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一个千年前的人如何能出现在今日!荒诞!荒诞!”
有人隔着斗篷,声音中满是惊惧。
“走!”
老祀巫面色阴晴不定,忌惮的看着瞎眼老道,低声喝道。
“这……棺门那个医字脉的小子就这么交给他了?”
“住嘴!走!”
老祀巫猛的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说话的那人,很坚决。
梵志舔着猩红的嘴唇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梦凯。
“本是山间问佛僧,奈何入障不得醒。可惜……”
瞎眼老道似乎有所察觉,惋惜的看了一眼梵志。
梵志却对老道脸上的惋惜之色极为反感,勃然大怒,腥风四起,瞪着瞎眼老道:“老牛鼻子,说我入障,你想死?”
“嘿,想!想的很!梵志僧啊,老道还有下半句诗,你可愿闻?”
“不知好歹,留给阎王爷去讲吧!”
梵志眉目狰狞,抬掌化出一只血色佛手,抓向瞎眼老道。
可那血色佛手,在距离老道不足一尺处,徒然消散。
梵志脸色大变。
瞎眼老道惨然一笑,指着夜空中的昏黄月色:“你想要我命?梵志僧,不成啊,这条命是上天欠我的,所以,除了老天爷,没人收的走!梵志僧,后半句你当真不听?”
梵志犹豫良久,咧嘴吐了吐猩红的舌头,讥讽的看了一眼瞎眼老道:“嘿,我只是看透了世人假惺惺的愚昧虚伪!从不曾入障,为何要听?老牛鼻子,你且等着,今日本尊不与你计较!”
说罢,梵志伴着腥风,随着那老祀巫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只剩下老宋那些已经被惊的说不话来的人了。
从头到尾,老宋心底的惊涛骇浪就不曾停息,那群鬼修罗,老宋一度以为今晚局面要失控,可这瞎眼老道士只是一口酒,弹指间这漫天怨气消散。
老宋很费力的在想,脑海里的每一个名字都被他搜刮了一遍,可是依旧找不出有关张正灵和七夜这两个人的一点信息。
而最让老宋心中吃了黄连一样苦的是,这瞎眼老道,和这七夜,似乎都和棺门有着非比一般的关系。
棺门不是只有刘元青陈元厚和弟子冷七李梦凯四人了吗?
这两人从何而来?
他们到底从何而来?
再次回想起三年前冷七死后让他惊恐的那一夜,老宋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或许,自己真的办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了吧……
老宋带着不断回头张望的云杨一干人离开了,今晚的老宋,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的夜。
夜色催寒近,枯草无处道凄凉。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瞎眼老道才颤巍巍的转过身,干瘪的喉间抽动几下,才默默的注视着依旧叩拜在地上的冷七。
冷七没有说话,只是肩膀不断耸动。
老道布满青筋的枯瘦手掌轻轻放在冷七脸上不断摸索:“来,让我好好看看……”
冷七死死的握着那异常粗糙的手掌,面前这个枯老的不成样子的老人,哪里还有当年一丝鹤发童颜的影子。
“师……伯,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冷七不知想起了什么,哽咽道。
老道叹了口气,问:“师父?你哪个师父啊?”
冷七忽然语结,张了张冰凉的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他如今连自己该是谁都不知道……
冷七的语结,瞒不过瞎眼老道。
老道神色有些黯然,语气说不出的失落:“看样子,小夜他到底还是不在了对吗……如今回来的,只是他的影子。嘿,也好,不然对你这孩子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呀,以后如果还能见到小夜,你跟他说,是师父师伯不好,当年不该瞒着他!都是师父师伯的错,莫要怨恨我们……”
胸腔撕心裂肺的苦楚几乎让冷七承受不住。
“七夜……心中从不曾有过一丝怨恨,七夜……只恨当年师门遭难,不能相救,只恨自己莽撞不解师父师伯苦心……”
听着冷七的话,老道伸出手背不断抹着眼泪,带着哭腔:“是师父师伯对不住……你。娃子,地上凉,快起来……”
“师父师伯待七夜如师如父,传道受业,养育之恩,不敢忘!何来对不住之说……师伯,我师父吕正阳他……”
“娃子,你记好了,不管过去如何,你都只是你!你这辈子是谁,那便还是谁!好了,老头子我也该走了,本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老道说着,摇摇头,蹒跚着直起身。
冷七冲着老道的背影嘶声哭诉:“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便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我到底是谁?我也想只做我自己!可是……可是,师伯,你让我怎么去做我以前的自己啊?从魏威,和你,站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去了!那些七夜曾经割舍不掉的人,以及那一切,难道如今的我……就能割舍得掉吗?不管是有苏,还是小妩,他们都活生生的刻在我的骨子里,刮不去,忘不掉,师伯你说,你让如今的我怎么去做回从前的我自己?”
347章 从此无故人
湿冷的夜风,能把人的身子沁的一点点失去知觉。
老道忽然停住,背影萧索。
冷七撑着有些僵硬的膝盖,站起身子,望着老道的背影:“师伯你方才说,如今回来的只是七夜的一个影子。可是,你可曾想过,当我的生命中被平白无故的加入另外一个人的一生,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七夜没有怨恨,可是,你难道就不想问问,平白承受了他一生的我,可曾有怨恨?贼老天对七夜不公,可是,对我……对我就公平吗?”
冷七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声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老道的背影有些发抖,半晌,才落寞的惨声道:“你心中到底还是有怨!”
冷七胸膛起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徒儿心中无怨,也不怕,徒儿只怕师伯这一走,这世上再无一个能诉说心事的人!”
老道似乎有些挣扎,可语气依然坚决:“不可,非是我不留,是我留不得啊……我棺门之祸,其根其由,实为应天命之数!当年,正阳师弟抱你回山之时,又逢天狐出世,我知你是应此数之人,满山满门弟子,我唯独不赐你字号,只因你与我门的师徒之缘,不在当世!山医命相卜,我以命字脉执掌山门,欲借此让山门避过此劫数!所以,你十八岁那年,我和正阳遣你下山,却不曾想,这是我和正阳一生中办下的最糊涂的事啊!当你和天狐之事传回山门之时,我和正阳已知不妙,本以为将你逐出山门,是周全之策……糊涂啊,其实是一错再错……所以,今日我留不得啊!否则,恐怕再生大变数啊……”
老道顿了顿,看了一眼冷七:“时至今日,师门传承早已五去其二,山字一脉,更只剩你一人!娃子,你怨也好,不怨也好,可是该是你的担子,你躲不掉,也避不开!两生门,天狐,十二祖巫……去吧,把这一切彻底了结……”
对于冷七和老道的话,元真子尚且能听的六分懂,胡三金就真的是一头雾水了。
活了千年什么的,胡三金听的玄乎,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见老道要走,胡三金慌了。
“老先生,胡某人自问不曾得罪人,即便是生意往来,也不曾有愧于心!可一家妻小,却始终不得安宁……还望老先生指点迷津……”
老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胡三金,似笑非笑的说:“心中有没有愧对于人,你自明白!这些藏蛊的行尸,以及那鬼修罗,你真以为老道我有通天彻地之能只凭一口酒能散去这修罗之怨?”
“不……不是吗?”胡三金疑惑了。
元真子,冷七也不知老道此话何意。
“嘿,鬼修罗哪有这么好对付,这些人被人用巫法将魂魄炼制成鬼修罗,也是命苦,我那一口酒,只是唤起了他们心中的苦,来压下了它们心中的怨,烧了吧,连同这金店,你不必不舍,你本儒学出身,水满则溢,过犹不及这八个字你怎么就忘了呢?我问你,你当初来长沙,初心为何?难不成就是为了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黄白之物?”
“我……”胡三金面上一惊,随即面色通红,满是愧色。
老道摇了摇头,叹口气:“你即便把这世间的钱财全赚了,可忘了初衷,你也只是被黄白之物所操纵的傀儡罢了,与行尸走肉何异?”
胡三金忽的拜倒在地,颤声说:“晚辈知道了,明日胡某便携家眷归还故乡,这金店,从此让它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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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6年长沙的一个湿冷的冬夜,起了一场大火,很奇怪,除了第二天的一堆灰烬,人们竟然不知道这火,到底是何时起的,更不知为何而起。
至于起火的那家慈眉善目的金店老板,人们从此也再也没见过。
胡三金走了,去了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回去过的故乡,带着家眷,和两个神位。
这世上有没有神仙胡三金不知道,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他相信,那个老先生必定算一个。
或许那个叫冷七的年轻人也该算一个,胡三金不敢让自己忘了那个年轻人,不仅是因为他曾救过自己妻儿的命,更因为,对于胡三金来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愧对于人的事情,便是三年前,自己因为怕死,而骗了那个年轻人……
胡三金发誓,从此以后,这样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做。
因为他突然明白,人有时候,生死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回乡的途中,胡三金的的女人拉着八岁多儿子的手跟胡三金埋怨说,走的这么急,都来不及和长沙的故人朋友道个别!
胡三金忽然茫然了,故人?朋友?
胡三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这些年,生意的确顺风顺水,可是,自己挣了无数的钱,此刻却突然发现,所谓的能真心想去道别的故人朋友,竟然一个也没有……
胡三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开货车跑运输的时候,没多少钱,可是能交心的同行朋友,真的有……
好多年了,他们或许也早已经离开了长沙,甚至不知后来如何。
原来,当一个人忘记了初心,被这世间繁华铜臭熏染的辨不清颜色的时候,从此,便也没了故人。
一个迷失了自己的人,又何来故人。
但愿,我永远不是那其中一个……
348章 洛离的爱情 一
李梦凯伤的很重。
当第二天清早冷七背着李梦凯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六清和尚身影踉跄,颤着双手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惶恐,自责,悔恨,和愤怒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把这个大和尚折磨的神色有些恍惚。
元真子罕见的很沉默,对于面前这个叫七夜的人,他心头有无数个疑惑。
如果说这个七夜真的是千年前的那个人的话,元真子想不明白,六清和尚对这个人为何会如此熟稔?
而且这个叫七夜的人对于李梦凯的那种感情,同样是装不出来的。
种种的疑惑让元真子想去怀疑面前这个人的一切。
可是张正灵的出现,以及那完整的道门三十六字天罡术,又是铁一般的证据,足以彻底证实这一切的证据。
每每想到此处,元真子心底都异常的复杂,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叫七夜的人,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夜晚最寒冷的往往是后半夜开始结霜的时候。
南方的夜湿气重,霜结的也重。
越湿越冷,越冷越湿。
魏威还好一些,可是洛离这个姑娘,似乎是真的被冻着了。
看见冷七的时候,洛离缩着手,有些泛青的脸上终于荡漾出了一丝笑意,抿着嘴蹭到冷七跟前。
冷七的脸,却噌的变了,气咻咻的瞪魏威。
魏威被这冷不防的眼神瞪得的一头雾水:“瞪我干什么?拉着张驴脸,我招你惹你了?”
“你他娘的就不长脑子?这么多年活狗身上去了?夜里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噢,我让你们在这等着,你还真就在这干等着?狗冷了还知道挪挪窝,你把这丫头冻成什么样了?”
魏威面上异常精彩:“哎哎哎,什么叫我把这丫头冻成什么样了?你给我说清楚了!你那意思是合着老天爷就挑着这丫头冻,我不冷是不是?大清早的逮谁咬谁,你属狗的啊?再说了啊,是你把她扔这的,你怪我?嘿,我找谁说理去啊?自己的女人自己不管,赖别人头上,说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来?”
也不知魏威哪一句话捅到了冷七的软处,冷七一张脸憋的通红,似乎很想揍魏威两拳,可是李梦凯还在自己身上,揍也不是,不揍也不是,骂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离拼命忍着笑,弯着身子,眉眼眯成了两条缝。
最后才轻喘着气红着脸跟冷七说:“呆子,是我不让魏大哥走的,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们心里着急……”
冷七脸更红了,嘴里嘟嘟囔囔半天才听清:“那好得也给你披件衣裳……”
魏威鄙夷的看了一眼冷七,干脆扭过头不理他。
洛离只是抿着嘴笑。
“你笑什么啊?”
冷七很不痛快。
赌气一样的语气,让洛离再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凑到冷七耳边说:“呆子,你脸红什么啊……”
“没红!”
“就是红了!”
“驼李梦凯累的!”
“你坐车回来的!”
“那就是坐车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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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住处,安置了额头烫的厉害的李梦凯,六清和尚就疯了一样出去拿药去了。
不合群大概是所有孤独久了的人的通病。
所以吃了点东西后,魏威和元真子就去睡了。
冷七没睡,太多的东西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魏威之后,张正灵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也让冷七不得不去默认了一些东西。
那一段真真实实发生过的记忆,冷七如今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去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做的极为逼真的梦。
此刻的冷七,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巨大挣扎之中,这几乎让他崩溃。
究其原因,无非是两个在他眼前不断交错的身影。
冷七承认,魏威早上那一句“谁的女人谁去管。”真的戳到了他的心底。
冷七不会傻到连洛离这姑娘对自己的情意也察觉不到。
他是个有血有肉,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世间人逃不过的七情六欲,他也一样逃不开。
昏迷这三年,洛离这丫头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冷七不敢去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是磐石,也该松动了!更何况,从第一次相遇,到后来种种……自己对她,难道就……
都说男儿该坦荡,可是冷七发现自己此刻在洛离面前坦荡不起来。
那个从未相见,却已经刻在他灵魂深处的面孔,那个抱着酒坛调皮的说:“二哥呀,你的酒买回来了……”的身影,让冷七根本无法坦荡的起来。
魏威说:“冷七啊,你也该做一个选择了,洛离……和天狐之间。”
可是,怎么选……
张正灵说:“去把一切了结掉……”
该怎么了结……
冷七坐在门外楼梯的最后一道台阶上,愣愣的望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洛离已经在冷七背后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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