蓼看不下去,俏脸一绷,瞪着温妈妈低喝道:“温妈妈胆敢对小姐如此无礼?”
温妈妈慌忙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忍着耐心解释道:“二小姐误会了,裁缝店派师傅进府量身那是每年定时按例添置新衣时才来,下一季该添置的是秋衣了,如今还不曾到时候呢!”
第11章 二婶撑腰
添置衣裳,提起这事温妈妈就一肚子的不甘和窝火,语气情不自禁就带了烦躁。
姚存慧拖长声调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道:“量了身之后呢?料子、样式、做工,不知道温妈妈有何打算?这一做可是四季的衣裳啊,数量可不少呢!”
温妈妈脸色徒然微变,割了肉的疼痛起来,数量当然是不少,花的都是她的银子啊,都是她自己的!
“二小姐不用操心,老奴自会替小姐安排妥当。”温妈妈脸颊肌肉微微抽搐,怨恨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放肆!”姚存慧一拍桌子,顿时放下脸来,指着温妈妈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而已!怎么?本小姐的主是你可以做的?难怪爹那么生气,看来爹还是仁慈了,你得到的惩罚和教训还不够,到了今日还敢奴大欺主、以下犯上!我们姚家养不下妈妈这样能够当家作主的能干人,我也不敢劳烦妈妈了,红蓼,走,随我去回了父亲、母亲!”
红蓼见温妈妈自打进门来就哭丧着一张脸说话没好气的早就看不下去,听见姚存慧这一声精神一振,响亮的应了声“是”,扶着她起身就要走。
“二小姐!二小姐息怒!”温妈妈唬了一大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姚存慧的腿哀求道:“是,是老奴错了,都是老奴的错,求二小姐饶了老奴!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老奴再也不敢了!”
温妈妈不停的哀求着,此时方知姚存慧的厉害。如果姚存慧当真走出了这道门,回了姚老爷和马氏,她可就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权衡利弊,她哪儿还硬气得起来?
红枝垂手低头一言不发侍奉一旁,眼皮微微一抬瞥了温妈妈一眼,心中暗自嘲笑:同她一样不识好歹,果然下场也何其相似啊!
“把你的脏手拿开!拉拉扯扯成什么样!”红蓼瞪着温妈妈低喝。
“哟,这又是怎么了?慧儿啊,你这落梅院这几日每日都热闹的紧啊!”说话间,二夫人毛氏手中摇着檀香柄双面绣猫扑绣球团扇款款进来,一袭桃红刻丝金线挑边的衣衫格外娇媚似火,她浅笑吟吟瞥了地上的温妈妈一眼,故作诧异道:“哟,这不是温管事妈妈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吧?”
温妈妈老脸一红,慌里慌张的松开手,祈求的望向姚存慧。
“什么风把二婶吹来了?快请坐!红枝,上茶!”姚存慧言笑晏晏招呼毛氏坐下,这才睨向温妈妈,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温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垂头站在面前一声不敢吭,心里更加暗暗叫苦。她真是恨啊,如果早先和姚存慧将事情定下来不就好了?二夫人素来和夫人不睦,这会儿她也在这里,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得狠狠的摆自己一道?她又是个人精……
温妈妈懊恼得眼前发晕,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
这人倒霉了,真是喝杯凉水都塞牙!
“跟二婶说说,这是怎么了?”果然,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迫不及待的发问。
姚存慧心中暗暗好笑,昨晚虽然毛氏走得早,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岂会不知?这会儿一双眼眸睁得大大,望着她满是疑惑与好奇,做戏做到了十足十,唱念做打一应俱佳!
有她在,似乎接下来就没有自己多少事了。毛氏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逮到个机会出一口胸中恶气,她会放过才怪!
姚存慧很默契的给她配戏,将温妈妈因何过来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毛氏听得眉眼弯弯,心中畅快之极,瞅了温妈妈一眼拍手笑道:“原来如此啊!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慧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既这么着,温妈妈,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找裁缝店的师傅过来?咱们府上的衣裳一直是千丝坊做的,老主顾了,还不是随叫随到!嗯,就叫倪师傅来吧,那是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仔细,顺便让店里的伙计带上几箱子上好的料子过来给二小姐挑选!算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苏妈妈,去一趟千丝坊将倪师傅请来,让他快点儿,就说是急事!温妈妈,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温妈妈一张脸难看得几乎要哭出来,悲愤得恨不能自己掀自己几个嘴巴!她是知道毛氏厉害的,哪儿敢有意见,陪笑着一张哭脸无力道:“哪里的话,二夫人如此热情相助,老奴感激还来不及呢!”
“慧儿是我的亲侄女,这亲侄女的事我多操点心是应该的!”毛氏毫不客气的笑着应承,压根不把她话中的刺放在眼里。
“劳动二婶,真是过意不去!”姚存慧一副任由长辈做主的无措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慧儿你呀,就是太善良、太客气了!你既过意不去,往后多去陪陪二婶说话,多孝顺二婶便是了!”毛氏似笑非笑。
“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呵呵!”毛氏唇角微勾,笑得似讽非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便是马氏在这儿,也拿不住半点儿把柄!
苏妈妈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领了倪师傅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伙计,将半人高的大木板箱抬了进来,复又退出。
显而易见,毛氏早就将倪师傅等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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