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想起地下河中那一幕,手指抚上自己嘴唇,胸口闪着星星点点的疼,不剧烈,不刺痛,却钻着往心上去。
总要告别的。
忽见他双眸扫过来,正好对上我偷偷打量的目光,我慌忙放下手,挤出一个淡定地微笑。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再继续和龙川讨论。
直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方把我叫过去,道:“此次行军,以龙将军为主,我对将士都还不甚熟悉,需慢慢磨合一些时日。你若有何想法,可直接对龙将军说。”
我点点头:“行军布营,天兵志上都有说法,我一路上自会留意日月天气,布营配合天气时辰,当更好。”
龙川又客气几句,再与顾因商议了明日去兵营亲自操练,告退而去。
龙将军一走,气氛立时尴尬起来,我四周打量道。
“三行呢?”
“刚刚出去了。反正他也不带兵,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我讪讪低下头:“都怪我,武功低微,帮不上忙,还老拖累你们。”
“雨良。”他声音忽沉下来,目光柔和,低低唤着我。
我抢先道:“你看,终于可以和梁军对决沙场了,多好。”
他神色一顿,有点恼羞成怒道:“你不用日日提醒我,我需要这个婚约。”
他不是笨人,显然不是。
我颓然,不知为何,也许是想到离别在即,忍不住吐露一丝情绪:“可能,我不是提醒你,是提醒我自己。”
他明显怔住,接着嘴角微微翘起来。
“雨良。”他又唤了一声,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他凝视着我:“这里就我们两人,我跟你说实话,我很痛苦,因为,我想让你等我,可又怕你等不到。”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等,等什么?”我猜不到他的意思。
“等我复仇,然后,带你走。”
我脑子“嗡”的一声,虽想过千百遍这个近乎不可能的可能,每次还是很有理智地将这个念头扑灭。
此时被他说出来,心头一时发涩一时发酸,一时又生甜。
“可是,复仇,是什么时候,还有,芝芝公主。”我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刚我还夸着海口祝福人家,现在就与她的未来夫君在此讨论我们的未来。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所以,我怕你等不到。”顾因又沉沉地说:
“湘国,我想借他们之力,打败梁军,解湘国之困,也为自己报仇。然后,就带你回蜀国。蜀国没了,可蜀人还在,我会尽自己的力,集结旧部与义军,守护百姓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等明君出现,只要天下一统,便可太平。”
心乱如麻。
我也坦白而对:“我也想你带着我走,可是,怕你同样后悔一辈子。毕竟,山野义军,与湘国储位,差了太多。”
他一怔,眼神如雾如波,“那日,我与闵兄说话,你醒着?”
“嗯。”我点点头。
顾因目锁浓愁,探出手,抚上我的脸,带着一丝叹息,道:“我并不贪图富贵王位,是王是将,只要有心抗敌,在何处都能施展抱负。只是,若选了你,便是负了父王。”
如同他初初醒来之时一样,大手贴上我的脸。
被他指尖触及之处,小虫子爬过一般又麻又痒,我僵立着不得动弹,只想,应该,让韩芝划破这张脸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三章 血染长江()
庚戌年腊月初二。
夷陵城,长江以北的重要渡口,位于巴陵城上游五百里,距巴东城三百里,乃湘国之西关。
距夷陵上游一百二十里处,鹅肠峡外断头崖下,顾因率领的两万大军偷歇于成片的松柏林中,将士头顶皆覆以枝叶藤蔓,以避开梁军前站的探哨,静静等待着闵秋炸出开天辟地的雷声。
这个冬天一直未曾下雪,每次天阴沉到极致,再飘下来些许零星碎雨,剩下的云干脆直接笼罩下来,大山之中,一片云雾茫茫,倒是给了湘军最佳的掩护。
到了未时,真正的平地一声雷,“轰!”炸响在山的那一侧,也炸响在众湘军的心上。
接着又是数声“轰隆隆!”,山崩地裂,我们脚下的大地也微微颤抖起来,附近山上有松动的石块滚落,带起阵阵烟土。
一片地动山摇的惊天吼声中,隐隐传来号角声与嘶鸣声,湘军静静按兵不动。
这是顾因的意思。
梁军骤遇突袭,必全力戒备,待其开始清理落石,稍稍放松警惕之后,我们再由两岸夹击而出。
大地的颤动渐渐停止,山那边冒起滚滚黄烟。
半个时辰后。
满天黄烟之中,升起一股麦草燃烧的青烟,那是闵秋给出的信号。
顾因举起右臂,身旁的旗手在林间挥舞着黄白相间的旗帜,再不远处,又一面旗帜舞起。埋伏在林中的士兵如行走的树,悄无声息地循着陡山,往上爬去。
我跟在顾因身后,三行紧随着我,终迈上山顶。
只见沿江的山头已被火药削平,对面的山顶上亦如是,飘起了猎猎的湘军旗帜。
我抬眼往下看去,数不清的舰船如长蛇一般,沿江而上,列满江面。
“速战速决!”顾因喝道。
不能让梁军有组织上山反攻的时间。
“呜——”进攻的号角响起。
夹江两岸的山头顿时呼喝阵阵,朵朵闪着火光的箭矢铺天盖地,往梁军舰船上砸去。
前路被堵,行进不得,且有数十艘舰船被山石砸中损毁,梁军正想法清理山石之际,火箭劈头盖脸而来。
鼓张着油布全速前进的桅帆来不及收下,遇到火星,便如干柴一般烈烈燃烧起来,不大一会儿,长江变成一条火海的模样。
熊熊火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木柴与油火的焦胡味升腾上来,那味道,让我作呕。
“哇!”我忍不住干呕,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汗。
顾因正张弓、放箭,一支接一支流星一般,往山下射去,见我不适,匆匆过来道:“雨良,怎么了?”
他身旁一个长相粗犷的中等身材汉子也凑过来道:“姑娘,这还没到见血的时候呢。”
“没事。”我虚弱地摆摆手。
我也不知为何,那火光和那气味儿,让我浑身发颤,就像,在那个噩梦里那般,疼,从里而外蔓延出来的疼。
上游山头有火光传来,那是梁军组织反攻的信号。
“来得真快。”顾因喃喃道。
“兄弟们,我们撤!”他运足真气,放力喊道。
“噢!噢!噢!”欢呼声此起彼伏。
对面山头也传来闵秋打出的撤退旗号,毫发无伤的湘军迅速组队,沿来路而撤。
开局,小胜。
身后的梁军沿山而来,穷追不舍,想是吃了这口亏,憋一肚子火,动了真怒。
好不容易跑出山区,我已是腿脚发软。
群马在群山之外等着我们,刚上马奔袭几里地,顾因忽地拉停缰绳。
“怎么了?”我回身问道。
“梁军若要快速疏通土石,会如何做?”
“炸开,用火药。”我毫不犹豫道。
“你能想到,他们必然也能。那若是山石突然决口,堵塞的江水奔涌而下,会如何?”
“如山洪。”
顾因毫不迟疑地掉转马头,吩咐身边将士道:“你们先回去,我要去通知刚刚路过的村子,让他们赶紧撤离,再以军费做补偿!”
“顾将军,就一个几十人的小渔村而已。不能回头,梁军就在后面呢!”他身旁一个副将道。
“我一个人去,碰上也能安全逃走,你们速回营地,与龙将闵将会和!”
“顾因!”我喊住他:“你现在是大将,手下数万儿郎,你若出点差池,大军怎么办?”
“可我不能不管,如此回去,若碰到梁军,我一人当可逃身,别人却不行。”他停下来转头看着我,说完,又继续往前奔去。
“顾因!”我尖叫道:“你这个蠢货!”
我一面骂一面策马掉头。
三行一把拉住我:“快走吧,雨良姐,你去了师兄还得照顾你,你相信他,师兄一定会没事的。”
我心内一片慌乱,顾因单骑已朝莽莽山林而去,林中隐约可见梁军喧嚣战旗。
“走吧!”三行猛一鞭,抽在我马屁股上。
马儿朝前狂奔!
我们于第二日清晨,终赶到夷陵城西的营地处。
等到日沉平江,终等来兵士遥远地呼喊:“报!顾将军回来了!”
我与闵秋等人纷纷赶到营寨门口,远远一匹马缓跑而来,到我们跟前,马上那人一个翻身,高大的身躯滚到地上,盔甲已去,衣衫皆是血!
“顾因!”我扑过去。
闵秋也冲过来,赶紧扶起他:“你要是回不来,我们都会恨你一辈子!”
顾因闭着眼睛,俊秀的脸庞也沾满血渍,就如那日刚从地牢中将他救出来那般。
三行背起他,往里冲去。
只听一个声音,喃喃道:“我没,受伤,太困了,两夜没睡,杀了,梁军,一百六十二个,村民,已撤。”
“你这个蠢货!”我噙着泪骂道。
梁军的行进比预计中晚了两日,想是清理山石,疏通航线颇费了功夫,湘军大营驻扎在夷陵外,当然,里面是空的。
真正的湘军主力则连夜行军来到夷陵上游一百里处,舰船齐备。
一万工事兵,早在这片江水缓流的江底扎满两端削尖的木桩,木桩间连起数条锁江铁链,静候梁国大军的到来。
尖木阵外,泊满大小舰船四百余艘,由总帅龙川带领,沿水岸驻扎。
我与顾因、闵秋,则率三万大军,埋伏在北岸阔野江原之上。
这日中午时分,梁军舰船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在江尽头处。
我们期待中舰船摩过尖木阵的“吱呀”声没有响起,反而是大地另一端隐隐传来的暗雷声,越来越近。
“报——!”一个探子扑到顾因跟前:“梁军的轻甲骑兵来了,足有五万人!已到落霞山外!”
我们皆是一惊!
他们早已料到我们会堵截?
竟放弃水运行军,换以奔波劳碌的骑兵?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四章 前阳谷之战()
梁军轻甲骑兵乃其征战四方的必杀武器,由梁军精锐组成,尤其擅长马战,将士只着银灰轻甲,手持长枪,迅如闪电,就像此刻,来得又快又悄无声息。
顾因身着锈红细鳞铁甲,两端护肩铮铮发亮,更显得蜂腰猿背,威猛无铸。
只见他闻言双眼眯成一条缝,似是远眺到了那汹涌狼军,道:“好一个杨昌烈,知道水战难取胜算,竟不惜以骑兵千里行军,如此一来,也不惧我们拦截!”
闵秋接口道:“定是在鹅肠峡遭了埋伏,干脆上岸翻山过来,想给我们一个意外惊喜。”
另一位副将名王虎的,望向顾因,忧虑道:“顾将军,我们的陆军只三万,且梁军骑兵凶悍战力尤在我们之上。”
顾因镇定自若,道:“可惜翻山越岭,他们必人马疲累,我们不可予他们休息时间,速战速决。不过,需改变策略!”
他向王虎果断道:“这里只留两万人。”
闵秋与王虎皆是一愣。
顾因再向闵秋道:“此处往东三十里,东北方前阳谷处,请闵兄带一万人埋伏于谷中山林。待我们两万人退到此处时,再以侧翼之势冲击梁中军。”
又转向王虎:“此处留下来的两万,等梁军冲来,佯做不敌,听我号令,往后撤。五千精锐跟着我断后,王将军带一万五千人,作为撤军先锋,到前阳谷,以昨日所布之阵法排列。”
闵秋瞬间懂了:“诱敌入瓮。”
顾因点点头:“只有装败,让梁军生了轻敌之心,我们才有机可乘。”
再向另一人道:“传信给龙将军,拨一万水战高手,以轻巧小舟贴近梁舰船,以凿穿船底为任。两万水军留守战船,两万人随时准备登岸,追击梁军骑兵队尾。”
“喏!”几名将士齐声应道,迎接梁军骑兵的慌乱荡然无存。
“雨良。”顾因看向我:“你与三行随闵兄去。”
“那你。”我忍不住开口,说到一半,又生生把下半句的“千万小心”四个字咽了回去。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似是懂我之意。
“快走吧!”闵秋催促,率先策马领军点兵而去。
前阳谷内,我与三行伏于山腰林间,往前看去。
“来了!”三行视力比我好。
待他说完这句话后,我才看见远处山脚腾起的阵阵黄土,王虎的一万五千人过来了。
却不是有序而来,只见队形凌乱,旗帜残破,骑兵歪歪扭扭,正慌不择路地策马狂奔。
我皱着眉:“这佯败,装得也太像了。”
三行忧心忡忡道:“这看起来是真败,梁军轻甲,名不虚传,不知师兄那断后的五千人怎样了。”
我微微有些担心,如此追击之下,顾因的反攻之计,能起效吗?
“你去帮忙吧,接应一下你师兄,我躲在这里肯定没事。”我推三行。
他看看我摇摇头:“不行,你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不会的,我躲这儿不动,再说我轻功好,有人来我跑得快。”我拍拍胸脯。
他思量一番,道:“好吧。”悄然摸下林间而去。
我惆怅地拍拍脑袋,良雨良,不会武功,只会拖累人。
只见那一万五千人到了谷内停下,稍事修整,在谷口内腹,宽阔的山坳中,迅速摆开六宇连方阵。
这是天兵志当中一个宜守宜攻的阵法,兵分六路,分列布阵,变幻多段,精妙无穷,令敌人难以摸清主力所在。
我继续艰难地等待着,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山道尽头处出现一队残败人马,几乎人人带伤流血,匆匆而驰,队伍中还不断有人跌下马来。
到了跟前,我大概算了一下,也就剩了不到两千人,想那拦截之战况,何其惨烈!
好不容易搜寻到顾因的身影,他在队尾,所骑青棕大马已被染成红马,不知洒落过多少人的鲜血,整个人更是浴血而出。
他身后跟着三行,一面疾驰,一面偶尔回身扫落身后衔尾追来的梁军羽箭。
我一颗心稍稍落回胸膛,最艰险的时刻总算过去了。
远处马蹄咚咚声,震地如雷,传说中的轻甲骑兵,终于来了。
一片银灰潮水,似林间巨蟒,从山的那一边迅猛而至,霎时山动地摇。
幸好此处地势不甚开阔,梁军无法羽翼展开,否则顾因这五千人之队,恐怕早已被银色火焰吞没。
山谷一片寂静,梁军已近至山前,行动的号角还未响起。
我知道顾因在等什么,天兵志上的刑德之术,可占风卜云,借天时之机,发动攻势,有事半功倍之效。
顺风逆风、雷雨阴云,都与战场息息相关,而这山谷之中,最好的时机,便是等落雾。
但愿顾因这个初学者不会出岔子,我默默念声菩萨保佑。
果然,梁军轻甲前段已插入山谷,一片白雾刚刚好从山腰飘落,将布阵的湘军罩入云团之中。
“呜呜——”凄厉的牛角号响起,穿破马蹄轰隆声,直上云霄。
霎时,谷口两端山腰上,箭矢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朝轻甲骑兵涌去。
轻甲,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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