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巳跪在地上,嗫嚅着不肯起身,眨着眼看着阿秀:“可以,可以师徒相称吗?”
阿秀一愣:“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
“以姑娘的计划,若是师徒相称,有我解决不了事情,师傅再上,不就名正言顺了?”
阿秀想想,倒也有理,遂点点头。
丁巳忙磕头道:“多谢师傅!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阿秀忙拉了他起来,从怀中掏出几颗碎银,并一张银票:“你找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再到我说的地方留下暗记,我办好事情,自会去寻你。”
丁巳点头:“这些天我需要做什么吗?”
阿秀嘴角微微一动:“给人测字吧,遇上麻烦的,记下来转告我。”
“徒儿明白!”丁巳接过银票,向阿秀与婆婆一揖,拜别而去。
“等这件事定下来,婆婆也能有个安稳居所了。”阿秀搀着婆婆,往城门走去。
丑婆婆拍拍她手:“你不用担心我这婆子,我就怕给你拖后腿。”
“只是,我看那李二公子人是极好的,为何姑娘不求他们相帮?”
“时候未到。”阿秀淡淡道:“且现在形势不明,等势头起了,他们自会找上门来。关键,还看今日要见的这一位。”
上京南城门口,一个乔装挑夫,坐在城门砖墙下的大个男子,与城门口酒楼上缓缓饮茶的白衣男子,视线都紧盯着一辆普通官宦人家常用的榆木黑漆清油车,在四匹雪蹄大马的拉驰下,缓缓驶入厚重巍峨的南城门。
两个男子起身,一往东,瞬间没入城中。一往西,尾随马车而去。
一个时辰后。
上京城东南,大觉寺,一间普通禅房内,一浓眉大眼男子,脸容风流,黑须挂鬓,把玩着手中一把小刀,问着跪在下首的白衣男子:“你看清了吗?确定是李家马车?”
白衣男子道:“一清二楚,车厢外壁右上角标了一个小小的聚字,那马是大宛特有的雪蹄青骢马,确是李家无疑。”
“好,若真是她,救金将军之事,没可能也会变得有可能。”他想起以往的合作,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可又暗叹一声,不知她会不会生气自己如此做法,还有,她到上京来做什么?那人,她和那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城东上善坊,离巍峨宫城仅一条街之隔的镇国大将军府邸。
正院书房内,当朝手揽兵权的镇国大将军周坤,正半阖着眼,手中转着青花鱼戏莲纹茶碗盖,听下首管家回话。
他年过四十,身为孟朝军中第一人,权可倾天。膝下两子两女,两子皆在军中出力,长子周宓,刚在边境立了军功,朝廷又赐了爵;长女去年与柳国相的长子结了亲,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如此权柄大握、富贵滔天之时,竟然有个小小算命的,敢说他周家,两年必亡!
他是不信这些的,但此人敢如此信口雌黄,还是个女子!必要找来问问,谁给她的胆,又凭什么,如此咒他周家。
他听完管家回话,将茶碗盖往桌上一扔,“当”!茶碗盖稳稳落在茶碗上,不偏不倚,滴水不洒!
“聚源李家是吧,好,你明日,拿我的帖子,派人去李家,请!”
同一个时辰,上京城西北,一所略显破败的青瓦石墙大院门口。
门庭萧索,虽是夏日,却不见有甚绿荫,大红朱漆门匾上,刻着几个描金大字,金漆剥落,覆满了灰。
只有缺了一只眼的两尊石雕麒麟旁,两株半枯半黄的耸天银杏,立着旗杆一般光溜的树干,强撑着一线生机。
就如这长久无人踏入的忠亲王府。
今日是个例外。
门房老舍头听见有人敲门,还几疑自己年老耳鸣,直到那铜环扣门声又响了七八下,他才徐徐打开门来,露出一条边。
眼前一把闪着光的碎银子。
他不由瞪大了眼。
“老伯,我们是王爷旧识,烦请老伯将这封信转交到王爷手中。”
老舍头有点激动地揣下银子,还多问了一遍:“你们要找的王爷,可是忠亲王?”
“正是。”那年轻女子道。
老舍头乐颠颠地往里跑去,那女子如此年轻,她身后的老婆婆,怕才是王爷旧识吧。
会是谁呢,这皇家的亲戚早都死绝了,其他攀关系的,也早不来了,会是谁呢?
躺在床上的忠亲王,看完那页素笺,浑身筛糠似的抖成一团,再将那纸狠狠揉碎。
心里想着,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他都要见上一见,他挥手道:“带进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章 故人()
阿秀与婆婆正侯在角门处,等着通传,一面打量着院中那面座山琉璃影壁,双龙戏珠图的彩绘已经斑驳,显得黯淡无光,只那泛着五彩暗光的琉璃,隐隐透着旧时的富贵庄严。
“婆婆的腿,只要好好将养两个月,便能好了。”阿秀握着婆婆的手,怕她路途辛苦,顺便以真气探查一番。
“多亏姑娘相救,还每日推拿按摩,阴阳真气,确实神奇!”丑婆婆活动了一下腿脚,叹道。
阿秀去神女峰找她那日,正是她不小心摔断右腿的第二天,她好不容易爬回地屋中,半瘫在石床上,以为自己将要拖着断腿死去,阿秀来了。
她二话不说,先给她接了骨,以阴阳之气激活经脉,她的断腿神奇般的复苏起来。待阿秀道出来意,获得假面相助之后,又提出希望她下山,陪在身边。她才终于告别呆了四十年的神女峰。
“二位,王爷有请。”一个小厮从影壁后转出来。
二人由小厮领着,穿过前院抄手游廊,再穿过花园,直接往园中林木深处一所大宅子走去。
到了宅子门口,迎上来一个穿着半旧杏黄春裙的婢女,再将二人领进去。
阿秀不由暗叹一声,果然是没落了,当年这王府内,仆丁婢女,随处随行,哪个不是衣鬓华贵,服饰精巧。
到了内宅,更是大吃一惊,房中只窗边一张罗汉长榻,花梨木束腰案几,连个摆设都没有,空空荡荡,只对面一张金楠木龙凤呈祥架子床,罩着销金色秋香帐,还有几分当年的贵气。
床上斜依着一老人,靠着大方迎枕,显是新梳好的发髻,插着一枝青玉逍遥簪,鬓角一丝不乱,只当年一头不羁黑发,变成灰白色,面容凹陷,颧骨高耸,两道眉又粗又长,也是灰白夹杂,失了当年的威严,添了岁月风霜。
特别是一双眼,暗淡无光,了却生机的模样,木木地打量着来者。
阿秀见过礼,道了一声:“民女阿秀,见过忠亲王。”
也暗自打量着他,这与记忆中那个驰骋飞马、手握神箭的英雄王爷相差太远,算来现在也不过四十出头,豪迈英姿已变成垂垂老者模样,她又是一声轻叹。
转头扫了扫坐在床头半扶着王爷的侍女,颇有点面熟。
“阿秀?你是何人,那信上内容是你所写?”忠亲王有气无力地问道。
阿秀点点头,转头打量四周道:“王爷竟无半点防备,这屋外,连个侍卫都没有。”
“防备?”忠亲王干涸的神情动了动,随即咧着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还要防备什么?我一个残废老头子,无子无孙无财无权,还要防备什么?”
他忽的停住了笑,看着阿秀:“姑娘是来取我性命的吗?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的那些事?”
阿秀摇摇头,淡淡道:“王爷答应民女一件事,民女就告知王爷民女的身份。”
忠亲王的眼珠动了动,十分不解道:“我还能有什么事,是能答应你的?”
此女,来得诡异,长相诡异,所写之信,更是诡异,她会要自己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头子做什么事?
这朝堂之上,还有他的利用价值?
阿秀低着头,垂着眼,恭肃答道:“容民女给王爷治腿。”
忠亲王一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民女说,给王爷治腿。”阿秀道。
忠亲王身旁的侍女也激动起来:“我们王爷的腿,能治吗?”
忠亲王挺起的胸膛又往迎枕上靠去,呵呵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江湖骗子,打探一点旧事,便冒充故人。可惜啊,你们打错了算盘,我这王府之中,可没什么好骗的了。”
“民女不要报酬。”阿秀道。
忠亲王又愣了半晌:“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给王爷治好了腿,民女自然会说。就如王爷所说,王爷现在,可谓一无所有,败得不能再败,除了性命,又有什么可忧的呢?但王爷的性命,说句实话,现在也没人在乎,即使是柳相,也不想将孟家子孙逼迫殆尽,留下骂名。”
忠亲王激动与好奇各占一半,他知道这个陌生姑娘说得没错。对方留了他半条性命,就是知道他再成不了认识事,就如没了爪牙奄奄一息的老虎,只余静静等死。
他点点头:“好,你要治,便随你治。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若治好了。”
他黯淡的眼神亮出一丝精光:“我这条老命,就是姑娘的。”
他身旁的侍女面容清秀,神色激动,起身对阿秀道:“姑娘请!姑娘可需要金针纸笔等物?”
阿秀摇摇头:“不用。”
那侍女与忠亲王皆是一愣,不用金针倒可以理解,不用纸笔,如何开药方?
但这阿秀太过奇怪,不可以常理推之。
阿秀先扶了婆婆到罗汉榻上坐下。
忠亲王此时才吩咐道:“为客人上茶。”
领她们进屋的婢女才端了茶进来。
阿秀径直走到床榻边,对忠亲王屈身一拜,道:“王爷,失礼了,可能会有些疼。”
忠亲王眉头一跳,疼?他这双腿已麻木多年,他多想尝尝疼的滋味。
婢女掀开锦被,阿秀半跪在床头,隔着衫裤,双手似蝶舞般快速扫过血海、曲泉、伏兔、梁丘几个大穴,再按到三阴交处。如此反复。
她有把握能治好,因为,用天元之气毁了忠亲王双腿的人,就是她自己。
阴阳之气,从生处死,再从死处生。
忠亲王开始还只是皱着眉看着,后来竟隐隐约约,双腿传来如针刺的感觉,刚开始是一两根针,尖锐的瞬间的疼痛,然后那针扎愈加密集,疼痛愈加剧烈。
“痛!”忠亲王坐直了身子,口中惊呼,不是难过,是惊讶,还有喜悦!
“会痛了!会痛了!啊!”后面一身呼叫却真的带着痛。
那针扎的感觉已经变成刀剜。
他双腿血肉就如春天的田地,被犁头挖到地里,将每一寸土地翻过来,再重新生出生机。
他咬着牙忍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身旁婢女双目含泪,神情逼切地握着他手。
身下双腿传来铺天盖地的凌冽之气,冲破血脉,直奔脑际,“啊——”!
巨大的浪涛卷过之后,是徐徐缓缓的风平浪静。
“王爷感觉如何。”
阿秀立起身,微喘,黑黄脸色却一丝不变。
忠亲王缓过气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轻轻动了动脚趾头,动了!
他再轻轻将腿往外挪挪,也动了!
他眼眶润湿,张大着嘴,一下下朝着阿秀的方向挪过头去,双唇打着颤:“姑娘,神医啊!”
阿秀微微颔首:“阿秀不是神医,只不过是王爷的故人,前来叙旧而已。”
她抬起手,宽袖拂过脸庞,袖袂落下,那黑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张玉白莹莹的绝色面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一章 旧事()
忠亲王看见那张脸,张大的嘴瞬间僵住,脸色巨变,面容惨白,饶是他疆场多年,生死血腥场面见得无数,也比不过此时的惊骇!
“你,是人,是鬼?”他听见自己从打颤的牙缝中迸出一句话。
他身旁的侍女也神情惊愕,双目透着刻骨的仇恨,一面扶着忠亲王,一面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
这侍女,该是忠亲王心腹,但说无妨,她也认得自己?阿秀思量着。
“民女当然是人。”阿秀垂首,她知道,若忠亲王先知道是自己,绝对不会让她治腿的。
“你,你不是?”
“民女没被火烧死。”阿秀淡淡道。
忠亲王胸口起伏得厉害,他刚刚还只是润湿的眼眶,再忍不住,滚滚老泪纵横而出,突然坐直身子,猛地拔出床头挂着的一柄青玉玄天剑,朝阿秀掷来:“你,都是你,害我几兄弟骨肉相残,毁了我孟家天下,怎的就没死!你这妖女,还回来做什么!还想将我孟家断子绝孙,斩草除根吗?”
说着,额头青筋暴起,眼如铜铃,面色赤红,发须根根直立!
阿秀将飞来的剑一把握住,眼神如黑潭,深不见底:“王爷莫急,请先冷静,看在民女治好了你的腿的份上,听民女说几句。”
忠亲王这几句,似用完了所有力气,又仰身靠在迎枕上,大口喘着气,想起面前这人,刚刚治好了自己的腿,自己还说什么,命都是她的!
怎么就将自己的命,交给这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人了!
“你又想,做什么?”他近乎绝望地问。
早知道要落入她手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秀叹口气:“民女以往罪过,愿以两事相抵,一事,是治好王爷的腿,王爷的腿是被人以真气断绝经脉,眼下经脉生机已复,还需好生将养,给民女七日时间,王爷必能恢复自如。”
忠亲王面色动了动,罪过,她的罪过,滔天倒海,如何相抵?除非。
他正想着,听阿秀接着说道:“二事,民女将助王爷,让孟家天下重归正统,重统四海。”
忠亲王感觉心跳骤听了几下,定了定神,方道:“娘娘是否在说笑?”
阿秀摇摇头:“民女叫阿秀,不是什么娘娘,请王爷牢记。”
忠亲王大口喘了喘气:“为何?”
阿秀轻叹,声线清朗,字字明晰:“我本柳相之女。”
忠亲王只觉心跳又停了几下,脑中如雷击,纠缠的旧事纷繁芸杂,忽然间清晰起来,此女乃柳相之女!
他懂了!他终于懂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此女入后宫以来一直兴风作浪不得安分。
他一直看不明白,她图什么?
打压朝臣,祸乱后宫,将皇室宗亲赶尽杀绝!
人都以为她要效仿则天大帝,夺宫谋权,偏偏她从不结党交朋,只管作乱!
原来,柳相!
他一直知道此人野心不小,借清除妖女之机,拥立新王,辅国成相,现在,孟家天下只是个名号而已,实权早已落到此人手中,改朝换代,差的只是一个契机。
原来如此!他早就布好了最精妙的一招棋,看着孟朝渐渐乱下去,弱下去,再一手收拾残局!
忠亲王只觉几个呼吸间,天地变得分明起来。
为何忠心耿耿的自己会遭王兄猜忌!为何威风凛凛的王爷府会突遭抄家!为何自己一子两女皆被人所害!为何大孟朝会落得四分五裂!
“柳相!”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牙齿咬着咯咯作响:“他好狠,竟能舍骨肉为棋!”
阿秀平静道:“王爷此刻,可信了信上的内容。”
他信了,他也终于懂了,孟家真正的仇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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