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年走上前,礼貌道:“麻烦阿姨了,您去忙吧,叔叔这边有什么需要我照看的交给我就好。”
大姐笑着道:“那我去了,很快回来,我家这位就麻烦你帮忙看着。”
林沉年点头。
石穗皱眉环顾了一下房间的环境,即使是感冒,那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也有些呛鼻。
她刚刚看向病床上的人,陈秀琴缓缓睁开了眼睛。
难得只见过一次,她还记得石穗,一眼就认出了她,浮肿憔悴的脸,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微弱开口:“石老师,您来了!”
石穗点点头,见她很难受的样子,忙不迭道“阿姨,您别说话,我就是来看看您和林沉年。”
陈秀琴视线缓慢移到儿子脸上:“小年,你不是去吃早餐了么?怎么看起来像是没吃过一样。”
石穗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的表情,大约他在外面乞讨,陈秀琴是不知道的。
也难怪,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曾经优秀的儿子,为了他跪在地上乞讨。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生活有时候却像一把铁鞭,丑中你的膝盖,让人不得不屈膝。
林沉年笑了笑:“妈,我吃过了,您别担心。”
陈秀琴微不可寻地嗯了一声,眼睛慢慢合上,又昏睡了过去。
石穗和林沉年坐在病床边,见点滴吊得差不多,按铃叫来护士换了药,又见隔壁床的药水还多,两人才一同去医生的病房。
陈秀琴的主治医生姓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性格看起来不错,听了石穗介绍自己身份后,很客气地让她坐下为她说明情况。
石穗其实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她和林沉年,算起来真是非亲非故,最后只能说是他的朋友。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十八岁男孩的朋友,听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
林沉年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有点像个无措的孩子。
郑医生拿出陈秀琴的病历:“陈女士患尿毒症两年多,之前一直做透析,但现在到了晚期症状,靠透析已经无法维持,唯一的办法只能靠换肾,而且越早越好,拖一天危险就增加一分。但是病人本来就还欠几万块钱医药费,拿不出手术费,按规定我们没办法安排手术。”
石穗皱皱眉:“要多少钱?”
郑医生道:“肾源是亲属捐赠,只需要手术费和医药费,前后大概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在石穗的意料之中,她在意的是亲属捐赠四个字。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林沉年,不太确定地问:“你要捐肾给你妈妈?”
林沉年点头:“我跟我妈妈是相同血型,医生说近亲属排他现象最少,是最好的肾源。”
郑医生也附和:“虽然还没做配型,但母子关系通常不会有问题。”
石穗沉默片刻,虽然知道少一个肾并不至于对生活有多大影响,但看着这个才刚过十八岁的男孩,她还是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可陈秀琴是他的母亲,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用这种方式反哺,其实也理所当然,何况是生死当前。
石穗想了想道:“郑医生,手术费我这两天就准备好,麻烦你们安排手术。”
郑医生点头:“没问题。”说着,又朝林沉年道,“明天我们做配型,如果可以,你和你妈妈过两天就能动手术,你这两天多休息,保持最好的身体状态。”
林沉年面露感激,朝医生鞠了一个躬,又朝石穗深深鞠了一个躬。
两人走出来,林沉年脸上还是那种感激,支支吾吾半响才语无伦次开口:“石穗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放心,等我身体好了,一定马上赚钱还给你。”
石穗笑了笑:“治病要紧,钱什么的以后再说,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赖账的人。”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又问,“林沉年,这一年你到底怎么过的?”
林沉年声音低落道:“本来我已经回了学校上学,但读了一个多月,我才知道我妈妈患了尿毒症,她一直瞒着我,直到她昏倒进了医院我才知道。然后我就退了学,边打工挣医药费边照顾她。但是医药费实在是太昂贵,我打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家里的老房子卖掉了也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如今妈妈的病情加重,我也没办法打工。”说着,他眼睛里已经涌上一层雾气,“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石穗不得不再次暗自自责,如果她一早就去看他,是不是现在的情况会好很多?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听医生的话,这两天好好休养身体,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手术。”
林沉年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第12章 将手术()
也许在见到林沉年后受了震撼,石穗的这场重感冒,在从医院回来后,竟然好了不少。这些日子因为生病而产生那种失落的孤独感,也因为在见到林沉年后,消失殆尽。
她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在无法抗拒的命运里苦苦挣扎,她人生中的这点不如意,比起他们来,真是要好上一百倍。
她该对自己拥有的生活感恩。
石穗虽然出生算不得富贵,但从小生活无忧。即使是到如今的二十四岁,她也不需要自己养活自己,父母双方给她的生活费,加起来和一个普通上班族工资相当,这足以让她一个学生过得安逸自在。
她唯一一次工作挣钱的经验,是在前年大学毕业后的漫长暑假,她去一家公司找了份临时的工作,却做了不足两个月,原因是她母亲姜惠莲教授知道后,勒令她立刻辞职。
在姜惠莲看来,把时间浪费在低级工作上来,不如多看两本书。
从这一点来说,石穗是富养长大的女孩,迄今为止,从未体会过人间疾苦。
石穗回家后,拿出银行卡去查了下自己的存款,不过三万多一点,离十五万那个数字实在是相去甚远。
她看了下日历,今天正好是母亲姜惠莲固定给她打电话的日子,从前这种时候对她来说除了压力,真是毫无期待,但今日她却无比盼着家中的电话铃声响起。
晚上七点半,电话准时响起。
石穗立刻接起电话唤了一声:“妈!”
那头姜教授嗯了一声,开始询问她最近的学习状况,石穗一一认真作答,姜教授听得还算满意,快结束时问:“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石穗稍稍思忖,低声道:“妈,我想问你借点钱。”
姜教授倒是没多问,只有点讥诮地笑了一声:“你需要钱就直接跟我说,一个还未完全独立的女儿问自己母亲说“借”字,听起来很荒唐。”
石穗愣了愣:“因为我需要的数额比较大。”
“多少?”姜教授直接问。
“十二万。”
姜教授愣了下,立刻拔高了声音:“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石穗只好硬着头皮如实道:“我一个朋友的妈妈患了尿毒症,急需换肾手术,但是拿不出手术费。”
她还没说完,姜教授已经噼里啪啦开口:“朋友母亲手术,怎么问你借钱,你自己都是一个学生。再说了,你那朋友是什么人你清楚吗?你怎么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还钱?你一直在学校,涉世未深,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在骗你?今天你遇到这个朋友母亲换肾没钱,明天可能就会遇到其他朋友父亲换心脏也没钱,你难道都要帮忙吗?”
石穗听得脑仁疼痛,又觉得心里发凉,干脆打断对方:“妈,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在做什么自己很清楚。”
姜惠莲也干脆:“石穗,这个钱我不会给你。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准备申请材料。”
石穗悻悻道:“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石穗失望地靠在椅子上。
十几万人民币对于一个在美国做教授的来说,并不是一个大数字,但是她的母亲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这个女儿的请求。
果然是冷漠理智的科学家。
想了想,石穗又拨通了远在边疆的父亲的电话。
那头的石父石开林接到女儿的话,听起来很开心:“小穗,有事?”
石穗道:“爸爸,我想问你借点钱。”
石开林倒没纠结于她这个借字,只问:“你没钱花了吗?”
石穗道:“不是,我需要一笔钱有急用。”
石开林问:“要多少?”
石穗声音有点没底气地低了一点:“十二万。”
那头的石开林,只沉默了片刻,便道:“书房写字台第二个抽屉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大概有二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石穗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爸爸,你都不问我要钱做什么吗?”
石开林在电话里笑了笑:“你已经二十四岁,做什么自己决定好就好,爸爸相信你。”
石穗想到之前母亲说的话,又问:“你不怕我被别人骗吗?”
石开林继续笑道:“就算是被骗,那也是你的成长经历,吃一堑长一智也不算是坏事。”
石穗难得有些撒娇:“那可是十几万呢,你得攒好几年吧。”说着,干脆同父亲坦白,“其实是我一个朋友的母亲生病需要钱动手术,我借给他的。”
石开林哦了一声:“帮助人是好事,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更要支持你。”他笑了笑才继续,“其实那张卡里的钱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钱,本来想等你嫁人时再给你。但你现在需要,就让你先挪用吧。”
石穗鼻子一酸,瓮声瓮气道:“爸爸,谢谢你。”
钱的事情,就这么顺利搞定。
两天后,林沉年的配型出来,符合要求,可以安排马上手术。
因为没有其他亲人,林沉年和母亲都要进手术室,石穗就成了林家母子两人的唯一联络人。
在拿到配型结果后,林沉年几乎是激动万分,立刻跑去病房报告给母亲报告好消息,石穗则留在医生办公室,询问详细情况。
郑医生看着她的时候,面带微笑,淡声道:“你和他们母子其实没什么关系吧?”
石穗愣了下,道:“朋友。”
郑医生叹着气摇摇头:“作为一个医生,挽救生命最重要,我可能不应该说接下来的话,但是我觉得这孩子要给她母亲换肾,实在是有点不明智。失去一个肾短期看起来对身体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他才十八岁,这种状况对他余后的几十年生活肯定会有影响。而且我之前和她母亲谈过这件事,他母亲是坚决反对自己儿子给自己换肾的。”
石穗皱皱眉:“您是说,林沉年要给他妈妈换肾,但是陈阿姨并不知道?”
郑医生点头:“林沉年要求我们替他母亲保密。他给她母亲说的是,医院找到了合适的肾源。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因为他已经年满十八岁,是一个成年人。”
石穗沉默了片刻,点头:“郑医生,那就麻烦你了。我也只是她的朋友,这一切的决定还是要看林沉年自己。我想他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
说是这样说,石穗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郑医生说得没错,林沉年才十八岁,余后的几十年,少了一个重要的器官,生活不可能真的不受影响。
他曾经的梦想,曾经设想过的未来,说不定也会因此而成为镜花水月。
石穗来到病房,林沉年正趴在床上的陈秀琴耳边低声说话,好看的侧脸,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石穗想,此时对他说,妈妈活下来,大概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林沉年觉察到她走过来,抬头看向她,脸上喜悦表情里,满是感激,抿嘴笑道:“石穗姐,真的谢谢你,等我妈妈出院,我就去找工作挣钱给你还钱。”
石穗轻笑道:“你现在别想这些,等阿姨出了院再说。”
床上的陈秀琴缓缓看向石穗,艰难道:“石老师,谢谢你。”
石穗走过来,握着她伸出的手:“阿姨,您现在什么都别想,就等着做手术,把身体养好了出院。林沉年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身体健康对他来说最重要。”
陈秀琴叹了口气:“哎!都是我拖累了小年,如果不是我,小年现在哪会是这个样子。”
“妈妈!”林沉年打断她的话,“要是没有你,我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呢!放心,这次做完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石穗居高临下看着这对母子,只觉得心里有点憋闷地说不出话来。
第13章 突生变()
这一夜江城下了一场大雨,雷电轰隆隆响个不停。好几次,石穗被从睡梦中惊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雨大作,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烦乱不安。
隔日早上五点多,她就彻底醒过来,再也睡不着。
因为是林沉年母子动手术的日子,睡不着的石穗干脆起床,早早去了医院。
早上六点多的医院,比起其他时候,还是安静很多。
但是,石穗来到住院大楼楼下,却见一堆病人和家属,围在楼下草坪外,对着草坪指指点点,像是看什么热闹一般。她遥遥看到一点那草坪,可明明就空空荡荡。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提,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楼上五层,正是林沉年母亲陈秀琴病房坐在的位置。
石穗慢慢往人群走近,伸长脑袋往草坪看了看,才见那一处坑坑洼洼的草坪像是被什么物体砸过,大雨过后留下一团黑乎乎的积水。
她脑子懵懵地下意识问旁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被问的人啧啧叹了两声:“昨晚有病人跳楼自杀了,就跳在这个地方,据说流了很多血,不过昨晚雨大,都被冲走了。”
石穗怔了片刻,脑子里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又问:“是什么人?”
那人摊摊手:“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绝症晚期吧,估计是不想再受苦了。”
石穗心脏突突加快,顾不得再问多少,快速转身朝楼中奔去。
一口气跑到五楼,陈秀琴的病房大开着门,她却在门外一米处忽然停住脚步,有点不敢继续前进。
迟疑了几秒,深呼吸了几口,她才继续迈步,走到门口时,目光就已经瞥到病房中央那张空空如也的病床。
这一刻,她再也无法冷静,猛地跑进去,一手指着床位,问临床的家属:“这床上的病人呢?”
那大姐见过她两次,满脸惊讶:“你不知道啊?陈姐昨晚跳楼了!”说着,又唉声叹气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前几日连床都爬不起来,昨晚怎么就能起来了,大家都睡得死,打雷下雨的,也没注意到动静,她从窗户里跳下去,我们才知道。
石穗脑子一片空白:“那她儿子呢?”
大姐道:“去办理后事了吧,发生这种事情,谁想得到,那孩子也真是可怜,昨晚她妈跳下去时,他正好醒过来,但是晚了一步。”
不等她说完,石穗已经跌跌撞撞往外跑。
来到郑医生的办公室,石穗连门都没敲,直接就冲了进去:“郑医生,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医生见她脸色苍白,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今早上班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陈女士昨晚从病房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石穗脸上还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这样?”
郑医生道:“她跳楼前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儿子,应该是已经知道捐肾的是她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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