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受苦,就让那混蛋打。那天那混蛋喝了酒又打我,小年帮我忙却不小心将那混蛋推倒,让他不小心磕到了碎杯子没了命。我对那人早就心灰意冷,正准备离婚,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死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连累我儿子……”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石穗听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响才开口:“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阿姨,现在我们应该要做的是,让林沉年振作起来,不要消沉,度过现在的难关。他现在年纪还小,人生还有很多可能。”
陈秀琴连连点头,满脸激动:“是是是,老师,您说需要我怎么做?小年他现在根本不见我,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过他了,我很想他,也很担心他。”
石穗道:“阿姨,我想林沉年不见你,应该是觉得心里有愧,也怕你见到他在少管所的样子担心。你放心,他现在很好。”
“我知道的。”
石穗又道:“我每个星期都会去少管所跟他谈话,您有什么要我转告的,可以告诉我,让我带给他。我会尽量说服他,让他接受你去探视,我想他也很想念你。”
陈秀琴连连点头:“太谢谢你了老师。”说着,想了想又道:“你帮我告诉他,妈妈不怪他,让他好好表现,早点出来,妈妈会在家里等着他。他永远是妈妈的好儿子。妈妈现在很想他,很想见他。”
石穗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妇女,算起来,年龄应该也不过四十来岁,而眉眼之间也能看出年轻时的靓丽,但却被生活折磨成苍老晦暗的妇女,不由得有些动容。
她又想到自己那严厉高冷的母亲,心中叹了口气。
她点点头:“我会把这些话告诉他的。”
陈秀琴抹了抹眼睛:“天气也快冷了,我织了件毛衣,本来打算去少管所让人转交给他,既然老师你来了,就麻烦你帮忙交给他,让他千万别冻着。”
说完,他转身进屋,抱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出来交给石穗。
“阿姨,您放心,我会交给他的。”石穗摸着柔软的毛衣,笑道。
陈秀琴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去到厨房,拿出一只黑色的玻璃瓶:“这是我自己做的酱菜,小年最爱吃,也麻烦老师带给他。”
石穗点头。
告别的时候,陈秀琴送石穗到巷子口,语气还是有些焦急:“老师,您一定要开导小年,让他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他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他要是放弃,妈妈也就没什么活下去的意思了。”
石穗忙道:“阿姨,你不要担心,林沉年他很聪明,他不会自暴自弃的。”
第7章 对不起()
石穗站在巷口等车时,看着转身离去的中年女人,渐渐消失在蜿蜒的旧巷中,她忽然有些理解林沉年笔记本中那几页用铅笔画的画。
宽敞明亮的房子,代表的往往是一个舒适安稳的家。
至少对于林沉年来说是。
想着,石穗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从小都是住在环境不错的楼房,如今甚至是一个人住在一百多平的大房子。
可那又能代表什么?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回到自己那一百多平冷冷清清的家后,石穗忍不住好奇地拿出那件毛衣看了看。
陈秀琴的手艺很好,灰色的桃心领毛衣,比商店里买的还精致。
她摸了摸那毛衣,很柔软暖和,不知怎的,脑子浮现出林沉年脱掉囚服穿上这件毛衣的模样,想必很英俊帅气。
石穗自顾地轻笑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见了林沉年母亲的缘故,对于这第三次会面,石穗很期待,她想知道林沉年有什么反应。
如果说此前的老师同学对他的刺激还不够,那么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些而不同罢!
林沉年还是跟之前一样,进会客室的时候,低着头一言不发。
待室内只剩两人,石穗静静看向对面的他,冷不丁直接了当开口:“我去见了你妈妈。”
不出意料的,林沉年陡然抬起头,目光带着怒意直视过来,一张俊脸双颊涨红,渐而发青,紧抿的嘴唇,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石穗佯装看不到,继续轻描淡写道:“你妈妈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你,她说她很想你。”
林沉年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去找她?”
石穗只犹疑片刻,还是不紧不慢地继续:“你妈妈让我帮你捎了件她自己织的毛衣,还有你爱吃的酱菜。她很想来看你,但是你一直不答应。你不觉得这样做会让她难过吗?”
“为什么要去找她?!”林沉年又重复了一句。
如果说之前他的语气还是带着隐忍的压抑,那么这一声怒意明显的质问,显然已经掩藏不住他的激动。
石穗嘴角扯出一个浅笑,语带技讥诮:“你现在这种状态,我当然觉得有必要找你妈妈聊一聊。”
林沉年眼睛蓦地一睁开,人从椅子上蹭的站起来,用力将桌子一掀,虽然没有掀翻,但也撞到了石穗身上。
伴随着他失控的动作是更加失控的大吼大叫:“为什么要去找我妈妈?为什么要去打扰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不需要你们管!不用你们管!”
虽然林沉年曾经是一个健康向上的优等生,但此刻他一身囚服,完全失控的模样,还是让石穗不禁正视他此时的身份,他是一个罪犯,一个未成年的罪犯。
她涌上那么一点恐惧。
石穗正要站起来,听到动静的小张,已经推开门冲进屋内,大声斥道:“林沉年!你干什么?!”
他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将林沉年双手反剪住,上身压在桌面上。
“你给我老实点!”
林沉年脑袋被抵在桌面,满脸通红,像是困兽一样想挣扎,却到底不敌成年男人的力气,只能发出低沉痛苦的呜咽。
小张按住他头的手松开,举起来正要一掌扇下去,石穗眼睛一睁,眼明手快半站起来,将他的手腕捉住,急急道:“不要!”
小张悻悻地收回手,继续将林沉年按住,抬头问她:“你没事吧?”
石穗摇摇头,看向被压制的人,眉心皱了皱,而后语气咄咄逼人开口:“林沉年,你觉得你不让你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听到你的消息,她就会好受一些吗?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她的感受?她是一个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但是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对她做什么?连她的探视都不接受,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担心!你以为你这是为她好,实际上你就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一个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连妈妈都不考虑的胆小鬼!”
这一句一句的话,像是针一样刺入林沉年的耳朵,他一双通红的眼睛,痛苦地闭上,表情依旧紧绷,但身上的力气却慢慢卸了下来。
小张感觉出他的变化,试探着放开手,又朝石穗低声道:“还要继续吗?”
石穗点点头。
小张迟疑了一下,将林沉年拉起来,让他在椅子上坐好,又把歪倒的桌子摆正,朝低着头的林沉年,声色俱厉喝道:“林沉年,你老实点,不然罚你关禁闭!”
林沉年没有出声,小张龇牙咧嘴一番,又朝石穗道:“有什么事你出声,我就在外面。”
“嗯,谢谢张警官。”
屋子里恢复平静,安静得似乎连两个人的呼吸都听得分明。
石穗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的人:“林沉年,你妈妈说你从小就很懂事,所以,你觉得你现在这种状态正常吗?”
林沉年不说话,但是肩膀隐隐在抖动,石穗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哭。
她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见过你妈妈,看得出她是个好妈妈,我想你一直也是个好儿子。发生那种事情,不是你的错,但是现在你在这里消沉,不让你妈妈探视,那就是你的错。你妈妈身体并不好,她一个人在外面辛辛苦苦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你早点出去和她团聚,但是你呢?你连她现在见你的机会都不给!”
林沉年放在桌面的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嘴巴,肩膀抖得更厉害。
石穗见好就收,换下咄咄逼人的语气,柔声道:“天气要转凉了,你妈妈怕你冻着,给你亲手织了毛衣,让我给你带了过来。”
说着,她从椅子下的袋子里,将那件灰色的毛衣拿出来,放在桌面递给他。
林沉年放下手,紧紧抓住毛衣,大约是用力过度,骨节都隐隐泛白。但他仍旧没有开口,头也一直没有抬起来。但是石穗看到几滴眼泪滴下来,没入柔软的毛衣里,消失不见。
石穗又将那瓶酱菜拿出来递过去:“这也是你妈妈托我带给你的,她说你最爱吃她腌的酱菜。”
林沉年将玻璃罐捧在手里,可那手却怎么都稳不住,一直在微微颤抖。
石穗静静看着他,不再说话,直到过了两分钟,林沉年终于缓缓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红得厉害,嘴唇翕动了片刻,才发出低哑的声音:“刚刚……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石穗微微一笑:“没事,我没有这么不经吓。”她顿了顿,“你该所对不起的,是你妈妈。”
“我知道。”林沉年垂下眼睛,手放在毛衣上慢慢摩挲。
石穗心中微动,明白自己成功了第一步。她思忖片刻,柔声道:“林沉年,我知道你对这种心理辅导很排斥。”说着,她笑了笑,“其实你不用把我当成什么心理老师,因为我也确实不是什么老师。不如就把我当成你一个可以聊天的姐姐或者朋友,我想你在这里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林沉年沉默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石穗笑了一声,继续道:“虽然可能你也不想说话,但你来这里时间这么长,总有些话想对人说吧,就当是跟人练习如何交流,不然等出去后,都不会说话了,怎么适应出去后的生活。”
她说的轻松,还带着一点玩笑的语气,也是为了让气氛自在一点。
林沉年紧绷的表情未变,但却点了点头,低声开口:“谢谢你,老师。”
石穗摇头失笑:“我说了,我不是什么老师,你可以叫我石穗姐,或者穗穗姐,我们家比我小的孩子都这么叫我。”
林沉年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石穗想了想,又试探道:“林沉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让你妈妈近期来探视你。我知道你可能没准备好,没关系的,等你准备好后告诉我,我去跟你妈妈说。”
林沉年沉默了片刻,在石穗紧张期待的目光中,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石穗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
第8章 渐转变()
万事开头难,可一旦开了头,一切便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沉年性格虽然倔强但并不极端,他足够聪明理智明事理,那些需要说给他听的道理,他其实比谁都明白。
几天后,在林沉年的同意下,少管所安排了他的第一次亲属探视。
不知是不是与母亲见了面的关系,林沉年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默寡言,但表情和眼神里明显少了之前那种自暴自弃的消沉。
至于石穗和林沉年一周一次的半小时谈话,也渐渐变得顺畅。
林沉年这种男孩,因为明白一切道理,所以并不需要别人对他说教。
他虽然比石穗小了五岁,但经过的人生冷暖,比石穗可能要多得多。石穗自知自己这个一直在象牙塔生活的人,能给他做出的指点微乎其微。如果不是因为林沉年看起来还是不那么积极阳光,她想两人都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这种谈话。
当然,除此之外,最重要是的,对石穗来说,林沉年是她的研究对象,持续的观察和交谈必不可少,至少要等她确定林沉年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她的研究才算结束,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也才算真正结束。
半小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讲道理毫无意义,石穗只能将谈话当成闲谈,她本期望林沉年多说一点自己的事,以便他更深地了解这个男孩。
但很可惜,林沉年还是很少说话,通常只是她问一句,他简单地答一句,绝不可能自己主动说什么。
好在,他不像之前那样低头不看她,而是坐正身体认真听她说话,表情专注,目光沉静。
这让石穗想起课堂里那种听话的乖学生。这是不是就是林沉年之前的样子?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老师!
不过,这种状态并不是石穗想要的。林沉年对她来说,并不只是一个辅导对象,更多的是一个研究案例。
只有林沉年彻底向她敞开心扉,或者说在内心对她亲近认同,她才能真正地了解掌握这个男孩的心理。
从她专业角度来看,虽然在林沉年一事上,她已经迈出了成功的一步,但目前林沉年的反应,显然还远远不够。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了冬。
元旦假期,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石穗最怕就是冷,有朋友约她出去跨年,她都果断拒绝,躲在空调房准备两天后去少管所义教的教案。
做完教案,她又去翻看自己记录林沉年的那个本子。从第一次到最近的上个星期,两人已经见过八次。
第一次因为林沉年没有开口说话,记录上也就只有寥寥几句,而后来的记录则是越来越多,到如今这本子已经记了三分之一。
石穗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
她从头翻了一遍,又回到首页,忽然看到林沉年信息下的生日,一月三日,不正是后天。
石穗想,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犯,送什么生日礼物最能贴近他的内心呢?
到了第二天,石穗带着自己精心给林沉年准备的礼物去了少管所。
上完了课,她在会客室等林沉年,翻了翻自己带来的礼物,觉得还算满意。
林沉年被小张带进来时,早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低着头,刚到门口,就对石穗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低声开口:“石穗姐,新年快乐!”
小张在他后面笑,对石穗露出一个赞扬的表情:“这小子最近都不错嘛!”
石穗笑了笑:“新年快乐!”
小张叮嘱了几句离开后,石穗才看着对面的男孩,笑着慢条斯理道:“林沉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林沉年看着他,脸上有些疑惑。
石穗笑着道:“我就知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十七岁了哦!生日快乐!”
林沉年愣了愣,有点羞赧地抿了抿嘴:“我知道的,早上李所长跟我说了,专门给我加了一个鸡蛋。”
石穗笑,而后点点头:“今天这半小时,我们不谈别的,专门给你庆祝生日,怎么样?”
林沉年讶异地看她弯身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圆盒子,在桌面摆好。
石穗将盒子解开,碗口大的生日蛋糕从里面露出来。
她插上一根红色蜡烛点燃,然后推向林沉年面前,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我跟所长走了后门才带进来的,吹蜡烛许愿。”
林沉年大约是有点意外,愣愣地将跳着火苗的蜡烛吹灭,但却睁着眼睛木木地没有下步动作。
石穗提醒他:“快点许愿啊!”
他这才讷讷地反应过来,闭上眼睛。
不知是不是长期在室内的缘故,他皮肤有点苍白,但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