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急着完事的姿态,不像是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反倒像是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王铁柱和张二牛两人心中虽然还有些犯嘀咕,不过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万事俱备,他们总不能再临场退怯了。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走上前来,在这份契约上签名画押,完了之后,又对其他的人招呼一声,其他的众佃户早等不及了,都呼啦一声围上前来,一一在契约上签名画押,以作凭证。
最后江云也在这份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并取出印章盖上了,这份契约也就当场生效。契约一式两份,一份由江云保管,一份则由王铁柱代众人保管。
事情已了,大家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各自欢天喜地的散去。
“哈,没想到江家小子这次这般好说话,这么快事情就成了!”
“是啊,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莫非事情有诈?”
“有什么诈,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铁证如山,到时他难道还能狡辩耍赖不成?”
“就是,白纸黑字的契约,铁证如山,他江家小子若是想反悔可不成,到时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没理了!”
回去的路上,一众佃户喜气洋洋,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议论着。
领头的王铁柱,张二牛两人,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今天那江家小子的态度表现,实在是有点诡异,不太正常了。
只是他们左思右想,又实在想不出对方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最后只能认为是上次争吵吃亏之后,对方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跟众人争执,偃旗息鼓,息事宁人了,虽然对方心中定然不甘,怀恨在心,寻思日后报复,但他们也不怕了,心想有朱老爷背后支持,还怕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不成。
想到这里,他们也就心安理得,不再去多想了。
“老爷,你不该就这般轻易答应他们的呀!”在众人走后,老管家谷伯忍不住又唉声叹气,抱怨起来。
江云一时没有答话,这时又见到几个人影,从远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一直来到了江家屋前停下。
这一行人,人数不算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年约十**的妙龄村姑,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虽是荆钗布裙,也不乏姣好姿色,在她身边,还搀扶着一位白须老者。
“你们也是来闹租子的么。”看到来人,以为对方又是来闹租子的,老管家谷伯气不打一处来,哪有什么好脸色。
“谷伯,你误会了,我们来并不是为了租子的事。”那个妙龄村姑走上前来,朝着气冲冲的老管家敛衽一礼,又瞟了一旁的江云一眼,笑着说道,“王铁柱,张二牛他们前来闹事的事情,大家也听说了,他们都是无理取闹,东家不值得为此生气的,东家完全不必理会他们的无理要求,我就不信,东家不答应,他们还真能罢工不成,否则错过了春耕农时,吃大亏的是他们自己。”
听对方这么说,老管家谷伯脸色和缓下来,瞥了旁边江云一眼,又叹气一声说道:“还是王姑娘明事理,不过,不过刚才老爷已经答应王铁柱,张二牛他们了。”
“啊,东家竟然答应了?”听了老管家谷伯的话,来的村女王姑娘一行人十分诧异意外。
第三章 小事化了()
“王铁柱他们那是无理取闹,听说,听说东家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村女王姑娘不解的道。
老管家谷伯只是哀声叹气的不说话,江云也一直站在那里没吭声,村女王姑娘眸光朝着旁边的江云瞥了一眼,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轻声道:“有一件事,秀莲要告知东家知晓。”
结合前身的记忆,江云知道,眼前的这妙龄村女名叫王秀莲,也是他家的一个佃户,他当即和颜悦色的道:“王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
江云此刻和颜悦色的态度,跟以前总是带着的读书人的酸傲气有些大不一样,让王秀莲感到几分古怪,但她没有多想,当即便轻声说道:“我听说,王铁柱,张二牛他们之所以敢来聚众闹事,是得了朱友贵的背后支持指使”
她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下去,但相信话中的意思,对方应该已经明白了。
听了对方的这番话,江云心中并不怎么意外,他早就有所猜想,王铁柱,张二牛他们敢肆无忌惮,气势汹汹的三番五次登门闹事,多半是有背后指使撑腰的人,如今看来,这幕后指使之人,就是对方口中说的朱友贵了。
而这朱友贵要对付江家,江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朱友贵就是村里三个大户中朱家的老爷,在沙河村,朱家,钟家和江家这三个大户中,朱家和钟家两家跟江家的关系本就不怎么和谐。
朱家和钟家原本就是本乡的大户,而江家原本只是小户,是出了两代秀才之后才崛起的,以前有秀才坐镇,朱家和钟家即使想要打压也不敢动手,反而要百般讨好,如今江家作主的只是江云一个弱冠少年,连区区一个童生都不是,朱家和钟家早就垂涎江家的上百亩良田,此刻跳出来闹些幺蛾子并没有多少意外。
明白之后,江云不动声色,只是一拱手道:“多谢王姑娘告知,江云知道了,王姑娘的高义,我会记在心上的。”
王秀莲微微一愣,以前的江云,读书读得有些书呆子气,对待这些乡邻,一向高高在上,不假辞色,何曾这般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了,却没想,经过这番跟众佃户的争吵之后,这个江家小东家,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来意已经说清楚,王秀莲等人没在这里多待,当即告辞转身,这时老管家谷伯出声叫住了他们,道:“秀莲姑娘,以及众位乡邻且慢走!”
众人闻声不由止步,王秀莲转过身来,朝着老管家一礼,俏声问道:“谷伯,还有什么事么。”
老管家谷伯径直拉着江云走到一边,低声说道:“老爷,王姑娘他们这几户人家,都是江家的老佃户,他们这次没有跟着王铁柱,张二牛他们一起闹事,足可见他们的好意,如今王铁柱,张二牛他们闹事的人,租子减作两成,而王姑娘他们这些没闹事的老佃户租子反而继续是三成,这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了?”
江云听得点了点头,顺着对方口气道:“那么谷伯的意思是”
老管家谷伯道:“既然如此,老爷不妨索性也减免了他们的一成租子,不能让恶人占了便宜,好心人反而吃亏了。”
在他看来,反正王铁柱,张二牛他们减租的事情已经立了契,成了定局,难以更改,索性不如好人做到底,把这几家老佃户的租子也减了,反正大头已经亏了,也不少这么一点了。
江云听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异议,便道;“那谷伯便去跟他们说,我没有意见。”
老管家谷伯当下又快步来到一众人面前,把刚才跟江云说的事情跟众人说了一遍,说道:“众位乡邻,我家老爷已经答应,打算把诸位今年的租子也减作两成,这样也才公平,若是诸位没有异议,不放心的话,现在就可以跟我家老爷立下契约。”
“这怎么可以!”不待其他人发话,王秀莲当即就摇头,断然拒绝道,“去年租子减作两成,是天时不好,干旱少雨,而今年入春已经下了几场小雨,尚未见到干旱歉收的征兆,租子依着三成惯例即可,否则我们岂不是跟王铁柱,张二牛他们一样无理取闹了。王铁柱,张二牛他们这么闹,是出自有人背后指使,我们也这么做,岂不是为虎作伥了。”
老管家谷伯还要劝说,不过任凭他好说歹说,王秀莲却是不同意这事,而她不同意,其他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主见,都以她为主,没有发表意见。
无奈之下,老管家谷伯目光不由看向了一旁的江云,希望他这位东家能说上一番话,让众人答应下来。
江云呵呵一笑,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大家,谷伯,让他们走吧。”
王秀莲等人听了之后,便不再多说,就此转身离去了。
“谷伯,你是在责怪我,没有劝阻他们,一道减免他们的租子。”王秀莲等人走后,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犹自暗自生着闷气不说话的老管家,江云慢条斯理的问道。
老管家谷伯闷声道:“老朽不敢,老爷这般行事,想必有老爷的道理。”口中虽然这么说,但他心中确实很是不满,以为对方贪图那点小便宜,这才顺水推舟,没有减了对方的租子。
江云呵呵一笑道:“他们求仁得仁,我又何必去阻拦他们,不如成全他们的一番心意。”
老管家谷伯紧皱眉头,忍不住又问道:“那么先前老爷为什么又轻易答应王铁柱,张二牛他们的那番无理要求呢。”
江云淡淡一笑,抬头看天,慢条斯理的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老管家听了,更是眉头大皱,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爷读书真是读得书呆子气了。
他心中有气,忍不住埋怨道:“老朽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老朽知道,老爷这么一让,可是让家中少了三分之一的进益。”
除了那上百亩良田之外,江家也没有其它什么产业了,三成的租子减作两成,可不就是让家中少了三分之一的收益。
江云听了,依旧不以为然,道:“少了就少了,即使是两成的租子,省吃俭用,也够我们吃用了。”
老管家继续争辩道:“可是以后老爷还要读书,进学,花费的银钱可不少的。”
读书进学,花费不菲,笔墨纸砚只是小头,交朋结友,孝敬师长,打点维持面上的来往关系,这才是大头。虽然博取科举功名,主要还是凭借个人实力,考生的优劣,自有冥冥天道判定,半点做不得假,但科举之事,终究还是人治,有些人成不了事,却能坏了事,所以这其中还是有不少猫腻的。
江云听了,却依旧没有在意,说道:“读书进学的事,我自有主张,倒是不必多虑。”
老管家张了张口,还想要争执什么,这时小丫鬟幽兰走上前来,拉住了对方,轻声劝说道:“爷爷,你就不要多嘴了,我看公子说的话大有道理。”说着朝对方连使眼色。
老管家谷伯心里虽然还生着闷气,但想到对方终究是主人,自己身为下人,一再顶撞冒犯,可是不合规矩,当下也就闭口不再说了。
江云也没再多说,转身往里面走去,走进大门的时候,又回过身来,说道:“是了,谷伯,以后不用叫我老爷,叫我公子就是了。”
说罢没有再理会呆愣的老管家,径直入内去了。
第四章 两个大户()
沙河村的南边,有一处大宅院,屋宇深深,门前三株大槐树,亭亭如盖,这里就是镇上大户朱家的宅院。
此刻,在宅院后边的一间花厅内,上方坐着两人,一个是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正是这座宅院的主人,朱家的老爷朱友贵,另一人是个蜡黄脸的削瘦老头,则是村里另一大户钟家的老爷钟进。
两人坐在茶几边,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在花厅下面,恭谨的站着两个人,正是刚刚从江家闹事回来的王铁柱和张二牛。
“事情办的如何了。”朱友贵养气功夫也了得,明明心里也急于知道事情的结果,仍装模作样的呷了好几口茶,目光才望向下面站着的王铁柱和张二牛两人,慢条斯理的问道。
“回朱老爷,你要求的事已经办妥了,在我等的逼迫要挟下,那乳臭未干的江家小子不得不乖乖就范,已经答应了,今年的租子就定作两成。”王铁柱邀功似的,笑着说道。
“竟然答应了?”朱友贵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不由的一怔,似是对于这个结果感到有些意外。
“当然是答应了,除了答应下来,那江家小子还能有什么办法,想必他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乖乖就范罢了。两位老爷请看,这是我们逼他订下的契约,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他这下想要反悔也不成了。”
王铁柱从怀中掏出那份刚刚跟江云签订的减租契约,邀功似的递送到在座的两位老爷面前。
钟进首先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端详一阵,又把这份契约递给了朱友贵,朱友贵接过契约,从头到尾阅览了一遍,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之处,看罢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两位老爷看过契约之后,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见到此状,王铁柱和张二牛两人都不觉有些奇怪,暗道莫非这契约还是有什么蹊跷,被那个江家小子钻了空子不成,否则这两位怎么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朱友贵现在确实是高兴不起来,他挑唆王铁柱,张二牛等人起来闹事,可不仅仅是为了这一成的租子,让江家少这点进益这么简单。
这件事他原本还准备了几个后手,只等那个乳臭未干的江家小子应付不过来,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到时他再出手,给对方重重一击,这一次,不让对方倾家荡产,起码也要从对方口中捞得几十亩的良田才是正经收益。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不闹了,就这么轻易答应王铁柱,张二牛他们的要求了,这令得他原本准备的几手后招都使用不出来了,仿佛自己精心准备,势在必得的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堆里使不上劲,这如何让他高兴的起来。
若是事情就这般了结,除了便宜了王铁柱,张二牛这些佃户之外,他朱友贵又有什么赚头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满意,高兴的起来。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钟进,问道:“钟兄,这件事你怎么看?”
钟进抚了抚颔下稀疏的黄须,径直看向了王铁柱,张二牛,问道:“当时的情形如何,你们两人一一仔细说来,不得有所隐瞒!”
王铁柱当下就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张二牛则在一旁偶尔插上一两句,补充说明。
听完两人的叙述之后,朱友贵和钟进两人脸上更现疑惑,依着他们的预料,那个江家小子就是一个浑身书呆子气的酸书生,又臭又硬的犟脾气,原本不该就这般轻易低头认输才是,可是依着两人所说,那江家小子却就是这样轻易偃旗息鼓,息事宁人,不闹了,这让两人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这小子脑子通窍了,或者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两人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把这疑惑存在心里了。
“两位老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告辞了。”王铁柱和张二牛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不过却不愿再掺和进里面了,反正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朱友贵也没多说,挥了挥手,道:“下去领赏吧。”
王铁柱和张二牛两人高兴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厅去了。两人来到朱府的账房,领了这次行事的赏钱,一人一贯铜钱,掂着沉甸甸的铜钱,两人心满意足的出府而去。
回去的路上,张二牛又变得有些心事重重起来,说道:“铁柱,我总觉得那个江家小子今天有点不对劲,这件事过后,他肯定对我们怀恨在心,你说到时他要报复我们怎么办?”
王铁柱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不过面上却表现出浑不在意的姿态,安慰对方道:“就凭那个酸不拉唧的书呆子,就是怀恨在心,又能拿我们怎么样,你没看到,今天他那忍气吞声的怂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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