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婆婆哈哈笑起来,大嘴裂开,倒也不至于那么丑:“就差一个判官了。”
两人相携出门而去。
正堂花厅,一扇整屏的黄梨木雕山水彩绘漆插屏风,透着富气尊贵。
杨大老爷与杨大夫人已端坐在黄花梨石心圆桌旁,见阿秀二人进来,忙起身迎接。
阿秀微蹲见礼,道:“杨大老爷体弱力虚,还需好好休息,快请坐下。”
杨大夫人喜中带忧:“阿秀神仙姑娘,我家秋洛,真能今天回来吗?”
杨大老爷阻止道:“问那么多干嘛?神仙说了回就肯定回,先让姑娘好好用膳。”
“是是!瞧我,一激动,礼数都忘了。”杨大夫人一面笑道,一面吩咐丫鬟布菜。
杨大老爷又对阿秀道:“姑娘请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昨日听姑娘说要上京,杨家有三个不成器的孩子,如今长子杨循,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在京中为我皇效命,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
阿秀颔首。
“特意为神仙姑娘准备的一桌素菜,从今往后,我也跟你一样,吃素,念佛。”杨大夫人诚心道。
阿秀颔首。
“老爷!老爷!”声音从院外传来。
阿秀静静看出去,道:“这么早就来了?”
“啊!”杨大老爷和夫人同时站起身,面面相觑:“来了?”
一个丫鬟跑得气喘吁吁,扑到花厅门口:“小姐,小姐,回来了!”
杨家两老张大嘴,杨大老爷双手筛糠一般微微颤抖:“真是秋洛?”
“还有,还有姑爷!”那丫鬟低声补充道。
杨大老爷正欲往外走的身形一顿,脸上表情僵住,大吼一声:“他是哪门子姑爷!”
眼看又要气厥。
阿秀一把抓住他手,阴阳之气顺脉而上,压下心口惊火,大声道:“老爷莫急!人回来就好。”
杨大夫人忙扶住他,也道:“老爷,顺着气儿,慢慢来,别又把秋儿给逼走了!”
绕过花厅屏风,是一处三面门柱的敞房,杨大老爷与夫人并坐在罗汉榻上,阿秀与婆婆坐另一侧高背长脚凳。
一男一女被领进来。
女子秀丽瓜子脸,小鼻小嘴,淡眉慧眼,端端正正的小家碧玉模样。
身着鹅黄长裙,进厅便扑到杨大夫人怀里,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娘亲乖女”喊个不停。
男子穿着藏青书生长衫,头扎一字巾,浑身穿戴虽略旧却干净,五官俊秀,一双眼明亮坦然,颇有儒雅之范,进门先跪地拜过,再磕了三个响头,伏身不语。
杨大老爷不言声,拄着龙头拐,冷着脸,仰头望天。
杨大夫人搂着女儿道:“我的乖乖,你可回来了,你这一走,你爹的老命差点留不住啊。”
那杨秋洛也起身跪到男子身旁,磕过三次头,道:“女儿不孝,可爹非要女儿嫁到林家。女儿,宁愿死,也要跟着砚郎,所以,才跑去南阳找他。可砚郎,说女儿做错了,非逼着女儿回来的。”
“你,你这傻孩子。”杨大夫人抹着泪:“从襄北到南阳,这一路全是难民流兵的,你一个女儿家,跑那么远,可不是要爹娘的命嘛!”
杨秋洛也泣声:“砚郎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背父母自择婚约,乃是一不孝;女儿弃父母于不顾不养,私自奔逃,是二不孝;女儿远走他方,害父母担惊受怕,是为三不孝。不孝乃十恶之罪,他定不容女儿如此!”
杨大老爷双目湿润,此时方低下头来,看着跪地的二人,轻哼一声,对那砚郎道:“算你读过几天书,还算知理。不过,娶我杨家女,休想!”
“爹!”
“杨大老爷恕罪!小生李砚本有自知之明,家贫如洗,无阶无品,只因小时蒙老爷厚爱,能进杨家私塾读几年书,不敢忘恩,也不敢高攀!无奈,又不愿不忍辜负秋娘一片深情,是以斗胆求之。小生必寒窗苦读、发愤图强,来日高中,必保秋娘富贵平安!”
“高中?遍地的穷酸秀才,你说高中就高中?”杨大老爷不屑道:“你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杨老爷!”阿秀起身一拜:“请容阿秀插一句嘴,这李公子山门高隆,福泽深厚,眉眼正气,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倒是可作佳婿。”
屋内人都愣了。
杨大老爷和杨大夫人对看一眼。
神仙都说了,不还跟圣上钦点一样的么?
这可是把脉就瞬间救活人性命,张口就算准女儿今日回来的活神仙!
杨大夫人抑制着激动道:“那姑娘可知,什么时候能高中?”
阿秀缓缓摇头。
秋洛跪走到娘身边,抱住她腿,拼命点头道:“这位姑娘说得对,砚郎一定会高中的,娘,爹,你们就信他一次吧!”
杨大夫人心疼地看看女儿,又一脸盼望地看着老爷。
杨大老爷一闭眼,一掌拍在腿上,咬着金牙道:“好吧!既然神仙金口已开,老夫,准了!”
秋洛与李砚同时大喜,磕头猛拜:“谢谢神仙姑娘!谢谢神仙姑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一章 赎罪()
南阳城外,一排排衣衫褴褛的路人聚守在路边。
都是蜀、梁、孟边境逃出来的难民,被连场战争摧毁家园的无家可归之人。
有头上插草头的少女、女童,有出劳力求主的壮汉少年,还有捧着破碗,乌头黑脸,只讨一口饭吃的老弱病残。
相同的是,都眼巴巴看着过往商旅的马车,希冀来人能给自己带来一线生的希望。
“有菩萨发银子了!”
忽有人喊道。
所有人都往官道前看去,一辆普普通通的黑木四头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周围的人群都沸腾着,欢呼着,身后更多的人,往马车旁涌去。
“那日我还不懂,姑娘为何要杨老爷将给你的元宝银锭都换做碎银子,原来你早就想散财了。”身后的婆婆道。
“不算散财,算赎罪。”阿秀平静答道。
马车走得很慢,她站在车头驾座后,在每个伸到车前的手掌上放上两颗碎银。
有少数贪婪之徒,得了银子,藏起来再伸手,却逃不过阿秀锐目明眼,不放银子,只指尖真气一吐,那手便如针扎一般缩回去。
有对马车起觊觎之心之人,也即时能明白,这不是肥肉,是狼牙。
大都是知足之人,握着银子,已是欢喜万分!
车后已跪了一大片人,密密麻麻挤在官道边,磕头大呼:“谢菩萨!菩萨长命百岁!”
成百上千的人,半车碎银子,很快所剩无几。
二两银子,便是一个大户人家上等丫头的月利,这半车三千两白银,说散就散了!
丑婆婆也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城门在望,门前粥棚白烟升起,放粥的锣声“锵锵”敲起来,拿了银子的众人,又欢天喜地围过去!
人群中鼎沸声起。
“娘,喝了粥,再给你买几个大肉包子去!”
“这下可好了,可以给麻姑买点布缝新裙子了!”
“不知是哪家菩萨,我家老爷终于可以去看郎中了!”
“还是这孟国地界好,有菩萨老爷开粥棚,还有菩萨姑娘送银子!”
“只要不打仗,哪儿都好!唉,可惜我家那十亩良田。”
马车一空,四匹健马轻松抬蹄,“哒哒哒”穿过城门,进南阳城去。
“我家阿秀可真舍得,我这老婆子,一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丑婆婆咧着嘴笑。
“钱若换不来有价值的东西,便如死物。”阿秀似乎从不会笑,脸上永远是冷冷的表情。
丑婆婆看习惯了,并不以为意:“你这钱,送出去了,对别人倒是有价值,对你呢?”
“心安。”阿秀幽幽叹口气:“可这些银子,也不过能管他们几日温饱,不是长久之计。”
“姑娘可有长久之计?”丑婆婆大概猜到几分,这位姑娘的本事,比她想的还大,她这么说,便是有了想法。
“若能找到那里,应该可以。”阿秀看向窗外。
南阳算是一座富庶之城,长街宽阔,沿路丝槐杨柳,在四月春光里尽情盛绿。
街道两旁高门大院紧连,多为乌木门青石墙,高檐高窗,比长江南地灵秀楼阁,多了几分大气浑厚。
马车直奔闹市,街道两旁,渐渐商铺酒肆增多,来往行人渐密,一派繁华祥和之气,比城外难民聚集地,天差地别,犹如两个世界。
马车在一间两层小楼的四开门铺面前停下来,车夫粗声粗气道:“姑娘,你看可是这里?”
阿秀撩起车门竹帘,黑漆乌木桐油牌匾上,红漆书着四个大字:“聚源药堂”!
“应该是了,进去看看再说。”她下车,再扶过婆婆,那婆婆走路腿脚颇为不便,略瘸,拄着拐杖,在阿秀搀扶下,二人入店去。
“姑娘,问诊还是抓药?”一个正在堂内方桌前打瞌睡的小二迎上来。
“聚源李家,可是你们东家?”阿秀开口。
那小二见来者貌丑衫破,早已没了笑脸,听开口问东家,不由嗤笑:“你们有病看病,管我们东家作甚?”
“你们这里,谁是掌柜的?”
小二甚觉奇怪,见来者不看病不抓药,问了东家又问掌柜,莫不是来闹事的吧?
想及此,将二人往外撵去:“去去去,没病就别来捣乱,我们药铺开堂坐诊,不是让你查东家的?”
阿秀不急,只道:“小哥,我确实找你们东家有事,还烦请通报。”
那小二眼一皱,一个貌丑村姑,找自己那财大气粗的东家能有什么事?不是寻仇就是穷亲戚打秋风,自己要报上去,不得被东家怪没眼力劲儿?
便一个劲儿将人往外赶:“走了走了,东家不在,你们真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丑婆婆被推了一个趔趄,幸好阿秀一把扶住,后者脸起寒霜。
“只是通传一声,小哥何不与人方便呢?”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插话道。
那人身穿石青色水云长衫,外罩天青蜀锦如意纹长褂,发束镶碧玉冠,脚蹬墨青朝天靴。
玉面长眉,明目端鼻,手持折扇,温润毓秀,清新如玉,不知是哪家的翩翩佳公子。
小二早换了副脸色,笑道:“这位公子问诊还是抓药?这两位是来闹事的,公子不必搭理。”
“闹事?我见她们只是让你通传而已,这算闹事?”
“这。”店小二摸不着头,这贵公子明显帮这俩丑货说话,他们有啥关系?不太可能啊。
“公子可认识这二位?”
公子摇摇头。
“那就是了,他们就是想找东家来闹事的,当然得赶出去!”小二不耐烦解释道。
“我看,还是你自己出去吧。”那公子轻轻扔下一句,便端着折扇,往里走去。
小二愣在原地,什么叫我出去?什么意思?
发愣间,后院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身形壮实,一见那贵公子忙迎上去拜道:“二公子这么早到了,怎么不先通传一声,小的也好派人迎接!”
二公子?掌柜的叫他二公子?
店小二的额间滴下汗来。
那二公子往身后一指:“这小二好像不懂通传,请他回去吧!”
掌柜的不再多问,双目一蹬:“陈二,你领了月钱,回村去吧。”
店小二终于明白过来,忙跪下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道:“掌柜的,二公子,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给二公子通传。”
他呜呜捂着脸,怪委屈道:“不过,小的不是不给二公子通传,是不给那俩人通传而已。”
那二公子蜀锦绣竹折扇一挥,在胸前摇着,淡淡道:“你还不知错在何处吗?”
“上门即是客,你以貌取人,失了诚意,怠慢客人,这是其一;你不问缘由,自作主张不做通传,越了规矩,这是其二;你拒人于门外也就罢了,还上手推老者,失了礼数,这是其三。”
不待那小二反驳,掌柜就已明白怎么回事,叫来人,将那小二叉了出去。
阿秀与婆婆在一旁看着,心下已知此人是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二章 金矿()
“李二公子好!”
那二公子处理完店小二,正准备招呼阿秀婆孙两人,还不待开口,阿秀已先上前拜礼。
此人正是聚源东家,李家二公子,李昱怀之弟,李昱准。
他闻言一愣:“姑娘怎知我是李家二公子?”
此女相貌虽丑陋难看,但言谈举止间,大方舒朗,不卑不亢,惹人好感。
又见其一语道破自己身份,不由多了一层好奇。
阿秀直言:“民女与公子兄长昱怀曾在江湖有几面之缘,称得上为友。听其说过李家事务,所以知道二公子。”
她本不想搬出李昱怀的旗号,但兹事体大,不是百分百信任,这件事情怕不好操作,是以只好冒着泄露身份之危险,实言相告。
好在,李昱怀江湖朋友甚多,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想不到自己。
李昱准果然面色稍缓,能听大哥言及李家事务,当不是普通之友,遂道:“既是大哥好友,也是昱准贵客,姑娘若不嫌弃,请到里院,同饮清茶!”
药堂屋后,一方四合小院,侧厢房外一道曲廊,直通花厅,厅堂只东西二墙,后临清塘,边布垂柳,前临中院,正对五彩缤纷的月季花圃。
有丫鬟来递过茶水,再在廊下烧起茶炉,茶香花香并于一味,清中带甜,春风送暖,不由让人心神愉悦。
李家的人,都很会享受。
李昱准屏退掌柜,与阿秀婆孙分榻而坐,闲闲道:“不知阿秀姑娘,找兄长有何事情?”
阿秀时间紧急,不想绕弯子,单刀直入:“恕奴家冒昧,阿秀是来找二公子的。”
“哦?”李昱准微皱眉:“找我?”
“正是。昱怀兄说过,李家生意,都是二公子经手,那开矿之事,当然,只能找二公子。”
“开矿?”李昱准更加不懂。
他刚从蜀南一座李家铜矿视察回来,途径襄阳,顺道看看店铺情况。
那铜矿已落入梁军之手,分利比孟国还狠,商三官七。也就是说,他们雇人采矿炼矿运矿,完了还要白白分出去七成!
他正愁是不是将这矿山转手出去,见这貌不惊人的姑娘一开口就是开矿,不由心生抵触。
“姑娘此说何解?”
“听昱怀兄说,李家手中有不少矿山生意,不知对金矿开采,是否熟知?”
李昱准正端着茶的手腕一抖,金矿?这女人竟敢说金矿?
“姑娘的意思,有金矿在手?”他语气不由带点质疑。
要知天下金矿,世间珍稀,比铜矿铁矿盐矿的寻找、开采,不知难上多少倍。
官家倾一国之力,要费多少年,多少工夫,才能寻到一个金矿之地,这样一个普通少女,敢说金矿?
不过,话说回来,他李家倒是在黔南金矿中有几分股,利已不少,若真有金矿送上门,由他李家所主,那比现下所有生意加起来都值钱!
想到此,心头一阵激动,但又迅速冷下来,就凭这女子一句话?金矿?想太多了吧!
“并没有。”阿秀静静看着他道。
李昱准不由轻笑:“那姑娘到底找我何事?”
“与你合作采矿,你负责与官府协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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