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手指微弯,扣着桌面,沉声道:“越,是他们的,既然许出去了,他们会不会帮我们对付梁,还不好说。湘国嘛,韩今是是个废物,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在暗处,拖拖后退,分散分散梁的注意力。只要灭了杨昌烈,梁王,跪下求我们还来不及。”
凤姑点点头:“你既然心里有定数,那就尽快吧。小皇上,今年可就八岁了。”
柳相面髯轻动:“拿下梁之前,孟不能乱。若有必要,忠亲王,也是可以用的。”
“还是得先查出治好他的究竟是谁?我总觉得,和月娘脱不了关系。”凤姑噙着娥眉。
说来说去,关键点还是月娘。
柳相捋着长须,眼神森寒,本来慈祥的面目带上几分煞气:“你放心吧,宫老大不日就到上京,我跟他们也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丁巳在镇国大将军府上呆了一个时辰,才见到请他来的周大将军。
周大将军顶着日头跑了半个京城,又没落到准信,一颗心在肚子里七上八下,一时担心忠亲王有动静,一时担心金左傥的事处置不好,柳相国怪罪下来。
见到丁巳,也没什么好气,又看其一副落魄秀才样,一袭杨柳青薄绸夏衫,穿在他身上晃晃悠悠,没点肉。
“给丁先生看茶。”见丁巳恭恭敬敬地见了礼,他方瓮声瓮气道。
桌上的霍山黄芽换成了上等的洞庭碧螺春。
丁巳扬着笑脸,盯着周大将军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通红的脸,想起阿秀说过的话,心中安定几分。
“丁先生笑什么?”周大将军瞪他一眼,这小子,胆儿还挺肥。
外面的人见了他,莫说怕,至少敬畏是有的,谁敢像眼前这人一样,无品无阶,还敢笑嘻嘻地盯着他看。
丁巳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就敢作弄许昌城外的周家二爷。此时有了阿秀撑腰,更是哪怕见了皇帝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看着周大将军道:“小的笑大将军,祸到门前还不自知。”
周大将军横眉怒对,一掌拍在茶案上:“大胆!我周家门楣,何时轮到你一个江湖算命小子胡言乱语!不过是看在你有几分名的份上,尊你一句先生,请你一杯清茶,你竟敢如此妄言!”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绑了!”
丁巳神色镇定自若,状似遗憾地摇摇头:“周大将军,您在怕什么?我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是什么祸?祸又怎么免?”
周大将军顾不得茶烫,端起来一饮而尽,那热气又让心口温度上了几分,涨红着脸道:“我听你说,说了,再杀你不迟。”
丁巳淡淡道:“在等将军的时候,丁某卜了个卦,不妨让丁某先说说,将军此时所虑何事?”
周大将军冷哼一声:“说吧。”
“将军此时,面临混沌深渊,一个不谨慎,可就不止是粉身碎骨。若要保命,必看清身边人才行。”
周大将军想起那女子说的周家两年必亡之语,盯着丁巳道:“你和那算命的女子,有何关系?”
丁巳晃着脑袋:“将军勿急,请听在下说完。”
“将军心中,目前有两根刺。一根刺,和故人有关,这个人,对将军,暂时无害而且有利。还有一根刺,与将军亲人有关,这个人,却是陷将军于险境的关键。”
周大将军哑口无言,还真说准了!
一个忠亲王,一个儿子惹出的金左傥,这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那么神?
他心头冒出几丝凉气,将那暑热压下几许,脸色也缓了很多:“你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丁巳摇摇头:“卦象卦象,只看其象,究竟是何事何人,想必将军心中清楚。只是这卦象之外,还有一个关键之点,决定了将军命运。”
“是什么?”周大将军忘记了自己刚才说他胡言乱语,急切问道。
“将军家去年是否有一桩喜事?”
周大将军点点头,这喜事,自然就是和柳相结亲一事了。
“这便是那卦象的关键,将军家的这喜事,暗藏灾厄,包藏祸心,是周家衰落之源,望将军深思。”
周大将军的眉头又突突跳了起来:“大胆狂徒,原来是来挑拨我周家与相国关系的,来人,拖下去砍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七章 千秋()
丁巳叹口气,对冲进来拉自己的随丁不拒不拦:“将军若有疑,不如先看看,你们周家想害的人,是谁想护,就知道丁某说得对不对了?”
周大将军闻言,挥手止了随丁,阴鹜地眼神盯紧丁巳不放:“你什么意思?这些事,是你算出来的?还是你打听出来的?”
丁巳两手一摊:“小的初来乍到,又穷到只能摆摊测字赚铜子儿,上哪儿打听大人们的事?不过是将军有所求,小的便能算,算出来的象,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大将军心中千百个疑问,难道真如这小子所说,自己和柳相因为这金左傥结下了梁子?可自己好歹是柳家姻亲,就算害了一个金左傥,也没杀他,事情还来得及挽回,怎么说,也说不到粉身碎骨上面去啊。
他沉下心来,道:“你继续说,言无不尽。”
丁巳嘻嘻笑道:“只要大人别动不动就要绑我砍我的,小的当然会说。按当前卦象推算,将军这祸源,算是埋下了,但这祸引,却是从兵势上起,现在还看不出来,再等两三个月,将军必将有所醒觉。只是这将来的事,小的说了,将军也无法印证。不如先等等看,若是觉得小的说得准,将军再请小的继续来说道说道,如何?”
周大将军闻之有理,是了,且看看,若这小子说得不准,那周家之前途,当不可忧;但如果说准了,就再来求方不迟。
遂点点头:“你小子嘴巴闭紧一点,若今日之事泄露半分,你这小命就不用留了。”
丁巳回到柳树胡同时,日已偏西。
院内除了许三爷送来的两个小厮,还有忠亲王送来的两个婢女,主要照顾婆婆起居。
阿秀凡事亲力亲为,拒绝有人近身伺候。
丁巳也孤身自在惯了,喝茶饮水,更衣出门,统统自己动手。
此时回到院内,便被阿秀叫进二进院西侧厢房外的书房。
这个院落做了主宅,婆婆住东厢房,阿秀住西厢房,丁巳则住前院。
书房紧挨阿秀闺房,不论书房还是闺房,布置均简单至极,除了必须的桌椅家具,其他装饰一概皆无。
阿秀亲自给丁巳添了茶,不笑不急道:“如何?”
丁巳笑着捧过茶杯,将他与周大将军的对话重复一遍,他记性好,竟是一字不差,说完道:“姑娘真是神人,连他的反应都猜个正着,我这小命差点丢了两次,不过每次都是虚张声势,幸亏有姑娘提醒在前,我才不怕。”
“他已答应下来,过几个月,看是不是印证了我的说法,再做处置。不过姑娘,咱们说得那么隐晦,他能不能懂啊?”
阿秀平静道:“他就算暂时不懂,也会去查。按照周宓的习性,怎会放金左傥一条生路?必是有人暗中做保,才全了金左傥性命。能有从周宓手下保人之力,除了柳相,还没别人。”
她顿一顿,嘴角透处一丝隐约的笑意:“若周大将军发现,自己儿子要杀的人,是自己亲家保下来的,他会如何呢?”
丁巳愣愣地看着阿秀,只觉得她的笑容也太诡异了,颇有点肉笑皮不动的感觉,回过神方道:“那姑娘如何就能确定,金左傥就是柳相保的呢?”
阿秀不答,因为她懂他的手段。
天下四分五裂,在他意料之外,若他只想得一个乱世小国,又何必牺牲自己女儿,辛苦经营数十年?
他要的,是一统太平,是名正言顺,是百官朝贺,是万人称颂。
所以,他从来都是在暗处诡动谋算,露出来的是为国为民的胸怀大业,而将自己这样的棋子,摆在万人唾骂的位置上。
正是“奸雄欺世,纵似挥霍,全没半点真心”!
如今他迟迟不夺位,只不过时机未到,必是想,利用孟的声势,一统天下,再行其计。
可周宓,损了金左傥,便是损了他一统天下的计划。与梁国对决,凭一个周宓,怕是拿不下来。
他怎能不保金左傥?
这些,阿秀却不能说,要怎么对付他,她还犹疑,她只想将这江山还归和平,还归孟国,并不想毁了那人,毕竟,那人是父亲。
于是只沉吟道:“算出来的。”
丁巳正欲开口,只见阿秀头一侧,静静道:“有客人来了。”
“谁?”丁巳站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去。
阿秀扬声:“进来吧!”
丁巳莫名其妙地看着前院。
一个人影忽然从屋顶翻下来,如影子一样落在院子里。黑衣黑裤,脸罩黑布,正是日头降落时,院中光影朦胧,此人一身黑魆魆,如鬼魅一般。
丁巳吓得往屋里退两步,见阿秀一脸镇定,才没那么慌,看着那人道:“你是谁?为何要偷翻屋顶进来?”
那人却不答话,看着屋内,疑惑般问道:“雨良?真是你?”
丁巳不解地看看阿秀,正要开口,阿秀道:“丁巳,你去前院看看。”
丁巳有点迟疑道:“师父,没事吧?”
阿秀点点头:“是朋友。”
丁巳方放了心,与那黑衣人擦肩而过,往前院走去。
师父身上有很多秘密,他知道,不过师父不说,他就不问,该让他知道的,他就会知道。他百分百信任师父。
黑衣人走进屋内,夜幕已临。
阿秀取过火石,点了烛,再点了门口壁上两盏油灯。
黑衣人就着烛光细细打量着她的脸:“你找了丑婆婆?改变样貌进京,为何?还有顾兄呢?听说他在湘国与韩今是一战中”
阿秀手执蒲扇,扇着茶炉跳动的火,闻言一怔:“那你呢,拿了天兵志,跑到上京,为何?”
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络腮胡面颊,一双眼闪亮有神,似笑非笑地往书案前圈椅中一坐。
“你们俩不是要浪迹天涯去了?那天兵志对顾兄来说就没用了,从此逍遥红尘外,远离风波里。可我不一样,我还有事情要做,才借了天兵志。你是为追究这个事情来的?”
阿秀摇摇头:“我是来助你重掌天下的,孟千秋。”
孟千秋的脸色忽的变了,似在思量阿秀话中之意,他坐直身来,眼神如电盯着阿秀的脸,半晌方道:“你好像有些不同了?”
阿秀手拂过脸,一张薄薄的面皮握在手中,露出国色天香的真容,却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冷似冰:“我来此,是要找天宗算账,她们拿了阴阳石。”
孟千秋猝不及防见到这张脸,心中隐隐作痛,转瞬又压抑下去,道:“那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为何顾兄又没和你一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八章 复国与复仇()
阿秀站起身,冲了茶,碧绿澄明的西湖龙井,将小小一盏白釉彩绘碧江垂钓杯,隔空往孟千秋身前一抛。
孟千秋还未来得及反应,见那茶杯稳稳当当落在书案上,滴水未洒,他心头疑问更多,一双虎眼睁得更大,瞪着阿秀。
阿秀早已想好了,如何和他解释这一切,淡淡道:“阴阳石被盗之前,激活了我体内的阴阳之气,我本是有功夫的,阴阳宗,还记得吗?阴差阳错,功夫回来了。”
孟千秋瞪着眼睛点点头。
“天宗的人,非把我当月娘,将我赶尽杀绝,又夺了阴阳石,我当然要报复。于是一查,查出了两件事,一个,就是你的身份,叫千秋的人并不多,最为人知晓的,当然就是大孟前太子,孟千秋。这样一来,你拿走天兵志的举动,就可以理解了。你本来想借助顾因之力,占了湘国,你再回孟夺权,可惜,顾因的拒绝,扰乱了你的计划,你只好只身回来,寻找机会。”
孟千秋静静听着,渐渐平静下来,点点头:“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便是天宗的秘密。你可还记得月娘是天宗的人?”
孟千秋再点点头。
“天宗和柳相早已勾结在一起,月娘,还有一个身份,是柳相的长女。”
孟千秋失声道:“月娘,是柳相女儿?怎么可能!”
阿秀脸上略过一丝苦涩:“千真万确。你当年被冤狱,想来也是柳相与月娘的阴谋。”
孟千秋站起身来,双手握拳,走到窗前,他从来不曾怀疑雨良,她既然这么说,必是有十分把握的。
手扶着窗棂,不由微微颤抖道:“这么说,月娘进宫,是早就有预谋的?这么说,月娘对我”
阿秀看着他的背影,熟悉的雄伟的背脊,以他的聪敏,应该想到了,想明白了,自以为是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人家的棋子而已。
她轻轻掐了掐虎口,控制出自己,装作无察觉他异样的情绪,继续道:“不仅如此,她们还是韩今是背后的控制者。也就是说,天宗,已暗地里控制了湘国与孟国。”
孟千秋猛地转过身来,除了双目微红,脸上看不出异样:“可是,要夺权,必须洗清我的罪名,我在京中探查几个月,却毫无所获。如今知道和柳相有关,你准备如何助我?”
阿秀在心中轻叹,不愧是孟千秋,就算再儿女情长,遇到大事,自当不乱。
“我的计划很简单,先对付天宗,再对付柳相。至于洗清罪名,只要人们愿意相信的人,说你是无罪的,那你自然就是无罪的。”
“人们愿意相信的人?”
“当年谁认定你有罪呢?”
“父王。”孟千秋冷冰冰道。
“没错,只要皇上说你有罪,就是有罪,但皇上说你没罪,便是没罪。”
“你有办法让那七岁的小孩儿说我没罪?他现在可是在柳相手中。”
“不用着急,我会有办法让他说的。至于柳相嘛,他现在比我们更急一统天下,你且去助他一臂之力,等时机到了,你再出面,接收果实即可。”
孟千秋一双眼亮起来:“我自然信仙姑的,雨良,我说你怎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呢,你终于开始入世了!早这样多好,要是顾兄在,就更好了,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他怎么舍得放你走?他可是。”
“我现在叫阿秀。”阿秀打断他的话,一双眼冷冰冰地扫过去。
孟千秋竟觉得在这夏夜,忽然凉意沁骨,见她不想说,也不再问,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往圈椅上一坐,晃悠着身子道:“阴阳宗的功夫,确实厉害,好,我们现在,又是同盟了!你说,如何对付天宗?”
“你能代表逍遥宗吗?”阿秀忽然道。
孟千秋一愣:“你连这都知道?不过,宗主只是教过我几天功夫,我并不算逍遥宗的人,李昱怀可以,他们,暂时是站在我这边的。”
阿秀颔首:“有逍遥宗就好办了。当日你知道李昱怀身份后,便秘密通过他,联系上了宗主,有了逍遥宗的支持,你才敢回京,对吗?”
孟千秋嘻嘻一笑:“果然是仙姑,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没以前可爱了。”
阿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们现在是同盟,你那边的情况,也最好一丝不漏的告诉我。还有,把胡须剃了吧,你这个样子,也没以前好看。”
“婆婆,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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