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去管自己混沌的意识,只顺心而为,伸出手,牢牢揽住他宽阔双肩,将下巴在他胸前蹭了又蹭,蹭了又蹭,似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再紧紧贴上,闭上眼睛,真的安安心心地睡去。
香铃儿打开门的刹那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瞪大眼睛正要惊叫出声,三行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出门外。
第一二五章 是你()
等阿秀,不,现在是阿沅。
等她这正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两日后。
这一觉,睡得可真香,真沉!
她还做了个美梦,梦见顾因,梦见他抱着自己,叫她阿沅。
她忽然看着青纱帐顶,想着,是谁救了自己?
明明在暖阁内,已经被围攻至再无半分力气,那些鬼王宗的人呢?那些倭奴呢?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进来。
“阿沅姐姐你醒啦!”香铃儿甜滋滋的声音响起来。
“铃儿!”阿沅欣喜非常:“你怎的回来了,你救了我?”
她又顿下来,半张着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香铃儿眨着眼:“当然是顾师兄告诉我们的啊,你什么都没说,就说自己叫阿沅,然后就抱着他睡着了。害得他不敢放下你,直抱了你一夜,实在受不了才将你放回床上,没想到你一觉睡了这么久!”
她夸张得手舞足蹈道,说道抱了你一夜,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眨了眨眼。
阿沅面上飞起一片红霞,喃喃道:“那,不是做梦吗?你顾师兄,也来了?”
香铃儿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女儿神态,像发现新大陆一夜,饶有兴致地双手托着腮,望着她继续道:“我回去找石腾的时候,碰上了师父和顾师兄他们,顾师兄听说你独自在阳梅山,马都不下,扯着我们就奔了来,一路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还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自己跑回去。幸好你没事,要是你有一点点事啊,怕他就从这里直接杀到东瀛岛上去!”
“咳咳。”门口传来一声清咳。
顾因老远就听见香铃儿叽叽喳喳的声音,猜到是阿沅醒了,忙进门来,就听到这番似夸张又毫不夸张的话。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来,阿沅从未觉得脸这般烫过,阴阳之气都压不住心跳加速引起的火辣辣之感,直想钻进被子里去。
好在香铃儿看见顾因进来,吐了吐舌头,装作惊讶道:“师父让你洗个澡休息一下,你怎的打了个转儿又回来了?”
顾因佯怒瞪了她一眼:“师叔叫你去休息。”
香铃儿笑得两眼弯成月牙儿:“我不累,我再陪会儿阿沅。”
顾因拿她没辙,知道她故意捣乱,投降苦笑道:“好师妹,我想和阿沅说几句。”
香铃儿这才笑着站起身来,又朝阿沅挤挤眼,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二人,顾因三两步跨到床前,静静站着,他如玉的肤色黑了不少,却丝毫无损其风姿半分,反而增添了阳刚之气,凸显了刀削般的五官轮廓,俊美脸上,一双目还和初见时一般,似深不见底的幽泉,涌动着无边无际的情意。
“我们,重新认识一遍可好?”他开口道:“我叫顾因,是归元宗弟子,川蜀人,现在越国义军万安军中任副将。”
阿沅明白他的意思,不管过去,她是谁,他是谁,都忘了罢。
她抬起脸来,静静地迎向那汪深泉,任其中的柔情将她淹没,从没一次,介绍自己,介绍得这般坦然踏实、笃定不疑:“我叫阳沅,越国金州阳梅山人,阴阳家弟子。”
没有其他,她就是她,她就是阳沅。
他不再是那个亡国太子,她也不再是那个祸国妖女,抑或那个失去记忆的天真雨良。
他又还是他,她也还是她,不管身份如何,心始终是同样的心,不曾改变。
顾因坐到她床头,他们好像经常这样相对。
“为什么,没有告诉闵秋,孟千秋殿下。”知道她没有和闵秋重续前缘,他在心中纠结了一遍又一遍,忽而高兴忽而忐忑,却拿不准她的意图,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阿沅自然知道他问的什么,直视着他的眼:“我欠他一个天下,所以现在,要替他找回来。其他的,不需要多做解释。”
顾因心中终于石头落地,他明白的,她的意思,她亲口说了,她终于亲口说了,她当初选择离去,并不是要去续那段感情,只是去弥补曾经的愧疚而已。
他欢喜得几乎要雀跃起来,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心中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那些日日夜夜的牵挂和思念,历经生死之间对她的不舍和惘然,太多想说的挤到一起,反而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干脆只牢牢抓住她的手,不会再放开了。
阿沅自然察觉到他的欣喜,心中微酸,她仔仔细细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该我问了,你为什么,不舍这样的我?我以为,顾因喜欢的,是良雨良。”
顾因心中微微一痛,看着她有点恍惚,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脸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潋滟着他终其一生都想徜徉其中的柔柔波光。
他又忍不住拥她在怀:“傻阿沅,你就是你,顾因喜欢的,就是你。不管你是月娘,是雨良,还是阿沅。或者,是阿秀。不管是带着那面具的你,还是扔下我独自离开的你,还是现在被我捡回来的你。”
他拥着怀中软玉,不真实的幸福感填得心中没有一丝缝隙,喃喃道:“就是你啊!”
阿沅挣扎着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脸上又飞起红云,眸中却闪着无比幸福的晶光:“该说正事了。”
顾因又把她搂回去:“这就是正事,这是最大的正事!”
阿沅争不过他,心中一片安宁,如提早迎来春日暖阳,尽情享受着充盈全身的舒畅愉悦。
干脆倚在他怀中,问道:“你们不是在台州么?怎的忽然来了金州?”
“那五个北方来投军的人,是你授意过来的吧?”
阿沅略想了想,是了,驿站中那五兄弟,她点点头:“嗯。”
“我猜就是。”顾因得意洋洋道。
“他们是北方苍狼山庄的弟子,其中两人来自山东,此次过来,得了山东那边的线报,说在登州一带的倭奴即将南下。我们也得到情报,倭奴有南移的动向。恐怕是他们知道台州的倭奴已撑不了多久,怕在越国前功尽弃,便想趁越北空虚,攻占金州。”
“大败台州的倭奴后,我们留守了部分人,大部队北上,一半人往金陵攻去,一半人跟我们来了金州。没想到,遇到石腾和铃儿,知道你来了阳梅山,又听铃儿说阳梅山有大批倭奴。我们便来了。”
阿沅的眼泪又漫了出来,虽然他寥寥数语,可能几日之内敢到这里,又带着那么多万安军,可见他有多担心自己。
有一个人把她视作珍宝,不计较她的过去,不在乎她的出身,总是将她看作最重要最珍惜的那人。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世间的孤魂野鬼,这种感觉,真好。
“你,怎么会到越国来抗倭?”
问完这句话,她感觉顾因身体微微一颤。
第一二六章 变天()
她刚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很痛,但是更恨。
恨她自作主张,恨她不管不顾他的想法,恨她将自己一个人留在湘国,留给韩芝。
他执意没有和韩芝成婚,但也没有放弃湘国,到韩今是大军围城,守到最后一刻。
他想找她问个明白,所以在死里逃生之后,到上京寻她,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恨意都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怜悯和痛惜。
那时候的她,那个带着丑陋面皮的叫阿秀的女子,和刚亡国失父的自己何其相似!
他在那时候忽然懂了她的仇恨,她的冤屈,她的不甘,以及她的愧疚!
这些他都没有说,他只是开口道:“你要天下一统,我如果不能陪着你,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如果说刚才的他,对阿沅来说,是感动和幸福。
那么现在,是震撼!她没想到,即使在她以为的二人分道扬镳之后,他仍然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用他的方式,默默支持着她,陪着她。
无以为报,她在心中暗念,此情此意,无以为报!
顾因只觉怀中人反手紧紧搂着他,猜到她心情,不由更加怜惜,让她抬起头,看着她双眼,脸上闪过一丝霸道的凌厉:“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即使孟千秋知道了你的身份,即使你想回去,我也不会放手。”
阿沅不以为忤,反而轻叹一声:“月娘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错的,我只愿能早日看天下一统,洗清罪孽,还要,血债血偿!”
“我都听说了。”顾因双手攀上她的脸庞,细细从眉眼划过:“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阿沅茫然摇摇头:“疯道人,大概也不知道。”
她忽然振奋起来,迫切道:“你知道吗?我有个哥哥,叫阳沂,听说去找我了,可是,不知道他现在哪里!”
顾因也听香铃儿说了双生子的事情,并不意外,只挑眉道:“他还活着?那太好了!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等一统天下之后,走遍所有地方,也要找到他!”
自从找回记忆以来,阿沅第一次觉得人生充满希望和滋味,她细细将疯道人的话和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鬼王宗的事情,和顾因讲了一遍。
顾因听得鬼王宗与柳相的关系,不由气愤道:“虽早料到倭贼在中原有内应,还以为只是鬼王宗的旧人而已,却没想到,这内应竟然是堂堂大孟的相国!真正当得起卖国贼一称!”
又思量着:“孟与梁在中原相持不下,无力顾及越国,正好给了我们机会,如今越国义军遍地,除了在东边一带抗倭的万安军,还有数支义军,都是不忍越国窝囊软弱,又对内严征苛待,揭竿而起的老百姓,这其中甚至有本身是越国兵士的人,万安军中都收编了不少越国军队,连著名的戚家军,如今也是万安军的一支。”
“所以。”阿沅仰着头看着他仔细思索的模样,他想问题的时候,眉头微微蹙在一起,眼如宝石,熠熠生光,好看至极。
她顺着他的话头:“这是极好的时机!”
顾因点点头,看着她温柔一笑:“你已经看出来了?”
阿沅点头:“在来越国的路上,已见星象有异,年前变天,越国陨龙。”
“越王早已形同虚设,我们不打算攻占金陵。”顾因笑得愈加温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和人讲话:“只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越王答应退位,越国静候天下明君,我们便继续抗倭。”
“不。”阿沅打断他:“只要鬼王宗和柳相一灭,倭奴成不了气候,一来他们只是小岛之民,人口不多,二来,过海而来,哪及中原战士养身以待,没了内应,再凶悍,怕也难以攻进内陆!”
“不过,等天下一统之后,自然要打得他们不敢再来。”
顾因知道阿沅这么说,必是知了天机,遂问道:“那我们往哪边去?”
“往西。”阿沅微微一笑,眼中透出悠远的光芒,似看到了湘国金碧辉煌的深宫。
“沿江而上,直奔巴陵!”
顾因眉头一跳!
他终是没想过要攻占它国。
“且必须要快!”阿沅补充:“若慢了,怕巴陵就要落入孟之手。柳相已经着急了,他怕更多的义军起来,像越国这般,到时候,孟不成孟,他又去哪里夺宫?夺谁的天下?”
顾因一双眼渐渐亮起来,心头明镜一般,瞬间懂了。
湘国如今只是个虚幌子,当年祸起萧墙,韩今是领兵围城,大伤湘国元气。韩今是又名不正言不顺,多少忠于湘王的军中之才都愤而离去,湘军,早不是当年称霸长江的湘军!
“我有信心!”顾因眯起一双俊眼:“千里奔袭,出其不意!”
“还有巴东,王城主该动动了,还有益州,玉屏山的兵,应该练得差不多了!”阿秀一面说,一面以顾因胸膛为地图,顺势画了起来。
顾因还陷在挥军西上的激动中,忽觉胸口一痒,忙抓住她纤纤玉手,只见手掌珠圆玉润,十指纤纤如葱,捏在手中,滑腻非常,胸口便腾起一团火,沿着身体蔓延开去,只觉口干舌燥,不由吞了吞口水。
阿沅见他忽然不出声,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却冷不防正好他低下头来,还来不及反应,一双唇已重重压在自己唇上,软软的,暖暖的。
整个身子一软,陷落到无边的温柔中去。
等她费力挣扎着推开他时,脸若芙蓉,娇艳欲滴,顾因依依不舍地放开那温软小嘴,似吃了蜜一般,直甜到心底。
可还有一股欲望紧紧箍着他,让他开口说话都觉费力,他凝望着阿沅,稍稍将她搬离自己胸膛,怕她又勾起自己的邪念。
“阿沅。”他低声道,声音格外暗哑。
“嗯。”阿沅低着头,这不是在水底需要渡气,这是真真正正的,来自他的爱意。
“我想,去看看你爹娘牌位。”顾因道。
“恩?”阿沅抬头,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我留在山顶庙中了。”
顾因严肃而又诚恳道:“我想在他们面前,求娶阳沅为妻。”
第一二七章 西去()
那日在万安军围山之前,鬼王带着残部逃往北面山区,一路撤回山东。
万安军放弃追击,留下部分精锐,其余则准备前往越国都城,与大部队在金陵城外会合。
等顾因和阿沅从庙中出来的时候,天空刚飘起雪花。
江南的雪,和江南的水一般,玲珑秀雅,一小片一小片从天际翩然而落,花瓣分明,晶莹剔透。
顾因牵着阿沅的手:“这是我们第二次订婚了。”
“嗯。”阿沅乖巧略羞涩的回应。
上一次,算是私定终身,这一次,有父母作证,似得了他们的祝福一般,她内心妥帖无比。
二人从山上小路而下,越过密林,便能看见之前被倭奴所占,现在则是他们所住的房屋。
黑瓦白墙,沿山而筑,丛丛簇簇占了小半盘山坡。
“阿沅有家了。”顾因看着那曾经是阳府的房屋:“不知道是谁后来重新修建的。”
房屋外并没有大围墙,围住所有建筑,只一个一个院落,或毗邻相连,或错落分布。
像一所大宅,也像一个村落。
他们顺着山道,在院落间穿行。
“也许,是庙里的道长吧。”阿沅答着,轻轻叹了口气。
从疯道人口中,也只是证实了自己是阿沅而已,其他诸多事情,却永远堙没在过往的岁月云烟中。
她拉着顾因的大手,往前指着:“这里应该是待客的地方。”
那是一所坐北朝南的敞亮厅堂。
穿过厅堂继续往山上走,又指着一所两层小楼的院落:“这里应该是爹娘的院子!”
顾因点点头,拖着她:“走,进去看看。”
院中无人,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锅碗瓢盆,或许是之前难民住过,或许是倭奴留下的。
阿沅有些惆怅,看又如何?
也看不到爹娘曾经生活的痕迹,墙是新的,家具是乱的,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只能靠自己闭上眼睛想象,也许,爹爹曾在窗前给娘亲簪花,也许,娘亲曾在这院中伺弄山茶,也许,自己是在这个位置这个大床上出生,也许……
她眼角静悄悄渗出一行清泪。
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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