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涅盘光放虽放了,宗主却连面也没露,非但没露面,过了两日竟被查出是魔种血脉,被勇健阿修罗王赐死了。
白岐、私生子二人也被捉拿,白岐突围时受重伤而死,这私生子却被沈梦河带了回来。
沈月檀心中一动,原来大难那一日的冲天血光是这两人所放的,算来倒也有点缘分。
白桑却红了眼圈,冷笑道:“只可惜大哥死得冤枉,若早知道那宗主是个魔种,又何必冒天大的危险去求助……反倒累得大哥丢了性命,又累得你被那狠毒的一家人关起来。那沈梦河看着和颜悦色,背地里必定也不安好心,阿月,你千万莫被他骗了!”
沈月檀两手捧着馒头,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十足十地乖巧模样,逗得白桑喜笑颜开,又摸了摸这小孩的脑袋。
沈月檀静静啃馒头,心中条理渐渐理得分明。
什么宗主魔血,不过是迷惑外界的谣言,沈月檀如今不在其位,早无心去计较,反倒是眼下这私生子的身世十分值得细细考量一番。
沈梦河一派和善面孔,又说得义正言辞、情真意切,许下种种承诺、说些甜言蜜语,若这壳子当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必定会被他唬得信以为真。然而他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曾经身为问道宗宗主的沈月檀。
修罗界众生修炼,境界能增进至何处,全凭道种。所谓道种,深种于全身七大脉轮之内。若有一处脉轮生出道种,便是半步踏入道门,天赋越好,生了道种的脉轮越多。如沈月檀之父,七脉轮中生了五处道种,已是世间罕有的天才。沈雁州、沈月檀都只生了四处道种,也都已算得上宗门精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而沈梦河却只生了一处道种,且生于最紧要的心轮之中,贸然修炼,有性命之忧。四叔四婶自他出生便忧心忡忡,想尽了办法要为他多种一处道种。
外人不明内情,沈月檀却是一清二楚的,他犹记得四叔曾寻到一种邪术,能夺他人道种为己所有,只是道种需来自同出一源的血亲。因其太过阴毒邪恶,四叔再疼爱儿子,也不敢牺牲血亲,是以只得弃之不用。
而眼下这从天而降的同父异母弟弟,只怕被沈梦河当做了天赐的珍宝。
沈月檀匆匆检查过这躯壳,于心轮、海底轮各生一处道种,这二处相辅相成,若是修炼,则能事倍功半,资质在寻常百姓中算得上佳了。
只是如今年纪尚幼,道种不稳,还需养育数年才能稳固成形。
第五章 野望()
沈月檀想清前因后果,心中反倒笃定下来,一时胃口大开,又吃掉两个馒头。
反倒是白桑心事重重,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也不过才十五岁,自幼就在沈四府中做仆人,也不曾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如今全靠一口气撑着,要照料更年幼的沈月檀,看似镇定,实则心中早乱作一团。
他茫然坐了片刻,望着沈月檀连劣质发黄的馒头也啃得津津有味,往日里不知受了多少苦。他心中酸涩,转头擦了擦渗出的泪花,给那小孩盛了碗菜汤,强作笑容道:“阿月要长个子,多吃点,若是不够,我再去厨房讨几个。”
沈月檀心中微暖,只略略点了点头,吃饱喝足后,才拉住白桑的袖子,磕磕绊绊道:“来日方长,阿桑,我们以后为大哥报仇。”
白桑叹道:“长什么长,也不知沈梦河关着你有什么居心……阿月莫要担心,我寻到机会,就带你逃出去。”
沈月檀心道我脉轮中长了两个道种,沈梦河正要养肥了再杀,哪里容得我说逃就逃,到底是白桑天真了些。然而就他所知,这寄生的壳子缺了一魂一魄,天生就比旁人慢半拍,若是突然间性情大变,头头是道同白桑分析前因后果,只怕白桑就要先吓得半死。
他只得装傻充愣道:“沈梦河不准我逃跑,他说要是再逃,就砍了我的腿。”
白桑愣了愣,突然间醒悟过来,只觉后背寒气直冒,又惊又怒,气得面无人色,一巴掌拍案而起,怒道:“沈梦河他!居然对你!那厮……那厮竟如此禽兽!”
沈月檀也跟着怔愣,不知道白桑误会到哪里去了。
白桑见这小孩仍是万事不知,澄澈双眼直愣愣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于自身无能为力,突然一把抓着沈月檀肩头,斩钉截铁道:“阿月莫怕,他再是个禽兽,也不至于现在就下手……这些时日里我们抓紧时间,总能寻到机会。”
沈月檀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不至于现在就下手”这句却是说到他心里了,遂连连点头,应道:“嗯、嗯,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二人又商议了几句,议不出什么新意,只得往后见机行事,便各自安歇去了。
沈月檀自有计较,却不敢如今就说给白桑知晓。毕竟他为何夺了这小孩的舍,究竟是沈雁州一手安排,还是阴差阳错撞了大运?他不曾见到沈雁州,不敢擅下定论。若是后者……于白桑而言,却是先丧长兄、又失挚友,未免太过残酷了。
他如今既不能去寻沈雁州,又孤立无援全无半分修为,唯一所能倚靠的,便只有那部被奉为三圣书之一的《大阿修罗五蕴五含经》。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拿到手。
好在如今问道宗全宗上下,知晓这大五经下落之人就只有沈月檀一人,那放置经书之处更是令人万万想不到,以他如今的身份,要取经书虽然有困难,却也不是绝无可能。
沈月檀又细细谋划了一番,只觉前程举步维艰,好在仍有一线生机,不禁觉得心头肩头都沉重无比,无力倒在硬邦邦的床铺中,低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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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问道宗外门相隔不过数十里之遥,有一座依河而建的双河城,正位于西台河、金灯河交接处,汇集了各地行商旅客,经年累月,便形成一座繁华大城。其中藏龙卧虎,深不可测,是以离难宗宗主掩人耳目进了城,也一路顺顺利利,并无外人知晓。
沈雁州着一身简朴青衣,在客房外间的会客堂中听下属报告。虽然下属人数众多,所能禀报的消息却俱都简单,是以沈雁州极快处置完毕后,转身进了侧间。
侧间卧房里安置着婴儿床,一旁守着两位奶娘打扮的妇人,稍远处坐着个白衣青年,面容如霜雪莹白清冷,目光落在面前书卷之上。
襁褓中婴儿不过半岁左右,睡得十分安静,那青年看书也格外专注,房中安安静静,几如凝固一般,直到沈雁州进门打破死寂,径直走到婴儿床边,伸手轻轻逗了逗那婴儿娇嫩饱满的脸颊。
那青年听见动静才抬起头来,察言观色,略略皱眉道:“还是没有消息?”
沈雁州爽朗神色不再,眉心蹙得有些深,默然摇了摇头。
那婴儿任凭他逗弄,仍是睡得香甜无比,他收了手,径直转身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又挥手命两名奶娘退出房中,这才开口道:“程空,你带上一半人手,即刻启程回宗。”
那青年起了身,抱拳行礼道:“属下受命。只是宗主,恕属下直言,我与夏祯二人资历太浅,只怕压不住宗内元老,尚要请宗主早日归位、主持大局。”
沈雁州道:“你放心,再等三日,若再寻不到……我自然回宗。正可借此机会,看看有什么人不安分。”
程空合上眼,清冷卓绝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忧虑,叹道:“若只撑三日,我与夏祯必定尽力而为——雁州,孰轻孰重,你千万莫要失了分寸。”
沈雁州轻轻一笑,弯腰将那婴孩抱起来,小心翼翼托在怀中。那婴孩却半点不曾受到干扰,仿佛睡到地老天荒也不会醒转一般,仍是安安静静捏着小拳头,闭着眼安然大睡。
沈雁州垂目打量那婴儿,柔声道:“我自记事起就无父无母,连名字也没有,每日在贫民窟挣扎求生,不见天日。七岁时被魔兽围困,承蒙义父、义母路过解救。原本是要将我送往宗内善堂做个记名弟子罢了,若不是月檀……”
沈氏夫妇自得了月檀,连出征讨伐魔兽也将这宝贝带在身边,那日在雁州城外救下个幼童,得知其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时便动了恻隐之心,原是商议着要将其送往问道宗辖下的善堂养育。
彼时大人在客厅里议事,不过三岁的沈月檀却突然惊醒跑了出来,在房中哭闹不休,沈夫人焦头烂额也哄不住他。
反倒是那小童一把抱起了沈月檀,轻声细语哄了几句,沈月檀便伸出胖乎乎小手搂住小童颈项,破涕为笑起来。
沈夫人见了心中感慨,只道爱子与这小童有缘,何况细细一查,发现他四个脉轮都生了道种,资质好得出人意料,才将其收为义子,养在膝下。因是在雁州城捡回来的,故取名为雁州。
若不是沈月檀当年横生这点枝节,沈雁州更无机会被宗主收为义子,得其悉心教导、照料。非但沈氏夫妇是他的恩人,三岁的沈月檀自然也是他的恩人。
程空目光落在他怀中婴儿脸上,低声叹道:“你这报恩,未免太曲折了些。”
沈雁州笑道:“做都做了,你如今又来说我什么?程先生真真是年纪大了,愈发啰嗦了。”
程空沉了脸色横他一眼,自他怀中将那婴孩接过来,放回婴儿床中,冷淡道:“欲救之则先杀之,这等报恩的手法,我博览群书,也只见过阁下一人。”
沈雁州仍是笑得怡然,随即却叹了口气,“只可惜功亏一篑……这肉身也白给他准备了。总之你与夏祯为我顶上三日,再寻不到他重生的迹象,我就先回宗内处置元氏余党。”
程空道:“就以三日为期,宗主猊下若是逾期不归,我就只能撒手不管,先撤为敬了。”
沈雁州失笑,抬手拍了拍他肩头,“你不跟着我,还有谁能满足你辅佐天下霸主的愿望?”
程空肃容道:“善终如始,则无败事。沈雁州,愿你莫要被旁事迷惑,忘记当初与我许下的野心。”
第六章 交易()
清晨时分,沈月檀早早就醒了,只觉床铺硬邦邦硌得全身疼,模糊的思绪顿时清晰,短短一瞬,将前世今生、来日策略,俱又在心中回顾了一遍。
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他不敢贪睡,思虑一停正要起身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两人对话声。
两个照料花园的仆从正提着满篮子的枯叶在树下偷懒,一面小声闲聊,说的正是宗门大事。
一个道:“……只说是暴毙了,然而真相如何,哪个不清楚,只不过不宣之于口罢了。”
另一个叹道:“唉,魔门竟然猖獗到这等地步,连宗主都着了道。”
前一人笑道:“老哥,这你有所不知,那小宗主年纪轻轻、娇生惯养,为人处世都一塌糊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全靠投了个好胎。”
另一人喟叹愈深:“青宗主夫妇一世英名,儿子却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当真是天道薄情。”青宗主说的自然就是沈月檀之父沈青鹏。
沈月檀只觉怒火腾腾烧出天灵盖,气得眼前发昏。
他自幼受父母、良师教诲,勤于修炼、饱览群书,为的就是将来继承宗位,做个不逊于乃父的领袖。虽然仓促继位、经验不足,却自认行事仁厚、赏罚分明,纵使不敢称明主,也断不至被人诋毁得一文不值。
往日里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如今才知道他这宗主早就众叛亲离、声名狼藉,死了也无人牵挂在心。
他正怒火中烧,又听见熟悉的名字飘进耳中:“……可怜那白樱,受了苛待也不敢声张,只能躲在无人处偷偷哭几场。”
“这人小小年纪竟如此残暴,对白姑娘做这种事!果然是魔道的孽种!”
“嘘!这话怎敢乱讲,不要命了!”
那二人一时噤了声,停一停便说起了旁的事来,说着便渐渐走远了。
白樱是沈月檀贴身的侍女长,负责照料起居多年,凡事尽心尽力。是以沈月檀待她和善,因她年纪略长,平素里都称其为白姐姐。却是半点也不曾苛待、折磨过她。什么彻夜罚跪、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两年里磋磨死了三十四名侍女之类,更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沈月檀便忆起事变之日的清晨,他见涅盘光冲天而起时,原是立时就要见人的,是被白樱故意倒泼了茶,污了衣裳,这才听从管事的建议改了主意。
一念至此,沈月檀怒气全消,反倒心底生寒。他身边被安插了无数眼线,环绕了无尽恶意,他竟浑然不知,当真是死了也活该。
若不是一宗之主死得不明不白,要惹来各方人士调查怀疑,只怕那些人也不必费心设局,委实是害死他比捏死只虫子还容易。
沈月檀愈发心中沉痛,复仇之心又坚定几分,缓缓坐起身来,正弯腰穿鞋时,眼前突然一黑,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月檀于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黑沉茫然之中,骤然察觉几分吸力,将他往下方狠狠拽去。他慌张得手忙脚乱,却全然无力对抗。正慌乱之时,一只手自上而下伸出来,抓住手腕,将他拖拽向前。
沈月檀脚下踏上实地,踉跄两步,跌倒在地上。吸力不见了踪影,他心神稍定,这才往四周张望。
这里却是个狭窄斗室,除了面前一人高的铜镜外,空无一物,一个全身披着灰袍,连头脸也笼罩在灰色兜帽之下的神秘人立在他跟前,一言不发。
沈月檀缓缓站起身来,茫然道:“你、你是谁?我、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那人却不答话,只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指,朝铜镜指了指。
沈月檀循着他所指处看去,霎时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渗出了后背。
镜中浮现的景象,是他生前的尸身,被妥善缝合拼接,手腿各处关节被铁链刺穿、锁住,悬吊在黝黑的寒铁刑架上,头颅死气沉沉垂在一旁,通身肌肤青黑如鬼魅。
刑架周围立着六人,披着问道宗白底金纹的圣明袍,或白发苍苍,或青春正盛,皆是问道宗内道力最强者。众人以他的二叔沈鸿为首,结手印、诵秘经,显而易见在对他的尸身施展招魂之术。
沈月檀立时明白了。
他乍然夺舍而生,魂魄未稳,方才就是一时不查,被招魂术生生拽离了躯壳,若非这神秘灰袍人出现,只怕已经被召回尸身之中,受酷刑折磨了。是以对那灰袍人行礼致谢,说道:“多谢前辈援手,月檀人小力微,身无长物,眼下却是无以为报。”
那灰袍人这才开了口,嗓音嘶哑刺耳,甚至于难以辨别性别,哑声道:“沈鸿对大五经势在必得,丧期之内,断不会轻易放弃招魂。沈月檀,我侥幸救了你一次,却不能次次都能救到你。”
沈月檀心中一沉,一则七七四十九日丧期之中,魂魄不稳,若被招魂,他全无招架之力;二则这灰袍人究竟何方神圣?竟对问道宗内秘事了如指掌。他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只得慎重道:“还请前辈有以教我。”
那灰袍人反转手,枯槁泛白的掌心里托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木盒便露出一颗珍珠大小、青绿色的药丸来,这才说道:“你若想自救,便服下这药,能固魂根、遮魂光,保你安然撑过丧期。只是……”
沈月檀心道戏肉来了,便耐心听他说下去。
那灰袍人道:“自然有条件。”
沈月檀从善如流续道:“前辈请讲。”
那灰袍人这才颔首道:“孺子可教。这药丸需拿你一魂一魄作交换。”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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