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夫子文章,可得而闻,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此为李域向来二十余年勤修为学所得之一点浅见,今日说之,与诸子共勉!”
李域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众学子听得自然是心悦诚服,欣然受教,说完之后,自然也不乏欣然称颂的话。
宋西铭看着眼下一干眼巴巴尚不满足的众学子,又笑着对李域道:“提学大人学渊见深,洞幽烛微,耳提面命,众学子受益匪浅,尚乞多一些教诲,不如提学大人就出出题,考一考众人如何?”
这话一出,果然众学子一时形神振奋,跃跃欲试,只要李域出题,这就是一个机会,在提学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只要他们有人能够答出一二,得了提学大人的赏识青睐,稍稍提携那就受用不浅了。
当然若是答不出来,或者答错了,就不是他们现在所考虑的了。
李域目光扫过下面的一众学子,本来此次来书院巡视,考究众学子的学问,也是应有之意,当即就没有推辞,说道:“那我就随便问问,与诸子共同探讨探讨。”
在众学子的期盼目光中,李域沉吟一下,便问道:“曹圣在典论中云‘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此句当作何解?”
他的话声刚落,只见众学子中后排就有一人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正是钟大用,宋西铭看了,一时脸都绿了,心说不是早就说好了,若是提学大人有问话,就由前排的学子回答么,你钟大用一个后排站着的,这么急着跳出来干甚么。網。
虽然钟大用近期有了顿悟,学业大进,甚至还出人意料的中了童生,爆出一个大冷门,但对方以前的表现实在不堪,常年霸占书院考核榜尾的角色,宋西铭也是有所耳闻,所以对他根本就不放心,生怕对方说出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丢人。
不过现在钟大用已经跳出来了,他也不能阻止对方说话了,只能用目光狠狠的瞪着对方,让对方慎言。
钟大用此刻却是浑然不顾对面书院山长以及教授们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以及旁边众学子投射过来的嫉愤的灼灼目光,能够第一个出来抢到回答提学大人问题的这个头彩,他洋洋得意,今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真是个好日子啊。
心里得意,但他也没忘了正事,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答道:“回提学大人,以小子理解,曹圣的这番话其意是,文章是以‘气’为主导的,气又有清气和浊气两种,不是可以出力气就能获得的。”
听他说完,宋西铭一口气便堵在嗓子眼,膈应的难受,这样的解释只能说是普普通通,没有半点出彩之处,可恨的是对方那自我得意溢于言表之状,任谁也看得出来,此刻宋西铭拿把刀宰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了。
好在的是,对方的解释虽然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但好歹也算中规中矩,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李域倒是豁达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钟大用欢喜的退了下去,心里已经美开了。宋西铭忙朝着前排的学子连使眼色,要这些才学佼佼者出来救场。
总算立时有人不负他所望,只见前排一学子站了出来,正是闵玮,他行了一礼,朗声回道:“曹圣此句,学生浅见以为,是说文章都是有独特风格的,也就是‘气韵’,人禀气而生,气分清浊,则性分清浊;性有清浊,则其文亦有清浊,就像音乐的曲调节奏有同一的节律,但是运气行声不会一样整齐,平时的技巧也有优劣之差,这些只能依靠自己的领悟,而不可私相授受,或者用强力气来获得的。”
听到这里,李域露出几丝赞许,点了点头。旁边的宋西铭等脸上终于也露出了几丝笑容,果然是书院的才子,关键时候靠得住,替书院争出脸面光彩。
看到闵玮出彩,其他的学子羡慕不已,纷纷又要提学大人继续出题。
宋西铭轻咳几声,目光威严的向着一众学子看去,特地在后排那些学子身上逡巡扫过,意思是提醒他们,依着先前说好的,让前排的学子作答就是,免得又出现刚才钟大用类似的丑剧。
“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该作何解?”李域又出了一题。
这下站在前排的李元春不甘示弱,抢先站了出来,朗声答道:“陆行而不避虎兕者,猎夫之勇也,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锋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顺大难而不戄者,仁者之勇也,故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李域又是赞许的点头,问旁边的宋西铭道:“此子何名,能把曾圣之意体悟之深,实为难得。”
宋西铭说了李元春的名姓,心里着实得意,其他的书院人等也都目露笑意,面上有光。
有人出彩,其他的学子则眼巴巴的又看向提学官,等着他继续出题,期盼下一个出彩的就是自己。
李域一时并没有继续出题,这时似是无意中提起道:“听说书院有一位名唤江云者,颇有声名,不知他现在可在,可唤他出来说话。”
这话一出,宋西铭等书院一干人等都是一愣,脸上齐齐变色,提学官突然这么一问,提起那个江云,到底是何用意,那江云颇有声名不假,但都是恶名,臭名,提学官为何偏偏要提到他,还说要见他一见?
宋西铭等人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域的这个问题,李域又道:“怎么,莫非书院并没有这个人么,那是我听错了。”
宋西铭见状,知道推脱不得,当即便道:“此子确实是书院学生,只是一时偶感风寒,在宿舍静修,没有前来,若是提学大人要见他,我这边让人唤他前来。”
李域唔了一声,宋西铭没有办法,只得朝着旁边的一位书院执事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找江云来。
此刻众学子中间,却是神色各异,众人没想到,某人的名头连提学官大人都知晓了,而且此刻特地点名要见他,这是何等的“荣耀”啊,难怪有人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此刻众人心中所想的,倒是颇为羡慕,恨不得提学官大人亲口点名要见的人就是自己,至于什么恶名,臭名,也顾不得了。
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提学官大人点名要见某人,看来是来者不善啊,某人只怕是东窗事发,要倒大霉了。
江云的住所这边,江云正待在自己屋子里,径自翻看着经书,这时就见到那一直守在门外的书院训导匆匆走了进来,找到他,神色古怪的吩咐道:“江云,你现在跟我走。”
被软禁多时的江云却不答应了,没有动身,只是问道:“不知又有何事?”
训导也没有瞒他,紧板着脸道:“提学大人来了,亲口点名要见见你,你这就随我去面见提学大人,记着,等下见到提学大人,一定要谦恭有礼,谨言慎行,不得有唐突不逊之举止,否则院规定不轻饶!”
提学官大人点名要见自己?江云虽觉诧异,但没有多想,只是却不肯就这么随对方去了,说道:“刚才还非要我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能去,现在又要人出去,见什么提学官,算了,这个提学官不见也罢。”
训导听了,气得嘴都歪了,这个学生平时看不出来,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这口气可够狂的,连提学官大人的约见,都不屑一顾,随口就拒了,真当自己是布衣亦可傲王侯的隐士高人了?
当然,对方可能也有这个自知之明,许是知道,这一去定然没有什么好事,但即使知道没有好事,提学官相招,你就是下刀子也要去,哪有推拒的道里。
他当即紧板着脸,喝道:“放肆!提学官大人相招,这是何等荣幸,你怎能不识抬举,驳了提学大人的面子,成何体统,你休得啰嗦,赶紧收拾了,随我就去!”
江云不想多说,便合上书本,起身道:“也罢,我就去一遭,看提学大人到底有何话要说。”
书院训导领着对方出门,往东阁大殿这边而来,路上的时候,又一再告诫对方,见到提学大人要谦恭有礼,谨言慎行,不得有什么出格狂妄之举。
不多说,来到东阁大殿前,江云遥遥见到,大殿广场上站着一大群人,众学子都列队站立,前面站着为首一位翩翩白衣书生,气宇不凡,书院山长宋西铭等人一干人都陪在对方身旁,在白衣书生边上,他还看到了那位教谕王璇,一脸小心的陪着,心知这白衣书生,就是到来的提学官大人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有问必答()
江云走到山长宋西铭等人面前,行了一礼,宋西铭目光紧紧的盯着他,指着旁边的白衣书生道:“这位是道里下来巡视学务的提学御史李域李大人,还不快快见过,李大人要问你话,你好生回答就是。”
江云又朝着白衣书生李域行了一礼,道:“晚生江云,见过提学大人。”
李域的目光早就落在对方身上,见到对方年纪轻轻,不过弱冠之龄,态度看起来不卑不亢,带着读书人的气韵,跟传闻中“士林败类”的形象颇是不同,心里暗自诧异,这就是臭名几乎传遍整个青陵府,引为笑谈的士林败类?当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虽然他此行的最大一个目的,就是拿面前这位弱冠少年开刀,搅起一场大风雨,建一桩大功业,为自己的翰林院之途铺路,但此刻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带着和颜悦色的朝对方道:“你就是江云?你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因此把你叫来,问一问话,你也不必多心。”
江云又道:“提学大人是士林前辈,满腹经纶,才名远播,能够当面亲聆教诲,是晚生的荣幸。”
这个狂徒也知道拍马屁,说好话啊,书院一众学子都暗自腹诽,宋西铭等书院一干人则是稍稍放心了,他们还真怕对方出言无状,闹出什么乱子笑话来。
“听说你是本届新晋童生,年纪轻轻,显然才学是有的,我便考一考你。”李域慢条斯理的道。
“请提学大人出题。”江云也是漫不在乎的道。
“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知此话作何解?”李域干脆的就出了一题问道。
听了之后,江云倒是不假思索答道:“此言是说,一件东西,能用就行了,不能用也不必抛弃,把它藏起来就是了。”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寂静无声,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彧脸色也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平常,扫了一眼四下,不动声色的又问道:“子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此又作何解?”
江云又不假思索答道:“此言是说,碰到事情畏畏脚,前思后想,顾虑太多,是不足成事的。”
这话一处,全场又是一片呆愣,众学子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捂嘴窃笑了,宋西铭等一干人脸色更是铁青一片,恶狠狠的盯着某人,仿佛要杀人一般。
“子曰,有德必有言,有言不必有德,这话又作何解?”李域又紧接着问。
江云略一思索,便答道:“此句是说,有德行的人必然会有文字留下,而留下文字的人,却不必有德行。”
这话一出,宋西铭等一干书院的人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蠢才,真是十足的蠢才!
“何为留下文字的人,不必有德行?”李域不动声色,又继续追问,言语虽然和煦如春风,但怎么听怎么让人感觉如置身冰窟的寒意。
江云又很干脆的回道:“每个人都有著述立言,留下文字的权力,至于其人是否有德行,是不必计较的。”
“啪啪——好,好一个是否有德行,是不必计较的!”李域突然大声鼓起掌来,但是全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沉寂的可怕,山长宋西铭张了张口,想说几句场面话,但现实在说不出口,这让人怎么说啊。
李域没有再问下去,没这个心思,也没这个必要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虽然被这番问答一搅,实在坏了胃口,但此次书院之行,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免得虎头蛇尾,被人诟病,再怎么说,书院还是有不少年轻俊才的,只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而已。
李域黑着脸,勉强继续接下来在书院的巡视行程,虽然山长宋西铭等一干书院人等都全程陪同,曲意逢迎,但奈何先前的那番问答实在太“毒”,以致毒的提学官大人七荤八素,心头犯堵,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兴致缺缺,到了午时,这场书院巡视就草草散场,连书院预备的午餐都没有用,提学官一行人就告辞出了书院,下山打道回府了。
“平川,你不是故意的吧。”散场之后,严政和周世民两人就偷偷找上了江云,依着严政的意思,对方今番在提学官大大“露脸”,大出风头,还不该请客一顿,再说去清风楼吃酒,反正有那位清漓公子付账,何乐不为。
但周世民许是良心现,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逮着江云就问。也难怪他会有此问,提学官的那几个问题,即使不能答出什么出彩新意,但中规中矩的回答还是不难的,何至于像江云那般,全然答得狗屁不通,驴唇不对马嘴。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就是某人本来的学问水平,毕竟先前那个“飞鸟离之”的笑话,还让人记忆犹新的,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这是因为某人心虚,知道回答不出提学官的刁难问题,与其到时出乖露丑,倒不如索性全然胡答一通,故作骄狂,以掩饰其学问之不足,这种说法还得到了书院大多数学子的认同。
江云倒是坦然道:“呃,我就是故意的。”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严政和周世民两人神色都是怪怪的,两人反而又怀疑起来,怀疑江云这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学问本就如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世民又问。
江云慢条斯理的道:“为什么?他提学大人此来,来者不善,为的是什么,一清二楚,我这么做,正是迎合他的意思,他应该很高兴,很满意吧。”
“你,你怎么知道提学官大人就来者不善了?”周世民又吃吃问道。
江云道:“他一来书院,就点名找我问话,考究我学问,能有什么原因,既然心里已经认定,我江云不学无术,无有真才实学,是徇私舞弊之人,那我就给他看看我的无有真才实学,不学无术,让他满意高兴。”
周世民愣了愣,叹息道:“既是如此,平川你就更应该好好表现,扭转提学大人的成见,岂能这般自暴自弃,胡答一通,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严政在一旁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怎样,我想平川此番在提学大人面前,印象深刻,大大露了脸,你看书院这么多人,哪个能像平川这般,得到提学大人亲口连番考问的机会?依我看,提学大人显然是赏识平川你的,平川你的这番苦心,提学大人心里也明镜似的,不管怎样,这么件大好事,平川你可不能再推辞,定是要清风楼请客了。”
江云听了,彻底无语了,心说这么一件晦气倒霉事,也能说成是大好事,能不能再胡说点吗。
他连连摆手,道:“最近囊中羞涩,清风楼是不能再去的。”
严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