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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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制造者-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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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赶快回去!”快乐学家叫道,“他可能还活着。”

蓓丝摇了摇头:“他的确已经死了。”

快乐学家呻吟一声,用手捂住了脸。“我必须签发证明,让你接受外科手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冷地说道。“不!”他对自己说着,重新坐直了身体。“我不能那样做!”

他肩上的沉沉重担仿佛减轻了一些。

蓓丝叹了口气:“我一直希望你这么说呢。放心吧,没有人看见我。”

快乐学家浑身发抖。他不敢相信蓓丝能说出如此不道德的话来。“你必须接受治疗。”他神经质地说。

蓓丝笑道:“你想怎么治就怎么治吧。”

快乐学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仍然拿着那只记录仪,他又一次不寒而栗,赶紧按动按钮,摇下右边的舷窗,把那个塑料的东西丢了出去。他注视着那东西在空中翻着跟斗,直到它在下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裤子上擦着双手,似乎要擦掉手上一块看不见的污痕:伪造,欺骗,盗窃,还有谋杀,可是那块污痕却怎么也擦不掉。这是他的过错,保护这个迷途的少女是他的责任。

“好了,”蓓丝说道,她可一点也不像一个迷途的少女。“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不能如约到委员会去了吧。”

“因为你杀死了伯恩斯?”

“不对,因为伯恩斯是他们的特工。你还不明白他们的企图所在吗?他们想签发证明,证明你……”

“他们不能那么做。”快乐学家反驳道,“我并没有失去快乐。”

“等他们对你干完他们想干的事情,你就会失去快乐的。”蓓丝冷冰冰地说道。

“可是原因呢?他们根本没有理由——”

“他们什么时候需要过理由?他们要除掉你。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原因何在,可是也许有100个原因。因为某种缘故,你对他们是个危险分子。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就不能再用自己的标准来判断其他人。”

这是一派胡言编织成的蛛网,快乐学家一个字也不信。蓓丝以前就对他撒过谎,她的血压却一丁点也不会上升,她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这绝对是谎言。

可是,他屋子的地板上却真有那些胶体碎片,他也的确亲手拿过那只镜头伪装成身份盘片的微型记录仪。这些是真实的吗?难道这些都是错觉?

他瞥了一眼手表:16点29分。

快乐委员会大厦是一座平顶的尖塔状建筑,位于1000英尺下方。他看到了屋顶上刷着的两个巨大字母:“HC”①。屋顶四周围绕着深深的阴暗峡谷,把这幢建筑和邻近低矮一些的建筑物分隔开来。

【①HC是HedonicCouncil(快乐委员会)的缩写。——译者注。】

古城现在不常有人来了。工业已经分散到靠近市场的小型自动工厂中去,而居民则远远地散布到了几乎是自治的郊区。古城中仍然维持原来的状态,只用于无法分散的职能与服务:政府、大型医院,还有星际贸易。

“送我下去。”快乐学家说道。

“可是……”蓓丝说了一半,狂乱地转回身来。

“下去!”他斩钉截铁地又说了一遍,“离快乐委员会约定的时间还有4分钟,我要遵守这个约定。”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现实,而不是错觉。然而,只要能够让蓓丝离开,只要能让她不再身处险境,他就准备着去面对委员会。

蓓丝无望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她狠狠地揿着按钮,尾部喷气发动机关闭了,直升机猛然下坠,直落云霄,一时间,快乐学家觉得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翼尖发动机在最后一分钟才启动,直升机轻盈地落在屋顶上。

这个小坏蛋!快乐学家想,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回家去!”他说着便迈出机舱,站到了屋顶上。旋翼在他头顶缓缓转动着。“告诉你母亲,在伯恩斯死亡的那段时间为你提供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不在场的证明?”她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恶毒的白痴!“就是证明你那段时间呆在家里。你母亲必须对此撒个谎,你告诉他,是我叫她这么做的,告诉她让她自己相信那是真的。至于你——不必担心!一切事情由我来处理。”

“是,快乐学家。”她顺从地说。

“现在离开这儿!”他蛮横地说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在见到她脸上的表情之前,快乐学家往后退了一步,目送着直升机从屋顶上起飞。机尾喷气发动机很快启动,喷出一条橘红色的火舌,火舌迅速变成蓝色,最后只能看见一股颤动的气流。

铺砌过的屋顶上空空荡荡,只有快乐学家一个人,他转身朝电梯间走去。电梯间的门在他靠近的时候自动滑开,他走进电梯,转过身来,电梯门又关闭了。

“20……”他的话才说了一半,电梯便开始下降。

快乐学家数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楼层。他从75层飞快地倒数,因为这电梯的下降速度比直升机还要快。降到32层,电涕忽然减速。“31、”他数着,“30、29。”

电梯停在29层。快乐学家思忖着这里面的含意,电梯未经他指示就把他带到了29层,这才是真正的高效,因为快乐委员会是一个高效率的机构。

电梯门依然紧闭。快乐学家看了看手表:16点33分。急速移动着的秒针指到表盘正上方,又往前走了一小格,正在这时,门打开了。

可真是分秒不差呀。快乐学家这样想着,走出电梯,来到一条阒无一人的走廊里,走廊的地板踩在脚下富有弹性。这是一栋古老的建筑,走廊的两头都安着窗户。

快乐学家疾步走到一扇窗户跟前,窗户是用玻璃而不是塑料做的。在下面很远的地方是空荡荡的街道,街上长出草来的地方染上了一抹绿色。

走廊两边排列着一扇扇的门,不过2943号房间就是正对着电梯的那一间。房门上有一块标志牌,牌上写着:“请进,请快乐”,这跟他自家门口的牌子一模一样。

门上齐腰高的地方装着一个按钮,快乐学家耸耸肩,把按钮按了下去。门滑开了,门里是一间平淡无奇的候诊室,屋子里光线充足,干净整洁,墙边排着一只只座位。候诊室里还有一扇内室门,门旁放着一张桌子。整个房间里同样空无一人。

这地方静悄悄的,是一种彻底而绝对的死寂。快乐学家所能听见的惟一响动,就是他自己的呼吸和身体内部发出的响声。

他抬脚进了屋。

第六章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普通人的生命、自由、财产和幸福,是被他从没见到过的一些人任意摆布着的,是被他从未听说过的一些错综复杂的争斗死死纠缠着的。

——吉尔伯特·默里①

【①吉尔伯特·默里(1866~1957)英国古典学者,曾任牛津大学希腊语教授,著有《希腊史诗的兴起》等。——译者注。】

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响,这便是他进屋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不,这还不是第一件事情,因为他的眼睛一遇到那道刺目的闪光就自动紧紧地闭上了,这样一来,声音就显得格外响亮。他稍稍停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向背后摸去,墙壁很光滑,门已经关上了。

他觉得这噪声是由世界上所有曾经发出过的声响所组成的。他听见了鼓声、锤击声、许多机器的轰鸣声、锉刀声、刮擦声、吱吱声、尖叫声、喇叭声、爆炸声、说话声、吼叫声……

他没有把声音挡在耳外,而是集中精力辨别着这些声音。这片噪声似乎覆盖了人耳可以听到的整个音域,从15赫兹一直到2赫兹。不过噪声在中高音部分最为响亮,这很自然,因为人耳对这些频率最为敏感。

问题是,这声音究竟是客观存在着的,还是他主观感受到的呢?

如果这声音不是由他踏进房间的脚步所触发的,那么它就一定是他的主观感受。即使是最好的干扰器也不能把一切声音全部消除。然而,他刚才确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通常情况下,耳鼓的肌肉会反射性地挛缩起来以保护内耳,可是现在,耳鼓肌肉并未收缩。他的推测是:自己的感觉灵敏度被提高了,或者是内耳的感受器直接受到了刺激。

他把注意力集中于1000赫兹到4000赫兹范围,降低了自己耳朵的敏感度。渐渐地,音量减弱了。他刚才听到的实际上是空气微粒的分子运动。

现在他听见说话声了。他努力识别着词句,慢慢地分辨出来了。

“这是一项测验。”那声音说道,“想办法到里间去。当你打开里间大门的时候,测验就结束了。测验可以在你希望的任何时候停止,如果你想停止测验,就躺到地板上去,遮住你的眼睛和耳朵。”

对停止测验的可能性,快乐学家连想都没有去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天性不肯服输,更因为他怀疑通过这项测验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玩意。在测验的目的尚未明确之前,快乐学家不想对其妄加判断。

他慢慢地眯缝着睁开眼睛,以防那无法忍受的强光,然而,那强光已经暗淡了下来,于是他把眼睛睁大。蓦地,光线再次变得闪闪夺目,眼睛又猛然紧闭。当他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的时候,光线是灰白而昏暗的,而眼睛稍一睁大,万丈光芒就耀眼无比。光线,或者说他的眼睛对光线的敏感度,是由他眼睛睁开的大小所决定的。试了几次之后,他找到了睁开眼睛的最佳宽度,在不冒失明危险的前提下让最多的光线进入自己的眼睛。

房间已经改变了模样。这已不再是一间候诊室,而是他自己的屋子,他的身体正往后极度倾斜,几乎就要倒进盥洗室里去。他努力想把身子站直,却差点朝前跌了个嘴啃泥。

这是幻觉,他告诉自己,倾斜的是房间而不是我。但是,要让他的眼睛从这种错觉中摆脱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从走廊上看进来的时候,里间的门是在哪个方向呢?如果这还是原来的那间屋子,如果他的感官所感受到的统统只是幻觉,那么门就在他前面四步远的地方。他的身体没有移动过。

他又一次摸摸身后,想证实一下。他的手插到了一种半液态的黏糊糊的东西中去,直没到手腕,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腐烂气味。

他抽出手来,抑制住一种想把手上的黏液甩掉的强烈冲动,向前迈出了一步。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耳中的半规管和肌肉、肌腱、关节、皮肤中的感觉器官所提供的方向感上面。屋子闪烁了一下,又化作另一种场景。

他是在一片蓝色的沙漠上,脚下的沙砾粗糙不平,灼热的风扬起沙砾,劈头盖脑地砸到他脸上,吹到他眼睛里。他在牙缝里尝到了沙子的味道,这味道十分强烈而富有碱性。头顶的天空中,一轮巨大的橘黄色太阳炙烤着他。

这一切快乐学家统统视而不见。他没有眨眼,没有挘常挥胁裂劬Γ裁挥惺酝颊谧∽约旱哪源O衷谒雷约赫诰氖鞘裁炊髁恕U馐遣恍枰切┍恐厣璞傅幕镁跤捌馐侵苯哟几窬母芯酢V灰芫邮苷庵中榛玫恼媸敌裕撬驮诓馐灾谢竦昧耸だ�

问题是,下一个场景会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一座蓝色沙丘后面蠕动了一下,快乐学家没有停下来去看个究竟。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腿部和臀部肌肉的运动感觉上,以便保证自己走的是一条直线。

地板在他脚下晃动起来,大地已经毫无安全感可言。他四周全是纷纷倒塌的高楼大厦,他闻到了空气中飞扬的尘土。地震把大块大块的砖石从建筑物上摇落下来,滚滚巨石向他砸来,越变越大。

他往前又跨了一步。现在他是在往下坠落。他在空中翻滚着,急速向遥远的路面坠去。空气阻力冲击着他,拉扯着他的衣服。路面向上升起来,迎接他的坠落……

他又迈了一步,周围变得一团漆黑。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努力想看到点什么,但是什么也看不到。他试图洞察这种幻觉的含义。这果真是幻觉吗?

这项测验所利用的不是后天获得的恐惧,而是那些古老的、本能的恐惧:熟悉世界的扭曲,完全陌生的事物,物体的坠落,坚实大地的摇动,还有半空中的跌落。这些是人从婴儿时期就有的恐惧,永远也不会被遗忘的恐惧。

然而现在是什么呢?仅仅是黑暗而已吗?

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嘶嘶”作响,有什么东西慢慢爬上了他的脚背,这东西又细又长。又是一阵“嘶嘶”声传来。第三下“嘶嘶”声。那东西擦过他裸露的双腿。

蛇!快乐学家想道。黑暗中的蛇!

渐渐地,它们发出了亮光。黑暗中的群蛇荧荧闪烁,在他面前抬起头邪恶地前后摆动。这些蛇什么颜色都有:绿的、红的、蓝的、紫的、黄的、橙的……快乐学家不去数了,有一条蛇正准备扑上前来。

快乐学家伸出手去,按了一下那条蛇钻石状的头部。

门打开了。

一张长桌的另一头坐着三个人。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但是快乐学家知道,他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位都要比自己大上10岁。他们是第一批选进快乐委员会的人,一直任职至今。

屋子很大,没有窗户,墙上镶嵌着深色的仿木板。右边墙上有一扇门,那该是个盥洗室。委员会成员前面的空气中闪烁着一种淡淡的微光,这不会是别的,只能是一张防弹屏障,这个屏障同时还能隔绝空气。这一次,委员会显得特别小心谨慎。

议长坐在桌子的最那头,他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白净面孔。议长是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并不是特别聪明。如果不是法律规定,他永远也当不了一个快乐学家。

议长的左边是财政部长,他是个阴郁的人,脸上总是一种沉思的表情,情绪喜怒无常,不可捉摸。快乐学家倒希望把他放在自己的诊疗椅里去坐上几分钟。

议长右边坐着秘书,他面无表情,令人难以形容。但是快乐学家隐隐感到了一种无比强大的控制力,对他可必须小心提防。

“你们好,快乐学家们。”快乐学家高高兴兴地说道。“我希望没让你们久等。”

“一点也没有。”议长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祝你快乐。”

快乐学家站在他们面前静待下文,脸上挂着笑容。

“你对测验有什么看法?”财政部长终于说道。

他们先提到测验了。这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不过却相当重要。“很有趣。”快乐学家答道,“测验的目的是什么呢?”

“坐下吧。”财政部长向面对着他们的一把椅子做了个手势。

快乐学家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了。测验的内容既不是快乐,也不是心理平衡,而是智力和自我控制能力。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想把他逼疯吗?

秘书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一个不能控制自己的快乐学家,就不能帮助他的病人。”

“千真万确。”快乐学家同意道。

“看看吧。”议长说着,手移动了一下。

快乐学家看到的是他自己。他止站在候诊室的门口,双眼紧闭。他睁开眼睛眨了几下,身子往前一倾,然后又站直了。他穿过地板向前走去,姿势有点笨拙,但是走得并不太慢。最后他伸出手去,按下了门上的按钮,然后便消失了。整个过程用了一分钟还不到。

快乐学家看着委员会的成员们。这就对了,他们想得到证据,对他进行神志是否正常的审判。刚才的那个过程中一点也没有外部刺激的迹象,如果他对幻觉做出了反应,如果他中途放弃,那么他就输了。然而,他们毕竟什么也没有赢到。

“你幸福吗,快乐学家?”议长问道。

“当然了。”快乐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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