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出生,也许……
她眼角静悄悄渗出一行清泪。
几许年华覆流水,空留粉墙无人对,
旧人故土无枯骨,唯见青山望阳梅。
顾因见她伤怀,不免有些懊恼,不该让她进这院落来。
替她拭干泪水,再拖着她往外走:“等事情都了了,咱们接了奶奶,上这里住。”
“奶奶不知道愿不愿意离开村子。”阿沅果然移开了心思。
“我们带着小阿沅去请她,她一定愿意的。”
“小阿沅?”阿沅有些莫名。
“小阿沅啊!”顾因抿着唇坏坏地笑起来,用手比划着:“这么一点点大的小阿沅!”
阿沅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们的孩子!
不由飞红了脸,甩开顾因的手,匆匆往前走,嘴里嘟囔着:“哪有那么快!”
顾因紧跟在她身后,脸上的笑意越漾越开。
阿沅比雨良多了些女儿家的娇羞,比月娘多了些女儿家的温情,这才是她,真正的她,最好的她!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顾师兄,你们在这儿啊!”香铃儿忽然斜里钻出来:“师父找你!”
她说完正事,又向阿沅挤挤眼:“你也一起去吧,嫂嫂!”
“铃儿!”还陷在羞涩里的阿沅脸更红!
香铃儿笑得前仰后合,顾因揪了揪她双髻:“你等着,等我们给你找个妹夫,天天围着你笑!”
香铃儿忽的想起那天阴阳石的白光中做的那个梦,自个儿脸也腾地红了起来,圆圆的,红苹果似的,飞一般地往前逃去:“你们快点儿!”
阿沅在醒了之后已见过一次李宗主,李丹对她的事情,也都得顾因所讲,知道得比较清楚。
天下五宗,除了自身的阴阳宗,其他四宗宗主她都见过了。
乱世出英豪,这些平日里避世出尘的人物,都相继卷入这个天下漩涡中来,阴阳宗也不例外,她不也被奶奶给逼出来了么?
李丹对阿沅很是亲切,应该说,他对任何人都这般亲切,看似飘飘似仙,不同于凤姑的贵气自傲,没有鬼王的深沉阴冷,也不同于严宗主的逍遥出尘,相处起来则格外平易近人。
归元宗,总在江湖的边缘,若即若离。
说他们入尘吧,他们不显山不扬名,连江湖中都很少有他们的消息,说他们出尘吧,又带出了蜀国太子这么一个徒弟,宗主自己又下山领兵起义。
阿沅第一次见到李宗主的时候,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丹则答:“随心而已。”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荡气回肠。
最难的事情,不是控制别人,而是控制自己的心!懂自己的心,还能随自己的心,当真要无比强大才能办得到。
因此她在亲切之外,还对李宗主多了几分敬意。
李丹见他们来了,笑着招呼道:“我们的尤营长,非要等阿沅来,才肯喝茶!”
厅内除了李丹和三行翩翩香铃儿,还有一个故人。
正是那日在偶遇周宓的驿站中,遇见的五兄弟之一,那最年轻的汉子,年纪只比顾因略长,原来姓尤。
因轻功高绝,为人机灵,身手敏捷,已经在万安军的骠骑侦查营中任了营长。
他见李大将军如此说,忙站起身道:“小的尤五郎,一直想奉茶感谢……”
话说到此忽然顿住,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不是说来的是他们驿站中见到的那位阿秀姑娘吗?
怎的眼前站着的,是个貌若天仙,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亵渎了的美娇娘!
阿沅微微一笑,向他蹲身福礼道:“原来是尤营长,小女子阿沅,那日在驿站中,不得已掩去本名本面目,还望尤营长不要见怪。”
“不,不,不!”尤五郎结结巴巴道:“哪能,哪会见怪。”
忙又慌乱地捧起茶道:“小的早就想代哥哥们,敬姑娘一杯酒,多谢姑娘当日指点!现先以茶代酒,待万安军扬旗金陵时,再和姑娘好好喝上一杯!”
阿沅见他渐渐恢复了豪气,也不由开怀,举起香铃儿递过来的一杯热茶,道:“不如在巴陵扬旗的时候,再饮烈酒可好?”
“巴陵?”尤五郎一震,愣愣地看向李丹,又看看顾因。
李丹看着顾因点点头。
顾因笑吟吟,按着他肩膀道:“坐下说话,你几个哥哥,已到金陵了吧?”
尤五郎点着头,思路还没理清,怎的忽然就扯到巴陵了。
顾因笑着道:“我们正想找个人往金陵送信。李大将军两日后,将启程赶往金陵,亲见越王,希望能让越王自动退位!”
他转头看看阿沅,意气风发道:“我则带余下部队,往西而去,直奔巴陵!”
尤五郎见他眼中闪着精光,坚定慑人,脑中嗡地涌上热血,想到万安军遍布江南,如此又要挥军西去,不由豪气万丈,道:“我们愿跟随顾将军去!”
第一二八章 水路()
简单的行军会议之后,尤五郎先行下山往金陵赶去送上最新消息。
李丹在两日后,亲自往金陵而去,三行与翩翩随行。
顾因则前往金州镇江等地,整合新收编入万安军的义军与散兵,同时派出人往巴东与益州送信。
一切都在大孟的感知之外,悄然进行。
柳相关注着西线的战事,除了在收到鬼王的密保,大骂一声,一群废物之外,再没有更多对越国的兴趣。
对他来说,越国是早已舍出去的肉,至于倭国的人能不能啃得下,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虽然鬼王宗是靠着倭国东山再起,但是,在自己能够掌控中原的时候,倭国的支持,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可有可无的。
大不了等自己收了梁与湘,再慢慢吃下越国。
只是,月娘知道了真相。
她是怎么找去的?柳相百思不得其解,他自认为没有留下一丝破绽。
因此月娘给他的震撼,除了火中奇迹重生以外,还多了这个不解之谜。他不懂,想不通,而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总是能感到恐慌与畏惧。
难道真有老天爷在冥冥之中操纵这一切?
不,他随即打消了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他不信天,只信自己。
从流亡东瀛,到如今大孟权臣,这几十年,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过来的。
天宗鬼王宗合二为一,大孟的龙椅离自己一步之遥,区区一个女子,就算她拿自己当了仇人,又能如何?
他决定早日给予梁最后一击,恐夜太长,梦生变。
他在给鬼王的回信中,让他放弃倭国,到上京来,先合力对付梁再说。
对梁,他有百分百的把握!
毕竟,没了月娘这一颗棋子,他的棋盘上,还有很多棋子!
而被他恨得牙痒痒的月娘,不,现在是阿沅。
则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和香铃儿一起出现在长江边的汉阳城。
要从金陵西上攻越,就必须要用到水路,而走水路,就必须要面对一个庞大的水手巨兽,龙头帮。
自从确认自己的身份一来,阿沅再不带那张面具,不管去到何处,都坦然自若,不再藏匿那张曾被她憎恨不喜的脸。
一路行舟西上,也见惯了各种惊艳的目光。不过她发现,当她以平常心对待自己,再多奇异的目光,她也能坦然视之了。
是谓不是风动,是心动。
这长江水路还真是繁华,一路上大船小船不停,以商船居多,她大概能猜到,越国的战争,最受益的大概便是湘国长江流域的城市,源源不断的物资粮草运往东方,再有一船一船的银钱运回来。
而商船中,其中又以龙头帮标志的船只为主,她粗略估算了一下,照船只比例来看,龙头帮至少把控了长江上百分之六十的物运。
要达到这样的程度,得需要多少水手与船工!这些人,若是都用在为万安军运送物资、探送情报上,便是如天之助!
汉阳东濒长江,北依汉水,是数条黄金水道十字交汇的中心,码头沿江遍布,船只鳞次栉比,如幢幢水屋布于江岸,好一座繁华江城。
阿沅的船泊在汉阳最东的晴川码头,下了船,便是行行密布的牛马骡车,货担一箱箱堆码成山,人人匆忙而行。
完全没有年关将近的冷清,反而更加热闹。
香铃儿兴致盎然地东顾西看。
“汉阳自战乱以来,一直未受打扰,在现在的湘国,繁荣程度尤胜巴陵。”阿沅向她细细解说。
这也是她们为何要来这里,龙头帮的总舵在此地,如今年关将近,想来,龙夫人也会在家过年吧。
二人在码头雇了辆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名“江上居”的客栈。
阿沅出发之前已经借顾因的人,向上京递了消息,借李昱怀的明义,在汉阳落脚。
江上居便是聚源的客栈。
阿沅向掌柜出示了李昱怀的名帖,掌柜忙殷勤将二人迎接进去,上好的碧螺春端上来,自己则往后院通报去。
李昱准等了很久了。
听说那阿秀姑娘要来汉阳办事,他特意从襄阳南下,赶了两日路,到此处迎接。
还不等掌柜的通报完,忙匆匆往客房而去。
刚进门,便欢喜道:“阿秀姑……”
话还没说完,只楞在原地。
这是谁?这二位姑娘都如此面生,他保证从未见过。一位灵动娇俏,机灵可爱,另一位,如河畔洛神,如月宫嫦娥,朱颜如玉笑靥如花,令人一见难移,过目难忘!
“二位姑娘是?”他迟疑地问道。
“李二公子,你怎的在此?”那秀妍绝伦的姑娘起身问道。
“你们?”李昱准张口欲言。
阿沅忙笑着解释:“小女子正是阿秀,本名阳沅,公子叫我阿沅即可。上次相见,迫不得已用了假名假面,还望公子见谅则个!”
李昱准一张嘴张得更大,阿秀!这就是那个貌丑不堪的阿秀!
他想起那金砂河中,自己见到过她一双玉笋般秀足,恍然大悟,是了,这样的脸,才是那样一双脚的主人。
他心下一阵怅然,仿佛自己错过了什么。
又止不住地欢喜,道:“阿沅姑娘!你于我们聚源有恩,听大哥说你来此有事,正好我在襄阳,便过来看看,若有什么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姑娘请尽管吩咐!”
不待阿沅回话,又拿出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大哥传来的上京信报,想着姑娘快到此地了,托我带来。”
阿沅拆开来,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再将信递给香铃儿,对李昱准道:“二公子在襄阳,想必更早就知道了。”
“忠亲王与周大将军大胜梁军,将梁军逼退至十堰,离商洛已经不远。金将军则和杨昌烈僵持,双方各有胜负,直到梁军南线不支,杨昌烈率大军回防商洛,金将军乘胜追到洛南!”
李昱准欠一欠身笑着回道:“正是!孟军此次大胜,梁王大骇,现下连蜀国境内的军将都悉数招了回去,就怕孟一举攻到长安。”
“若孟真的追过去,怕是正中杨昌烈下怀!”
“哦?”李昱准虽不懂军事,但也能看出来目前形势对孟大好,怎的又不能追过去呢?
阿沅仍是那般恬静如水的模样,只是比起当初的阿秀来,言语间更如一道风景,看了令人赏心悦目。
第一二九章 相见()
孟千秋也是这个意思,不能再追。
周大将军则激动不已,眼看三路大军就要在商洛城外会合,梁则一溃千里,为何不能追?
孟军气势正盛,若占了商洛,就像断了长安一个犄角,打开了进入关中的大门,多好的机会!
当然孟千秋不会出面与他解释,出面解释的人是忠亲王!
“将军不要忘了,在襄阳我们对上的人,可不是杨昌烈!”忠亲王老而弥坚,在战场数日,他反而如鱼得水,满面红光,嗓子都亮了不少,头盔上的红缨随着讲话的抑扬顿挫,左右晃动,全身英气勃勃。
这样的忠亲王,并不是周大将军喜欢看到的。
周大将军假意笑着道:“王爷怕是太久没带兵,对自己的信心便不足了,梁虽有杨昌烈,我们孟可是三路大军啊?”
忠亲王毫不客气地朝他瞪着眼训斥:“你儿子那莽撞跟你倒是一模一样!”
一提到周宓,周大将军就哑口无言,气得直捋胡子。
忠亲王接着道:“你以为金佐堂顶得住杨昌烈,我们三路军就更没问题?你也不看看,那时的杨昌烈,和这时的杨昌烈,又怎能相比?”
“杨昌烈在洛南时,正是梁王猜忌他之时,只给了他一万兵,他能顶住金佐堂三万人!要不是我们这边遇到些废物打得快,他们二人谁能抗到底还不好说!”
“我看那杨昌烈本来就有诱敌之意。梁王对襄阳之战不清楚,杨昌烈带兵打仗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襄阳的是些什么货色。”
“他可能早就预料到这边会败退,就必定会在商洛附近做些功夫。而现在呢,梁国上下,不光是梁王,在军中,杨昌烈的威信可算是达到顶端,他又已经坐回了梁国大将军的位置,统率五路军马。那可不是襄阳那么好打的。”
一番话一直说襄阳的敌人都废物,那就是说他们打了胜仗,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而自己儿子周宓,连这些废物都打不过,岂不是比废物还废物?
周大将军一气,恨不得揪下几根胡子,又生生忍了下去:“若是错失良机,等他们蜀国境内的大军也集结起来,怕是更难了!误了事,柳相那边,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忠亲王听他拿柳相威胁自己,翻了翻白眼冷哼道:“你只管上书领功,柳相在想什么,怕你还没搞清楚!”
周大将军气得,当场就立即回营,给柳相去了一封密报,说了自己乘胜追击的打算,说了忠亲王的不配合。想想离京之前,丁先生的那些话,心内不免有些忐忑。
自己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对周宓到底会有些什么安排,继续闲散他?还是让他在兵部占个坑?
便又提笔给周宓去了一封信,让他没事就请丁先生来府上坐坐,多聊聊。
阿沅和孟千秋的看法不谋而合,杨昌烈并不是软柿子,梁国铁蹄也不只是传说,只不过杨昌烈的兵,也许只有在他手下,才能变得那么英猛无敌。
阿沅说完,李昱准首先大喜:“梁国从蜀撤兵,那我那矿山!”
“是。”阿沅看着他微笑道:“恭喜二公子,终于能摆脱苛捐重税了!”
李昱准起身抱拳,向阿沅一揖到地:“半年前,姑娘曾金口玉言,说李某担心之事,当会自解,真是,神仙判词一般!”
香铃儿在一旁打趣道:“李二公子的谢礼也不必太重,将这汉阳城好吃的好玩的尽数招待就可以了!”
李昱准忙醒悟道:“正是,正是,尽顾说话,还没为二位设宴接风!二位姑娘请,咱们江上居的鲜鱼锅堪称长江一绝,请!”
江上居,顾名思义,居于长江之上。
一丛水榭屋舍沿江而筑,内布置成酒食厢房,厢房间以水廊相连,廊上可见水中游鱼浮动,乃是特意放置的鲜鱼,大的足有十余斤,小的也有两三斤,正是长江上肥美可口的花鲢、乌江、青鱼,客人可以在游廊上择鱼选之,也可以以钓竿享受垂钓之乐,上钩哪条吃哪条。
鲜鱼现杀现做,以鸡汤鱼汤做底,辅以鲜料调之,至于炭火之上,铜盆之中,鱼片薄如层雪,焯烫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